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藍黃,2019 年之後變得冷酷的人們 | 盧斯達 | 立場新聞】
暴力和犯罪新聞越來越多。一般人得出如此印象:香港腥風血雨。有一些案件似乎與政治無關:例如(休班)警察偷拍女人的風化案、老婆因為爭執消費券事務而斬老公的傷人案,或者幫派仇殺。有一些案件則相當政治,例如七一銅鑼灣事件,或者 19 年以來不斷審理的涉及非法集結、傷人、暴動等的公安事件。各種立場的人都參與其中,有示威者、有白衣人、有執法者濫暴、有官員濫權。
官員親建制派見瘟疫和警察逐漸收拾現場之後,展開一個看似順理成章的論述:是民眾一方先「越界」,而執法者、官員一方守住了建制,之後所作一切行動只為「反越界」。然而白衣人動員、蒙面警察鎮暴、香港要修《逃犯條例》,對很多香港人來說亦是越界。這些有份激化局面的少部份香港人,因為掌握公權力而得以推卸自己的那份責任,指控他人沒有按規矩行事。然而執法者在處理「緊急狀態」時,也沒有跟足那個規矩。
通常舊香港人見到很多事情發生,都會發出「禮崩樂壞」的哀嘆。「禮崩樂壞」只是描述了情境,卻沒有描述到人們活在禮崩樂壞的世界,會產生甚麼反應。根據記載,林鄭說預科後原本想讀社工,「不過為了更宏觀地探究社會問題的成因,最後選了社會學」。社會學對禮崩樂壞中人類的反應確實有一些更宏觀的探討。法國社會學家涂爾幹(Émile Durkheim)認為一個社會在經濟或政治結構劇烈變化時,可能導致集體性失去方向、價值觀真空,但新的世界並未產生,他定義這種尷尬又痛苦的狀態為「失範」(anomie)。
涂爾幹認為自殺不是個人的,而是受社會影響的社會行為。他比較歐洲近代的宗教戰爭,那是一個新教和天主教價值激烈衝突,同樣令人無所適從的年代,但新教地區的自殺率卻高於天主教地區。他解讀為天主教地區有強大社區社會網絡,宗教亦佔據生活較多部份,令人較能抵抗社會失範帶來的壓力,而新教卻不具備類似組織性,新教人口較為疏離;自殺率較高,反映了那些地區肉眼未必見到的混亂。很多現代的講法認為,失範社會中的成員,會產生疏離和絕望感,可能更容易犯法和犯罪。
香港作為一個集體,承受前所未見的政治轉變,一早就反映在自殺現象之上。14 年佔領之後,香港大、中學界都有跨階級自殺潮,導致政府迫於壓力「提供五大措施」幫助學生 [1],當然是再被批評政策離地無用。對個人或集體所謂無聲的控訴,存在已經很久。14 年的後遺症也包括 16 年的旺角衝突事件。香港的失範年代,大概亦由那時正式開始。
現在很多外面人認為香港人「守法意識」下降,但這種意識很多來自人們在現場目睹警察濫權,對他們來說香港社會是公平的、有一個賞善罰惡機制的信任光環,自 14 年之後就慢慢褪色,最終變成有人越過習俗界線。警察好像難以溝通,合乎邏輯地,人們下一步是將希望守在法庭,然而法庭無法不執行嚴苛法律,只能照本子辦事,最終也好像不太對勁。
不只是遠古年代的黃絲失去信仰、純真幻滅,甚至連警察自己都如此。原來他們的權力界限,有時因為緊急情況的方便可以大為膨脹,而同袍也會支持自己。那麼自然警察的「守法意識」其實也面臨鬆弛。因為大家都知道了,機制不一定賞善罰惡。因此現在傳媒對於官員的私人操守,也是十分敏銳的關注著。
之後的圍觀藍絲見相同政見者,就算有份搞出元朗站事件,也未必有罪,就是有人獲判無罪。當然這也體現司法獨立判案。19 年間在街上打人的「反示威示威者」,很多都追究不了。藍絲自然也是心領神會,在這個環境下,雖然沒有公權力但主張對敵人不擇手段,「守法意識」一樣下降。
雖然我們未必清楚細節,但肯定藍絲內部價值觀也在經歷一場革命。現在,「愛國陣營」的言論領袖可以跟行政長官唱反調。行政長官的權威,先有歷年折騰,後有北京中央政府奧援專政工具,藍絲都知道要頂禮膜拜的真正對象。以前「港府」在一般人心中累積的威望,在不同光譜裡面都有折損。當然失範的進深程度,人人不同,但總體來說,所有人的內心都不再一樣。對於人類這種情感團體動物,失範的風,是一場看不見的價值觀恐怖襲擊。
