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雨01
鐵碗鏗鏘。白麵、芹菜、有尾巴的餛飩、碎絞肉，一球一尾小蝦仁。這天天雨，為求暖，我點了一碗餛飩鮮蝦湯麵來吃。一隻有腳的黑影飄上來。
我把碗拿到櫃檯，看著她，再看著我我已經吃了幾口的湯麵，旁邊的闆娘見我一臉呆滯，說：「怎樣？太鹹喔？」「湯裡有蟑螂啦。」收銀姊這樣答，一點也不害臊。「換一碗好不？」闆娘看著我，我甚麼都沒說，我點點頭。
看著空了的桌子，想著令人倒胃的黑影。很小，但是倒胃。我想起一個節目主持人跟著漁夫到海上，中午了，要與他們一起吃飯，當天下廚的廚師煮了幾包泡麵，拌炒青菜，卻爬滿了黑腳。主持人懷著來體驗的心情吃了幾口，吃不下，但怎麼可以吃不下，這就是討海人吃的食物。狹小的空間與魚腥、久久未能清理的髒亂混在一起，旁邊就是他們睡覺的地方，幾個小時、幾個禮拜都是這樣。長年都是這樣。工作人員似乎體察出當中的為難，便勸，吃不下就別吃了吧。
我把第二碗沒有黑影的麵勉強吃完，新鮮的芹菜與白麵厚實的柔軟佔滿了我的肚子，準備起身離開，要掏錢，闆娘卻說：「唉呀不用了不好意思，我們下次會注意......」
今天的天空非常之灰，五月了還沒走完雨季。中午從公司一個個出來覓食的上班族早已都回了去，我打傘，成為最後一批離開的一群。我記得我剛出來的時候很快樂，涼爽、細小的雨水，但回去時我不斷想著那個黑影，和他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我只有在極少數的時刻才喜歡雨天。且每次的喜歡，大概都只維持了一下下，比方說今天中午的那半個小時。
僅僅只有半小時。傍晚，由於分租套房沒有人能代收包裹的關係，我得搭車到我所在區域的物流中心，自己去領包裹。物流中心七點就關了，深怕趕不上，還特地確認了晚到還有沒有開。「沒關係啦，你就來，晚一點還好。」物流業者在電話的另一頭說著。原本應該就此心安，但我搭錯了車，朝反方向直直駛去。幾站後，我迅速衝下了車子。
雨天裡濕冷的光在柏油路上把所有景物都毫無意義地給重複了一次，我討厭濺水的倒影，我下了車像焦急的螞蟻在路口來回轉去。快到高架橋的關係，要走好遠才有馬路到對面。而到了對面才發現又是另一個方向。平時要是這樣，至少能安安穩穩的走與跑與停，但有了雨卻加速了一切的危險。滑，只要一不小心跌成一尾魚，保證不只是在地上活跳跳而已，還見血。
拎著布袋頂著傘，還時不時看一下google map，終於來到了物流站，我拿著有點兒大但也不算大的包裹（一個小鞋架），原路走回去搭公車。皮鞋已浸滿了水成為深黑色。不是多好的皮鞋，一浸水，皮革就滲出點咖啡色的液體浸染我的腳趾。
狼狽，疲倦。回家前我買了一碗榨菜麵。八點半的晚餐。反正沒很餓。我組好了十分廉價的鞋架組，繼續聽著窗外的雨聲。答──答──答──。雨一下從窗台延伸出去的一塊小鐵皮就開始搗蛋。一滴雨發出整座屋子的空鳴，回聲壓過了我自己。
我想起三月與玄妮的談話，也許雨水的確使人凹陷。邊躲避巷弄屋簷所滴下的雨，邊被其他方向所撲濺的給打濕。躲不過。走回去的路上，身體不知不覺被雨水打得更深，而每個灰色看起來都像貓的屍體。
Photo credit: Flickr C.C│Luke,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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