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的國寶」陳垣:參加曹錕賄選是一生的污點|知史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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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2日,亞運會開幕當天,也是中國史學大師陳垣先生誕辰130週年紀念日。
11月21日,國內數十位在陳垣研究、史學研究方面卓有實績的專家學者齊集中山大學,追憶研討這位廣東籍學人、當代著名歷史學家、教育家的學術貢獻。
陳垣先生的長子陳樂素、嫡孫陳智超先生也都是著名的歷史學家,「新會陳氏」祖孫三代均在史學領域內蔚為大家,是20世紀中國學術史上的一段佳話。陳智超先生應邀參加了此次研討會,並接受羊城晚報記者的獨家專訪。
一、「應該把漢學中心奪回中國」
羊城晚報:陳垣先生有一個重要觀點,即「應該把漢學中心奪回中國」。這句話是他在什麼環境下講的?他做過哪些努力?
陳智超:這話他不止講過一次,並不是一句即興或者偶爾的話。最早應該是1921年,在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會議上。他當時的學生鄭天挺回憶,陳老師(援庵)說:「現在中外學者談漢學,不是說巴黎如何,就是說西京(即日本京都)如何,沒有提中國的。我們應當把漢學中心奪回中國,奪回北京!」
羊城晚報:他在不同場合多次重申過這個觀點。
陳智超:1929年,陳垣先生在北平師範大學兼任過一段時間歷史系主任。他的學生柴德賡回憶說:「援庵老師深以中國史學不發達為憾,常說日本史學家寄一本新著作來,無異一炮打到我的書桌上。」
1931年9月14日,胡適在日記裡提到:陳垣問我,漢學正統這時候在西京,還是在巴黎呢?談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兩個人就相對嘆息,希望在十年之後,把漢學中心奪回到北京。
羊城晚報:在當時的知識分子中有這樣想法的不止陳垣先生一位。
陳智超:對,包括胡適、傅斯年、陳寅恪等諸位先生,都深以為憾,並且有緊迫感。祖父在北大的一位學生朱海濤回憶,「九.一八事變」以後,學生問陳先生對於時局的看法,他就說:「一個國家是從多方面發展起來的,一個國家的地位是從各方面的成就累積起來的,我們必須從各個方面努力和人家比……我們幹史學的,就當處心積慮在史學上壓倒人家。」
二、學術沒有國界,但學者有祖國
羊城晚報:世界著名的法國漢學家伯希和,對陳垣先生非常推崇。但是我們也看到,陳垣先生曾作《敦煌劫餘錄》,以「劫餘」二字表達對斯坦因、伯希和這些西方漢學家某些行為的斥責。那陳垣先生和伯希和有沒有過交集,他們的關係如何?
陳智超:伯希和確實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稱讚援庵先生,都有記載留下來,這是一方面。此外,最近在存於巴黎吉美博物館的伯希和檔案中,發現有陳垣先生給他的信,信中提到,你寄來的文章我收到了,一共十五冊。你請我送給王國維先生的單行本,我也轉交了,但很可惜,轉交三天之後他就自沉在昆明湖了。從這裡就看到伯希和、王國維與陳垣三人之間的關聯。
他們兩人有證可考的交往可以追溯到1924年左右。伯希和研究過摩尼教,來華在福州時聽一位龔先生說,在福州烏石山有兩塊摩尼教的碑,但沒有來得及去看。後來伯希和就寫信給陳垣先生,托他有機會再查找一下。陳垣先生的助手樊守執是福建人,正好去福州辦事,於是囑他查找,花了很大功夫,可惜最後還是沒有找到。
羊城晚報:看來他們之間不僅有學術上的交流,而且是可以互相託付辦事的關係。
陳智超:應該說不是一般的交往。1933年,伯希和又一次來中國,當時他把俄國博物館館藏的《元秘史》拍了照片送給中國,中國方面招待他,我的祖父也參加了,而且還回答他的問題,這封信都保留下來了。
羊城晚報:陳垣先生撰寫《敦煌劫餘錄》大概也就在上世紀30年代吧?
陳智超:這部書是1931年出版的。為什麼叫「敦煌劫餘錄」呢?是因為敦煌的這些經卷,後來藏在北京圖書館(現國家圖書館),是經過斯坦因、伯希和掠奪之後,剩下運到北京的部分,一共八千卷。陳垣先生在助手幫助下,花了三個月時間整理清點了一次,編出了這部目錄書,這應該說是敦煌卷子裡面最早的、最科學的目錄。
出版的時候,陳垣先生在序言裡點名批評伯希和:「(清光緒)三十三年,匈人斯坦因、法人伯希和相繼至敦煌,載遺書遺器而西,國人始大駭悟。」有人當時就建議,是不是可以用詞緩和一點,「劫餘」二字過於刺激了。但是他說不行,「劫餘」二字還不能抒發他的憤慨之情,所以堅持不改。你說伯希和知道不知道這個事情?當然知道,而且後來二人確實見了面,伯希和還是對他表示敬意。從此我們可以得到重要的啟示,在外國人面前,只有堅持正確的愛國立場,而不是奴顏婢膝,才能得到對方的尊重。
羊城晚報:那麼陳垣跟伯希和的關係,如果單純從個人層面來說,還是比較友好的。
陳智超:學術沒有國界,但是學者是有祖國的。伯希和是西方最傑出的漢學家之一,但也是掠奪敦煌文物最精的一個人。此人有他的兩面性:1933年,「九.一八」事變發生後,日本人趁伯希和第二次來華,希望他也能訪問日本,但他為了表示對日本人侵略東北的憤慨,取消了赴日行程。1945年10月伯希和去世時,陳垣先生還寫信給傅斯年表達了惋惜之情。
三、治學無捷徑,唯有刻苦和持之以恆
羊城晚報:我們看很多關於陳垣先生治學的文章,深感他除了以研究成果影響後代,其治學之道也給今天的學術界帶來很大啟示。
陳智超:我看啟示應該是多方面的。首先有個大前提,從陳垣先生有志學歷史開始,就有一個很明確的觀念:作為歷史學家要有一種自覺,要喚醒國民的歷史觀念。什麼是歷史觀念?不同時期有不同重點。在他那個時代,就是不能忘記外國的侵略,不能忘記中國的光榮傳統,不能忘記中華民族抗擊侵略的氣節。學習歷史研究歷史的目的,這一點是首要的。
羊城晚報:也就是說,做學術不僅憑興趣,更不是為了成名成家,而要有家國之思、民族之念。
陳智超:這一點很重要。另外,他強調治學無捷徑,唯一的體會就是刻苦和持之以恆。比如說有四年時間,因為每天都很早起床編《中西回史日曆》,苦心設計簡明方便的表格,結果得了胃病,只能吃麵,對於一個廣東人來說實在痛苦。在他60多歲研究佛教史時,因為需要參考的一部典籍貯藏在一個潮濕陰暗的地方,多年無人進入,蚊蟲很多。他每天都是吃了奎寧就進去用功一天。
羊城晚報:陳垣先生「言必有據,實事求是」的嚴謹態度也給人留下很深印象。
陳智超:他強調,歷史學者就應該對歷史負責,要求真,不能去編造歷史。為了求真,有些問題就不是一下子能解決的。陳垣先生倡導文章不要急於發表,「寫成之後要多置時日」,認為如此一來,一者或許有新的材料補充,二者或許有所修正。他自己就曾經重金購買清人的手稿,研究其修改的過程,了解前人怎樣做學問。還有,他要求「不說閒話,力求創新」,提倡「理要講清楚使人心裡服,話要講明白使人看得懂,閒話不說或少說。」在學風上則力求創新,「凡論文必須要有新發現新解釋方與人有用」。這些思想和親身實踐對當今學術界是有借鑑意義的。
四、長居北京,與嶺南割捨不斷
羊城晚報:還想向您請教陳垣先生與嶺南文化之間的關係。首先,出身於一個務實的廣東商人家庭,對於他的人生和治學有沒有產生什麼影響?