關於恐怖襲擊。在中國政府反恐主義訊息網,一篇名為《社會轉型、社會失範與恐怖主義》的文章在其結論部份說:
「……既可以將恐怖主義視為同戰爭類似的政治性暴力行為,也可以將恐怖主義當作一種社會現象,但歸根結底恐怖主義是一種社會現象,具有客觀的社會屬性。恐怖主義是社會結構的產品……恐怖主義具有犯罪的屬性。作為犯罪的恐怖主義,是社會的正常現象,它具備犯罪所有的功能,無論消極抑或積極。恐怖主義之於社會有機體的積極作用,恰如疼痛之於人體的積極作用一樣,具有提醒和指示功能。恐怖主義的增多呼喚社會制度的自我完善與社會治理的自我調整。社會有機體在結構變化的過程容易出現問題,並需要不斷克服……」
只要社會人道,人們就會很和善。香港情況,在破罐破摔之下,人們雖然無能改變甚麼,但內心也會變得冷酷。
資料:
[1] 《維基百科》香港學生自殺事件列表: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提供五大措施幫助學生,預計於 2016 年 9 月完成。五大措施分別為:一、成立專責委員會全面了解分析自殺成因及提出預防方法;二、舉辦五場地區研討會,安排教育心理學家和學生輔導專業人士介紹預防自殺和辨析有問題學生的方法;三、舉辦教師講座,教導辨析有問題學生的方法和相關支援;四、局內成立專責團隊,邀請教育心理學家和輔導人員為有特殊需要的學校提供到校支援;五、以學校、家長和學生為對象,製作知識小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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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分藍黃,2019 年之後變得冷酷的人們 | 盧斯達 | 立場新聞】
暴力和犯罪新聞越來越多。一般人得出如此印象:香港腥風血雨。有一些案件似乎與政治無關:例如(休班)警察偷拍女人的風化案、老婆因為爭執消費券事務而斬老公的傷人案,或者幫派仇殺。有一些案件則相當政治,例如七一銅鑼灣事件,或者 19 年以來不斷審理的涉及非法集結、傷人、暴動等的公安事件。各種立場的人都參與其中,有示威者、有白衣人、有執法者濫暴、有官員濫權。
官員親建制派見瘟疫和警察逐漸收拾現場之後,展開一個看似順理成章的論述:是民眾一方先「越界」,而執法者、官員一方守住了建制,之後所作一切行動只為「反越界」。然而白衣人動員、蒙面警察鎮暴、香港要修《逃犯條例》,對很多香港人來說亦是越界。這些有份激化局面的少部份香港人,因為掌握公權力而得以推卸自己的那份責任,指控他人沒有按規矩行事。然而執法者在處理「緊急狀態」時,也沒有跟足那個規矩。
通常舊香港人見到很多事情發生,都會發出「禮崩樂壞」的哀嘆。「禮崩樂壞」只是描述了情境,卻沒有描述到人們活在禮崩樂壞的世界,會產生甚麼反應。根據記載,林鄭說預科後原本想讀社工,「不過為了更宏觀地探究社會問題的成因,最後選了社會學」。社會學對禮崩樂壞中人類的反應確實有一些更宏觀的探討。法國社會學家涂爾幹(Émile Durkheim)認為一個社會在經濟或政治結構劇烈變化時,可能導致集體性失去方向、價值觀真空,但新的世界並未產生,他定義這種尷尬又痛苦的狀態為「失範」(anomie)。
涂爾幹認為自殺不是個人的,而是受社會影響的社會行為。他比較歐洲近代的宗教戰爭,那是一個新教和天主教價值激烈衝突,同樣令人無所適從的年代,但新教地區的自殺率卻高於天主教地區。他解讀為天主教地區有強大社區社會網絡,宗教亦佔據生活較多部份,令人較能抵抗社會失範帶來的壓力,而新教卻不具備類似組織性,新教人口較為疏離;自殺率較高,反映了那些地區肉眼未必見到的混亂。很多現代的講法認為,失範社會中的成員,會產生疏離和絕望感,可能更容易犯法和犯罪。
香港作為一個集體,承受前所未見的政治轉變,一早就反映在自殺現象之上。14 年佔領之後,香港大、中學界都有跨階級自殺潮,導致政府迫於壓力「提供五大措施」幫助學生 [1],當然是再被批評政策離地無用。對個人或集體所謂無聲的控訴,存在已經很久。14 年的後遺症也包括 16 年的旺角衝突事件。香港的失範年代,大概亦由那時正式開始。
