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海報,讓我回想起小時候用文字藝術師交報告的年代。信不信,隨便選一所台灣電影相關學系的學生製片都比這部好一百倍。
我笑完後覺得想哭。
預告: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RD2ZGhMpN8&t=1s
【#負能量電影講座】 by 羅賓
《#台北物語》- 年度奇葩
若你對爛片有特殊喜好,請千萬不要錯過這部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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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界近來熱愛談論 IP,因此各種過去難以想像的題材,都逐漸突破天際的影像化。於是乎,我們看到一個拿小鳥射豬頭的手機遊戲可以改編成電影;兩三個月後的未來,我們也即將看到通訊軟體的表情符號被拍成電影;不甘排除於世界潮流的台灣,則有人身先士卒,成功的突破影像化的疆界,將「長輩圖」拍成電影。也就是這部奇蹟之作 -《台北物語》。
這部低調而神秘的電影,在上映日的三天前,你在開眼電影網完全找不到他的任何資訊,堪稱台北院線的隱藏菜單。許多留意新片動態的人,得知了此片的存在,在 YouTube 找到了傳說中的預告,透過口耳相傳,震撼影壇。這部片有個巨大的貢獻,在於將看電影從大眾娛樂或八大藝術的定位,瞬間拉高到一種極限運動的層次,有如日月潭鐵人三項一樣考驗觀眾的意志力與耐力。
在許多人光看海報及預告就發出批評時,這次我們依舊要獨排眾議,告訴你《台北物語》突破傳統電影格局的卓越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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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巨觀來看,本片堪稱電影界的教科書。一般即使是電影從業人員,也很少人能夠完整背出金馬獎所有獎項有哪些,畢竟總有一些技術類獎項總是會被遺漏。但只要看過這部片,我想你一定很難忘記每個電影製作的環節,這部片有種魔力,會讓你不禁想問「攝影師在嗑藥嗎?」、「這場燈光師是不是去買便當了?雞腿要滷的不要炸」、「剪接師這一段是不是去幫小孩換尿布,然後他的大女兒偷跑到電腦前亂按滑鼠」、「服裝造型拍這場戲時,大概在跟老公吵這禮拜日沒空回婆家看媽媽你不會體諒我嗎」、「編劇這一段應該是臨時接到中國信託的保險推銷電話,所以回來時沒發現,同樣一句話往上翻兩行,同個角色已經講過了。」、「然後該演員也沒發現。」
等你把心中所有的疑惑都紀錄下來,太好了,你已經編好金馬獎的維基百科了你有發現嗎。下次看到其他正常的電影時,別忘了這些在幕後默默辛苦付出的工作人員,記得向他們致上無比的敬意。看完《台北物語》,相信各位都感受的到,曾擔任金馬獎評審的本片導演黃英雄,在推廣金馬獎上的不遺餘力。
本片在製作上充滿了各種匪夷所思的靈光巧思。例如,同一場戲的背景噪音,會隨著每次剪接切換不同鏡頭畫面時忽大忽小。A 講話時,車水馬龍,B 一接話,門庭冷落。是的,你八成以為是後期混音去北海道自助吃帝王蟹了,所以才沒將不同顆鏡頭的聲音混好,造成這種背景音落差。但是當劇情進展到第三幕時,甚至出現了同一顆鏡頭內背景噪音自己會忽大忽小的靈異現象,太神奇了,寶傑,你怎麼看?
