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退休的女士即將迎來第二春!?】
今天的短篇小說,分享的是安妮·索蒙的〈退休的女人〉,是個比較輕鬆的故事。
內容大概是說,一位女士在退休前後的心情,以及期待有人陪伴的渴望。
來看看這部令人莞爾的作品吧。
P.s.小編喜歡最後服務生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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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的女人 / 安妮·索蒙
阿爾貝特·普呂沃小姐剛剛榮獲一枚鍍金的銀質勳章,這是為了表彰她三十年如一日,在經濟學校教學上表現出的勤勤懇懇、盡心盡力的工作態度。隔著手提皮包柔軟的羊皮(這提包是在重大的日子裡才用的),她又一次撫摩著裝著珍寶的小方匣子。她輕輕拍著已經鬆弛起皺的雙頰(為了這種場合,她臉上厚厚塗了一層粉),舌頭猛地向上一抬,就把戴歪的假牙舔正了。
這個星期一是個節日,也是阿爾貝特·普呂沃第一個自由的星期一。她剛剛到了退休的年齡。那些辛苦操勞的日子對她來說不久就將成為甜蜜的回憶:備課、批改作業、天天上七小時的課。課堂上,她常常要維持秩序,斥責那些不服管的學生。(白費勁!)她們用一個手指頭亂敲打打字機的按鍵。
「加爾班小姐,不要傻笑,如果你認為你的學習好壞並不重要,那你去彈鋼琴好了!」她對這些事並不感到遺憾。
從今以後,埃利亞娜·加爾班可以在做速記練習時放聲大笑了,阿爾貝特·普呂沃不會再看見她了,也不會再見到畢業班的其他同學和六年級的小同學(她們剛剛進入會計系學習),不會再見到傻裡傻氣,但又不使人感到討厭的女校長和其他老師們了,那是些傲慢的、裝腔作勢的女人。這是在星期一下午,上算術課的時候,為阿爾貝特·普呂沃授勳的儀式極為隆重。市長先生顯得很激動,校長女士也是如此,她不善交際但感情豐富。最後一杯酒、最後一個講話完了,同學們熱烈鼓掌:她們是因為這一天能從分數和百分比中解放出來而欣喜異常。普呂沃小姐卻是永遠從中解脫出來了。儘管如此,阿爾貝特還是說:「我覺得她們很喜歡我。」
突如其來的一陣激動使她不得不深深吸了一口氣。三十年的勞役結束了,她現在一點也不感到惋惜!今天,十月四日星期一,一個晴朗而溫暖的下午,她站在寧靜的市中心廣場上金色的樹木之下,她自由啦!今後她的生活將充滿樂趣。她可以早早地上床睡覺。她終於有了織毛衣的時間。
在製作毛織品的工作中她覓到了無限的樂趣,她的床頭櫃上總是放著織針和絨線,一件開衫的前片或是一隻套頭衫的袖子,她躺在床上織,吃飯的時候也織。有時,她甚至會中斷梳洗打扮去織上幾針,隨即織完一行,然後用米針法又起一行。以前,她只能偷偷摸摸、急急忙忙地從事她醉心的嗜好,她的樂趣被某種內疚給攪和了。寫字臺上厚厚的教案就是對她的指責。現在,她可以潛心盡力、無所顧忌地織毛衣了,就像是去吸食一種被允許的、有益無害的麻醉品。救濟所中的窮人今年冬天可以穿得暖和。她滿意地鬆了一口氣,腳步也更加輕快。天氣真好,這秋天真像是第二個夏天。她深深地呼吸著,突然感到有點暈眩。激動使她感到饑餓。在這莊嚴隆重的日子,她難道不能破費一下,去光顧「大街」咖啡館嗎?她從來就不是那種思想狹隘、陰鬱的女教師,她們認為一個女人不應該在公共場所露面。饑腸轆轆使她鼓起了勇氣,她堅定地推開咖啡館的門,並用手臂夾緊羊皮提包;隔著皮子,她感到匣子在那兒,硬硬的、扁扁的,用綢紙精心包裹的勳章就在匣子裡。
咖啡館裡很安靜,幾位顧客在看報,一個女人在寫信。有好幾張桌子空著。普呂沃小姐坐在角落一根柱子旁邊,面對著牆上掛著的一面大鏡子。她是從鏡子裡看到那個男人走過來的。她要了咖啡和一份麵包夾火腿。她吃著夾肉麵包,把包著三塊糖的紙包打開,將糖一塊一塊丟進已經涼了的咖啡中,用小勺攪動,把杯子端到唇邊。
