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些不甘心。這幾天想《師父》裡師娘在陳師父背上說的話:「天津人以本地女子為榮,聽見被休,會罵你不成材。天津女子的好接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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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前潘和我有志一同,都不想對著宥儀再複述那些頭銜了,什麼富比世 30 under 30,什麼 Gucci 有史以來最高點閱覽貼文,什麼旅居紐約藝術家,這種台灣之光大敘述的光照見的從來不是他們本人,而是其他人的自卑。為此,我們決定前往宜蘭而非攝影棚,那是小江的現居也是老家。羅東女子的好接不住,訪問沒人讀,是讀者不成材。本來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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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星期一編輯部有場小會,春節前併到連假前一天開。我們會討論哪篇內容要再推一下,文上了之後有什麼沒料到。宥儀這篇原先的封面是我最愛的,小江走在愛人住處邊的田埂上,身上穿著她說「平常穿去超市」的粉紅氈毛外套,紫色毛線耳罩。大家平常看她頂著藍色頭髮穿豹紋戴羽毛拍照,但她不只是那個樣子的。想讓大家看見江宥儀不披掛武器的樣子。本來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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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想到她開著車,載著我們在宜蘭亂繞的樣子。2018 年她失蹤那次,也是這樣自己開一台車,從紐約逃走。那一年她的作品被《GLAMOUR RUSSIA》抄襲,同時鬱期低迷,我印象最深的卻是同時期爆出的另一則新聞:一堂課學費一萬九的彩妝師李敏被踢爆資歷造假,自稱在紐約、東京時裝週擔任過首席化妝師的她其實只是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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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宥儀在臉書轉了相關新聞,說了些什麼我忘記了,只記得我們對假贗的藝術家那種同仇敵愾 —— 說是笑他們說謊過了頭,其實也不只,有點是笑自己努力了多久連個說謊的人一半成就都比不上。那也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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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材的是我。不敢再托大,辜負小江一片誠心和她坦誠以訴的故事,還是換了她在個展開幕那天盛裝出席的樣子。其實沒有什麼比什麼不好,只是我本來太以這篇訪問為榮了。訪問前,心想小江回台這陣子連做十幾場訪問,一定很累很無聊,準備了幾組心理測驗,把訪題藏在裡頭。有一題請請她想像站在森林深處的湖泊邊,望見對岸一隻動物,那是什麼?她說是一隻灰色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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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心理測驗我好像大學時候做過。」她說。我心想好險,我有準備別的,她卻又說自己當時的答案和現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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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剛走進森林的時候遇見的好像是藍色的兔子。現在變成是在湖泊邊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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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唷。這個心裡測驗說在森林遇見的動物是別人眼中的妳,在湖泊對岸看見的動物是內心真正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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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我們對看,心有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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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告訴她我每次做這個心理測驗,遇見的都是蝴蝶。森林裡是蝴蝶,湖泊對面看見的還是同一隻蝴蝶。這樣是什麼意思?其實什麼占卜星象面相我二十六歲之後一概不問不信。舊年最後一天,為自己土法煉鋼地努力最後一次,亦是為戒:天津人以本地女子為榮,天津女子的好接不住,可也要好好讓別人懂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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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想像自己走進了一片廣袤的沙漠,一個人。走著走著,妳忽然看見前面有個立方體。妳覺得,那個立方體有多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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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大概,長寬高都三、四公尺左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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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告訴她,這題心理測驗的答案意味著自我意識的大小,她哦了一聲,接著問:但那是在一片很大很大、看不見邊際的沙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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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前,她開著向男友借的車,載我們到距離她們宜蘭住處不遠的一座橋,說這次回台灣,閒暇時就和愛人走這座橋邊的河堤。一邊說,一邊把車子髒話般地停在橋上,「這邊就是這樣,車子停這裡不會有人管,很隨性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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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分不清南北,她卻清楚地指著堤岸遠處某個方向,說羅東在那裡。她的父親就是羅東人。不過,江宥儀是在北投長大的,自我認同也是台北女生,從小她就很羨慕「那種放假的時候有鄉可以返」的人,卻沒想到因為疫情,從去年三月回來到此刻,是她 2015 年之後待在台灣最久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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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很像《Inception》裡面那台廂型車。在國外我已經打架打那麼久了,回到台灣發現怎麼廂型車還沒掉到橋下。」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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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熱愛自駕,在紐約時車用租的,一個人可以往南開到華盛頓。回台灣,她總是開母親的 Wish,不過今天剛好家裡要用車,只好開口和男友借。談童年,她最早的記憶是怕生,說自己直到五歲才戒掉奶瓶。當哥哥已經在幼稚園裡叱吒風雲,開始上學的她每天一被母親送下車就開始哭,哭到放學母親來把她接走。不得已,母親只好把她交給外公外婆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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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北投外婆家的江宥儀依舊恐懼分離,外公洗澡的時候她蹲在氣窗旁看守,外公出門的時候她爬上鐵窗,盯著他走到再也看不見的街道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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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頂樓是座宮廟。