相較收音混音去北海道過爽爽,對比之下,燈光師就十分敬業。可以在現實世界不該有光的角度,打上魔幻寫實的光芒。例如半夜的計程車上,後座乘客一律有道從下方往上打的白光。不得了,敢情他們搭車時大腿上都放著一盤中華一番的彗星炒飯。
但說到敬業,沒人比得過剪接師。剪接師在本片堪稱最有存在感的幕後工作人員,如果你在戲院,會有種剪接師彷彿坐在你鄰座的錯覺。開場三十分鐘內,可以看到剪接師在 cosplay 剪刀手愛德華,各種毫無關連的畫面與場景人物快速剪接的目不暇給,好似在看變形金剛。而且剪接師十分調皮,特愛在一場戲的開頭,先丟給你幾個演員,在你努力釐清他們是誰的時候,剪接師一個天外一筆,剪給你一個與剛才毫無關連的台北空鏡或物品特寫。徒留畫外音讓人吊足胃口。因此本片有許多議員與小三調情時,觀眾被迫看天花板上的吊扇轉啊轉。爺爺與孫女溝通時,觀眾被迫看不知哪來的空泳池波光粼粼。你可能以為吊扇或泳池是在隱喻他們的關係,人生徒勞原地旋轉啊,人生親像海波浪大聲叫我愛故鄉我愛你之類的。哈哈你錯了。等到另外一組不同人馬聊天時,你還是會被第四台蓋台強迫看吊扇跟泳池。在一部 118 分鐘的電影裡,吊扇轉來轉去的畫面前前後後總合起來可能有一分鐘。比拍台北 101 的時間還多。本片真該叫《吊扇物語》。
何以說剪接師很有存在感呢,因為前 25 分鐘每場戲都是莫名的開始,然後再以劇中人物說「我要走了」、「你趕快走吧」、「走啦」做結。觀眾根本還搞不知道為什麼這些人要在這裡的時候,他們就在趕著走,走去哪裡也不知道,到底在走什麼?直到某個時刻,我才終於打通關節,原來哪些走啊走啦走了的台詞,不是說給觀眾聽的,是說給剪接師聽的。告訴剪接師這場戲到這裡可以剪掉了,真是了不起的場面調度,重新發明了「喊卡」這件事。
其他諸如攝影助理用移動攝影機時畫面跟不到焦,海報設計者用社區大學 PS 實作課程的回家作業來交稿,字幕員養的貓跳到鍵盤上打出「@*X&$*ˇ%...」的創舉。某角色開頭說要去日本兩天,片尾回來時卻被問韓國好玩嗎的地殼板塊挪移奇蹟。這類各路幕後人員紛紛怒刷一波存在感的事,礙於篇幅,恕我們無法像金馬獎一樣一一表彰他們的貢獻,否則文章會有五、六個小時長。在此,我們進入主題,剖析《台北物語》到底在演什麼。
首先你要瞭解一件事,本片沒有劇本,劇本就是人物設定集,所以裡頭每個人無所不用其極的都在朗誦你的、我的、他的,我爸爸的,林老師的,各式各樣的人的人物設定。多半這種台詞直接在交代人設的失誤,頂多只能怪罪編劇寫台詞時不夠用心,沒有費一層心思將硬梆梆的設定轉化成口語白話。然而,本片卻將這種語法應用的別出心裁,獨具一格,令人嘆為觀止。
劇中一場爺爺在向媽媽好言相勸多關心孫女,但媽媽反生爺爺的氣的戲中。
媽媽:「爸,你別說了,我不想談這個。」
爺爺:「好,不談這個。那我們來談談你的老公吧,你老公現在在議會當市議員,政治生涯一帆風順,對了,最近選舉也要到了吧.......」
不得了啊,這話題轉換之措手不及,對白內容之直接露骨,簡直跟網紅影片開場就拿出業配商品一樣,完全沒在遮掩跟鋪陳的。只差沒有盛竹如在旁邊旁白「孫英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卻是波濤洶湧,吶喊著『剪接師收到請回答,下一場要接老公的戲,over。』」
這類把人物設定當本體的對白,搭配上演員之間相敬如冰的演技,更是相得益彰,相映成趣。於是一場議員在跟小三偷歡的戲,我們看到的卻是兩人姿勢僵硬的像是首次相親見面一樣,議員的眼神看著應該是鏡頭外大字報的方向,口中如里長廣播過年期間垃圾車時間的聲調,交代小三的弟弟怎麼成為議員助理的往事。好啦,我誇張了,里長廣播其實比較有抑揚頓挫。
儘管只有人物設定集沒有劇本,還是可以瞭解一下他在講什麼故事。《台北物語》可以分成四條人物線。第一條,議員與他的小三,議員某天在公寓跟小三偷情,喝酒後酒駕,撞上第二組人馬。第二條,小偷與女乘客,小偷偷了一台計程車,女乘客上車,在陽明山上跟議員的車發生車禍。
在此我們稍做停留,講一下小偷與女乘客這邊。女乘客的人物設定上是這麼寫的,女乘客老公某天發生空難,她於是拿到一大筆賠償金,但是此時她卻被檢驗出血癌,於是她開始思考她剩餘人生要怎麼辦,便決定要賣掉房子,去環遊世界把錢花光光。
