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創作的世界裡,我們看孩子表演就好】
房門半開,我正在房間讀書。蕃茄突然衝進來,拉開我左邊的抽屜就開始大翻特找。我還來不及反應,他就掏出一個粉紅色的小東西,大喊:「好漂亮的削鉛筆機!!!」。接著他隨手一推,把削鉛筆機的下半部打開,發現裡面裝滿了削過的木屑。
唉唷,這東西灑了的話很難清理的!
我正要出聲提醒他小心,結果小童一臉滿意地表示:「喔太好了這正是我想要的!!」然後小心翼翼神秘兮兮地端著削鉛筆機就走出房間了。
恩?誰沒事想要木屑啊?
我本來想開口追問,但是怕這個很難伺候的傢伙一問之後反而不爽起來,到時候反而變成我的麻煩,所以就隨便他去了。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五分鐘過去了,我反而讀不下書了。蕃茄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樣,從門口離開以後就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音了。這孩子平常只要醒著嘴巴就沒停過,難道是睡著了?我非常疑惑地走出房間,在餐桌那邊找到蕃茄,發現他從「創意工作站」裡拿了一堆工具和材料出來,聚精會神地在寫寫畫畫。白紙的正中央,是剛剛被他拿走的削鉛筆機裡的木屑。
「誒?你把木屑拿來這裡用啊?」
「對啊這正是我要找的!」
「所以你把它黏在紙上了嗎?」
「對啊。」
「你怎麼黏的啊?」
「先在紙上塗一層白膠啊!」
我順著蕃茄指的方向看過去,有一小張白紙,上面有一攤白膠,旁邊放著一根頂端沾著膠的冰棒棍,充分說明了剛剛的過程。桌面上散落著原子筆彩色筆等東西,感覺是一件大工程。蕃茄已經沒打算理我,埋頭繼續完成他的工作。我安靜地回到房間。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家裡鴉雀無聲,直到蕃茄突然大喊「好了」。我走出房間,看見他得意洋洋地爬上沙發,在牆壁上貼了一張五顏六色,有各種線條、形狀、還有文字跟木屑的抽象畫。
蕃茄蹦蹦跳跳地去把爸爸拉來看他的大作了。
***
之前的文章提到過,我是一個會畫圖,但是對於畫圖這件事情充滿了許多遺憾和畏懼的人。
其實我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有這種感覺,我對自己還滿驕傲的。我的學科成績還不錯,「而且」我還會畫圖,聽起來就是一個多才多藝,也常常會被同學羨慕。國中的時候甚至還曾經出刊漫畫,一天一頁畫了一個小短篇,也滿有那麼一回事的。我確實隱約發現自己畫圖的時候得失心有點重,長越大也越容易因為擔心自己畫的東西很無聊於是畫不出來,但是我依然是認識的人當中最肯畫,也最常剪剪貼貼做一些可愛手工藝的人。
後來,我有幸到美國專攻了一陣子插畫,感受到極大的震撼。
班上同學大部分畫得非常「醜」,一點也不寫實,絕對是美術老師會皺眉給低分的畫法。很多人畫出來的人物比例非常奇怪,五官很歪斜,但是卻莫名很生動。或者根本不畫人,只用一些非常強烈的顏色,拼湊起來就有一種很強大的視覺效果。或者一個畫面裡有好幾個空間,透視法亂七八糟,可是整體的構圖卻非常平衡?