陳智超:應該說有很深的影響。祖父是我們家族第一代的讀書人,他前兩代是經商,再前面恐怕就是農民。同輩也有很多經商的,但他從很小就喜歡讀書,雖然沒有家學淵源,也沒什麼師承可言。
祖父當時看書,並不限於只看四書五經,尤其喜歡讀史籍。於是長輩裡就有人指責他不務正業,但是曾祖父還是「購書無吝」。例如他十六歲那年,買了一部《二十四史》,就花去了曾祖父一百多兩銀子,這不是一般的支持。
羊城晚報:家庭給了他比較殷實的經濟基礎,父親又給了他寬鬆的讀書環境,這是家庭的影響。那麼地域方面呢?
陳智超:廣東這個地方,一方面最早感受到列強侵略,另一方面歐風美雨也是最早被感知。祖父在五歲以後就到了廣州,當然跟在新會時大不一樣,接觸了很多新知新事。另外,他在博濟醫學堂和光華醫學專門學校的求學任教經歷也十分重要。這幾年所受到的近代自然科學的嚴格訓練,對祖父後來的史學研究起了積極作用。他在上世紀30年代的一封家書中曾說:「余今不業醫,然極得醫學之益,非只身體少病而已。近二十年學問,皆用醫學方法也。有人謂我懂科學方法,其實我何嘗懂科學方法,不過用這些醫學方法參用乾嘉諸儒考證方法而已。」雖然有點自謙,但這也確實是他能超越乾嘉大儒的原因之一。
羊城晚報:那他為什麼後來就長居北京了呢?
陳智超:他中間也曾短期回鄉,但應當承認,定居北京對他一生來講,有很大的影響。那時不像現在,即使你在窮鄉僻壤,只要有互聯網就可以知道天下事。祖父那個時候就不一樣,要看《四庫全書》,在廣東行嗎?要跟第一流的學者交流,也要在北京才有這個便利。
羊城晚報:那他思念廣東嗎?
陳智超:很思鄉。這種思念,甚至包括到具體的食物,如燒鵝、土鯪魚等。家鄉的災害他很掛心,而且對廣東學者也非常提攜,比如說岑仲勉先生,本來在廣州一所中學當老師,把刊有自己作品的校刊寄給我祖父,他馬上就轉送給了陳寅恪、傅斯年諸先生,直至將岑先生一步步薦入歷史語言研究所。
羊城晚報:您祖父在北京時,還說粵語嗎?
陳智超:在家裡他一直都說粵語。而且,他要求在北京生長的子弟,也一定要學廣東話,有時候還會親自教。在廣東的子女,也要想辦法學官話,甚至連我的姑姑都接到北京來上小學。
五、「二陳」比較研究,應不帶偏見
羊城晚報:今天的研討會也有很多學者提到了陳垣和陳寅恪兩位先生的比較,這也是近年來比較「熱門」的一個課題。您如何看待這種比較?
陳智超:我的看法是,我們要實事求是、不帶偏見地去研究。有些人連兩位先生的主要著作都沒看過,就發表議論,這不大合適。
陳寅恪先生在清華大學國學研究所的學生戴家祥提到,他在跟老師散步的時候,陳先生講,我就佩服兩個人,一個是王國維先生,第二位就是陳垣先生,他「學問踏實,德才兼優」。陳寅恪先生在給陳垣先生的信中,稱他為「大師」,據我所知,這樣的稱呼在寅恪先生的信中好像是絕無僅有的。另一方面我祖父對陳寅恪先生很尊重,他在給我父親的家書裡面描述,自己怎麼希望陳寅恪先生給他寫序,而且也只有他能寫這個序言。這種推崇不是虛名和客套,他們二人互相都很推崇。
羊城晚報:但是新中國成立以後,陳寅恪先生寫出了《柳如是別傳》、《論再生緣》這些皇皇大作,但陳垣先生的論著比起以前就少了很多。人們會從這些比較上得出某些結論,您怎麼看?
陳智超:首先有一個問題不能回避,陳垣先生比陳寅恪先生大十歲。其實,並非1949年後陳垣先生的論著戛然而止,他最後一部大的著作《通鑑胡注表微》是在1946年刊行的,那時他已經66歲。當時他在家書裡面就多次流露「將軍老矣」。
羊城晚報:是不是也有身體不好的原因?
陳智超:一方面當時關於輔仁大學的爭奪很激烈,梵蒂岡要停發經費,輔仁還有三千多師生,中央人民政府不管誰管?這裡面的鬥爭牽扯了他大量的精力。另一方面,年事已高,他也確實身體狀況不樂觀。1953年祖父給冼玉清先生寫了一封信,大意是說:四九年以後因為各種事忙,沒有時間寫學術文章,我正要寫了,結果右手麻木了;請蘇聯專家醫生看過,說我要立即停止一切工作,要休息。這一次就住院大概一百多天,然後陸續又住了八、九次醫院吧,1964年還動過一個大手術。健康狀況不允許了。
六、陳垣還擔負相當的社會工作
羊城晚報:新社會帶給他的震動應該也很大。
陳智超:這當然也是另外一個原因。他經過了晚清、北洋軍閥、國民政府、日本人統治,曾經一度對辛亥革命之後的民國成立以及抗戰勝利都抱有很高期望,但最後都失望了。解放以後為什麼他轉變很快,並不是因為讀了很多馬列主義的書,而是因為看到了現實。我老引這段話,祖父1949年曾在《人民日報》上發表的文章中說:
「有人問我北平解放後,你看見些什麼和以前不同?我告訴他,看見的先不說,我告訴你看不見的。解放後的北平,看不見打人的兵,看不見打洋車伕的警察,街上看不見乞丐,看不見整天花天酒地的政府官吏,看不見託人情送官禮的事情,更看不見有所謂『新貴』在琉璃廠買古董……這不同於以前的改朝換代,的確是歷史上空前的、翻天覆地的大變革。」
羊城晚報:那麼他在學術上主要做了什麼?
陳智超:1949年之後,祖父主要做了兩件大事:因為他原來的著作很多都是木刻本,或者在雜誌上發表,現在全部由國家出版社排印出版。大部分著作都是他在解放後精心修改過,並且重新整理的,這是一件工作。另外,就是著手整理《舊五代史》和《冊府元龜》,這是很大的工程,但沒有來得及完成。
羊城晚報:此外,陳垣先生的社會工作也相當繁重。
陳智超:是的,他關心史學教育,繼續指導學生,為出版社審稿,還當著幾千人學校的校長,這都佔去相當的精力。以前的幾十年,他每天凌晨四時起床讀書寫作,晚上九時就寢,生活很有規律。但解放之後,因為不斷參加各種會議,午夜才入睡也成了常事。
羊城晚報:也就是說,二陳在解放後的身份迥異,所以他們承擔的職責也是很不一樣的?
陳智超:對。陳寅恪先生應該說是比較純粹的、學院式的學者,陳垣先生有相當的社會活動,而且還是一位教育家,這個區別客觀存在。
羊城晚報:二人原先在學術上經常交流,新中國成立以後,這種交情還在嗎?