小時候江宥儀會躺在廟內地上,看飛進刺繡簾子裡的蝙蝠,在窗台上留下糞便。外公會叫:不要躺在這裡,菩薩要騎馬回來了,妳擋到路了。這次回台北辦個展,一半時間在宜蘭,另一半就在這棟北投老家,廟依舊在,只是成了江宥儀的工作室,蝙蝠也已經不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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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創作以前,她就玩紋身貼紙。外婆曾對她說「不要玩那個傷風敗俗的」,想不到江宥儀往後正是以 temporary tattoo 揚名國際,入選富比世 30 Under 30 Asia。自稱物極必反、長大之後到處跑一定是因為小時孤僻,但又提起成名後有次出差到巴賽隆納,工作方提供的飯店房間無比高級,夜裡她卻焦慮地抓著被子,不敢待在床上,把自己塞到床和牆壁的縫隙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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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們家的人都是快樂冠軍,一整坨人都充滿愛與溫暖。我算是裡面情緒比較不對勁的。」她長年做心理諮商,在躁期和鬱期之間試著駕駛自己。走紅之後,有兩、三年她甚至無法「在腦中 process 目前在進行什麼事」。2018 年,她在一趟又一趟的航班之間情緒崩潰,決定逃走,又一個人租車、頭也不回地開,開到朋友們在網路上 PO 尋人啟事、開到 NYPD 從她唐人街的租屋破窗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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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疫情對我們這種蹦蹦蹦的人而言,是個很好的藉口。在紐約,很多人是沒有勇氣休息的。」嘴上說蹦蹦蹦,右手也用力往左手打三下,BPM 180,這是江宥儀所謂「紐約做事的節奏」,本來也內化成她的節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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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台灣選擇待宜蘭,可能也是因為這樣吧,很遠離城市,溫度、濕度都是以前熟悉的。我覺得,盡可能減少各種接觸的時候,自己離自己比較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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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繼續向前走近,妳慢慢看見了立方體的全貌。它是什麼材質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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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金屬,上面拋光但是沒有到鏡面的程度。有點像最近在世界各地出現的神祕金屬柱的材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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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立方體旁邊,放著一道梯子。妳覺得,那是一道什麼樣的梯子?多長,有多少階?它和立方體的距離大概是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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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就一般那種在裝潢的時候會看到的,很 rough 的梯子。我的展場也有看到的那種。和立方體距離很近啊,感覺爬上去之後就可以直接對立方體做些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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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不相信渾身正能量的人。無數朋友來來去去,至交只有三、四個,稱其為「愛人朋友」。她覺得自己就像他們:敏感,糾結,內心有尚未梳理的掙扎。這樣的性格在家中是異類,「我媽就是個完全沒有黑暗面的人欸。我後來發現我身上很多事情,都可以用我和我媽的關係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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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方體的材質暗示性格的質地,而一旁的梯子是與朋友的關係。一路上,江宥儀不只一次用「市井小民」來形容自己的出身:受僱日商公司的父親、身為業務的母親、在市場賣甜不辣的阿祖、在鐵道旁堆石頭,方便居民橫越鐵軌抵達田埂的祖父。即便如此,雙親卻堅持定期帶兄妹倆出國旅行,看看世界。一直到高中,江宥儀放學後都還會到畫室。那畫室也沒有特別創意發想藝術,有點像是安親,不同年齡的人在教室裡做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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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的事情是畫畫。在那裡,她接觸到法國藝術家 Niki de Saint Phalle 的作品,照著描,喜歡上頭千軍萬馬的顏色。後來在紐約,江宥儀最經典的那頭藍髮的藍,也像是 Niki de Saint Phalle 畫裡會用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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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實踐念服裝設計,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平凡。同學們奼紫嫣紅,有底子,有錢,在班上江宥儀自覺是個「性格充滿缺陷的雙魚座」。那時她景仰一位同樣是雙魚座的老師,那老師做事條理分明、幹練成熟。江宥儀問她,該怎麽做才可以變得像她一樣?老師回答:「妳以後也會慢慢變成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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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系上,很多事情顯得理所當然,例如當模特兒。直到大學才敢一個人睡、還必須開燈的江宥儀,因為身高夠,常在同學的作品裡當 model。關於被拍攝、裸露、展示自己,她是在那時才開始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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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一直到那時候我才釐清對於裸露的感受,不再拘泥於定義上的道德,相信性感、淫蕩或不體面,跟裸露這個行為本身都沒有關係。」最早最早,掌鏡的都是朋友,拍裸體照算有個相對放心的開始。再後來畢業,她又找了其他畫室去作人體素描模特,漸漸覺得身體被觀看是件「還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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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是被擔任模特兒的經驗打開的。「原生家庭會決定妳一開始的眼界,讓妳不知道很多事情,到了二十多歲才漸漸曉得。小時候不會覺得自己比父母更聰明,但到了某個時間點,真的發現自己比他們更知道什麼正在 going 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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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開始使用 Tumblr 的時候,那裡還只是一個僅有英文介面的小眾社交平台,不過也已經具有延續至今的特徵:不靠演算法決定動態牆內容、不強烈將作品與個人身份聯繫,藉由與 Facebook 的「分享」性質稍有不同的「轉格」,讓即使沒有社交關係聯繫的創作者也容易被群眾分享而看見,沖淡「創作源頭」對一件作品的影響力。她看上它「創作大於個人」的特性,開始把自己的作品發表在那裡。「那是對創作滿友善的地方,不像現在很多是賣臉、賣優越感。」她也喜歡 Tumblr 當時用戶多為歐美族群的狀態:「那時就覺得台灣真的太小了,很多目光都向內觀看著自己。