有的人根本不介意把紙弄得很髒;有的人只用原子筆畫圖,有人用牙刷畫圖;有的人隨身攜帶一本塗鴉本,裡面貼滿了樹葉、廣告紙、撕下來的書頁,隨手畫的圖,還有密密麻麻鬼畫符的字。有的人喜歡畫明信片大小的圖,線條精緻到讓人眼花撩亂。有的人習慣畫一整面牆壁大的圖,好像顏料不用錢一樣大片大片潑上去。有的人這一輩子只用水彩,有的人一張圖就用了剪貼、水彩、壓克力顏料、水粉、鉛筆、原子筆、照片、果實、羽毛、電腦後製等等所有能用不能用的工具都一次用上了。
我只是規規矩矩地漂漂亮亮地畫圖,但是他們是用圖在把自己內心的世界呈現出來。那樣的感覺就像是,我寫了一篇說理直接,清晰穩重標點端正,還引用課本名句的國立編譯館標準優良作文,覺得自己很了不起。轉頭卻發現隔壁同學根本不按照「起承轉合」的順序寫作,融合新詩小說各種文體的不同結構,流暢又狂野地把各種意象和情感交織在文字當中,讀起來色香味俱全,全身的所有神經都被觸動到。
「你怎麼想到要這樣畫的?」
「恩?就覺得這樣會很有趣啊?」
那樣的衝擊是直接打在靈魂上的。我「會」畫圖,也算畫得出不錯的作品,但是我無法自在感受畫圖最單純的樂趣,也從來沒有體會過什麼叫做用畫圖和創作來舒壓,來表達自我和情緒。我看著同學創作時的眼神,真心羨慕,看得出來他們內心感受到某種精彩,正在傾全力用所有的工具捕捉那個瞬間。
我很單純的認為,就是我的創造力不如別人吧,所以想不出怎麼結合那麼多的元素來作畫,這點我可以接受。但是我覺得非常遺憾的是,我沒有辦法享受畫圖的樂趣,因為我親眼看見過,可以享受畫圖樂趣的人(不等於他是專業人士),真的是得到一個很重要的寶物,讓他們多了一個表達內心聲音的窗口。
因為這樣的經歷,我很希望蕃茄可以喜歡畫圖。尤其他個性敏感,我相信如果他能夠有畫筆幫忙,一些無法用言語描述的感受也許可以用圖像的形式抒發,有助於他的情緒穩定。而且因為看見同學作畫時完全不受單一素材的限制,就決定把水彩色鉛筆蠟筆紙膠帶剪刀膠水等等所有的東西都集中在一起,也許可以刺激蕃茄嘗試使用各種素材。
沒想到,就這樣誤打誤撞讓我找到了當年「你怎麼想到要這樣畫的」問題的答案。
原來,創意是玩出來的。
孩子一開始對「什麼可以拿來創作,什麼不可以」是完全沒有概念的,必須靠大人幫忙建立,而大人定下來的規範,往往就這樣決定了孩子探索的空間。
我的環境幫我定下來的規矩,所謂的畫圖就是「用鉛筆打草稿,然後用彩色鉛筆水彩或者彩色筆好好的上色」。如果當初我有想要用某些比較「奇特」的方法作畫,例如說用衛生紙去吸水彩的顏料,立刻就會被罵「浪費」。如果我塗色故意超出範圍,或者拿起筆就在紙上毫無想法畫線,也會立刻就被認定在「亂畫」而被制止。
而輪到我當父母的時刻,因為我已經見識過同學各種亂七八糟千奇百怪的創作方式,不管蕃茄拿什麼東西想要用,我都覺得「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就跟他一起試試看。
沒有被規定過「不准亂畫」的蕃茄,就這樣從只用原子筆,鉛筆,色筆開始,進化到筆和貼紙,筆和紙膠帶和軟木塞,筆和紙膠帶和撕破的色紙,筆和破色紙和棉花球和冰棒棍,一路進化到從我房間拿了木屑就走,覺得那是他正在找的完美素材。
我站在貼滿畫作的牆壁前,看著他今天花了整整一個小時完成,完全看不懂他在幹什麼的狂野作品,覺得快樂。
孩子,希望這個興趣可以伴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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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抵達真實—— 讀馬永波《致永恆的答謝辭》 ◎邱伊辰