陳智超:這種交往一直沒有斷。過去兩人通信很頻繁,後來因為陳寅恪眼睛失明,沒有直接通信的可能,但還是互相關心的。1953年12月,陳垣給冼玉清先生的信中寫道:「中古史研究所事情當汪君未南行前,曾到舍間商酌,同人意見以為所長一席,寅恪先生最為合適。今聞寅恪先生不就,大家頗為失望,奈何!」而在1955年的信中,陳垣問冼:「寅恪先生起居佳否?聞其女公子調粵工作,可以照顧,甚善。」可見其關心。
七、參加曹錕賄選是一生當中一個污點
羊城晚報:最近您主持編輯的《陳垣全集》出版了,人們發現書中收入了他生前寫的一個內部檢討材料,裡面交待了有關「曹錕賄選」的情況。
陳智超:我始終不把祖父看做一個完人,更不是把他看做聖人。他就是一位傑出的史學家、教育家、愛國者。他參加曹錕賄選是在1923年,我在全集裡面特別收了他寫的一個內部檢討,當時領導並不要求、也不希望他公開檢討,是他自己寫的。我把這篇文章也發表了。我覺得,既然是全集,就要反映全面。他自己一直認為,參加曹錕賄選是一生當中一個污點,我也不能給它抹掉了,我保留這封檢討,是讓人家全面了解他,他不是完人,也曾走過彎路。
但是,評價一個人的一生,看他的全部,要看他的晚節。就在參加賄選的同年,他寫了被蔡元培先生稱為「石破天驚之作」的《元西域人華化考》,後來又被推舉為清室善後委員會委員和故宮博物院理事,為保護故宮及故宮文物,與北洋軍閥進行了堅決鬥爭,一度還被捕並遭軟禁。上面提到的陳寅恪先生稱他「德才兼優」,也是在「賄選事件」之後。從這些也可看出當時社會對他的評價。
羊城晚報:那麼這件事到底當時是個怎麼回事?
陳智超:當時陳垣是國會議員,是拿薪水的,而且這個是他主要的收入來源。但由於連年戰爭,薪水已多時未發,後來得到通知說要補發欠薪了,也同時要求他們參加選舉。這是他終身的憾事。
八、三次婚姻與感情生活
羊城晚報:陳垣先生出生在一個大家庭,有兩位母親,先後有三個妻子、十一個子女。在感情方面,他處於一種什麼樣的狀態?
陳智超:陳垣5歲時,父親把他過繼給了去世而沒有子嗣的三伯父。陳垣後來回憶說,雖然與過繼母親李氏生活在一起,她對自己也百般關愛,但畢竟是在生母周氏的懷抱中長大,對她還是很依戀的。每次吃飯,他總是在過繼母親處吃一點,然後又偷偷跑回生母那裡去吃飯。五六歲他就離開家鄉到廣州求學,除了有限的幾次回鄉省親外,很少有與母親見面的機會。他常因不能親自侍奉母親而內疚。
年輕時陳垣聰明博學,又長得一表人才,在廣州時被稱為「靚仔垣」。還有人提到這麼一件事:由於經常在報刊上發表文章,又擅長演講,陳垣的名氣與日俱增,招來了不少開放女性的追求。陳垣有段時間用筆名發表文章,其中一個筆名是「豔」,友人問他何意,他坦言是他最喜歡的一個女朋友。
羊城晚報:他為什麼會有三次婚姻呢?
陳智超:1913年因赴北京從政,陳垣跟以前的生活切斷了聯繫,包括「父母之命」的原配妻子鄧照圓,也就是我的祖母。祖母原名「珍安」,識字不多,裹過小腳,因為祖父又字「圓庵」,所以祖母后來將自己的名字改為「照圓」,但他們兩人終究因為彼此思想的巨大隔閡,祖父來京後兩人就沒有再生活在一起。但是祖母知道祖父喜歡吃家鄉的鯪魚,就常讓子女買來曬乾,寄到北京。因為祖父過繼時是「兼祧兩房」,所以又娶了二房吳淑媛,比他小四歲,但也沒有隨他去北京,不久因意外失足落水而亡,年僅28歲。
後來追隨祖父去北京的徐蕙齡,是他在光華醫學專門學校的師妹和學生。他們在北京共同生活了近40年,但到了晚年感情不和,出現巨大矛盾而分居了,後來徐夫人跟隨所生的兒子陳容到了天津生活。
對於身在天津、廣東的兩位妻子,祖父一直寄生活費。直到1966年5月,她們兩位在相隔不到一週的時間內先後去世,祖父這時已經是86歲的老人了。
羊城晚報:陳垣先生晚年,他的女弟子劉乃和成為了得力助手和忘年知己,長期相隨。二人之間的關係到底如何?
陳智超:這個問題不是幾句話就可以說清。我的妻子曾慶瑛教授曾在《陳垣和家人》一書中,用了專門一節全面談到這個問題,有興趣的讀者可參閱相關內容。
大師陳垣
陳垣,字援庵,廣東新會人。當代著名的歷史學家、教育家,曾被毛澤東稱為「國家的國寶」,與陳寅恪並稱「史學二陳」。
陳垣先生於1880年出生,六歲至廣州讀書。早年曾考科舉而名落孫山。在博濟醫學堂學過西醫,後創辦並入讀光華醫學堂,並留校任教。
1905年,與潘達微、高劍父創辦《時事畫報》,反對滿清專制、外國侵略,以觀點立場激進而著稱。辛亥革命後,當選民國眾議員,從此定居北京,後曾任教育部副部長。
1917年,38歲的他發表第一篇學術著作《元也里可溫考》,開闢了宗教史研究領域,當即震動學界,一鳴驚人,由此開始學術生涯。
抗戰淪陷期間,他閉門研究,堅決不與日本人合作。1949年,他選擇留在大陸,晚年加入中國共產黨。病逝於1971年。
作為史學大師,他在宗教史、元史、中外交通史、考據學、校勘學、歷史文獻學上獨創甚多,學術建樹影響至今。
作為教育家,他從教74年,從傳統私塾老師到現代大學校長,前後執掌輔仁大學、北京師範大學4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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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名將生死錄】商鞅:作法自斃的緣由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世事常因處境不同而有需變革的時刻。
戰國時代是競爭激烈的亂世,各國為求生存無不求新求變。正因競爭激烈,能從中脫穎而出的勝利者自然更受到關注及推崇,所以讓日後一統天下的秦國實力蛻變的「商鞅變法」,就成為後世研究改革的典範。
很值得玩味一點,我小時候聽商鞅的故事,講的人很少提他改革如何成功,反而比較聚焦在他「作法自斃」的結局。為何一個人幫助國家強盛,最後卻遭到舉國痛恨?雖已有無數前人對此做出點評,但老ㄕ這次也決定提出自己的一家之言,探討這位戰國中的關鍵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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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國的王孫
商鞅,原名衛鞅,衛國宗室的後代。雖然出身高人一等,但衛國國力衰弱,衛鞅為求更好的發展就跑到戰國首強的魏國為國相公叔痤服務。
公叔痤非常欣賞他衛鞅的才華,所以在病重時向魏惠王推薦:「衛鞅年輕有才,可以讓他擔任國相治理國家。」
魏惠王一聽這話就露出滿臉狐疑的表情:「國相呀,你是不是病糊塗了?且不說咱魏國那麼多人才,你卻只推崇衛鞅。依他的資歷,怎麼排也排不上他,若是用他那要如何服眾呀。」
眼看魏惠王反對,公叔痤說:「主公如果不用商鞅,那就殺掉他!不要讓他投奔別國成為後患。」
等到魏惠王走後,公叔痤趕緊找來衛鞅說:「我向主公推薦你當國相,他不答應,之後又告訴他,若是不用你就一定要殺了你。現在你趕緊離開魏國吧。」
相信看到此處,不少人會覺得:「這公叔痤有毛病吧?都說要殺人了,竟然還告訴當事人?於公,他這樣是縱虎歸山;於私,這是展現自己的殺意。如此只會陷入兩面不討好、兩頭都落空的結局呀。」