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確實想要被關注,但不是這樣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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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當她提起自己在 Tumblr 發布的 temporary tatoo 系列之瘋傳,總會說:其實最一開始只是想要拍出好看的照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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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拍出好照片的市井小民開始被稱為藝術家,是在 2018 年接受《i-D》採訪之後。此後爆紅、與 Gucci 合作、在紐約辦展再到入選富比世,同時她唐人街的租屋卻是一間在魚市場上方的老公寓,樓梯都是魚腥味,做案子時和道具們一起睡覺,「也幸好我是市井小民,能屈能伸,平常住這樣的房子,出差的時候我也可以爽住飯店、搭商務艙,不卑不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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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頭來看爸媽,不再是兒時哭著怕別離的眼神,難以相信直到高中她還會和打地舖睡在他們床邊地板。「他們有時候,真的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他們在 boomer 年代,腳踏實地把一件事情做到好⋯⋯他們大可不用帶我們出國,不用送我們去學才藝,但他們決定要做。這件事情那麼平庸,他們也好平庸,可是好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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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爸媽直到人過中年,仍想為這個世界做點事情,希望自己有用處、對社會有價值。「而且不是為了表達自己才這樣說,是在拜拜的時候跟神明講的。這真的是我非常 value 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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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有一團烏雲在空中。妳覺得,它離妳的立方體多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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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一抬頭,忽然發現它已經很近了,就快要襲來,這樣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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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是一團什麼樣的烏雲?規模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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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滿大,會帶來暴雨的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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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紐約走紅之後,她大事見盡,諸如和 Anna Wintour 隔桌用餐、上紐約時報 9 頁藝術特輯版、再到促使她 2018 大逃亡的其中一個原因:被《GLAMOUR RUSSIA》 抄襲。2020 年,她把頭髮染黑了,象徵自己紐約時代吿一段落。原本預計 2020 年到東京闖蕩,結果從日本回紐約四個月後,疫情下回到台灣,如今想再出去也不容易。她倒是隨遇而安,在宜蘭常套件運動衣就出門覓食,沒工作的時候也不帶妝。偶爾,男友的弟弟看見她在鏡子前上口紅,還會問:「妳幹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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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到河堤散步,她也愛到夜市打靶紓壓。有次和男友在攤位,看到旁邊陌生一家人有兩個小孩,還慷慨起來,把獎品分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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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旅外種種成就加持,江宥儀在台灣依然吃得開,工作上有各方藝術家接洽合作,更別提大大小小的採訪十數場。籌備個展《目不見睫》期間,江宥儀台北宜蘭兩頭跑,和我們見面的前一天工作到凌晨三四點,早上六點才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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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現在已經感覺到狀態不一樣了,」她澄清,「以前光是去洛杉磯也會嚇到,看他們一頓飯吃幾個小時、吃完之後又說要去買 boba。」以為是去旁邊隨便買一下,結果洛杉磯人為了一杯珍奶要開車十幾分鐘。在紐約一天要做三到四件公事的江宥儀很難理解洛杉磯緩慢的步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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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的位置和形狀,是內心憂慮之事的規模和距離。台灣的時間流逝更接近她口中的 LA,她不諱言在紐約時周遭人才濟濟的光榮與壓力,讓她這次回台工作無法立刻適應。「全世界所有想要 make it 的人,都聚集在那裡,不能不說那邊的人有一定的性格。台灣人也有自己的性格,我是台灣人所以很明白,但我沒辦法因應各地改變我的標準,因為東西做出去是掛我的名字。在這裡工作要想辦法把團隊的頻率調整到一致,要花一點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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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目不見睫》展場,最先看到的是撲滿地面的 PU 沙漠,以及從中抽長的白色植物。每片葉子的表面都貼著一隻眼睛,盯著觀展者小心翼翼放下足踝,又小心翼翼地避開它們。一整個房間的沙粒,將近半噸重,要一批一批搬上位在八樓的展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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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兩件作品〈我愛我〉和〈目不見睫〉,尺寸也不小,難以在老家或宜蘭住處組裝,江宥儀把所有零件拆解搬到 Tao Art,在展間裡實地製作。〈目不見睫〉先用一比十模型設計打版之後,印成四公尺長的布料,上頭的藍色頭髮/睫毛是江宥儀借來車機親自縫製的。展原訂在 1 月 6 日開幕,也因為一切費工費時,延後了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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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展那天,她興奮地引我們到〈電光火石〉其中一件系列作前方,指著石頭上安裝的固態硬碟:「注意這裡!這是我的巧思喔。想要拍照的人,可以藉由這個鏡面反射拍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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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她的作品的形式多是攝影,在照片中被攝者很常是江宥儀自己(的身體)。但在《目不見睫》中的作品則將這個位置讓渡出來,無論是〈那一葉,我們眼神交會〉將觀展者變成被觀看者、或者是〈目不見睫〉中用沒有生命的模特人形取代了主體位置。這份轉變,是轉換環境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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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只能在一個小房間裡面試著展現自己,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只能拿自己來拍。」從表達自己的壓力中鬆一口氣之後,她在這次個展中戲謔地將這個逼視的目光折射給觀者。而當作品不再以平面攝影呈現,它們也不再只能以江宥儀的鏡頭詮釋:「我每天都會看 IG 上 tag 我的人,很喜歡上面的黑色幽默欸。有一個人拍下展場中的陌生人,寫說『前面那個男的在〈我愛我〉這個房間拍了十五分鐘,真的完美地表達〈我愛我〉。』」