現在很多外面人認為香港人「守法意識」下降,但這種意識很多來自人們在現場目睹警察濫權,對他們來說香港社會是公平的、有一個賞善罰惡機制的信任光環,自 14 年之後就慢慢褪色,最終變成有人越過習俗界線。警察好像難以溝通,合乎邏輯地,人們下一步是將希望守在法庭,然而法庭無法不執行嚴苛法律,只能照本子辦事,最終也好像不太對勁。
不只是遠古年代的黃絲失去信仰、純真幻滅,甚至連警察自己都如此。原來他們的權力界限,有時因為緊急情況的方便可以大為膨脹,而同袍也會支持自己。那麼自然警察的「守法意識」其實也面臨鬆弛。因為大家都知道了,機制不一定賞善罰惡。因此現在傳媒對於官員的私人操守,也是十分敏銳的關注著。
之後的圍觀藍絲見相同政見者,就算有份搞出元朗站事件,也未必有罪,就是有人獲判無罪。當然這也體現司法獨立判案。19 年間在街上打人的「反示威示威者」,很多都追究不了。藍絲自然也是心領神會,在這個環境下,雖然沒有公權力但主張對敵人不擇手段,「守法意識」一樣下降。
雖然我們未必清楚細節,但肯定藍絲內部價值觀也在經歷一場革命。現在,「愛國陣營」的言論領袖可以跟行政長官唱反調。行政長官的權威,先有歷年折騰,後有北京中央政府奧援專政工具,藍絲都知道要頂禮膜拜的真正對象。以前「港府」在一般人心中累積的威望,在不同光譜裡面都有折損。當然失範的進深程度,人人不同,但總體來說,所有人的內心都不再一樣。對於人類這種情感團體動物,失範的風,是一場看不見的價值觀恐怖襲擊。
關於恐怖襲擊。在中國政府反恐主義訊息網,一篇名為《社會轉型、社會失範與恐怖主義》的文章在其結論部份說:
「……既可以將恐怖主義視為同戰爭類似的政治性暴力行為,也可以將恐怖主義當作一種社會現象,但歸根結底恐怖主義是一種社會現象,具有客觀的社會屬性。恐怖主義是社會結構的產品……恐怖主義具有犯罪的屬性。作為犯罪的恐怖主義,是社會的正常現象,它具備犯罪所有的功能,無論消極抑或積極。恐怖主義之於社會有機體的積極作用,恰如疼痛之於人體的積極作用一樣,具有提醒和指示功能。恐怖主義的增多呼喚社會制度的自我完善與社會治理的自我調整。社會有機體在結構變化的過程容易出現問題,並需要不斷克服……」
只要社會人道,人們就會很和善。香港情況,在破罐破摔之下,人們雖然無能改變甚麼,但內心也會變得冷酷。
資料:
[1] 《維基百科》香港學生自殺事件列表: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提供五大措施幫助學生,預計於 2016 年 9 月完成。五大措施分別為:一、成立專責委員會全面了解分析自殺成因及提出預防方法;二、舉辦五場地區研討會,安排教育心理學家和學生輔導專業人士介紹預防自殺和辨析有問題學生的方法;三、舉辦教師講座,教導辨析有問題學生的方法和相關支援;四、局內成立專責團隊,邀請教育心理學家和輔導人員為有特殊需要的學校提供到校支援;五、以學校、家長和學生為對象,製作知識小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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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斯達:大媽與沙耶.異常與正常 | SOSreader】
怎麼看大媽表演,是一個人思維正常與否的分際。
要愛惜一般人和常識,他們不會談很多理論,不受太多意識形態的影響,更能直覺面對問題。表演大媽已是人神共憤,但也有極少數人唱反調,要支持大媽到底。
有人認為表演大媽是「活躍的基層文化」、「輕舞飛揚的獨立女性」。中二病自然也有月旦時事的人權,但游談無根是常態。據傳媒訪問,其中一檔大媽歌舞團的當紅成員,一晚收到的打賞有五、六千元,依此推算,月薪有十五萬、年薪達一百八十萬。肚滿腸肥,無本生利,犧牲的是市民的行人通道和公共空間。這也叫基層?甚麼文化?根本是一盤生意。