一、前言
詩人馬永波(1964-)生於黑龍江伊春市,其創作歷史可追溯至一九八六年,畢業於西安交通大學計算機軟體專業後,始正式發表大量作品。其創作時序與「第三代詩人」群的崛起大抵雷同,然而,或因地緣故,並未受到大潮流、詩歌集團的美學影響,始終專注在自身的創作與翻譯工作中,因而發展出有別於整個中國詩壇主流聲音的詩歌語言。
中國詩壇在九零年代中期,新生代詩人們開始由抒情、朦朧轉向使用敘事性較強烈的詩歌語言。馬永波則在這個時間段,著重關注其客觀敘事的詩歌語言實驗,並提出「偽敘述」之詩歌觀點。在他九零年代創作的一批長詩作品如〈小慧〉、〈以兩種速度播放的夏天〉、〈夏日的軀體〉及〈致永恆的答謝辭〉等,皆可觀察到詩論在作品中的具體實踐。其中〈致永恆的答謝辭〉由八首子題詩所構建而成的百行組詩,語言複雜、縝密,卻是較少評論者著重討論的作品。故本文望藉此詩作為主要分析對象,舉證馬永波之詩歌觀點,並挖掘詩人作品裡的其他語言特質。
二、客觀化寫作
為回應九零年代中期所盛行之口語化、敘述的詩歌語言所帶來的「對真實的又一重遮蔽」,詩人認為人所能認識的極限僅是現實,因此單一向度、主觀的敘述,宛如「一頭被描述的大象」,「當你仔細地研究它時,它便消失,它就變成了它自身的一種描述。」。為使詩歌抵達真實,需超越個人主觀的、經驗的敘述,他提出客觀化寫作,並包含了「複調寫作」、「散點透視」及「偽敘述」三個重點技術。
複調寫作援引自巴赫金對於複調小說的定義:「有著眾多的各自獨立而互不相融的聲音和意識,由具有充分價值的不同聲音組成真正的複調。」,在複調寫作的理論基礎下,文本中的主體意識只是眾多意識的其中一個,各意識間的不相融合,使文本不再屬於一個具統一性的主觀視界。散點透視則是詩人觀看事物的方式,借鑿中國捲軸畫的視覺技術,視點是動態的,依循一定的規律做各種方向和線路的移動,最終一個畫面裡並存多種視點、多重透視的疊影。偽敘述的「偽」,可解作人為之意,以詩人語:「它重在揭露敘事過程的人為性與虛構性以及敘述的不可能性,它是自否的、自我設置障礙的、重在過程的敘述,它將對寫作本身的意識納入了寫作過程中。」藉由對詩歌結構的處理,攪動敘述的可信性,以虛構開啟真實。綜合以上三種技術,能夠看出詩人試圖透過在詩中或再現、或建構一個多重性的、眾聲喧嘩的敘述場域,以抵達真實。
三、文本細讀
〈致永恆的答謝辭〉組詩由八首子題詩合成,每首三節。觀察八首子題詩的敘述共性,會發現詩與詩之間的主體意識是有序地被取消,敘述者就像是一個不斷拉遠的鏡頭,在敘述上不斷遠離「主觀」的視角,從〈混亂的開場白〉以「我」來到一個非現實性的空間,具有明確自我意識的「我」的迷失與混亂;〈在停頓與停頓之間〉裡具不確定的、仍在變動、形成為某物某觀念或某人的「陰影」;〈無人稱之物〉取消了「人」剩下一存在、一形象如幽靈態;〈隱蔽的詞〉中「你尋找隱蔽的詞」,敘述者拉遠至第二人稱的觀察視角;〈公開的獨白〉「作為一名無名者,他有各種理由宣布自己」,敘述的主體意識為第三人稱他者;〈此時此地〉中敘述對象轉為「此時此地」和在其中的「你」(永恆)的關係;〈在地圖上〉鏡頭從「此時此地」拉遠至一個更為廣闊的地理概念,觀察此一地理範圍內種種事物的發生;最後一首〈四季存貨〉是為一種綜覽的、鋪展開來的鏡頭語言,「最終它們變成了一些清單,在牛皮紙封面的/帳冊中無法更改,在夢中連成一個天文數字」、「一個句子分散在詞典中。兩個正在分離的色塊/離得再遠些,是一個女人一條狗。一隻鳥和一粒石子」事物被並置,彷彿在一整體裡實際卻彼此分離,「我」、「陰影」所有的東西都此一空間之中,回扣到第一首詩〈混亂的開場白〉裡的非現實性的空間。