我就喜歡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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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是忙碌,但質地不同了。「在紐約,過得好像有一把槍指著妳。但現在,我意識到自己有主控權、可以掌控生活。即使很累,至少是自己可以控制的。」無意之間,她在作品中也更加游刃有餘,將體驗的空間讓給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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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境鬆開了她,她鬆開了作品。雖然仍是擔憂,作品裡卻多了一份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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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妳走進了一座森林。步行一段,妳遇見了一隻動物。是什麼動物呢?請用三個形容詞形容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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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我遇到豹。無害的,眼睛有點水汪汪的豹。大家的 stereo type 都會覺得豹有攻擊性,但這隻外表看起來友善和萌,牠內心也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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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灣,和自己一起工作的團隊,有些是在紐約認識的,她喚她們「妹妹」(讀作 ㄇㄟ ㄇㄟ˙)。妹妹們年紀比江宥儀更小,受紐約環境的洗禮,能更迅速接到她的指令。但江宥儀更在意的是她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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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眼中那種充滿好奇心的目光,還有積極表現自己的神情,每次看到都覺得,啊我正在吸取她們的日月精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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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的心智狀態還是在她們那個年紀。身邊同輩的人有些進入了穩定狀態,但我還是很想繼續挑戰自己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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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這麽說,這兩年江宥儀在社群上的活動頻率縮減不少。以前她會直播自己吃東西,對著鏡頭說著她所謂「古怪的英文」,但那是 Instagram 上還沒那麼多人的時候。如今,江宥儀覺得直播這件事已經飽和,再做感覺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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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下,她依然是她,活潑仍舊,只是不再「social media 活潑」。北投老家的停車場樓下就有兩間 KTV BOX,有時停完車,她就自己到裡頭歡唱。回她羅東老家前,我們請她載我們到附近的 KTV BOX 唱一輪,「宜蘭好便宜喔,一首二十?台北一首要三十。」投下硬幣,她點了林曉培〈心動〉、張學友粵語版〈藍雨〉、蕭亞軒〈來自第五大道的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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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才告訴我,在個展裡顯得有些特別的〈電光火石〉的來歷 —— 跳脫過去「看與被看」的意涵,也沒有她專擅的轉印貼紙素材,這系列包含三塊石頭、一顆蛋和一塊貝殼,江宥儀在這些物件上貼滿晶片、電路板等硬體元件 —— 剛回台灣,必須在淡水舊家隔離十四天,她發現家裡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石頭。「應該是我媽和我爸在家裡面有⋯⋯儲存那些東西。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媽是那種去旅館會蒐集所有牙刷和肥皂的那種人。」我開始相信他們家有市井小民的氣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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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六月,江宥儀與韓國合作拍攝一組以西元 2000 年科技風格的作品,她聯想到當時的風格,請母親購買了一大批硬體零件,在隔離期間當成拼圖來做。這是她回台灣做的第一件作品,結合家中物品和旅外的自己,誕生於過去她曾經離不開、曾經急於離開、如今又再次回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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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一題,我大學的時候回答過了。動物是代表自己對不對?」我說不是,她說沒差,反正大學時她的回答不一樣,「我那時回答的是,我遇到一隻藍色的復活節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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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一題的答案指的是他人眼中的妳,她一聽笑了,說準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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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內心還是那隻兔子,只是外面披上了一層豹,為了保護自己。在外面的時候,不能讓別人發現妳很害怕啊。」人們總想像大名鼎鼎的 John Yuyi 瀟灑、自信、任性。但其實,只是如她仰慕的大學老師曾說的:慢慢就變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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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最後停在羅東老家門前。她指著透天對面的大樓,「以前這邊沒有帝寶,是田。我小時候光是走到田的那一邊,就覺得自己要被綁架了。」透天窗戶,鐵捲門上是她祖父手繪的瓢蟲花紋。「你們知道宜蘭的窗戶有鐵捲門嗎?我也是離開宜蘭之後才知道,這是宜蘭特有的 thing 欸!跟喜互惠一樣。」喜互惠?那是宜蘭的全聯。我們熱烈討論起來,依舊不知道宜蘭為什麼窗戶要裝鐵捲門,要說風大,有比新竹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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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正在出售,離開前她狡黠地從信件口偷看,卻發現裡面有不認識的人。我們急急退開,看著她撥了好幾通電話。五分鐘後她才回頭,說:「原來上個月已經賣掉了,家裡沒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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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老家已經不是老家了。有些事情,出去再回來才曉得。發動車子引擎,她送我們回車站,「以前我不懂為什麼我媽老是說很討厭宜蘭⋯⋯她是台北人,每次來都說宜蘭天氣很濕。我就會想,這明明就是阿公家的天氣啊?」打方向盤轉出巷子,「但這次回來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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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著豹皮的兔子,專訪江宥儀 John Yuyi:
不讓別人發覺恐懼,是為了保護自己啊
https://bit.ly/2LePB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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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覺統籌_ 潘怡帆 Crystal Pan
