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賭博,都是邁向未知:草間彌生的執念藝術
盧碧颱風狂襲日本的風勢,將直島的著名地景草間彌生《黃南瓜》打入海中,引起外媒一陣報導。
1994年的一場《海景之中的現代藝術展》,打破美術館室內展覽場域的限制,將展品分佈在草坪、海岸線、營地,搭配瀨戶內海渾然天成的背景襯托,奠定直島場域藝術的起點,這顆南瓜因好評不斷,持續保留至今,也因瀨戶內海每年飽受颱風襲擊,目前已是第三顆南瓜。
自傳《無限的網》中,草間彌生提及南瓜吸引她的原因是:「南瓜胭粉未施的大肚子,帶給我強大的精神安定感,無法抗拒這麼可愛的外型!」因患有強迫性精神性官能症的她,會反覆關注感到恐懼的事物,她把糾結於腦中,揮之不去的憂鬱和執念,轉化成藝術表現上的聚積,不論是圓點的反覆塗抹,或是擺滿整個展間的軟雕塑。
密集鮮豔的藝術表現,讓草間彌生成為在世最成功的女藝術家,卻也象徵一路碰撞。
#不受家人支持的繪畫之路
出身松本市富貴人家的草間彌生,家中只盼她成為一名大家閨秀,找個富豪嫁了。但因爸媽的婚姻並不是很順遂,草間彌生時常背負媽媽的命令,跟蹤花名在外的爸爸,目睹爸爸周旋於不同女人的歡愉中,讓草間彌生從小對性心生恐懼;媽媽不安全感的歇斯底里也發洩在孩子身上,會突然從後方抽走草間彌生的畫作,或是沒收所有畫具作為威脅,使得草間彌生更躲進繪畫的世界。
因為一幅喬治亞歐姬芙的《黑色鳶尾花》,暗黑的生命黑洞與草間彌生的內心產生劇烈衝擊。她寫了封信,寄了幾幅自己的作品給遠在美國的喬治亞歐姬芙。沒想到,已是畫壇傳奇的喬治亞歐姬芙回信給草間彌生,激勵她帶著自己的才華到紐約自我宣傳。
為了逃離保守家庭的束縛,渴於繪畫成就的草間彌生,出發前將兩千多幅作品燒掉,以誓言要在紐約完成更優秀的創作,29歲的她,終於告別松本這座山城,看見波瀾壯闊的太平洋,踏向紐約的追夢之路。
#求生存求看見的美國夢
到了紐約的草間彌生,面對滿滿的身份劣勢。
那時紐約的畫廊圈,還是男人掌控,女藝術家的作品多是以聯展的名義展出,草間彌生是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名東方的女人。
為了突破畫廊界的權力高牆,她不惜一切,先是利用日本女性的神秘,身穿和服出現在公眾場合吸引注意;每一場畫廊的歡迎式,一定會打聽是否有大人物在現場,上前攀談,豪不掩飾尋求金主的意念。甚至,自作主張把作品送到一線畫廊,並散布自己作品在該間畫廊展出的消息,逼得畫廊不得不注意到她的作品。
但這顆大蘋果依然沒有眷顧她,屢屢在藝術圈提出創新觀點的草間彌生,卻多度被同時代的男藝術家挪用創意,他們坐收名利,當時的草間彌生卻身無分文。
草間彌生在1963年的Green Gallery發表了《陽具椅》,她將性的恐懼轉化成滿滿的軟雕塑,即便同個展間有普普藝術家James Rosenquist、極簡主義代表Donald Judd等更富聲望的藝術家,大家的目光還是會移回草間彌生的《陽具椅》,造成「沒有人會買,但每個人都在討論」的轟動。
草間彌生,以為她終於可以靠軟雕塑在畫廊擁有一席之地。
但那個展間裡還有Claes Oldenburg的一件紙糊雕塑,那時Claes Oldenburg還沒有運用軟雕塑,當時的男性藝術家也不會選擇帶有柔性印象的縫紉方式來製作軟雕塑。沒想到,後來Claes Oldenburg開了一個個展,全部都是軟雕塑的作品,讓草間彌生十足驚恐,其中ㄧ個日曆軟雕塑的作品《Soft Calendar for The Month of August》讓Claes Oldenburg聞名國際。
藝術家的妻子,向前與草間彌生說了句: I'm Sorry, Yay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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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的《千船會》,草間彌生再次利用軟雕塑的創作方式,他拍下自己創作的軟雕塑小船,將照片貼滿整個展間,在當時是相當新穎的佈展方式。