這裡就要解釋一下,戰國時代以前的春秋,很多時候家族或個人關係凌駕在國家之上。舉個例,有人跟孔子說:「我們這裡有人偷羊,結果被他兒子告發,這兒子不是很正直嗎?」結果孔子卻說:「父為子隱瞞,子為父隱瞞,這才叫正直呀。」這就是家庭人倫凌駕在國家之上的言論。但了戰國時代,國家的力量開始膨脹,但就有的傳統卻沒有完全消退。對公叔痤而言,和國君對談就要以國家的利益為出發,和衛鞅談話卻以兩人的交情及利益為主,這兩者在不同時空場景下是可以切割且不衝突的。
衛鞅回答公叔痤:「主公既然認為我是小咖,所以不採納你推薦我的建議,又豈會再聽你另一個建議呢?」所以衛鞅繼續待在魏國,而魏惠王也果然沒對他下手。
衛鞅為何會冒著被殺的風險(即便極小),也要留在魏國呢?因為老ㄕ說過很多次:「魏國是戰國中率先革新的首霸。」也就是說,風氣開明的魏國還算是有創新及向上爬的空間,所以衛鞅需要觀察一下,自己在魏國是否還有機會。另一方面,衛鞅也密切注意有沒有其他國家也會掀起改革的風氣,如果有更好的機會,那再離開也不遲。所以用一句話就可以解釋衛鞅的思考,那就是「騎驢找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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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奔秦國
西元前362年,秦孝公繼位。雖然是老牌諸侯國,但秦國當時的表現卻非常堪憂。首先它位置偏僻,在當時的國際外交上直接被中原各國諸侯忽略;另外秦國那時的物資及生產不豐,經濟困頓;最後,魏國曾多次擊敗秦國,這其中尤以名將吳起佔領河西之地對秦國打擊最大,因為這徹底封死秦國向東發展的可能性。
外交孤立、國力落後、強敵在旁,這些危機促使秦孝公積極改革,他頒布求賢令,並明確指出:「誰能為秦國獻出富國強兵之策,我便給予他高官及土地的賞賜。
「這就是我要的機會!」
看到秦國的改革契機,衛鞅來到秦國,並通過秦孝公的寵臣景監迅速見到秦孝公。
「先生有何指教?」
面對秦孝公的發問,商鞅開口:
「我為您講一下,遙想當年黃帝乃至堯與舜的時代……」
秦孝公聽著衛鞅的發言,越聽眼皮越重,強大的睡意讓他忍不住對眼前之人頻頻低頭。好不容易聽完衛鞅的發言,秦孝公衝回去找推薦人景監:「你這混帳!推薦的是什麼狗屁神經病?跟老子談黃帝?跟我講什麼神話故事?」
被噴得滿臉的景監衝去指責衛鞅:「主公說你就是個狂妄之徒,不可任用!這下好了,害我也被罵!」衛鞅卻說:「安啦,對我有點信心,再安排我見主公一面吧。」
不知是怎麼樣的神之操作,景監竟然信了衛鞅而且又成功讓他與孝公碰面。然後衛鞅開口:「今天跟您講,昔日武王伐紂,其後有周公制禮作樂……」
這次秦孝公雖然沒睡著,但回去依然對著景監就是一頓噴:「又讓這個廢物跟我講廢話!你敢再叫他來,信不信我弄死他後再弄死你!」
景監肚爛地找衛鞅:「你是不是想搞死我!信不信我先搞死你!」衛鞅依舊自信地說:「再給我一次機會,如果失敗了,你想怎麼搞我,我都認了。」
還是在老ㄕ摸不透的神之操作下,衛鞅第三次見到秦孝公,然後開口:「今天跟您說昔日齊桓公在管仲的輔助下,中興齊國並會盟多國諸侯……」
等到衛鞅發表完言論,秦孝公點點頭,之後回去找景監說:「你推薦的人,今天講的東西總算是比較有長進了,雖然我沒打算採納,但講的內容還是不錯地。」
景監找到衛鞅時,衛鞅這次主動說:「我想是時候開誠佈公我的壓箱底了。」
於是衛鞅第四次找上孝公,開口道:「昔日李悝著《法經》,文侯用之……」說著說著,旁邊的侍衛全都傻眼了,因為主公竟然越聽越嗨,甚至忍不住連連向衛鞅湊近,好像恨不得耳朵都要貼在衛鞅的嘴上,而且接下來好幾天,兩人都是從白天談到黑夜。
這個消息傳到景監耳中,連他自己都不敢置信。他在之後找到衛鞅問:「為何主公四次見你,態度差異如此巨大?」衛鞅說:「第一次見面,我講的是帝道,這樣實施好幾代才能達到天下安定的局面。第二次見面,我的是王道,要經文王、武王、周公輔政的成王三代才能定天下。這些對於主公都耗時太久,所以才不中聽。我第三次講的是霸道,一任君主就可以達成,但要顧及許多禮節。現在我講的是強國之道,是我總結魏國崛起的經驗內容,效果之強近在眼前,且無須顧及固網的法度,這就是主公最需要的治國理念呀!」
講到這裡,相信有人一定會說:「衛鞅幹嘛不直接就把壓箱寶拿出來?拖延這麼多次,萬一中間秦孝公完全放棄他,那該怎麼辦?」那我會回答:「衛鞅在進行一次結果滿意的向上管理。」試問,哪個領導者或是公司主管不喊著要人才?但請問又有幾個能真正用人才?所以在秦孝公考核人才時,衛鞅也在考核這號稱求賢之人的肚量。事實證明,秦孝公的肚量不是一般的大,面對前兩次都報告失敗之人,仍舊願意騰出時間繼續接見,這個舉動就是孝公向外昭告:「臭魚爛蝦來我都接待,難道人才來我不重用嗎?」看見領導的包容及耐力,並在之後提出改革理念看見秦孝公的飢渴及激動,這才讓衛鞅確定:「眼前之人,是願意大破大立的好領導,最適合讓我攀附並一展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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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厲風行的改革
在秦孝公的支持下,衛鞅展開激烈的改革變法,由於內容非常多,老ㄕ試著精簡出其中較為重要的核心概念:
1. 重農抑商
強迫各行各業的百姓(尤其是商人)從事農業,並限制農民遷徙以及接觸知識的自由,其目的是累積戰爭軍糧。(在之後威力加強版的第二位變法,還規定從事工商業者,連同妻子、兒女罰入官府為奴。可見商人在衛鞅的法律下有多麼沒人權。)
2. 加重賦稅
明確規定土地稅、人頭稅、徭役(可以想像成為政府免費勞動服務),這三種稅收方式。為了達到加強稅收的效果,貴族成為重點打擊對象。首先,貴族的稅率更重;再來,貴族子弟除嫡長子外必須服徭役;最後,貴族世襲享受祖先功勞的規定被取消,其目的是削弱貴族資產,一方面能迫使貴族要投入國家生產,另一方面可以強化王權。平民也別高興,因為衛鞅規定家庭若有兩個以上的兒子,必須在他們成年後分家獨立,如此可讓秦國按增加戶口數徵調人力,而不從此法的家庭,要繳加倍的賦稅。
3. 思想管制
明確用法律規定什麼性情的人要被處罰(大家也可以看看自己是否有中槍:心胸狹窄、性情急躁、懈怠懶惰、揮霍錢財、阿諛奉承……),居民要互相監督檢舉,一家犯法,十家連坐。不告發奸人的處以腰斬,告發者則可賞賜爵位一級,若是藏匿奸人,鈽彈自己被處斬,全家財產還要被充公。(之後的第二次變法,衛鞅還焚燒諸子百家的著作,避免有人使用其他學說挑戰法令。)
4. 確立軍功制度
建立二十等軍功爵制。士兵斬敵甲士首級1顆可得爵位一級,良田一頃,住宅土地九畝,役使無爵位的庶子一人,並擁有做官資格;斬敵甲士首級5顆可以役使本鄉的五戶人家。隨著爵位越高,就須以更多的斬首數換取,例如屯長若要晉身,所領導的五人小隊要斬首33顆。
另外,五人小隊沒砍到敵人首級,全隊處斬!衝鋒時有臨陣退縮者,在全軍面前處黥刑或劓刑(就是在臉上刺字或是砍鼻子)!
