▍如紙鈔般鐵青的臉龐
抵達犯罪現場的人大都表情僵硬。被害者的家人和朋友們、警察廳的聽證監查室行政警察、轄區警察、鑑識人員、管理室職員和警衛等⋯⋯在同一天聚集到同一個場所的所有人,表情都一樣陰沉、淒涼。像我們這些為了清理血漬痕跡而到場的清潔人員,在前往現場的途中,或許都在車裡天南地北地閒聊,臉上表情柔和開朗,但當我們雙手提著裝備越過警戒線的瞬間,臉部表情就會像用不飽和脂肪酸的動物油炸過一樣僵硬。
現場的血變黑凝固,就像雷陣雨過後路旁的水坑一樣,呈現長長的橢圓形。四面牆壁上濺滿了血滴,室內空氣也截然不同。與因為孤獨死而長期閒置的地方相比,雖然沒有什麼難聞的氣味,但就像不成文的規定一樣,不管是誰一進入犯罪現場,都會對透著狠毒殘酷的空氣保持沉默。血淋淋慘不忍睹的現場,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沒有慈悲。
一般透過新聞報導了解案件或事故的普通市民可能不太清楚,為了保護因犯罪而受到不當傷害的人,流血傷害案件的現場通常會提供特殊清潔支援。過去主要由各地方檢察廳所屬的犯罪受害者支援中心負責,現在則由警察廳人權保護專員主管,全國各地的警察局參與執行。自大韓民國建國以來,檢察機關和警察機關一直在從屬關係中拉鋸,不相上下。現在隨著時代氛圍的變化,在人權服務方面也互不相讓。但對我們清潔人員來說,不管是哪個單位委託的,都沒有理由說三道四,也不能偏袒哪一方。記得有一次,我到某地方警察廳的聽證監查室,當時負責案件的警官曾試探性地問我:「最近檢方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我只能答非所問,敷衍帶過。
「我們啊,不管在什麼地方都只是默默地做好自己的工作罷了。」
委託者不管是警察還是檢察官,無論是信奉上帝還是供奉佛祖,我們都只是為了在現場清除一個個小小的血跡,把不知何時會被想起的噩夢種子清除掉罷了。不留下任何瑣碎的痕跡,進行完美的清掃,這就是我們這種從事特殊清潔的人最自豪的事。
湊巧的是,被委託的犯罪現場,大部分都是與金錢有關的殺人和傷害致死案件,偶爾也會接到清理性犯罪或約會暴力犯罪現場的委託。由檢方和警方協助接洽,我們提供一般人無法處理的殘酷現場清掃服務。在現場趴在地板上刮掉鮮血凝固後變得黑黝黝的痕跡時,總會讓人不自覺地想:「除了金錢,大概沒有別的東西會將人的感情完全推翻、動搖、瓦解啊!」也許錢在電腦、計算機上只是個數字,在現實生活中只是切成一定大小的薄紙片,但它就像能逼迫人坦白的惡符咒一樣,在它面前,無數人跪倒在地,毫不掩飾自己低劣的真心。
我負責打掃過的現場,很多是因為錢的問題,與配偶或直系親屬發生衝突、爭吵而釀成不幸的案件。殺害親屬的案件通常會成為社會焦點,更不能輕忽人權服務的援助。而越是那類案件的現場,就越需要我們。
弟弟刺死哥哥、丈夫掐死妻子、丈夫打死了妻子的姐姐。雖然因珍貴的緣分而成為家人,但一旦牽涉到金錢,家人也會變成仇人。因為要錢而殺人、因為沒錢被看不起而殺人、因為借錢不還而殺人。
悲觀主義哲學家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連一向為自己刮鬍子的理髮師也不信任,懷疑某天他會拿剃刀劃了自己的喉嚨。如果他看到那樣的現場,肯定會獲得更多自信,「看吧,這世界就是如此無情,一點希望都沒有」。在那種現場,受害者家屬往往就是加害者的家屬,因此在現場最好不要說出任何安慰的話語。我們除了詢問打掃範圍以外,多半都保持沉默,集中精力工作。
今天因為各種理由來到犯罪現場,帶著嚴肅表情、保持沉默的人們,離開這裡各自回家,和家人一起吃完晚飯,拖著疲憊的身軀躺在床上時,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如果夢神摩耳甫斯(Morpheus) 能出現,希望他能像媽媽一樣,在夢裡俯視著我們的臉說「哎喲,忘掉惡夢吧」,整夜哼著搖籃曲,輕撫我們的頭髮。
「若說我從上帝那裡得到什麼恩寵的話,那就是忘卻。從告解室出來的瞬間,我能輕易忘記教友們傾訴的那些困難、悔恨和心煩意亂的故事。有些神父沒能做到這一點,會因為壓力而痛苦不堪。我希望無論何時都可以不帶偏見,和前來告解的教友們再次見面。」
一名為了度過安息年的神父,搬到山裡住在用石牆圍起來的屋子,他在為訪客送上手沖咖啡時說了這段話。神將「忘卻」做為恩寵賜予人,當時我不太理解為什麼是恩寵。後來,輾轉全國各地見到許多因錢而破碎的家庭,我想比起像萬元紙鈔上有著鐵青臉龐的神,我更願意追隨能忘卻一切的神。
希望恩寵今晚也能來到我們身邊。比起面無表情的冷漠,囉囉嗦嗦、會一陣青一陣紅的臉龐更為溫暖親切。祈禱大家有些事也能忘卻。
今天因為各種理由來到犯罪現場,帶著嚴肅表情、保持沉默的人們,離開這裡各自回家,和家人一起吃完晚飯,拖著疲憊的身軀躺在床上時,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註
希臘神話中出現的夢之神,他的兄弟佛貝托爾和芳塔索斯以動物或事物的形象出現在夢裡,而摩耳甫斯能以長相、聲音、走路、習慣都一模一樣的人類形象出現在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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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我是遺物整理師》