採訪撰稿_ 蕭詒徽
攝影_ 潘怡帆 Crystal Pan
責任編輯_ 李姿穎 Abby 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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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monthly
www.biosmonthly.com
instagram.com/bios_monthly
youtube.com/channel/UCckydP8ziXknEtPcySOlDTw
line.me/R/ti/p/@bios_month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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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個展 ——
目不見睫 Eye Sees No Lashes
facebook.com/events/445624873109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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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點_ TAO ART(台北市內湖區洲子街 79-1 號 8 樓)
展期_ 2021.1.9(Sat.) - 2021.2.20(Sat.)
時間_ 週二至週六 11:00 - 19:00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60萬的網紅飲食男女,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城市裏,樓與樓之間的夾縫,是又窄又長的小巷,暗濕灰濁,人人敬而遠之。遠藏在屯門青棉徑的巷子,是芸芸巷弄之一,本來寂寂無聞,卻有識途之人不斷竄進,擠滿窄巷。 有一凍肉店置身巷中,吃貨之人專程來買靚扒、海產,店名成興隆。三十年前,一對夫妻經營凍肉生意,只做批發,懶理糟塌,落戶後巷。二人披星戴月後巷打拼...
法國蹲屋族 在 說書 Speaking of Books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在文學史當中尋找氣味】
如果要在世界文學史上找到一個書寫氣味的經典段落,你會想到什麼呢?
拜2006年的同名改編電影所賜,德國作家徐四金(Patrick Süskind)的小說《香水》,在臺灣亦頗受讀者歡迎。這本書在起手處,便以連串描寫氣味的排比句,構築了一個充滿腥臭氣味的故事舞臺,亦即小說主角──嗅覺天才葛奴乙所誕生的十八世紀巴黎:
「我們正在談論的這個時代,城市裡到處充斥著一股對我們現代人而言,簡直難以想像的臭味。街上飄著馬糞狗屎味兒,後院裡傳來一股尿臊味兒,樓梯間散發出木材霉味混合著老鼠屎臭,廚房裡彌漫著爛包心菜和羊油臭,通風不良的貯藏間有一股陳年灰塵的悶臭味兒,臥室裡夾雜著油膩的床單、受潮的羽絨被和夜壺的嗆鼻甜腥臭味。煙囪裡飄出一陣陣硫磺味兒,皮革廠裡傳出極具腐蝕性的強鹼味兒,屠宰場裡則是彌漫著一股凝血腥臭味兒。人們身上散發出汗酸味兒,髒兮兮黏答答的衣服貼在身上更添其臭,不但口腔裡呼出一股爛牙味兒,甚至從來不及完成消化的胃裡嗝出一陣洋蔥味兒,至於他們的身體呢,一旦不再年輕,就會散發出一股陳年乳酪、酸掉的牛奶和腫瘤性疾病的味道。河面上飄著臭味,廣場上飄著臭味,教堂裡飄著臭味,橋樑下飄著臭味,就連皇宮裡也一樣飄著臭味。農夫身上的臭味跟教士一樣,手工作坊裡學徒身上的臭味跟老闆娘一樣,所有的貴族身上都發出一樣的臭味,就連國王也不例外,他身上的臭味倒是跟肉食動物一樣,至於王后呢,她身上的臊臭味真像一隻母山羊,而且不分冬夏都是如此。那是因為在十八世紀,細菌的腐化能力絲毫不受限制的緣故,人類的一切活動,無論是建設性的還是破壞性的,生命的一切表現,無論是萌發還是衰亡,全都伴隨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臭味。」
「其中最臭的地方,當然非巴黎莫屬了,因為巴黎是法國最大的城市。而在巴黎市裡,又有一個地方最臭,那是在鎖鏈街和鐵舖街之間的一片亂葬岡,被人稱作無辜者墓園,從那裡傳出一股宛如地獄般的惡臭。八百年來,人們一直把主恩醫院和附近教區的死者送到這裡,八百年來,每天都有數十具動物屍體被人用手推車運來這裡,隨意倒進長長的土坑裡,八百年來,各個墓穴和積骨所裡,屍骨堆得一層又一層。直到後來,就在法國大革命前夕,其中幾個埋屍坑發生了嚴重的塌陷,從墓園裡傳出的恐怖惡臭,不但招來了附近居民的抗議,更且引發了真正的暴動,這個地方才被嚴格封鎖起來,不准任何人再來隨意棄置屍體。至於原來埋在這裡的數百萬塊屍骨和頭顱,全部被人剷出來,改葬在蒙馬特公墓的地下墓窖裡,後來就在這片亂葬崗的原址上,興建了一個市場,開始賣起吃的東西來。」
「在這兒,就在這整個王國最臭的地方,尚─巴蒂斯特.葛奴乙誕生於一七三八年的七月十七日。那一天稱得上是歷年來最炎熱的日子之一,熱氣像鉛塊一樣重重壓在墳場上,把一股混合著爛西瓜和焦牛角,令人作嘔的氣味,擠向四周櫛比鱗次的街弄巷道裡。當產前的陣痛來襲時,葛奴乙的母親正站在鎖鏈街的一個魚攤前面,正在那裡忙著清魚肚,刮魚鱗。雖然這些魚據說是早上才從塞納河釣上來的,可是現在已經臭到不行,連屍臭都能蓋過去。但葛奴乙的母親不但聞不到魚腥味,也聞不到屍臭味,因為她的嗅覺實在太鈍了。何況她的身體正承受著巨大的痛楚,能夠讓她的所有外感官全部喪失知覺。她一心只想陣痛趕快停止,這煩人的分娩過程能夠愈快結束愈好。這是她的第五胎,前面四胎也都是在這魚攤前面生下來的,每一次都是死胎,或是半死胎,因為剛剛出世的血淋淋的肉塊,看起來和扔在攤位旁邊的魚肚腸也沒什麼差別,而且早就半死不活了,到了黃昏的時候,就會被人一股腦兒剷除乾淨,不是用手推車拉到亂葬崗隨地棄置,就是倒進河裡去餵魚,看來這次也是一樣。葛奴乙的母親還是個年輕的婦女,今年才二十五歲,長得還滿標致,牙齒都還健在,頭上的青絲也不算稀疏,除了痛風、梅毒和肺癆之外,也沒染上其他的重症。她還盼著能多活幾年,五年也好,十年也好,說不定還有機會可以結婚,哪怕是嫁個鰥夫也好,生個有爹的孩子,做個受人尊敬的老闆娘……現在,葛奴乙的母親一心希望這一切趕快過去。當陣痛又再度來襲時,她慌忙蹲在殺魚枱下面,就像前面四次那樣,娩出肚子裡的小孩,隨手用殺魚刀割斷新生兒的臍帶。不過這一次,可能是因為天氣太熱,也可能是味道實在太臭,雖然她鼻子不靈通,聞不出是臭味,還以為是什麼叫人吃不消的濃烈香氣,比如站在一大片百合田中央,或是關在種滿水仙的狹窄密室裡,衝鼻而來的那種令人麻醉的香氣。最後她終於撐不住昏厥過去,身子一歪,倒在馬路上,躺在那裡,手裡還握著魚刀。」
閱讀這幾個堆疊了各種氣味描述的段落,我們彷彿也能聞到一股濃重而複雜的腥臭,從徐四金的筆下飄散出來。
說到令人印象深刻的氣味書寫,你還會想起哪些文學作品呢?和我們分享看看吧!
引文摘錄自
徐四金(Patrick Süskind)著,洪翠娥譯,《香水》,臺北:皇冠文化,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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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味之島〗1%臺灣氣味展
▎日期:11/02(六)- 11/22(五)最後一周啦!
▎時間:10:00-19:00(週一休館)
▎地點:剝皮寮歷史街區街屋21、23號(萬華區康定路173巷)
▎票價:免費參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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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房
決定一起去滑雪後,因為我們每年都會帶女兒到阿爾卑斯山一個有溫泉的家庭式雪場,她們又說是跟我一起去,所以我就成了滑雪團的統籌,邀請M媽和P媽來我們辦公室安排住宿、交通、課程等繁瑣事宜。
M媽住在我們工作室的樓上,她說另一位P媽是隔壁大樓的門房,是一位單親媽媽,她們兩個的女兒是同班同學。想想我上個月被喜鵲偷走辦公室鑰匙時,曾經去隔壁大樓的門房詢問,不知道是不是那位門房?M媽說不是,隔壁大樓好幾個門房呢!
先是找房子,假期時間山上的滑雪渡假屋都不便宜也不好找,以往我們和朋友一家share一個三房的滑雪木屋差不多一週要二千多歐,現在我們三個媽媽帶三個女兒,應該也是差不多的預算。此時M媽暗示我另一位P媽是單親媽媽又是門房,所得應該不多,所以一晚的房價不能超過一百歐。
6個人一晚一百歐?這樣的價錢在雪季假期的阿爾卑斯山可能連個小套房都租不到呀。「沒關係,我可以睡客廳,反正睡前看看電視也好。」M媽講得相當委婉又客氣,而且又主動說她願意和女兒睡客廳,真的是十分替人著想啊!
話雖如此,但是我找了又找,還是無法滿足她一晚一百歐以內的要求。畢竟我們有六個人,加上雪具和滑雪厚重的衣物,這些器材設備就需要不少空間。在大家不是很熟悉的情況下一起生活,我覺得每個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間。最後我找了好久,總算勉強找到了一棟跟雪場有些距離的小木屋,一晚房價140歐元非常便宜,二房一廳(客廳可睡人)的房子也舒適宜人,但缺點就是要搭免費的接駁車去雪場,不然走路要15分鐘。
在法國租渡假屋要簽約和付訂金,抵達前二週付清租金和押金,全看房東怎麼決定。因為我比較熟悉雪場和小鎮,所以就是我找房又聯繫房東、簽約和預付三分之一的訂金。和房東電話的過程中,房東好意跟我說可以不用在網站上付款,這樣可以避免租屋網站的仲介費用。此時M媽非常歡喜馬上說好,而辦公室一旁都不吭聲的外子卻突然說道:「千萬不要,從網站租屋有保障,如果妳們三個媽媽帶著三個孩子到了下雪的高山上沒地方住怎麼辦?」外子說得沒錯,而且我這個呆頭鵝早就已經網路刷卡了,房東的好意說了也沒用。
既然房事已訂,那接下來訂火車票的工作,大家就可以分擔一下吧?我再次開口跟M媽邀約要一起同行的P媽,M媽始終說P媽工作很忙無法參加,我們決定好再告訴她就好,P媽跟她一起去葡萄牙旅行過,P媽人很隨和的!