當變法內容一推出,秦國不分階層的人都炸了,因為新法完全顛覆秦國社會就有的習俗及體制。就因為這改變如此巨大,一開始大家都不敢置信。衛鞅對此還搞了「徙木立信」的宣傳,就是派人在首都市場的南門豎起一根約8公尺的木頭,並表示:「誰能把木頭搬到北門立即獲得賞金10鎰。(後來賞金增加到50鎰,然後1鎰金可兌換12石粟,根據葛劍雄教授研究,一個秦人平均一年吃18石的粟,所以50鎰金的概念就是……讓你可以購買大約34年份的粟!)」有人真的去搬木頭,果然獲得賞金,這讓所有人了解:衛鞅是玩真的。
但新法的改變實在太大,幾乎所有階層都因極度不適應而表達抗議,甚至連秦孝公的太子都違反新法,可見當時秦人有多麼水土不服。
衛鞅的對應方法很簡單:罰到你怕就不敢囉嗦了!
太子的犯法對衛鞅而言,是挑戰,也是一個公關宣傳的時刻。他表示:「法律推行不成功,就是上位者自己不先好好身體力行,所以太子必須接受新法的處罰,也就是處以黥刑(也就是在臉上刺青),如此才能證明法律的效力!」
「不可呀!」
所有官員都跳腳了,在太子臉上刺青?這樣他未來當領導還能見人嗎?
「太子是儲君,不方便黥刑,所以讓太子的老師代替受罰,因為他管教無方!」
隨著衛鞅的命令,太子的其中一個老師被施以黥刑,而另一個老師─公子虔也被處罰,並在四年後因觸犯新法,直接被劓刑(削掉鼻子)。這一波操作讓所有貴族都安靜了,至少表面上如此。
對平民,衛鞅也不手軟。有平民議論新法的好壞,結果不論是贊同還是反對,全被衛鞅給抓了,理由是:「點讚的是阿諛奉承!批評的是目無法紀!全部違法我制定的善良風俗,所以通通發配邊疆服勞役!」
姑且不管秦人的心理陰影面積,衛鞅變法的成效很明顯提升秦國國力。因為秦國之後擊敗韓國,使各國不敢再小覷,於是楚宣王與秦孝公聯姻,魏惠王與秦孝公會盟,秦國終結外交被孤立的處境。
而隨著變法越加徹底,衛鞅終於要實踐他的目標─擊敗魏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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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師東進
前面提到,掌控河西之地是秦國能否東進發展的關鍵,所以秦孝公不惜徵人才、搞變法,都是為了擊敗魏國好佔有河西之地。
於是在西元前354年,衛鞅趁魏國派大軍進攻趙國首都邯鄲(順帶一提,有沒有覺得這個戰役有點眼熟?因為這就是在孫臏篇提到的桂陵之戰,也是「圍魏救趙」的成語由來),立刻領軍偷襲魏國,之後殲滅7000守軍並占領少梁。雖然戰果看似不多,但足以顯示衛鞅對當時國際局勢觀察的敏銳,使他能把握魏國與關東強國對戰的時機趁隙發兵。
之後,魏國在桂陵之戰被齊國軍隊擊敗,加上楚國以「救趙」的名義加入戰局,魏國一時之間被圍毆的狼狽不堪。精明的衛鞅自然不會放棄擴大戰果的機會,於是率兵直接攻占魏國舊都安邑。這下可把魏惠王嚇壞了,再擋不住秦國,自己可要面臨三路大軍的夾擊,於是緊急調軍修築防禦工事好阻止秦軍。問題是,這反而激起秦軍的鬥志,因為根據衛鞅的軍功升級制度,攻城戰可是能讓戰功累積增加數倍的,我想當時秦軍可能懷著「有城牆?我好興奮!我好興奮呀!」的心態去暴力衝鋒,於是衛鞅攻破防禦工事,進一步占領魏國土地。
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連連吃虧,但魏國畢竟是底子厚的戰國首強,所以魏國先後擊敗齊國並與楚國休戰,隨即集中兵力向西反攻,並且馬上擊敗秦軍奪回了安邑等失地。而且估計是受不了昔日的手下敗將竟把自己一度逼得如此窘迫,魏惠王竟一口氣召集宋、衛、鄒、魯等十二個小國組成聯軍,準備爆打秦國。
這下換秦孝公嚇尿了,想不到連受重創的魏國竟還可以如此強勢,於是秦孝公決定:「召集全國軍隊跟他拚了!」此時衛鞅跳出來說:「拚個頭啦!我們一個國家打得過對方十三個國家嗎?安啦,我有辦法。」
於是衛鞅去見魏惠王,隨即發言:「大王的實力強大,我秦國萬不能敵,如今放眼天下能抵擋大王者,唯有東方的齊國。大王如今已能號令泗河地區的十二諸侯,何不繼續向北聯合燕國,如此就可以夾擊之勢向東攻打齊國,而我們秦國也願幫助大王,這樣大王就能向南攻打楚國。齊楚兩國一敗,韓趙兩國定會屈服,屆時大王就可真正的稱霸天下!」
衛鞅這一頓說詞,頓時把魏惠王哄得心花怒放,然後決定把矛頭轉向他國(而這麼做會成功的前提,我認為主要建立在兩點:1.秦國相比齊楚較弱,非魏國首要德的威脅;2.魏國先前的戰敗,這是尤其齊國的圍魏救趙做為開端,所以魏惠王自然更惱火齊國)。不只如此,衛鞅還出了一個餿主意:「大王何不先稱王,如此可作為號令天下的準備呀。」
這裡要跳出來解釋,先前為了敘述方便,所以都說是「魏惠王」。但實際上,當時用「王」之名號的,只有名義上的天下共主─周天子,還有從春秋時代就表示天下我最大最強的楚國。在接受衛鞅的慫恿前,魏國君主地位只到「侯」,而齊、秦、燕這幾個老牌諸侯國,甚至是魯、衛、宋等實力衰弱的小國君主,地位都是更高階的「公」,所以衛鞅抓準魏惠王積極稱霸的心態,讓他直接稱王,如此就能在名義上成為高人一等的存在。
魏惠王毫不猶豫地接受衛鞅的主意,立刻自封為王,這讓他自我感覺非常良好,問題是……其他諸侯國覺得自己被小瞧,所以都很怒!魏國也注定在日後要被所有人針對。
說到這,眼看魏惠王一直被衛鞅牽著鼻子走向更大的危機,我突然想到公叔痤當初曾對魏惠王說:「主公要是不用衛鞅,一定要趕緊殺了他!」如今看來,這預言是何等的準確,又是何等的諷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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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度出擊
面對魏惠王聯軍的強襲,秦孝公認識到秦國國力雖有長進,可仍不及對手,所以接下來的時間,他繼續力挺衛鞅推動更激烈的改革,而衛鞅在強國練兵的同時,依舊關注著出兵時機。
終於在西元前341年,魏國在馬陵之戰被齊國重創,衛鞅立刻揮軍攻魏。魏國很快派公子卬領軍迎戰,在兩軍對峙時,衛鞅聯繫公子卬:「我當初與公子相處愉快,卻沒想到如今要兵戎相向,我不忍心與你生死交鋒,不如我們見面訂立盟約,然後彼此痛飲,正好紀念我們既維繫彼此情誼又保兩國相安無事。」
公子卬看到衛鞅的訊息,心裡真是感動的一蹋糊塗,於是準時赴約……然後瞬間就被衛鞅埋伏的士兵給綁了。
「你口口聲聲說念及我倆的情誼,結果以此來訛詐我?」
面對公子卬的控訴,我猜衛鞅會不會訝異地反問:
「敵人在戰場上說的話,你也信?」
由於主將被擄,魏軍因群龍無首大敗,已經無法再承受戰爭損失的魏惠王只能割讓河西部分土地求和,但這只是極為短暫的和平,因為元氣大傷的魏國此時與秦國的強弱之勢已然逆轉,依照可預期的發展,秦國必然持續東進,而魏國未來將繼續挨打。此時魏惠王喟嘆:「寡人真後悔沒有聽公叔痤的話呀!」