作者: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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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好:
這篇摘文,我猜對朋友們來說,大概又更沉重了。熟人犯罪,這是很常見的一種狀況。即便面對至親,也可以痛下殺手。
我常常說,家人之間能有表面和平就好。這種說法,以這篇摘文為背景,就更清楚「表面和平」的價值了。
而且我說實話,很多關係,反而是對「關係一定要很好」,產生了執著,產生了高度的期待,忽略了現實,忽略了人的情緒也會有陰晴圓缺的流轉,而導致關係的挫敗。整個世界與社會的層層壓力,最後都可能落在關係裡化現,這一點我們要保持覺知。
家人相處,能不出惡言,就是成就。
「生與死就像硬幣的兩面,只有單面是不成立的,在死者離開人世的地方,其實會更鮮明地展現他的生活與存在。」
死亡如果是終點,從終點回頭看來時路,有些體會可以異常清晰。生命的美好其實隨手可得,即使悲傷也能有美感,也許透過死亡為濾鏡,我們可以在同樣的生活裡看見不同的風景。
祝願您,能以「表面和平」為一種生活方式,感受因此帶來的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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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 聊 不 完 的天 到冷漠的敷衍 在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如果你也 #慣於取悅別人 ,摸不透自己為何要那麼累,那可能其實你的初心並不在別人身上,而是 #害怕自己受傷。
以下這段是由日本國民心理學家加藤諦三撰於書中《穩:學會接住自己,為不安人生解套的4堂課》的段落內容…
「八面玲瓏的人總是在壓抑自己,為了得到周遭的好評,不停探查著其他人的願望,即使犧牲自己,也想迎合別人,結果往往誤判結果不說,還會遭到他人輕視,或被認為是個無聊的人,敬而遠之。」
「另一方面,他們雖然拼了命地想迎合別人,卻不會真的與誰合作,雖然總是把“愛”和“信任”掛在嘴邊,但自己與他人之間,卻少有真正的情感交流。」
「對誰都擺出一副好好先生/小姐的樣子,並不是因為尊重對方的人格,而是因為害怕被討厭,對他們來說,被討厭是一種挫折,為了避免受挫,才總是對別人堆出笑臉,他們顧慮的,並非是他人的感受,而是自己受挫的危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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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高敏感特質的我,過往常因為過於在意別人的感受、凡事站在別人的立場思考而累壞,常覺得每天都過得疲憊不堪,沒有好好站在自己的立場思考,
因此容易因為別人如何待我的種種小行為而在意老半天、難過失望;
後來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發現自己可以表面上不去在意他人、可以不那麼容易讓自己的情緒隨波起伏了,但漸漸地,我好像也變得較難與他人交心、有情感流動,甚至打從心底築起一道牆,難以讓他人進入我的內心,也難以貼近他人,
最後變成,開始有新認識的友人或異性,覺得我對他人不夠有信任感、也較冷漠,或是談話總是不夠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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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納悶,明明情緒和思緒已經可以控制的相當平穩,也不再鑽牛角尖讓自己患得患失,
為什麼卻是有不真實的感覺?待他人也是、面對自己亦是如此。
在加藤諦三這段解析中,我終於明瞭,原來我不是真的可以完全不在意外界刺激,也並非能真正不受他人一丁點影響,
我表面上的風平浪靜、好好情緒的模樣,仍只是顧慮著自己,且因為更加害怕被他人拒絕的受挫感,所以更加隔絕自己的真實感受罷了。
真相恐怕是:我還是沒有足夠的能力,能讓自己完全不受他人影響,我也恐怕沒有真正擔負起自己的負面內在,
又或者我只是以一個逃避(隔絕)的心態在應對他人、同時也敷衍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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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實面對自己永遠是最重要的課題,與人相處感覺哪裡不對勁,真的是騙不了自己的。
正在讀此篇文章的各位,粿想告訴各位,坦然待己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絕對是最值得、且需要不斷努力的事!
現在粿採取的方法是,我每天睡前會花一點時間省思自己與他人相處的過程,並且以日記形式紀錄下情緒。
如果某段回憶中,我察覺自己是不自在的、假裝帶著笑容、隔絕真心的,我會試著特別記在心上,然後明天或後天,在面對同一個人或他人時,能換個看待和相處方式,
只要一天一天、一點一滴能更貼近自己,都是值得的進步。
我們一起努力吧!
