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音樂已死?已死的話電影就沒有配樂吧。這句話的意思是流行曲取代了古典樂的主流位置,「殺死了」它。殺得死嗎?李克勤有權柄命令一隊管弦樂團在演唱會效勞,但我見到的是某種美學霸凌,非詩性的歌詞騎在非語性的詩韻上,琴聲壓抑功力捧襯中規中舉的歌喉,一群無聞的高手遷就一個聞名的中手。
我無意對立起歌手和演奏家,Vocal不都是一種樂器嗎?貝多芬在交響曲加入歡樂訟令兩者都得到昇華啊。不過,流行曲產業未必有這個能耐。
有同事在fb分享某大歌手的新歌,「真係好好聽啊」,於是乎,我滿心期待,畢竟人人是都喜歡的東西,我應該都會喜歡吧。可是我失望了,聽到一半便不禁質疑:點解首首都咁似?
以《最佳損友》作例子(不是評Eric Kwok作得差),港產流行曲的四句式中,第一句的尾音通常是朋友(EB),第二句尾音是批鬥(E'A),然後是回首(C#G#),最後一句則視乎是否進入副歌,還有(F#B)或者損友(F#E),以F#B帶入副歌的也不少。如是者,我們可以總結出港產慢歌的第一主題:E—B—E'—A—C#—G#—F#—B(E)—。調性雖隨作品有所偏差,但不要緊,我想表達的是首首都差唔多的原因,源於它們分享着同一個理型。
善用這八個音,人人都會讚好聽。好聽在哪?因為它懸峙了C# minor的全個音域?不,你聽聽蕭邦的C# minor夜曲,完全不會聽出那種港味。這八個音,我認為是一個線索,去了解「感動俗套」是甚麼一回事。
歌手和作曲者付出心血灌錄作品的熱情是肯定的,他們都自稱Artist吧,但他們未必察覺到自己的心靈降服於這個八音理型,無意識地創作出類似的作品。
或者有愚昧人說:「有咩所謂啫?好聽咪得。」No!很多人以為美與不美是主觀問題,不!主觀之所以有普遍性,是因為它運行一些客觀的美學原則,亦即是柏拉圖提出的ideal。過分重複演繹E—B—E'—A—C#—G#—F#—B(E)—這個ideal,會間接導致港產音樂的衰落,像縱慾過度精盡人亡。而令港樂復甦之途只有一條,就是不斷發掘出新的ideal,讓人聽到新東西。
所以,我不是批評《最佳損友》或類似的歌曲不美,它們都好聽,是我厭倦了在同一個感動俗套上繞圈圈而已。音樂之美理應遼闊,而非狹窄。The paradox of repetition of art is the repetition might kill the art. 如果你從事藝術,必須有這個覺悟。
古典樂厲害之處是兩個小節裡面已同時運用十多道原理,一首一小時的交響樂重複主題的同時亦對抗重複,包羅萬有,所以數百年不朽。相反,好些流行曲即使並存多條聲軌,你也聽得出四分鐘裡面幾多少分是複製貼上的工夫,要靠填詞去裝飾和區分。年年推陳出新,也像借屍還魂(歌詞的俗套問題也懶得說了)。
香港人可悲,在於次次聽到E—B—E'—A—C#—G#—F#—B(E)—的新歌,都會純真地讚歎「好好聽啊」,遺忘了自己早聽過了上萬遍。頂你,又講媚俗?不講了,留待第三本小說《愛樂》才講得更深入吧。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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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首本小說《地球另一端》現已接受網購,每本連郵費港幣$75,歡迎inbox洽訂。亦請期待下一本小說《捉姦》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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