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hindler’s List：屠殺與酒神信仰 (2)
談到酒神信仰，有人會想到尼采在《悲劇的誕生》提出的酒神與日神說。他前瞻到當時社會過度重視理性會導致文明衰落，便提出這兩股救贖力量，尤其推崇酒神信仰。它破壞陳規、展現慾望、充滿激情、喚發靈感與生機，故酒神又被尊為豐饒神，詩人荷爾德林亦自稱為酒神的祭司。而影響歐洲文明最深的兩股力量——耶穌與蘇格拉底，基督教與哲學——亦被視為酒神與日神二元的變型，人們從耶穌身上的受苦和激情看到了酒神的影子。此外，拉柏雷在小說《巨人傳》安排主角龐大固埃遊歷諸島大冒險後，大結局的答案亦都是酒神的解：「喝！喝！」可見酒神影響力之大，遠超他在諸神中的位格。
不過，容我指出尼采的歌頌是片面而危險的，他迷戀酒神其實是迷戀自己，歌頌自己找到容忍一切苦難的方法，那正是「醉」。這裡的醉並不是李白那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自我逃避，而是一個相忘而合一的狀態。
如果你有認真地醉過一場的話，你就知道那份高峰快感，日常的規範與界線變得朦朧，人與我的區隔不復存在，你更勇敢地展現自己，再陌生的人都可以稱兄道弟，甚至親吻擁抱都是許可，狂熱到無我境界，世界與他人與我融為一體，亦即是尼采所追求的復歸自然。然而，這還不算是醉的極致，醉到盡頭可是充滿了殘暴。
酒神之死發生在一場盛宴上，諸神與世人一同品嚐酒神的佳釀，氣氛愈炒愈熱，酒神最後拿出了最好的酒，他們一飲就發瘋了，徒手撕開了酒神，分飲他的血和分吃他的肉，高潮以酒神的獻祭告終。在此，你可以隱約見到酒神與耶穌的關聯，某些東西藉著吞下他的血肉而完成了，人類的集體狂熱藉著殘害人子而得到滿足。如果你還不明白，可以聯想一下在中國古時的菜市場圍觀斬首或凌遲的大場面，人人剝着花生，等人頭落地一刻，然後洶湧衝上刑台蘸吃人血饅頭，或舉起銅錢爭買凌遲割來的肉塊。可能你覺得是思想落後的問題所致，但我認為這種人的本質到今日也沒有變過，只有原型的變形。
我想你大概感覺到屠殺與酒神信仰的背後關聯吧，這是一種非理性的元素，卻深深植根在人的潛意識當中，神話的影響就像現代人被古老的記憶所束縛着。大屠殺放在今人的標準，必被定為慘劇與災難，但我們都遺忘了在古老的人類文化裡，屠殺正是慶典的重頭戲。
喬治巴代伊在《情色論》佐證了這個觀點，他在第一章禁忌的起源中，提到原始部落殺人與強姦的禁忌從何而來，指出在一年一度的大慶典中，殺人與強姦是允許的，不會受到懲罰；到慶典結束後，大家又會如常生活，安份守己做個「善良」的人。他指出禁忌之得以可能，關鍵是它容許被打破，人們滿足了打破禁忌的慾望，才會乖乖地遵守禁忌。放縱族人任意妄為一天，換來了三百六十四日的平安，對長老來說非常划算。電影《國定殺戮日》的設定是有根有據的。
慶典、醉酒、狂歡、甚麼都可以做，酒神信仰就是一縱，縱情可以創作偉大的文學作品，縱殺卻是多多的活人祭也未感飽足，你說酒神信仰100%值得歌頌嗎？嗜酒如同嗜血，我猜想，殺了一個人之後，會有一股醉意彌漫全身，久久不散，就好似《鎗王》的張國榮一試難忘。
談到屠殺，千萬不要漏了這個關節眼，我可能只說出了皮毛。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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