*交通
從巴黎到阿爾卑斯山上海拔二千六百公尺的小鎮,最快的方式就是從巴黎搭三個小時的高速火車到山腳下的大城市,再從大城市的火車站搭一個半小時的巴士上山。這是當初帶我們去滑雪的朋友一家四口的路線,那位朋友就出生長大在阿爾卑斯山腳下的大城市,所以他從小就滑雪,跟住在海邊聽到有浪就拿著衝浪板往海裡游的衝浪客一樣,他聽到有雪就跟著朋友上山滑個週末。
我跟M媽說了這個交通辦法,她也上網查了查,她說高速火車往返太貴,對P媽來說可能無法承擔。她找到了一個不錯的方式,就是從巴黎搭夜車直接上阿爾卑斯山,再坐山區巴士一個半小時就到我們滑雪的小鎮。或者,避開週六巔峰時間來回,在山上鄰近的小鎮多住二三晚到週一週二,這樣火車票就便宜許多了。
那天M媽從我們的辦公室離開之後,辦公室裡留下她身上非常濃郁的香味。我說不上來,那不是香水味,而像是印度薰香之類的味道。外子開完會從外面回來,皺著眉邊問我怎麼回事,邊開窗通風透氣,想把空氣裡濃厚的薰香味散去。我說剛剛M媽來過,外子喔了一聲,說不意外,她是摩洛哥人,才會用這種香味。
「啊?她是摩洛哥人?」
「是啊,妳不知道嗎?」
「我怎麼會知道...」
「她的外表和她說話的方式,深怕人家覺得她沒有錢,標準的北非移民啊!」外子這麼說並非種族歧視,他唸書時最好的朋友是阿爾及利亞移民,他因此認識了不少北非移民,年輕時常跟著朋友去北非旅遊,對北非的文化和習俗也相當認識。
我把M媽的交通建議跟外子說了說,他覺得為了省車票錢而在山上多住三晚,這算盤不知怎麼打的。而我想的是,冬天的阿爾卑斯山上不滑雪不泡湯,鄰近小鎮又什麼都沒有,我們能做什麼啊?!
最後我們決定上網跟大家搶夜車臥鋪的票,大家都沒坐過夜車臥鋪,想來也會是一個不錯的經驗(其實我還有想到臥鋪的不適,我可能會腰痛)。只可惜最後我們沒有搶到夜車的車票,M媽說她早上九點收到email上網看時已經售罄。而我,連開賣的email都沒收到!
這一來我們又回到原點,如何從巴黎到阿爾卑斯山?此時離出發前只剩下三個月,從巴黎到山腳下大城市的高速火車車票漲了快二倍(歐洲車票機票都是離出發時間越近越貴),已經到了不決定不行的時候了。M媽覺得既然如此,就我決定、我買票就好,大家也不用再多糾結了,就連滑雪課我也一起代訂、代付。但是我歐洲求生打滾多年的潛意識告訴我:「妳已經先墊了房租的訂金,要是她們臨行前說不去該怎麼辦?我連P媽是誰都不知道。還有,六人的住宿、交通、滑雪課和器材租賃可是好幾千歐,妳確定要先代墊?」
好吧,我承認自己平常不太精明,過日子也不是很精打細算,不過緊要關頭的時候,基本原則和底線還是有的。我跟M媽說,滑雪最大的開銷就是住宿、交通和課程器材,我們剛好三個人,就一人分擔一個部分。但她還是表現出很麻煩,妳就先代墊我們再給妳的態度,所以我就使出大絕招厚著臉皮跟她說:「我沒有這麼多錢幫妳們代墊。對了,房租出發前要記得給我,不然我沒錢租滑雪器材。」外子說M媽說話的方式像是怕人家覺得她沒錢,而我此時說話的方式巴不得她覺得我很窮!
其實我當時也不知道她為什麼一定要把三個媽媽和小孩的行程捆在一起,除了住宿,其他交通、課程這些都是網路上可以搞定的,我們雖然是鄰居但也不是很熟,不一定要黏在一起啊!大家可以各自上網訂票、訂課程,依照個人能力負擔各自的行程,不是很好嗎?像我因為有腰痛的問題,因此願意花較高的交通費換取較短的交通時間。
於是我跟M媽說,不如各自訂各自的吧?這樣比較不麻煩。她想了想決定滑雪課程分開訂,去程的車票三家一起訂,畢竟她們不知道怎麼上山。回程她跟P媽要再去山上隔壁的小鎮多住幾天再回巴黎,所以回程的車票我和她們分開訂。
聽起來有些複雜,但也可以接受。不過我還是堅持自己已經負擔住宿的部分,換她負責去程的交通。某天,她就來辦公室找我,拿出她的銀行卡,要我網路訂票刷卡。她其實已經看好車次,過程我就聽她指揮操作頁面訂票刷卡。
說到這裡,我從小就被家人認定脾氣不好又難相處,事實上我發現自己是個隨和的好旅伴,可以平安無事的分別和大姊、二姊旅行,還可以和其他朋友旅行,大家都覺得和我出去玩沒什麼壓力,而且相約下次再一起出遊。這點從M媽一直把我當旅行社業者對待應該不難看出,我儘量滿足她的需求,為了便宜而租下離滑雪場較遠的房子,又無怨言的幫她網路訂票刷卡,其實配合別人的經濟狀況旅遊或能者多勞,我覺得自己也算是好相處的人啊!