子題詩中以不同角度切入對主體的敘述所產生之多重的觀察視角,詩作以引語形式呈現的詩句,如〈混亂的開場白〉第三節:「“是陰影,對稱和漫長的歲月讓我迷失“」、〈四季存貨〉第二節:「”寫詩就是造假幣。我們收藏草稿吧,互相收藏“」引語所形成與主體意識不同之具對詰意味的他者觀點,皆是詩人複調寫作的技術實踐。
子題詩在內容上皆是從不同的視角觀察、敘述主體意識在空間裡的狀態,詩人以詩語言黏合,透過相似的語言使用方式,連結每一首子題詩裡存在的空間,架構出具有統一性的、廣泛的詩性空間。詩人如何藉由語言的統合性,使得此一空間能夠貫穿整首組詩,筆者整理出詩人所架構之詩性空間,具有以下幾點語言特徵:「時間空間化」、「否定的語言方式」及「實象與虛象交融」:
1. 時間空間化
詩人在架構此詩性空間時,將實景與空間化後的時間並置,形成一非現實性的空間,如〈混亂的開場白〉「燦爛的街區,一排刷白的平房/來到時間與時間的空隙,還未公開的日子/清水的碼頭,在漂浮的鳥巢,浮筒」詩中所形構出的空間是一街區,而街區的狀態被詩人附加上「時間」的屬性,且這裡的時間會因空間裡的變動而變動,「自從最後一個客人離去,時間也停滯了/具有了重量。不辨晨昏的日子」;〈在停頓與停頓之間〉「在停頓與停頓之間,陰影降落/從十字架上,從寒冷的尖頂,鳥的翅膀」;〈隱蔽的詞〉「為正午保存了音色。萬物都是時間的刻度/由高塔,樹木,行人標在地平線上」後兩首詩,詩人以視覺性的實像為時間定位出其空間性。將時間空間化後,詩性空間便不再受到常識性的線性時間所影響,時而快速流動、時而停滯,甚至取消了時間。
2. 否定的語言方式
詩人擅以否定的、取消屬性的語言邏輯,營造出現象的非現實感,將形而上的思想,形塑在兩個常識裡相互違背的狀態中,如〈無人稱之物〉「無人寫下這些字句,他卻一直存在/用不可完成的整體污染過去和未來」取消了「人」而形象所引發的現象則一直存在;〈隱蔽的詞〉「隱蔽的詞」、「羊角中消失的雨」、「蒸發的詞組」、「一個從不存在的人」、「一個無法完成的院落,被大風光顧/被寫作的不真實威脅,尋找著自己的軀體」詩中「你」所尋找的事物,全部被詩人附加上否定存在的屬性。詩人否定的語言方式是對於存在有無的哲學辯證,兩首詩可互相對照,〈無人稱之物〉以現象去驗證不在場的存在;〈隱蔽的詞〉「你」的主動尋找,使不存在之事物有其存在。
3. 實象和虛象的交融
若將詩中的所敘述的畫面分為實象與虛象兩種,詩人的虛象所使用的意象時常是實象的延伸、發展,〈無人稱之物〉「那裡無人移動雪花堆積的燭台,無人轉身/面對內心更加微弱的燭火」從想像情境中的實象「燭台」,主體動態的移動後轉至心象世界的「燭火」,以視覺語言貫穿從情境空間到心靈空間的移動;〈在停頓與停頓之間〉「一場雨始終在下但一直未落到地面/它變成了生與死之間一團怪誕的雲霧」,「雨」本身即蘊含著具有終點的意義,而詩詩人以否定的語法,創造出一個違反物理現象的實象,雨被定義在一持續運動朝向終點而尚未的狀態,詩人又以「生與死之間」之虛像補充說明此一空間的屬性,以雲霧態去詮釋雨的形象;〈四季存貨〉「正在坍塌的一切。一個無數向度的點/把宇宙向我們滾來:落葉中的一只蘋果」抽象概念的「點」藉由宇宙與蘋果此一對互為指涉的意象,在讀者的視覺上構築出一實象的滾動的蘋果,沿滾動的軌跡回到的原點是虛象的,詩人透過這樣的寫作技法,使詞語具有一種運動感,讀者視線隨著敘述的流動在虛與實之間游離。
四、小結
馬永波在《返回無名》一文中曾如此描述書寫的經驗:
「你覺得有什麼就要降臨,你微微警覺,感覺自己如容器正在慢慢倒空。你等待著,耐心而機警,像雪地上的猛獸一樣寧靜。在這樣的時刻,你的自我似乎已經在消融,變得遲滯而被動。對,就是這種『被動』,使你聽命於比你的自我更大的存在,使你傾聽和凝神。你傾聽的就是語言。」