好了各位,請問你是否會想知道她除了環遊世界,有沒有想過其他選項呢?我猜你大概對其他選項沒興趣,但導演似乎覺得不讓你知道太可惜了,於是花了一場戲,並特寫她在紙上列下的所有選項強迫大家看清楚,包括「得諾貝爾獎」,「選總統」,以及「環遊世界」。最後她選了環遊世界。你一定以為我在唬爛。但很抱歉,這是真的。血癌末期患者有一大筆錢要怎麼得諾貝爾獎?拜託,可以不要再逼問了好嗎。你剛剛同意你其實沒興趣的。
這個女人荒謬的設定集還沒結束,當她環遊世界六趟,對,六趟,劇中不忘強調六趟這個數字,我在這裡如實轉達。終於把錢花光,但卻發現癌細胞消失了,是誤診,真是哭笑不得。如果觀眾可以像《開羅紫玫瑰》一樣跟銀幕上的人物對話的話,我真想告訴她,小姐你當然會被誤診,因為你被通知血癌時,手上拿的報告是一張 X 光片啊。
這個女人的生命如此顛倒錯亂,也反映在她與小偷相遇的那場戲。女人過馬路時差點被小偷駕駛的計程車撞到,女人於是大發雷霆,先是一句話叫小偷下車。小偷下車之後,女人又一秒打開車門,坐上後座,叫小偷開車,「開車啊,你不是計程車嗎?」。嗯,所以前面叫人家下車是為了什麼?不要問我,但如果你參透禪機的話,你或許可以得諾貝爾獎。
小偷與女乘客與議員發生車禍後,議員一開始開出 50 萬的價碼,要買下計程車。但女乘客認出議員的臉,也猜出小三是小三。決定跟小偷共謀,要藉此勒索議員,要他拿出 500 萬。這真是本片在過了 40 分鐘的零碎剪接之後,可以讓觀眾找到求生目標的主線劇情了。
但是這場車禍勒索案,還要牽連進更多的人物。於是第三條人物線也出來了,議員助理與建商老闆。議員助理是小三的弟弟,幫議員擺平不配合的建商老闆,找人將他打昏,裝進計程車的後車廂。然後一切就是天作巧合的計程車被小偷偷走,被議員的車撞上。議員助理受議員命令處理車禍後續,結果在後車廂發現遺失的建商老闆。很棒,大家都湊在一起了。
還沒完,第四條線,正是議員的太太與她的曖昧對象。議員太太懷疑老公又跟小三搞在一起,跟曖昧對象一起上陽明山捉姦。
經過完整的介紹,當劇情進展到大高潮時,這四條人物線共八個人終於齊聚在陽明山別墅裡,舉行 G8 高峰會了。
高峰會上,無所不在的人物設定集再度透過演員的大字報,告訴我們,這麼巧!小偷之所以為小偷,是因為他們老家被建商老闆使手段製造火災才逼走的。這麼巧!小偷身上的古董懷錶,竟然是小三之前因為闖空門被殺死的爸爸所擁有的。這麼巧!議員太太身為醫師,竟然就是當時誤診女乘客的醫師。
巧巧巧,連三巧!但三巧之後,此時卻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危機。就是人物設定集前面都已經念完了,現在到底演員還能講什麼好呢?有了,就是把前面講過的話,再重講一次。於是觀眾在迷濛之間,搞不清楚是自己阿茲海默症還是編劇阿茲海默症。
然後這場最終淪為強弩之末,場面尷尬到擠不出話來的高峰會。劇情張力盪到了谷底降到零下幾度 C。我甚至開始祈禱每個冷場的 moment,會不會突然有異形從議員身上破胸而出,大肆獵殺,拯救這部片。反正在後車廂關了一整晚,一度失去呼吸的建商老闆,都能若無其事的活過來說冷笑話了。來隻異形不過份吧。
可想而知,當然沒有。
最後是演員們紛紛說出「那我們先走了」、「我想我們還是走吧」、「你們快走吧」、「我走了」結束了這一回合。藝術形式上可說是首尾呼應,十分工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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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觀全片,最值得記上一筆的是演員。每個人都一致的表現出有如臨演般生疏且當天才拿到劇本根本來不及消化的演技,沒有誰特別突出或被比下去,在整體演出上達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均質與同調。讓人油然而生「這應該都是找認識的朋友來演的吧」的猜想。
但這部片並非全然毫無價值。例如,如果哪天有人想舉辦天堂與地獄影展,就可以把《東京物語》跟《台北物語》拿來一起聯映。
更大的價值在於,一旦你經歷《台北物語》的洗禮,之後再看即使是《降世神通:最後的氣宗》之類的電影,都會覺得他們彷彿透著坎城的光澤與芬芳。人生從此行過死蔭之幽谷,再也不怕遭害。功德圓滿,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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