只是,她的卡都刷不過,一張刷不過,第二張也刷不過。M媽在一旁看到卡刷不過,只喃喃的說道:「啊,刷不過...」卻也沒有應對處理的方式。此時已經十二月中,連從巴黎到山腳下大城市的高速火車車票都沒有了。我心裡雖急,但底線還在,直覺有什麼不對,所以沒有拿出我的銀行卡。
此時外子在辦公室的一旁工作,冷眼旁觀不說一語。我個人不怕冷場,更不怕冷風,看她沒有要處理的態度,只好跟她說我還要工作,不妨她回家用自己的平板電腦處理?M媽才尷尬的說她回家訂票。
*滑雪前的準備
因為前幾年滑雪生病、閃到腰等慘痛的經驗,讓我這次獨自帶女兒上山滑雪感到特別緊張,從出發前三個月就開始去健身房運動。偶爾和M媽聊到我的緊張時,她總是打趣嘲笑的口氣說:「哎呀,滑雪很簡單,我以前跟我老闆去滑過雪,就是膝蓋肌肉要訓練,妳多練深蹲就好!」
嗯,說得也是,高山滑雪運動真的用到很多膝蓋的肌肉,於是我每天去健身房騎腳踏車,練大腿膝蓋的力量,還順便做仰臥起坐練腹肌,避免自己再度在二千六百公尺的高山上閃到腰。
而滑雪裝備呢?我女兒從吃奶嘴的年紀就開始滑雪,因此我深知孩子一眠大一寸,我每年都要買一整套從頭到腳的新裝備。某次和M媽聊起滑雪裝備,M媽十分得意的告訴我,她在某個網站上買到某某牌的滑雪衣。當時我心裡真是佩服她,原來她很會滑雪,而且連滑雪運動的服裝品牌都知道。像我第一次上山滑雪時,根本是隨便走進山上的一家店裡,買了自己都不知道什麼牌的滑雪衣物,醜不拉機的從頭到腳一套買下來要二千多歐。
(過了好幾年之後我才知道,自己那套醜不拉機的滑雪裝是高手裝備。保暖耐寒和防水度超高之外,還有GPS定位系統,如果在高山上失聯可以讓救難隊伍靠此找到。只是我可能這輩子都不用到這個裝置,因為我的滑雪技術應該上不去那麼困難又危險的山峰。)
(待續)
法國蹲屋族 在 飲食男女 Youtube 的最佳解答
城市裏,樓與樓之間的夾縫,是又窄又長的小巷,暗濕灰濁,人人敬而遠之。遠藏在屯門青棉徑的巷子,是芸芸巷弄之一,本來寂寂無聞,卻有識途之人不斷竄進,擠滿窄巷。
有一凍肉店置身巷中,吃貨之人專程來買靚扒、海產,店名成興隆。三十年前,一對夫妻經營凍肉生意,只做批發,懶理糟塌,落戶後巷。二人披星戴月後巷打拼,性格勤懇正直,跨過種種難關,一直在食肆背後默默耕耘,偏安小小社區。
安穩知足的夫婦,從沒想過兒子回巢後,堅持轉型零售,雄心大展拳腳。父親的保守,兒子的執着,擦出火花連連。父與子,樂與怒,吵過後,究竟還是一條心,彷彿溫情熱透了小巷的凍肉,融化後,絲絲縷縷都是血脈相通的父子情。
小巷記趣
要找成興隆不難,心知在小巷處,繞一圈青棉徑,在菜檔的旁邊,便發現入口,反而猜不到的是,深巷深處,出奇地光鮮潔淨,連地磚的邊緣也無污穢,與一般小街無異。這裏明顯有人粉刷過,當看見成興隆簇新裝修,潔白無瑕的鏡字招牌,大抵猜到店主下了不少功夫。
成興隆是小巷大戶,坐擁四鋪,其中兩鋪作倉,專做批發;有趣的是後兩鋪作零售,其中之一鋪置放了七個逾兩米的雪櫃,一字排開,儼如高檔超市,近二百款肉類海產排列有序,客人隔住落地玻璃看貨,一目了然。甫進店,首先迎來的不是凍肉,而是小鮮肉的燦爛笑臉。他是店主的幼子Ray,三十歲,貌似二十頭,口齒伶俐,說話時總帶着甜美笑容,笑得連眼睛也成彎月,加上熱情對客,店內笑聲四溢,將冷冰的凍肉店,一下子炒熱起來。
「法國春雞無抗生素、無激素,不過唔知係咪真,佢係咁寫嘅。」Ray介紹給客人時,說得圓滑風趣,并十分熟書,產品隨手一執,資料瑯瑯上口,「這隻印度虎蝦,蝦味較濃,越南的較爽身,帶點海水味。」客人見他說得肯定有自信,自然受落。
無他,因為每件產品都經他嘗過才入貨,包括黑毛安格斯特級牛扒、西班牙豬肋骨、原條巴西豬扒、急凍蝦、即食生蠔、芒果千層蛋糕等。他也樂於與客討論煮食心得,一一講解食物特色,「春雞都可以用來煲湯,雞味濃,夠滑夠腍,兩人分量剛好。牛扒解凍後應該是紅色的,偏黑的代表翻雪過,不新鮮。」就算產品上的介紹,怎及得他說得親切仔細?
終日笑臉對人,其實背後有一份不可言喻的壓力。那天他病了,發高燒四肢無力,依然堅持工作,忙得只吃了一份三文治充飢,累得只能蹲在店前地上稍歇,不願回家休息,他還是笑着說:「唔休呀,當年批發生意愈來愈差,係我同阿爸爭取開門市,做咗就唔可以停。」個子小小的他,臉上帶點稚氣,言語間,卻流露着不屈的氣魄。
拼搏記傲
這名倔強少東是店中的靈魂人物,主責對客和宣傳,還有大哥負責管貨,繁忙時父母也坐鎮店中,與數名夥計同心合力應付魚貫的人潮。現時主力凍肉零售,原來兩年前,成興隆只做批發,由Ray的父親林春龍掌店。
林父祖籍潮州,在香港出世,十一兄弟姐妹中排尾二,雖是孻仔,可是年少喪父,一家生活刻苦。蹓躂於屯門,天生天養,林父說:「哪有人管,只係讀過兩年書,十一二歲出來跟人送凍肉。」跟車送貨,看盡行內陋習。昔日批發商普遍私下給廚子回佣,提供次貨或將凍肉發水,增加重量,以便向餐廳老闆收取更高價錢。「好多老闆都知道,所以成日唔出糧畀廚師,話佢哋已經收咗回佣,搞到好嘈好亂。」
至十八、九歲,自覺工字沒出頭,與剛結婚的老婆頂手街市凍肉檔位做零售,租倉兼做批發。前車可鑑,到林春龍話事,一心剔除批發行業的陋習,堅拒向廚子提供回佣,亦與他們保持距離,以免瓜田李下,「我哋好硬頸,過年一封利是都唔會派畀廚師,送貨時都唔同佢地傾偈,費事老闆以為我同廚子打籠通。」心存風骨,無論起初生意如何差勁,也不向現實低頭,「會比人拉㗎,兩個人做搵兩個人食就夠。」