對詩人而言詩歌的書寫是超越個人經驗的,接近神秘學的精神狀態。組詩〈致永恆的答謝辭〉是詩人較為晦澀的作品,本文試以語言的藝術表現分析其在客觀化寫作的框架底下如何架構其詩性空間。空間是非現實性的,而空間中所訴說的事物諸如「生活」、「集體的孤獨」卻是現實性的。詩人曾言其詩歌是為了抵達真實,而此真實往往與現實仍隔著一層遮蔽、有時甚至是相反的,唯有在詩歌世界,詩人得以誠實地以想像、以虛構更靠近真實。
五、參考文獻
(一)書籍
1. 馬永波:《以兩種速度播放的夏天》(台北:唐山出版社,1999)
2. 巴赫金著,白春仁、顧亞鈴譯:《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北京:三聯
書店,1988)
(二)期刊論文
1. 馬永波:〈客觀化寫作-複調、散點透視、偽敘述〉,(《當代文壇》2010卷
第2期,2010年3月,頁96-99)
2. 馬永波:〈返回無名〉,(《文藝評論》2005卷第5期,2005年,頁58-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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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Sorrow沙若
圖片來源:Sorrow沙若
附錄原詩
致永恆的答謝辭 馬永波
混亂的開場白
我來到這裏。我曾在何處
燦爛的街區,一排刷白的平房
來到時間與時間的空隙,還未公開的日子
清水的碼頭,在漂浮的鳥巢,浮筒
和牆壁之間,上個季節的存貨黯淡下去
石灰變硬。逃不脫此時此地
實體掙扎著變成影子。在這裏
一場雪和草完全一樣,不依賴名字存在
金雨從最高的雲端落下,依次經過鳥巢
大腿,甘草,它可曾帶來新的消息
或者依舊陳腐地用鯨魚之路比喻大海
同一事物經過不同的門,到達同一凹型庭院
有多少扇門,便存在多少次
我既不在這裏也不在那裏:我在何方
“是陰影,對稱和漫長的歲月讓我迷失”
菱形的彩窗,光線很久都不移動
自從最後一個客人離去,時間也停滯了
具有了重量。不辨晨昏的鏡子
吐著沈悶的青色圓圈。是否還需要拖延
辯解,抓住經過的東西,再造一片幻景
我總在另一個地方:我永遠到達不了現在
在停頓與停頓之間
在停頓與停頓之間:陰影降落
一只錶在夢中鳴叫,放射光芒
尚無形式的東西,在遙遠的地平線上
停下來,發現了什麼。一些零星之物在聚集
將體重均勻分布在一個正在形成的觀念上
陰影降落,緊張的大腿,鬆開的大腿
在開合之間暗藏了變化與玄機
令人暈眩的知識像一枚旋轉的蘋果
多麽可怕:在停頓與停頓之間
一隻鳥在霧中開始鳴叫,彷彿被一根
不連續的線懸掛,追隨那只蘋果
正向反向地旋轉。在兩次停頓之間
拉長的音節取消了名字
一場雨始終在下但一直未落到地面
它變成了生與死之間一團怪誕的雲霧
如何像人一樣生活,猶疑的陰影
在未說出的東西之間隱藏了悲哀
個人的,集體的孤獨。去成為別人
去搜集靈魂,安置在十字地獄
在停頓與停頓之間,陰影降落
從十字架上,從寒冷的尖頂,鳥的翅膀
乾燥的土地上,鐵絲網,平臺
綠色的槍矛柵欄,慢慢整理一個人的容貌
無人稱之物
那裏無人移動雪花堆積的燭台,無人轉身
面對內心更加微弱的燭火
拿起又放下一個脫離了門扇的球形把手
無人緩慢地上樓,察看腐爛的葉子和絲綢
無人下降得比水更低,低於黑夜
無人寫下這些字句,它卻一直存在
用不可完成的整體污染過去和未來
空氣中揮發的形象,留下沒有反義詞的符號
像無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各行其事
只是不能攀得比頂峰更高,因為虛無
就藏在雲煙和星群之間。不可能用時間中的軀體
抗拒時間帶來的一切。狹窄的房屋中
更狹小的臥室,膨脹成一個客廳
冷卻下來,被許多貼近的眼睛觀察