為甚麼這些極少數熱衷發膠音呢?大齡中二病喜歡與主流敵對,並不少見,但也是不少文化人、知識份子、社運人士的思考藝術。
他們要批判的政權和資本家,就是社會建制和主流。他們發現這個主流在壓迫很多人。這是對的。但「主流社會」的意義,慢慢不再限於最初的政權和資本家。由於要製造議題和製造論述,不管是永續社運組織或者生產論文,這個要批判和修理的「主流」,定義不斷被人擴大,這個叫做「將事情問題化」。
後來整個社會一些最根本的東西、令社群成為社群的東西和標準,也遭到這些人揚棄和批判。
他們眼見大媽遭整個社會的大多數批判,就假定「遭大多數反對的一定是弱勢」,自動進入濟弱扶傾的「社會正義戰士模式」,卻連這些大媽財力驚人、有黑社會護航的事實都不願關注,就來指天篤地,發表「論述」。
另一個例子是,旺角殺街的時候,有中國文青形容有關決定可惜,因為旺角的群魔亂舞,在其眼中是「光怪陸離、充滿野草般的生命力」。
這個沒有根據的浪漫想像,幾乎是一套自動進入的「反主流」情緒套板——那種進步份子的Kitsch/Kitschen。就因為大媽夠俗爛、夠騷擾、夠反主流,有些人就會認為那是顛覆,很有價值的;凡是與「主流社會」不一樣的,他們就歌頌。
但那些「顛覆」、「逾越」所耗用的成本,成本由誰付,是否公義,這些政治經濟學的嚴肅問題,就不是這些文青有興趣的事了。
這些社會主義戰士,和他們理論上最討厭的新自由主義者、市場放任論者,最後都殊途同歸,在一支名為「自由」的旗幟之下匯集。
「自由派」這個字,如同「中國人」,在現在已是貶義,用來嘲弄人的。說到最後,他們還是訴諸「大媽有表演自由」來解套。這是歐美傳來的思想瘟役。有些極端的左翼,是唯階級論,不承認一切社群和標準,他們認為反對大媽自由「表演」,就是社群在壓迫個體;新自由主義者則是唯市場論、唯自由論,也不承認社群的位格和干預。
這兩群人看似在吵吵鬧鬧,其最終議程都是瓦解社群和國族。有人認為「大多數人」對大媽表演無名火起,是歧視、是不科學的民粹。但其實這裡有一個東西叫「公意」,叫人民的普遍意志。這個公意不需要小組討論、不需要開論壇互相inform,大家是根據常識、美感、利害、歷史等等,去判定是否接受,雖然未必細緻,但並不是突然爆發,是起碼用十年時間慢慢由民間醞釀,多番協調不果,才有此公意形成。它比起社會正義戰士、文青感情用事的「論述」、「感嘆」,靠譜得多。
正如本土史家徐承恩最近說:
「沒有社群及隨之而來的規範,就不可能有自由。有的只會是失範。」
「失範」(Anomie)是一個社會學術語,指一個社會的傳統價值、社群體系散失、遭破壞,乃至瓦解,社群的成員因此失去價值指引、價值觀瓦解的迷亂狀態。香港遭中國殖民的這些年,不就是如此的一個過程嗎?從社會的核心價值、是非觀、社群的組成,乃至最顯性的市容,均處於不斷解構的瓦解過程。
一些與新自由主義狼狽為奸的社會主義戰士,其最變態扭曲的地方是,他們視失範為美、視淪陷為束縛解散、視群魔亂舞為自由。老實說,這樣的甚麼甚麼主義,其實是精神問題。就算是有名氣的學院中人,教授博士,也共享這種精神病,認為參與社會事務,必須以「克服」國族主義為目標。這些人雖然美輪美奐,但也是理論精神病人。
我也不是歧視,很多人都有精神問題,不同人不同派別有不同的精神病。如此真心地維護明顯的社會不公義——殖民者的橫行無忌,以醜為美,根本是《沙耶之歌》的主角。
這個遊戲的主角在動過大腦手術之後,精神出了問題,整個世界都是一片惡臭的血肉模糊,而一個叫做沙耶的異形生物在他看來,卻是一個嬌小的美少女。沙耶是食人的,而相處下來之後,男主角愛上了沙耶,學會了食人,而且都覺得幾好食。
如果你這樣看,你就會明白為甚麼這些侵略者,總是有一班家有恆產的社會正義戰士苦戀著。真的有一些是真心的,但越真心越恐怖。當標準已經變異生病,樸素的道德感情,在正常世界就是砒霜;毒殺的對象是常識,以及那名為「香港」的社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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