在魏惠王垂足頓胸的同時,衛鞅因戰功被秦孝公加封於「商」,由於擁有獨立土地算是一個小國君主,當時人會以封地的名字稱呼他,於是那個名聞後世的「商鞅」就此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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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好死
從實力衰弱的小國王孫,如今成為崛起大國的百官之首,商鞅非常得意。所以有次他見到一個叫趙良的人,志得意滿的問:
「我以一個外人的身分來到秦國,之後改造了整個國家風氣,還建造不輸文化古國的雄偉宮廷城闕,這樣的功績與昔日同樣以外來身份輔佐秦穆公稱霸的五羖大夫百里奚相比,你覺得誰更有才幹?」
面對明擺著要人肯定的商鞅,趙良這麼說:
「百里奚當年聽說秦穆公賢明,寧願把自己賣為奴隸也要湊齊路費,對於百里奚克如此刻骨的誠意,秦國沒有人不佩服。之後他出任秦相,累了也不坐車,酷暑炎熱也不讓人不打傘,就以德化教育百姓。他死的時候,舉國百姓無不痛哭流涕,皆因感念百里奚的恩德呀。
可您之所以成為秦相,最初是靠著寵臣景監的推薦走後門,這事本身就沒啥好名聲。之後執政期間,一昧用嚴刑酷法強迫百姓改變及遵行,還讓百姓修建大規模建築,您覺得自己在百姓心中有會有什麼樣的名聲?事實上,您的新法還得罪秦國貴族,特別是當年為了立威,將受到貴族推崇的公子虔施以肉刑,如今他閉門不出八年,可見他對你怨恨極深。
百里奚當年出門,因受眾人愛戴,根本不用攜帶任何戶衛。可您如今,若沒有前呼後擁且持矛操戟的甲士貼身警備,就根本不敢出門。您的處境就好像早晨的露水,隨時準備完蛋。我看您不如把交還封地並退到偏遠的地方去自力更生,同時勸秦君施行德政,使弱勢百姓獲得照顧,或許能稍保平安。否則您要貪圖富貴並繼續獨攬國政,若有朝一日你無法再獲得秦君,那秦國想要你命的人還能少嗎?」您喪身的日子就會像抬起腳來那樣迅速地到來。」
商鞅沒有聽從趙良的勸告,而五個月後,秦孝公去世,昔日差點被演上刺青的太子繼位(這位新王日後被稱為秦惠文王)。
眼看昔日死敵成為領導,商鞅趕緊表示想退休,但此時先有人向秦惠文王建議:「秦國百姓如今只知道商鞅的新法,而不知道君上您,這種功高蓋主之人太危險了。況且君上您不是與商鞅有仇?不如趕緊清算他!」同時公子虔等貴族告發商鞅意圖謀反,秦惠文王於是派人捉拿商鞅。
不過商鞅提早得知消息,於是在拘捕前先落跑好投奔他國,連日的奔波後,商鞅在夜晚時分逃到邊境地帶。由於太過勞累,商鞅決定住宿旅店,結果旅店老闆說:「商鞅的新法律規定:旅店不可接納未帶身份證之人。勞駕您拿出身分證明吧。」商鞅囧了,因為逃難太急所以他沒帶身分證,何況就算他帶了,在被通緝的狀況下也不敢拿出來,於是他只能倖然離去,並道:「這法律可還真嚴謹呀。」
好不容易,商鞅走到秦魏兩國的交界處,結果把守國境的魏將忿恨地說:「你這欺騙公子卬的小人還妄想進入魏國?告訴你……沒門!」於是商鞅只能返回自己封地,而且索性發兵攻打秦國城市,估計是不想坐以待斃的被拘捕。
「哈!這下可是你主動造反,可不是什麼誣告了吧。」
秦惠文王派兵鎮壓商鞅,在實力懸殊的情況下,商鞅戰死,其屍身被帶回秦國首都處以車裂後示眾,商鞅全族也被誅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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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ㄕ一己之見
關於商鞅不得好死的原因,歷史上許多人都有分析:得罪當權貴族、強制改變風俗、以詭詐之道行事……我覺得有道哩,但也還有可以為商鞅辯駁的地方。
比如:得罪當權貴族。但這是戰國時代的必要策略,如果不將全力及戰果從特定階級解放出來,誰還肯為國家賣力?更何況打擊貴族勢力,其實君主也在中央集權的過程中撈到好處,所以即便商鞅死,秦惠文王仍然執行商鞅新法,因為對君主而言,這法律簡直太好用了。
強制改變風俗,這的確會讓老百姓哀號遍野,畢竟人天性追求穩定。可是商鞅變法也讓不少平民獲得以往難以想像的晉升,更是讓秦國人享受到國際地位提升的尊榮。要說商鞅的改革會讓人民因不便而忿恨一時,但時間拉長,享受到福利的群眾應該會感恩戴德的鼎力支持才是。可詭異的是,商鞅死時卻幾乎是人人歡慶,難道秦國人各個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以詭詐之道行事,那就見仁見智了,因為對敵人的殘忍就是對自己人的恩慈。(但我認同呂思勉教授提出的一種看法,就是當你慣性的以詭詐待人,那身旁的人自然也會易詭詐待你,這就是把自己投入在危險的環境之中。)
到底為何商鞅如此被集體忿恨?觀察商鞅的變法內容,我找到自己版本的解答……相互監督檢舉,告發後採連坐懲處。
如果對課本提到「白色恐怖」時期有印象,應該知道言論及思想管制下,民眾有多麼被壓抑,而這股壓抑會形成怨念,長期的怨念若有機會抒發,將會發酵變質成巨大的反撲,即便這樣的管制當初有他的背景上的合理性或必要性(以白色恐怖而言,是為了防止共產黨進一步透過言論宣傳破壞治安,如果研究就共產黨歷史,很容易發現他們真的很會操作言論並以此動搖對手;若以商鞅變法來說,他則是希望人民先無豪易易的遵從新法,才能使秦國迅速富國強兵)。
同時,告發後採連坐懲處,遮當中有多少人因誣告而得利?又因被告而家破人亡?這不但是累積怨念,還培養一個最要不得的風氣:誣告。
大家回憶一下,秦惠文王是在何時決定要逮捕商鞅?答案是:在公子虔等人告發商鞅要謀反。但這引申出很多疑問:商鞅謀反的動機是什麼?有沒有證據?透過這些疑問不難發現:這個告發超級站不住腳,商鞅如果據理力爭,應該能輕易反駁,可商鞅的反應卻是立刻落跑。為何商鞅反應這麼大?或許我們能合理推斷,商鞅在執政期間,對於誣告是清楚甚至縱容,所以他明白這招搞死人的功力有多厲害,以至於當他自己面臨誣告,連抵抗的念頭都不敢有。
最後做個結論吧。
以天下大勢而論,我毫不猶豫的肯定商鞅,但對於他的結局,我會說:「你活該,為你自己加諸在他人身上的所作所為負責吧。」
圖片為:電視劇海報 大秦帝國─裂變
這部電視劇大致描寫了商鞅的一生以及秦國變法的崛起,但其實自創情節非常多,也就是我說的,充滿太多現代人意淫了。
其實不是說歷史影視作品不能改編,畢竟只要是藝術創作就一定會摻有主觀的創作環節,但這部劇中把商鞅改編的超級正氣,或可稱為龍傲天、高大上......拜託,這其實很沒層次呀。
九子奪嫡過程 在 孟買春秋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黑金與地方派系?去殖民化過程中的陣痛】