在每一個放大的瞬間發現了自身
有如夢中的文字,在看清之前混成一團
黎明的書頁一片空白。被換掉的血液
改變另一個生活。永恆緩慢地進入世界
先是在夢中,後是在血管裏的廢墟中
啟示早已寫下,只是無人能在夢中讀出準確的發音
寫下“生活”,並在上面停留死亡那麼長的時間
隱蔽的詞
你尋找隱蔽的詞,海的影子,圓柱
陰影下睡覺的狗,大氣腐爛的嘴唇
你尋找羊角中消失的雨,一個蒸發的詞組
裏面有樹林,河流,失蹤的十字城堡
臥室裏骯髒的盔甲,粗糙的黑色酒器
你尋找一個從不存在的人,他閃爍的目光
從黑暗邊緣出現,像藍色的流蘇
命運的一個實驗品,從他的表情
推測命運在你身上實現的程度
但是否可靠,將你帶到一個隱秘的領域:
玫瑰的多重眼瞼,或者公共汽車
拋下一個正在收縮的廣場,排泄出
琉璃粉末,燃燒的手套,各種尺寸的扳手和票據
在那裏你將一個人長久地散步
等待長腳蚊滑過水面,帶來拯救之血
一個隱蔽的詞,像喉結在海上升起
為正午保存了音色。萬物都是時間的刻度
由高塔,樹木,行人標在地平線上
一個無法完成的院落,被大風光顧
被寫作的不真實威脅,尋找著自己的軀體
透明的籠子,取消了身份,權勢和利潤
將僅僅是重複的變化,凝結在單純的眼瞼
公開的獨白
作為一個無名者,他有各種理由宣布自己
已提前進入不朽者的行列,高聲提醒上帝
這裏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他的謊言需要論證
他來自多岩石的地區,美與恐懼培育他
謙卑的品行,對不可言說之事保持沈默
他保持了玫瑰和暮色,保持了塵土在他手中
現在是讓塵土發光的時辰了
天鵝潔白的羽毛遮蔽流水,在秋天降臨之前
來不及數清它們。他不曾到過那裏
但同樣經歷了精神奇異的恐懼和豐富
凝視整個世界在一枚酸蘋果上出現
這觸摸過美的瘋子徹夜不眠,把道路扛在肩上
用所有黑暗日子的酒杯敲打肋骨,不需要
莊園、城堡和夫人,他在水中的茅庵酬謝知己
現在他的目光轉向過去,像一隻佬松鼠
拼命轉動著轆轤,卻汲不出清水
在傾斜的午後松林,在陽光陰影的地毯
向高處積雪的山峰舉步,吟嘯
為沮喪找到優美的形式,但並不會
因此贏得死亡的憐惜
在他的沈默中,你們的聲音如此響亮
他有理由不想念任何人,包括人類
此時此地
此時此地是一座牢房,沒有入口也沒有出口
但你已在其中。海水高過了窗口和電線
在燈柱上雕塑不斷瓦解的波浪
鳥和草籽隨波逐流。此時此地是你自我的形式
透過電腦屏幕不斷成形又不斷改變
沙丘,水銀,火焰,反光,那一切沒有本質之物
一面永遠醒著的鏡子窺視你,也讓你失眠
生存,是在所有光滑表面複製自己
再讓黃昏從反方向一一擦去
暫時恢復真實的面夢。面收縮成一點
在放大鏡下顯示出性別:不可避免的此時此地
我們分明切除了命運冗餘的關節
但網格的每一次細分都留下完整的整體
此時此地,一片無法清理的建築工地
將荒涼向未來的城市擴散。燈壓住的藍圖
石頭,帆布,墜落中分裂得更細小的砂粒
一天的昏暈平均分配給許多明暗不同的玻璃窗。
街道擺脫每個房間,從陽臺上跌成一汪積水
白色的巨輪在水面升起又落下,浪花噴濺在
麻木的臉上,那清冷冷的“生活”
你在每一時刻存在,又被每一時刻取消
在地圖上
已經是十一月,事態仍沒有明顯的變化
北部多封的地區仍是白色在統治
寂靜抹平了所有的峰頂,在地圖上
相似性來源於縮小的差異。更大範圍的散步
囊括了所有未竟之物,半圓形的塔樓,虛線
重複的色塊,標誌,衰草和箭頭
目的是讓人迷失。也許一支箭終於射穿了雲霧
鉛筆,放大鏡,時隱時現的手。波浪消失在
破碎路基的盡頭。事物依然無法真實起來
瓶子,防波堤,活動房屋,越來越多的人工之物
散佈在石頭,湖水和空虛之間
在玻璃窗上描下遠物的輪廓,取消透視的距離
被忽略的細節在另一時刻,衍化成
午睡,不同的區域,相鄰的燈光