#粿然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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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故事:【自由】
和她再見面,在鬧市一間安靜的茶室。想也知道,沒有茶客,餐點實在貴得離譜。
我點了一杯冷的烏龍茶,她要了一杯龍井,兩個人聊起天,話音伴著窗外細雨,滲進牆壁的裂縫。
她說起最近沒事做,偶爾去幫高中生補習,有時炒散,也有時從男人身上賺點外快。
我說我也無事可做,周末會躺在床上幻想自己四處流浪,又或者亁脆住進青山,聽說那裡伙食還不錯。
話說到這裡,我們神經兮兮地笑起來,服務生看了我們一眼,又翹起腿看手機。
笑話總是有殘酷的成份,而我們的人生又好像是一個畸型的笑話。
我和她是中學同學,本來並不熟稔,有次被她發現我在課本的邊緣不停地寫說「好想死」,她看了也不指責甚麼,只是嘲笑說我的字好醜。
我覺得她很沒禮貌,又想起之前無意中看到她手腕上的疤,話到了嘴邊又吞回去,算了。
只不過下次看見她的作業本時,我用最猙獰的口吻插了一句:字好醜,她怔了一下,突然大笑起來,說:你更醜。
我當時想,她也實在變態得可以。
我和她偶爾會通電話,她喜歡半夜三點打來抱怨她的新男友,A 君怎麼麻甩,C 君又把她一個人丟在街上,K 君對她始亂終棄。
我睡眼惺忪地聽她說,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敷衍地回應,等她終於困了,又或者是藥效過後,另一邊就會突然安靜下來,我會等幾分鐘,直到聽到她悠長的呼吸,才掛斷電話倒頭大睡。
我也不知道她從何時開始接「那種」生意,她不買名牌,也對奢侈品沒甚麼興趣,有時我覺得她只是想找點事做打發時間。
當然,也有驚險的時候。
有次她拒絕了一個難纏的客人,客人順手抄起一個酒瓶便往她頭上敲去。
醒來時,她勉強坐起身打了個電話,無人接聽,打到第五通,我接起來了,她說她在 XX 賓館,哭著哭著又笑起來。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哭,像細軟的沙粒滑下指縫,世界以某種形式下陷,我們滑入了深淵。
我勸她,你沒身材,想必在這行待遇也不好,不如收手,找份工作好好過下去吧。
她說我神經病,甚麼工作能讓她一星期只做三天,而且我眼光有問題,明明每個客人都稱讚她身材好。
在一些無聊的午後,我們也讀詩。
我們讀到露琵‧考爾:
她身上的衣物
有多多
或多少
都無關乎她的自由
她說起她自己,她不知道穿起衣服的自己是怎樣的,她會在外出見客前,看著鏡中的自己,想把鏡子砸碎,想看自己如何粉身碎骨。
她想起許多年前那個午後,父親的手滑進她衣襟,這是父親第一次擁抱自己的女兒。
她總是這樣,說起自己的事時平淡而冷漠,還沒說完,又勾起了嘴角。
她父親快要出院啦,下星期打算把他接回家去。
我在這之前見過她的裸體,但從沒有一刻覺得彼此如此親近,又如此地讓我想要奪門而出。
低頭攪拌著杯中的熱咖啡,我內心突然生出一種預感,這恐怕是我倆最後一次見面。
回去後,我把她的號碼刪了,和著水吞下了該吃的藥丸,那天以後,沒有哪天漏掉吃藥,沒有哪天不像個正常人。
「我們已經十年沒見了吧?」我問。
「嗯,是啊。」她眨眨眼睛。「你有沒有想過之後要怎樣?」
我想了一下,半刻之後,酙酌了一下詞句:「嗯⋯⋯就,我已經不想死了。」
這下輪到她愣住了,寇紅嘴唇抽搐了一下,沒法彎出一個足夠好看的弧度。
「那,那很好啊。」掙扎許久,她吐出一句話。「恭喜你病好了。」
「嗯,原來很多事情,只要吃藥就解決了。」
說著,我低下頭,看著茶杯邊緣的浮沬一個個破掉、消失。
「哈哈,不過如果真能進去青山嚐嚐那裡的飯菜也是不錯啦!」
我抬頭時換了個表情,眼中閃爍著恰到好處的神采,想著她也許會後悔剛坐下時對我說的話。
雨慢慢停了,我們寒暄了一下,離開茶室時,她摸了一下我的頭:「好啦,以後要好好做人,別讓人操心了。」
「到底是誰操心誰呀!」
我們相視而笑,視線有一剎那的交匯,又很快錯開。
走進人群時,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膝蓋破皮了,人們的視線在我身上停留、又移開,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湧上心頭。
是否從此以後,孤獨也會代替我,與你形影不離?
Storyteller:悠晴
Illustrator: @jungyip
#沒有你的故事也是你的故事 #悠晴 #jungyip #EveryoneisStorytell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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