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就會有疏漏, 就會有意外跟例外
我來講個爛尾的故事給大家聽，好嗎？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小男孩，他出生在一個軍人家庭。他的爸爸是空軍退役的上士，他的媽媽是護士。他從小就活在他爸爸的暴力恐懼之下。他的爸爸會對他媽媽拳腳相向，也就是俗稱的家暴。這位爸爸對他這個兒子也沒有任何的關愛。總之，他成長在一個沒有愛的家庭當中。
在這樣一個充滿暴力與缺乏愛的家庭中成長，這個男孩的內心也充滿著恐懼。恐懼就是這一切悲劇的開始。他開始幻想自己是一個國王，擁有無上權力的國王。這個國王不是堯，也不是舜，是一個他心中幻想的「小人國」國王。而這群「小人」不是住在遙遠的國度，也不是住在隔壁的小島上，他們就住在他臥室的牆壁之中。他可以對這些他心中幻想的「小人」們做任意的處置，包括他爸爸曾經對他媽媽做過的事情。
到了高中，他開始大量地嗑藥。在學校也開始翹課，甚至逃家去睡在街上當街友。他不喜歡去學校的原因是因為學校的同學會霸凌他，只因為他的運動神經不好，不會打球。由於家庭與學校環境的種種原因，這位男孩成了一個相當低度自尊的人。在現實中，他什麼事情都責怪自己。這個低度自尊與充滿恐懼的陰影就從此潛伏在他的內心，成了另外一個黑暗的他。
為了扳回這種低度自尊與被人輕視霸凌的狀況，他努力地試圖開拓他的社群生活。他很有美術天分，喜歡畫畫與自製海報。他也很喜歡搖滾樂，喜歡跟朋友熱烈地討論搖滾，並且試著組樂團還擔任吉他手。他積極參與「基督教青年會」（YMCA）的許多事務，甚至自費跑去貝魯特去參加基督教青年會的國際諮商組織，在戰火之中幫助黎巴嫩內戰的傷亡民眾。然後回到國內又跑去幫忙越戰後的難民遺孤兒童，也成為很受小朋友歡迎的夏令營輔導員。
他在基督教青年會中交了他人生第一任的女朋友。這個女生完全改變了他，讓他徹頭徹尾成了一個虔誠的基督徒。他不但戒了毒，甚至當大家在飲酒作樂的時候，他只願意在旁邊點可樂來喝。他隨身都帶著聖經，甚至比許多的基督教徒都還要過著嚴謹與認真的生活，他寫給朋友的信還喜歡引用許多聖經的章節句子。
我想這應該就是他人生的高峰了，他第一次體會到跟人相處的快樂與滿足，聖潔與喜樂充滿的他似乎驅逐了那個恐懼與自卑的陰影自我。我想故事也應該在這裡有個美滿的結局了吧？我也希望可以如此勵志。
真正的考驗總是在你人生最慘的那一天才會來到。他的第一任女朋友終究離開他了，而且是在他遭到大學退學之後才決定跟他分手。他是如此深愛著她，為了她，他徹底地改變自己，不但成為一個積極的基督徒，還跟隨著她到大學念書，但是這一切的美好都從此消失無蹤了，他的一切努力都付諸流水了。他將女朋友跟他的分手全部怪在自己的頭上，他自責不已而痛苦異常。那個低度自尊與充滿恐懼的陰影自我又重新回到他的心中。
他默默地打包來到夏威夷療傷，住在一個小套房裡面。他跟一個當地的女子結婚，跟離婚後的媽媽住在一起，然後靠著打工賺取微薄的生活費。他換過好幾個工作，包括警衛保全與醫院行政。但是他也發現那個黑暗的自我並沒有因為來到一個充滿陽光與美麗景色的地方而遭到驅散。他曾經有過好幾次想要自殺的念頭，也嘗試在車內接排氣管吸一氧化碳自殺，但是卻因為接排氣管的軟管融化而失敗。他意識到自己即將精神崩潰的狀態，也試著跑去精神病院治療，但是卻都無功而返。
他的酒越喝越多，精神狀態也越來越差，妄想情況也越來越嚴重。最後他寫了一封信給他的朋友，上面寫著：「我要瘋了！」
然後，他就跑去槍殺了一個無辜的人。
那個被他槍殺的人就叫做約翰藍儂（John Lennon）。
在查普曼（Mark David Chapman）寫下「我要瘋了！」這封信之前，不管他是真瘋還是假瘋，不管他是想藉由成名來填補害怕失去的恐懼或是約翰藍儂曾經說過得罪他的話，或許前面的任何一個階段，包括家庭、學校體系、宗教體系、勞動職場體系、精神醫療體系都可以成功地化解他犯下大錯的念頭。但是這一整串的家庭社會體系似乎都失靈了。(當然這些家庭社會體系並不是建構在中央監視與預防性羈押的思維上，而是分散式社群的照護愛心之上。)
最後我們只能依賴著最低標、最易出錯也最不被信任的司法體系來幫我們把前述漫長故事所留下的不幸殘局收尾。犯罪的人當然要究責與懲罰，但是在懲罰之後，我們以為事情就這樣從此解決了，然後我們依舊不想知道這個犯錯的人以前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只追著末端的果，卻不問前置的因。
而今我們一邊哼唱著約翰藍儂的歌，一邊想像著各種殘酷刑求與槍殺罪犯的場景，卻對更大規模的體制殺人與歷史殺戮視而不見。到底是誰比較瘋？
當然，你也不用意外還會有人把罪怪在小野洋子的頭上。
（本文部分內容參考自「紐約客雜誌」對約翰藍儂之死的訪談調查。照片攝影：MR.KIT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dlOAg7et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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