迫害者與受害者之間唯一真實的人性
一個人死去,為了讓生者重新聯繫再一起
他們擁抱,哭泣,盡釋前嫌
彼此糾正或補充死者生前的故事
在遊戲中可以互換的棋子,向對方投射
淡淡的陰影,辨識著公正的界限
大量的泡沫混淆了海洋陸地的邊緣
漂移的飛機場。未來沒有著陸之處
五種顏色窮盡了氣候,歷史和變化
在放大鏡模糊的玻璃下面
四季存貨
⋯⋯最終它們變成了一些清單,在牛皮紙封面的
帳冊中,無法更改,在夢中連成一個天文數字
像財富在記憶中閃耀。無用的劍,暗淡的鏡頭
泥濘,地圖,鉛筆,硬幣上的花紋,方頭瓶子
一個既無希望也無恐懼的動物,零散的句子
“男孩要是不比女孩強,那就比撒謊還糟”
或者“一個色塊浸到另一個之中,
卻使後者得到了強調“
一個句子分散在詞典中。兩個正在分離的色塊
離得再遠些,是一個女人一條狗,一隻鳥和一粒石子
響亮的音節漂浮在臺階上,像剛撕下的海報
“寫詩就是造假幣。我們收藏草稿吧,互相收藏”
越數越少的,在反射中增多,從鏡中
浮上來。我卻始終沒有加倍。陰影支撐著
正在坍塌的一切。一個有無數向度的點
把宇宙向我們滾來:落葉中的一只蘋果
所有的東西聚集到一條街上。兩個方向的街
薄如錫紙有無數個方向的行人
綠色無花果中的蝮蛇,悄悄轉動的百葉窗
暗示後來的動作將吻合光線的變化
而與愛情無關。門廊斑駁的色彩
枯萎的藤蔓⋯⋯為什麼總是這樣結束
以致無法讓周圍的事物成為你的一部分
無法變得真實,因為時間,灰塵,遺忘
1996.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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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減法哲學
最近同溫層也漸漸擁抱極簡。
極簡其實是一種生活哲學,也是某種人生觀的實踐。
每個人面對的課題不同,目標不同,實踐方式自然也有所不同。
箇中冷暖,如人飲水。
然而共同點一定是:只要渡過瓶頸,必能海闊天空。
你會感覺生活變得輕鬆、愉快、有效率,家裡變得讓人更心動、更紓壓。
減法生活於我來說是持續深化的進行式,分享我持續領悟的減法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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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白的美學,有助自我察覺。】
藝術裡有所謂「留白的美學」,建築空間亦然。
適當的留白,才看得出來比例是否平衡?是否具有美感?
日式庭院之美,在乾景、留白與禪味。少了留白,庭院變得索然無味。
當身處在擁擠的空間,視覺感官容易麻木,即使心理壓力逐漸增加,也難以正視。麻木會引發連鎖效應,我們無法得知接下來還會對什麼麻木?
都市裡的擁擠建築叢林會加劇麻木的傾向,快速推出的商品讓人眼花撩亂,五光十色的霓虹燈讓人漸漸失去對美的敏感度。安藤忠雄擅長在都市裡設計「逃城」式的住宅,就是為了被都市喧囂追到喘不過氣的人們打造一處能夠呼吸的所在。
我們不一定都住得起安藤忠雄設計的房子,但「為空間留白」這一點,每個人都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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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就是美術館。我的家就是飯店。】
為什麼美術館這麼吸引人?