文:就是要寫超長文的小編
李登輝前總統於前日逝世,正當國殤期間,不少中國人卻幸災樂禍,其中對李總統恨得牙癢癢的中國國民黨人,除了大嘆李總統破壞一黨專政、統一大業外,更以「黑金教父」、「引進地方派系」等言詞抨擊。長久以來,這樣的看法似乎成為定見,立場較中立者,也認為引進地方派系是李制衡中國黨非主流派的方式。
然而歷史是否如此簡化?其實,所謂「黑金」,乃對應中國黨壟斷的「白金」,所謂「地方派系」,乃對應中國黨的「無地方性」,中國黨老人們的憤恨,乃在於殖民體系中「外省權貴階級共治系統」的崩壞。
而在這個過程中,李登輝與中國黨的鬥爭,雖最後以中國黨鬥走李告終,但中國黨本土化的失敗,也敲響了中國黨的喪鐘。本次中國黨高雄市長補選,派出荒腔走板的韓草包2.0「影印機」參選,其原因之一,就在於後李登輝時代中國黨地方經營的敗壞。
就讓我們把歷史拉長到戰後的半世紀,來看看李登輝如何透過高超的政治手腕,實現了台灣政經權力分配的乾坤大挪移。
1. 背景:#殖民者打造雙重治理體系
中國國民黨來台之後,建立的不僅是殖民政權,更是「極權主義殖民政權」。
為何要強調極權主義(totalitarianism)?
所謂極權主義,指得是服膺獨裁權威,全面性控制公眾與私人生活,箝制思想,消弭一切反抗的體制,以蘇聯、中國等共產國家,和納粹德國、義大利等法西斯國家為代表。然而,這樣的極權國家,統治的對象通常是「自己國民」,而鮮少出現在殖民地。
原因很簡單,思想的改造與全面監視,需要耗費大量資源,在殖民地做這樣的投資不一定合算,而要思想控制外族人,甚至根本難以成功。
以1956年的人口統計資料統計,二戰後來台者約121萬人,其中約一半為軍人,而原本台灣籍人口增加至801萬,合計922萬。以13%人口統治87%原本住民,固然比起二戰結束時6%日本人統治94%台灣人來得多,但又和美、紐、澳之類殖民地殖民者人數多於原住民不同,其統治基礎仍然不穩。
在被殖民者占多數,且已有一套社會基礎的地方,人數不多的殖民者要不將原住民殺害殆盡,要不就得釋放部分權力,讓被殖民者在基層部分自治,例如大英帝國的印度一般。
因此,中國黨在地方政府、基層公務員,則必須廣納台人,以擴充其治理力量,並證明「我把你們當國民看」的「同化政策」與「有限民主」成功。因此,中國黨必須與原有之地方派系合作並將其納編,而保留其核心力量,用於軍警、特務組織和中央行政機關,在被殖民者的協助下,進行全面的極權控制。
然而,在中國黨的黨國體制下,地方派系出身者,就算忠黨愛國,最頂端只能爬到省轄縣市長,和「核心」無緣。這對於民主世代從地方到中央依序選起的體系有很大差異。以高雄為例,在高雄升格院轄市前,市長多由地方派系輪流出任,戰後有台南、澎湖、本地三大派系,後者就包含陳家等橫跨政商的政治家族。至於高雄縣則也有紅、白、黑三派。中國黨的策略就在於將大部分派系一一收編入黨或成為「黨友」,分配利益,任其有限度的競爭或輪替。
因此,中國黨與地方派系的合作,自然遠早於李登輝上台之前,而自然為了統治方便,中國黨也會容許這些地方派系在地方壟斷某些利益,所謂地方金權,早已開始!
至於所謂的「黑」,在戰後台灣黑道分為外省掛與本省掛,外省掛中的四海幫成立於1954年,竹聯幫成立於1957年,都是在那黨國藍腦印象中「治安安定的時代」,甚至情治機關還吸收幫派份子,成為政府的打手來對付、甚至謀殺異議份子(江南案),如同香港黑警與黑道兩面並用策略一樣。
「地方派系」、「黑金」在早期中國黨殖民政權中就已存在,但未成龐大勢力,原因在於,上層的嫡系殖民結構,仍將這些不入流的下層結構牢牢壓制。就算到了1980年,純以血統論,僅佔13%的外省族群,仍佔中國黨中常委70%,地方派系的頭人或許可以成為中常委,但絕無可能成為領導核心。
2. 鬥爭:#擊破極權政府的上層殖民架構
我們要了解中國國民黨,不能從今天一般民主政黨的脈絡去了解,而是要從同為極權主義國家的政黨來比較,正好,在21世紀的今天,我們還有中國共產黨這個歷久彌新的獨裁極權政黨,可以讓我們觀察。
在這兩個中國黨中,實施的是「三權合一」制度,也就是掌權者,需要控制「黨、軍、政」三個體系才代表順利掌權。
以黨而言,領導人為中國國民黨黨主席或中國共產黨中央總書記。
以政而言,領導人為中華民國總統,或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
軍權上,中華民國採納了普魯士與日本的法系,採統帥權理論,由國家元首行使統帥權,直接經參謀總長指揮軍隊,依循軍政軍令二元化體系,不須經行政權(行政院)。而以中共而言,就是中共中央軍委主席。
但實際上,控制「黨政軍」有時不需正式職務,以中共而言,拿到「黨、軍」掌控權,就算沒有獲得頭銜(如鄧小平晚年),通常就是有效掌權,反而國家元首或政府首腦不一定有實權。同樣的,以中國黨政權而言,在蔣介石晚年到過世之後,蔣經國雖未擔任總統,但實質控制「黨、軍」,也自然控制政府,而能有效掌權。這就是「以黨領政」、「槍桿子出政權」,因而「國家機器」的政府,反而排名在黨、軍之後。
問題就在於,在強人死後,當政權處於相對真空階段,這種「三權合一」制度,就會在領導小圈圈中,引發爭奪。當李登輝上台時,他必須和代表黨的李煥、蔣宋美齡一派,代表軍的郝伯村,以及血統純正,代表政的俞國華這些高級官僚拼個你死我活。
要注意的是,「政」是表面上地位最高,但實際上在極權國家中權力卻最弱的,因此李登輝先借勢拉下俞國華,把李煥調離黨職去當行政院長,後來又把郝伯村調離軍職也接任行政院長,顯見他對此體系的熟稔。然而,李煥與郝伯村並非坐以待斃,例如李煥肯接行政院長,因為他認為自己仍可主導「黨、政」,而郝伯村也嘗試在行政院長任內召開軍事會議,意圖跨足「軍、政」,但都一一被李擺平。
在二月政爭中,李登輝仍成功爭取到黨大老的支持,以穩定黨內為訴求壓制「非主流派」反撲,然而,這樣的權力結構有如走鋼索,仍然不安穩。所以李登輝才會感嘆:「我沒有槍,拳頭母也小粒」。
因而,在李登輝真正當選總統後,即屢次利用「學運」、反對黨運動所代表的台灣人民民意,衝擊上層結構,並透過「漸進式修憲」,成功處理掉萬年國會、引入直轄市與省長直選、再壓制非主流派聲音(包含馬英九),成功推動總統直選,完全變更國體,使台灣人有機會取得政權。
1990年至1996年,是李登輝展現現實主義政治家手腕的高峰,在他的全盛期,透過自己的偽裝控制黨機器,透過推動「軍隊國家化」消除政變風險,透過憲改與民主化創造兩黨政治。成功的化解了三股力量團結反撲的可能,將其一一擊破。
若按照非主流派中國人的民主化劇本,則雖解嚴但仍保留特務組織與刑法100條,軍警特務為中國黨服務,雖民主但採委任直選,再加上一個保守持中國統一立場的領導人(林郝=>馬)與大老團體,則台灣就算不被併吞,中國黨也至少可執政至2016年、甚至至今(以國會2016年才第一次輪替來看)。也難怪中國黨會這麼恨李登輝,因為讓他們少撈了十幾二十年呀!