摯友Andy Warhol 看到展區後,大力稱讚,沒想到Andy Warhol在1966年的展覽,也將作品《Cow C》貼滿整個展間。
深感錯愕的草間彌生,甚至將工作室的窗戶全封起來,深怕創意再次被收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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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美國發射測量員1號登上月球,草間彌生抓到當時人類對無限探索的沈溺,她同年展出的《草間的偷窺秀》,鏡屋裝置打破原有的空間界線,八角形的房間滿是燈光的絢麗,觀看者不再是掌控作品視線的掌舵者,每個人都受草間彌生的帶領,突破藝術史表現的可能性。
過幾個月後,Lucas Samaras在更有聲勢的Pace Gallery展出《Mirror Room》,再次潑了草間彌生一身冷水,現實告訴她:自己始終沒有被真正的藝術界接受。
接二連三的沮喪,逼得草間彌生從窗戶一躍而跳,所幸撞到一臺腳踏車,改變撞擊的角度。
#藝術應該是為了普羅大眾
草間彌生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叛逆,大概就是1966年威尼斯雙年展,她在未經過官方同意下,自行加入展演行列。
在義大利館前的庭院放置了1500顆從佛羅倫斯訂製的鏡面球,並插上一個牌子:出售你的自戀,一個兩美元!
這就像一場百年歷史的藝術殿堂,好不容易要高空釋放昂貴絢麗的煙火了,草間彌生卻不斷朝著場內丟水鴛鴦。官方單位驅足草間彌生不要在場外兜售,她卻回:「這就像賣熱狗和冰淇淋一樣呀!」
#離家多年卻從日本再次爬起被世界看見
尼克森上台後,美國的社會氛圍日趨保守,更加鞏固畫廊界的白人男性主義,大膽突破的草間彌生再次被藝術圈邊緣化,44歲的她回到日本。
因過去多場反越戰裸體乍現的藝術行動,讓草間彌生在日本媒體被嚴重醜化,不僅被母校從校友名冊除名,連家人都怕被指指點點,在雜誌發刊那一天,把書局所有能買到的雜誌全數買回家。
在紐約被忘記,在日本被誤解的草間彌生說:「整個日本好像都覺得我很丟人現眼。」
接下來十幾年間,沒有一間紐約畫廊記得草間彌生的作品,但草間彌生持續她轉化創傷的執念藝術。
直到一場富士電視台的展覽,讓草間彌生的作品再次被發現,1989年國際當代藝術中心舉辦了草間彌生:回顧展,讓草間彌生重新贏回藝術圈的矚目。
四年後,日本藝術史學家Akira Tatehata說服政府,讓草間彌生成為首位代表日本參展威尼斯雙年展的個人藝術家,那位1966年被威尼斯雙年展請警衛驅趕的草間彌生,到代表日本參展,這一口氣,她掙了27個年頭。
後來,國際開始掀起草間彌生旋風,原本的松本之恥,終於回到自己的家鄉開了大型個展,並對台下的人說:「我終於讓松本鄉親感受到世界對我的認同了。」
這位透過畫筆與自身精神疾病長期和平共處的藝術家,多次打擊,依然重新站起,每一顆點點南瓜的背後,都是草間彌生延展生命的可能性── 那道渴望生命燦爛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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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的心境資訊是從草間彌生的自傳書籍《無限的網》與紀錄片《草間∞彌生》獲得。
此篇致敬這位自己長久關注的藝術家,也希望下次不會再有臺灣記者寫成渡邊直美的南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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