寧願靠品質贏得客人信任,「跟好啲,唔會發水之餘,一磅排骨,盡量切到八成都用到,等餐廳好用啲,然後介紹畀其他人。」客,逐個儲回來,始終守得雲開見月明,「行家新年唔開,我哋初一至三都開,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開,慢慢就轉用我哋。」夫妻同心,甘做孺子牛,日做十六小時,從不言累。就算妻子懷孕,直至臨盆前一晚還開工,坐月四周便回鋪。
守着一份堅持十多年,生意上軌,也置了鋪樓,生活安定。以前兩口子只為餬糊口,隨兩名兒子漸長,父母總想給下一代豐裕生活。九七年,本打算買一間大樓單位自住,「有人帶住買,點知買多咗兩間,那時人人買都賺。」林太無奈地笑說。語畢,忽然靜默,空氣凝住了,因為接下來的金融風暴,他們的物業全變負資產,所有心血毀於一旦。林太倒抽一口氣說:「問親戚朋友借錢,最後才不用破產。」結果由大屋搬細屋,細屋搬到貨倉閣樓。一切歸零,重新出發。林春龍說:「能減得到人手嘅盡量減,兩三噸貨一個人落,那時貨車還未有尾板。」
財來財散,焉知非福。林春龍的艱苦辛酸,兩兒子早已看在眼裏。兄弟自小見父母早出晚歸,也經歷家道中落,性格多了一份持重。長子中學畢業後回鋪幫手,減輕父母負擔,十分生性。幼子Ray則在時裝店任職銷售員,腳踏實地工作,然而,有一晚回家,他驚覺父親年老色衰,Ray說:「都唔係好耐無見啫,點解頭髮突然白晒,連鬚都白埋,唔好睇佢而家咁精神,佢以前個樣老好多。」至今記得這一幕,那時才廿歲,決定回巢。
父子記犟
這年輕人甘於放棄外面的花花世界,回巷守業。本着一片孝心,打算聘人手減少父親工作量,可是捱慣的老父不願增加開支,斷言拒絕,Ray的熱情迅即遭澆熄一半,他說:「咁老竇叫乜咪做乜囉,切嘢就切,送貨就送,粗重嘢由我做,都叫幫輕老竇。」四口子家庭式經營,偏安屯門一角,無風無浪過了七八年。
只是時代變遷,隨着餐廳的經營成本上升,租金人工大增,餐廳老闆棄用優質食材,一切只求便宜,成興隆堅持提供靚貨的宗旨,漸漸不為世所接收。「行家派報價單畀餐廳,佢哋豬扒平兩成,有啲老闆覺得最緊要平,靠廚子煮好啲就得。」舊客離多,新客來少。社會進步之時,人們對食物的要求反而倒退,Ray感到無可奈何。
舊日時光難再,改變是唯一出路,Ray心裏仍有團火,誓發展家業。其時小巷入口開了菜檔,他留意到街坊聚集,靈機一觸,何不兼做零售?隨即在貨倉置了雪櫃,將凍肉散賣,在菜檔招街坊入巷選購。「逐個街坊打招呼,入邊有凍肉賣喎…」反正經營成本低,林父也不反對。
置一個二手雪櫃,凍肉價廉物美,送一個燦爛笑容,漸漸聚了一群熟客。不久,Ray食髓知味,心雄買鋪做門市。「我計過條數,條巷咁舊,買鋪都平,用零售賺到嘅錢應該足夠供鋪。」不料林父得知後反應激動,又吵又鬧,林父說:「批發又唔係無生意,做零售好搏。」心底裏,他怕兒子做事三分鐘熱度,往後要做善後工作,八十歲還不能退休。這邊廂林父憂,那邊廂兒子呻,「阿爸遇過挫折,所以唔敢再發展,但批發生意不斷萎縮。」
兩父子也倔強。Ray不斷游說,甚至相中了同巷的的丁方小鋪,有意買下,逼父就範。有一晚,林父帶點醉意,Ray又提起買鋪,父親再次激動起來,動起手腳,Ray尷尬說:「有啲肢體碰撞啦,大家鬧得好緊要,話我係咪畀經紀嗌我買間鋪返嚟做。」當年林父便是被經紀游說買樓,才弄致幾乎破產,見過鬼怕黑。
但說到底,林春龍是嚴父,也是慈父。見兒子如此堅持,思前想後,終於首肯買鋪。但買的并非兒子提議那間小店,而是貴了一倍多的大鋪。即使按盡資產,在所不計。林父說:「既然要做,就做得好睇啲。」
Ray如願以償,理應開心,怎料開始害怕。「本來諗住買間細,置兩個雪櫃,簡單裝修下,點知全家人將所有錢放落間鋪度,連埋全新裝修,花咗幾百萬。」事到如今,只有硬着頭皮上馬,壓力巨大,「裝修開始驚,到開鋪都好驚。」終日提心跳膽,更要返教會告解。」
心裏顫抖,想法卻清晰。深知成興隆做零售,款式一定要多,遂借鏡大超市,搜羅世界各地的佳品;地點隱蔽的短處,則靠臉書宣傳,將食材來源、特色、煮法,用有趣的文字包裝,字字刻畫,看得出用心經營,「我讀到中五咋,每次嘔百幾字出來,要用幾個鐘寫,寫到凌晨,有時仲會抄《飲食男女》既文章。」不敢辜負家族招牌,每日做十多小時,一如父親昔日般拼搏。
父子相,也傳承了林父的宗旨,對客忠誠老實,「巴西貨就巴西貨,唔會攞平貨代替,價錢要定得公道啲,畀出邊超市平至少兩成。」一有空便逛超市,多問不同供應商,連拍拖節目也是找凍肉鋪看,建立穩固的知識,加上有父親背作支援,例如有次買南澳鮑魚,供應商卻錯送西澳鮑,兩者價錢相差甚遠,林父一眼看出,「南澳嘅裙邊深綠啲,草綠啲。」
雪藏技術也由父親傳授,例如雪糕櫃的冰格,產品不能叠太高,因為雪櫃門趟得多,表面溫度下降,一冷一熱,變相翻雪。雪藏蝦最明顯,融雪後蝦頭容易變黑,「別以為只係買個雪櫃就得,要控制流量、溫度要管理得好、定期清雪。」
當初父親孤注一擲令兒子長進,如今Ray獨當一面,生意也站穩了陣腳。門市開業一年多,感觸良多,「其實好多謝父親支持,因為開鋪,我哋傾得多咗偈,而家知佢以前辛苦,每日時間都唔夠用,今次你嚟訪問,我先知父母以前點捱落嚟。」Ray說完,林春龍莞爾一笑,沒有說話。其實盡在不言中,話說相約訪問前,林父催促兒子再三確定是否真的來訪,Ray 說:「唔好睇佢唔出聲,佢心裏很開心。」
成興隆
地址:屯門青棉徑6號好發大廈地下34-37號鋪
電話:24521052
營業時間:9am-8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