3. 扎根:#失根政權地方化
我們前面說中國黨雖廣納「地方派系」,也與「黑金」合作,但本質上仍是權貴血統取向政黨。
基本上,中國黨是個毫不「地方」(local)的政黨,因為他們的家在中國,根本看不起這塊土地,也不會認同這塊土地而深耕。雖然早期中國黨與地方仕紳、土豪、角頭等各方勢力合作,但地方與中央並不流通。要進入領導階層,主要來源包含黨系(藍血貴族)、軍系(黃埔軍官團)、政系(技術官僚),後者機會已經算相對開放。
蔣經國時代,雖實行「吹台青」政策,拔擢台籍菁英進入內閣,但這些菁英多是未經地方民主洗禮的行政官僚。相對來說,在禁絕台語等「文化滅絕」政策上,蔣經國時代比蔣介石變本加厲,也就是「我們給你機會,好好讀中國書就有機會出頭,但也要讓你忘了你是台灣人」的「中國版皇民化策略」。
而雖然與中國黨合作,但不論是台籍地方勢力,或由角頭衍伸而出的本省掛黑幫,頂多能分配地方利益,但在「上層」流動性極低,國會萬年不改選,政務官不是藍血(黨軍後代)也至少要藍腦(忠誠考核),因此存在著「殖民者的隱形天花板」,而李登輝的堅韌之處,即在於他「騙過了」殖民者的重重審核機制,打入了核心階層,但從未忘記自己與殖民統治者不同的身份。
在「金權」方面,地方的派系,不論是黑是白,都和「黨庫通國庫」的中國黨中央金庫無法相比。例如,在1993年,中國黨中投公司對黨產的說法,是戰後至今營運累積「9639億元」,而在兩蔣期間,中國黨的投資橫跨金融、石化、水泥、能源、交通、電子、文化、營建......等產業,「富可敵國」根本不是形容,而是現實! 替中國黨操盤海外黨產的張嘉元則表示,中國黨海外轉投資超過5000億,更在中國也投資百億以上。就算到了2015年左右,財政部、《今周刊》、《財訊》等來源,推估中國黨黨產(含不動產)都還有千億以上。
試問,一個黨國不分,資產近兆的「政黨」,哪還需要什麼黑金,各位國民每天出門上班,努力工作,乃至煮飯洗澡,都等於在幫中國黨賺合法的「白金」!而又有哪些地方黑金能打的過?
因此就可看出,李登輝引進「地方派系」、「黑金」的講法,根本是要「故意掩蓋」中國黨本質比這些勢力更可怕十倍百倍的事實!
事實上,在李登輝上台後,實施民主改革、國會(國民大會與立法院)提供大量名額,如同瞬間開啟權力真空的大門,吸引眾家勢力入場爭奪,而在選區從「萬年不改選的中國淪陷區」,變成「三、四年改選的台灣在地選區」的狀況下,所謂地方派系,當然會在這其中扮演重要角色,其中不乏「黑道」背景者也是事實。有趣的是,外省幫黑道當時也紛紛嘗試參選洗白,但效果不如預期,就算是黑道,接地氣的程度果然也有落差。
李登輝是一位有高超手段的現實主義者,就在這樣「地方包圍中央」、「在野黨逼迫執政黨」的手段下,李登輝成功的收攏權力,把中國黨非主流派系收編或驅逐,而往政權本土化邁進。在他當政時期,各級選舉開放、傳媒解禁、建立政黨補助款的制度,都讓反對黨能穩定成長,所謂「寧靜革命」,就在於李總統約束了中國黨的反撲勢力,促成政權不流血轉移。
而這個過程,只花了不到半代人的時間。
4. 遺產:#公民政治意識的建立和中國國民黨的困境
在李登輝主政時期,他擊破了「雙重殖民體系」,讓「外省權貴階級共治系統」崩解,讓「去地方的政權」本土化,但在這個過程中,原本被中國黨上層殖民結構壓制的「地方下層結構」被釋放,加上經濟自由化,建立起影響政治的政商共同體,讓地方派系宰制了各層選舉(基層更嚴重)。
當然,李登輝在任期內,推動了教育與文化等多重層面的本土化,然而這樣的養成需要一代人的時間,而李登輝種下的種子,就在2014年太陽花學運後,年輕世代大量投入參政後開花結果,這一批年輕人,如3Q 陳柏惟所言,就是有記憶以來,就處在李登輝主政時代(約1982-85年以後)的年輕人。
李登輝的任內,僅推翻了上層殖民結構,而讓未經篩選的各路勢力入主政壇,這樣的亂象,就有待具有公民意識的「民主子女」們成熟,進行「二次改革」,但我們不能忘記,這是「第一次解殖」的延伸,連帶的也必須把李留下未完全解決的去殖民化完成(脫中入世、追回黨產、轉型正義....)。
另一方面,李登輝在2000年政黨輪替後,遭中國黨清算驅逐,其實斬斷了中國黨完成本土化轉型的過程。中國黨並未建立起如民進黨從地方到中央培訓人才的過程,反倒淪為「殖民權貴與地方派系」共治的混亂場面,地方仍舊由眾多諸侯把持,但大位仍由殖民者後代獨佔(如王金平被馬、韓排擠)。在高雄、台南這些區域,中國黨在後李登輝時代僅能由地方土豪維持,完全培養不出一個具全國視野的政治人物。
這就造成,在高雄中國黨從黃昭順(地方派系)、楊秋興(叛將)、韓國瑜(舊軍系聯合多重地方派系,空降)、李眉蓁(地方派系的二軍),每況愈下的悲慘場面。但因為中國黨過去實在吸納太多地方派系,加上仍有大量財源以及中國加持,中國黨便安於現狀,不思改革,於是離台灣年輕世代越來越遠。
反倒是李登輝任內培養的一批國安、政治人才(包含蔡英文),許多為民進黨政府所用,民進黨繼承了相對穩定的李登輝路線,加上能夠自己培養政治人才,逐漸搶占都會票源,在2016年完成了台灣第一次的完全政黨輪替。
1988(特別1990後)-1996,李登輝以高超的手腕,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了國體改變的「寧靜革命」;而在1996-2020年這段相對更長的時間內,經過七次總統選舉與三次政黨輪替,李登輝看著繼承他遺產的下一代台灣人,逐漸成長而改變這個國家。撐到最後的獲勝,老先生不論在哪個意義上,都做到了這一點。在他離開的時候,應該足以含笑九泉了。
剩下的,就是我們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