如果美術館的作品陳列擁擠不堪,還會吸引人嗎?
為什麼飯店這麼受歡迎?
如果飯店房間堆滿雜物,床上只剩下人字形空間可以躺下來,還會受歡迎嗎?
我們熱愛在漂亮的空間打卡,穿梭在美麗景點。
那麼,
我們何不把自己家裡的公共空間當作美術館來營造?
何不以飯店的高標來佈置自己的房間呢?
空間的質感不在昂貴的傢俱與飾品,而在適度留白與畫龍點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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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品不只是物品,它承載了意義與意念。】
為什麼從減物開始呢?
因為物我對話是自我對話的開始,也是自我察覺的練習。
藉由與物品的對話,可以透視藏在它背後的「我」,包括我的焦慮、我的追尋、我的期待、我的目標、甚至是我的想像。
因此,物品絕對不是清空歸零就好。
看清楚藏在物品後面的是什麼?再來決定去留。
「能解決的事,不必去擔心;
不能解決的事,擔心也沒用。」
於是減去的不是物品,而是曾經的擔憂與執念。
留下的不是雜物,而是興趣與心動的進行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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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空間拍照留念】
每位空間設計師或建築師設計的作品完工以後,一定都會拍照記錄下來。
若請你為自己生活的空間拍張照,是否能留下讓自己心動的照片呢?
拍照檢視,是讓自己抽身成旁觀者的方法之一。
旁觀者清。
如果空間裡都是心動的物品,那就拍照下來欣賞,從中感受到空間之美。反之,如果拍下來不大滿意,那麼就能持續尋找改善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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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目瞭然的收納】
櫃子裡、儲藏室裡的收納,最好一目瞭然。
容易看見家裡還儲放多少備品,就不會發生重複購買的行為。
如果東西實在太多,在決定添購收納容器之前,最好先釐清到底有哪些東西值得留下來?也許斷捨離過後,發現物品大減,根本不需再購買收納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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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納術、暫存空間、告別的方法】
為物品定位、圖文標示、物歸原位、收納技巧都只是讓空間有序的手段。它們和要不要實施減法生活並沒有相關性。
減法生活蘊含宗教、哲學的意涵。
是茶道世界裡的「一期一會」。
是佛家世界裡的「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是文學世界裡的「好鳥枝頭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
斷然告別對念舊的人而言,是非常艱難的決定。
在決定告別前,設定暫存空間,給物我彼此六個月至一年的緩衝時間,如果都沒有想起也沒派上用場,就能放手說再見。
臨別前還是依依不捨?
不妨拍照留念吧!
珍藏的記憶不必然要靠物品提示,拍照同樣具有提示作用。
若引發思緒奔騰,趁勢用文字整理記錄下來,梳理清楚,更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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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重家人的領地】
減法哲學是我的人生觀,我的選擇,但不是其他家人的。
我持續自我提醒:勿以自己的價值觀強加在他人身上。
孩子上學後就會開始發展出自己的新生活圈、社交關係、審美觀、新的喜好與興趣。
秉持著互相欣賞、互相尊重的精神,讓孩子擁有獨立的房間,並全權交給孩子打理。
孩子從自己生活的空間經營與佈置開始,可以練習很多生活技能與佈置美感,她們得到了信任與尊重,才能學會欣賞自己並尊重他人。
如果孩子把房間搞得很亂呢?
我仍然只會固守自己的空間,讓空間散發吸引人的有序之美。
在書架上的建築空間書籍、收納書籍、減法哲學書籍,隨時歡迎孩子閱讀。
「佛度有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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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一為我的工作區與親子閱讀角。
圖二為我的洗衣間與備品儲藏室。過去我曾購買許多收納箱放在儲藏室,後來徒增搬家困擾。現在我採取的收納策略是:盡量不使用收納箱,備品減少至不用收納箱也能整理好。
圖三是小雨的房間,照片經她同意分享。
圖四是小風的房間,照片經她同意分享。
小雨小風房內牆上的畫作都是她們自己最喜歡、最滿意的作品。
我工作區域的油畫則是小雨和我共同的作品。(然後我們家沒有客廳和電視,您發現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