她抬起頭來,在對面鏡子裡發現一個臉色蒼白的高個子男人,就在她近旁。他穿一大套做工精細的西裝,顯得十分高雅。他面目清秀,兩鬢灰白,身材瘦削:他領帶的花色證明他確信自己的審美觀。阿爾貝特·普呂沃認為他是個非常漂亮的美男子,她惟一的一段戀愛史立刻在腦際再現出來,那是一個煙草專賣局的職員,因體格虛弱免服兵役,後來得猩紅熱死了。
世界大戰期間,才三十二歲就死於發疹熱,這未免有些可笑。她哭了好久。然後就埋頭為上了前線的姐夫們織毛衣。她不想再戀愛了。
打那以後,沒有一個男人愛過她。她在想,我太老成持重了。或許只有輕佻的女人才能博得男人的青睞。又想引人注目又當會計教師,這二者兼顧大概是不可能的,她一絲不苟、兢兢業業地盡職效力,從中得到了嚴肅的歡樂。多年的克己奉公使她贏得了鍍金銀質勳章和一心一意織毛衣的權利。慈悲的上蒼使她走進這家咖啡館,正巧這時,她的眼睛在鏡中看到一個男人朝她的桌子走來。是的,他走近了;是的,他背靠鏡子坐在皮面長凳上,正好和阿爾貝特面對面。他一言不發,這不大禮貌。可是現在男人抬起眼睛望著她,她只得做些禮貌性的表示。他的眼睛是藍色的,溫柔而莊重。普呂沃小姐臉紅了,下唇開始顫抖,哆哆嗦嗦的雙手在尋找一個支撐點,一個像救生圈一樣能夠抓住,像護身符一樣可以摸到的熟悉的東西:一雙織針,或者可能是手提包薄羊皮下的鍍金銀質勳章。男人轉過臉來。她屏息靜氣地等待著。他很快就要說話了。
那麼多桌子都空著,他單單坐在這張桌旁,目的不只是為了喝咖啡吧。他選擇了普呂沃小姐,想博得她的好感。他將要向她吐露心情憂鬱的原因,她可能會安慰他。她感到她那顆充滿憐憫和愛慕之情的心在激烈跳動,這是一位獲得勳章的老處女的心,她失去了未婚夫,她為窮人織過毛衣,她為三十個年級的學生上過課,她桃李滿天下。
男人再次抬起頭來,阿爾貝特焦灼的目光直射那雙明亮抑鬱的眼睛。這眼睛比語言說得更明白。這時,普呂沃小姐感到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像是一種不斷增長的、無法忍受的痛苦。淚水流進臉上的皺紋,一個哽咽使她猛然顫抖,她抓起滑向腰際的羊皮提包,喃喃地說:「請原諒,先生……再見,先生……」她向門口快步走去,向著她舒適的套間、退休的生活、成行成行的毛衣活走去。男人做了個吃驚的動作。然後,他輕輕地敲著桌子。
「先生,」服務生說,「您還像往常一樣來半升啤酒吧?您放心,一會兒我扶您過馬路。剛五點鐘,車就這麼多了……就是眼睛好的人也難免給撞上。喲,那位女士走啦?您坐在她桌上,人家可能以為您是故意的。」
臉色蒼白的男人若有所思。
「她的聲音好聽極了。這位女士人怎麼樣?」
「又年輕,又漂亮。」服務生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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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全職太太的故事也太讓人心疼了吧】
大家肯定都聽過,全職太太被稱作「黃臉婆」,對於丈夫在外的某些糟糕的行為,不得不忍氣吞聲。
今天要分享的這篇〈白水青菜〉,就是這麼一個故事。乍聽之下似乎挺常見,但在作者潘向黎的筆下,卻以一種跟篇名一樣平淡的筆觸,重擊讀者的內心(小編一度感到難受得看不下去......)。
一起來看看這個故事,也說說你的感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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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青菜 / 潘向黎
他進門的時候,客廳裡沒有她的身影。他微微一笑,向廚房走去。她果然在,正在用飯勺攪電鍋裡的飯。她總是這樣做,盛飯之前要把電鍋裡的飯徹底攪翻一下。他曾經問為什麼,她說:「好把多餘的水分去掉,口感才好啊。」顯然她是聽見了開門的聲音。
飯冒著蒸汽,她的臉有一瞬隱在水氣裡。他聞到了飯香。
飯很香。奇怪的是,他在別的地方幾乎聞不到這種香。這是好米才有的香味。他知道她只用一個牌子的米,東北產的,很貴,因為是有機栽培。
好米只是密閉著的香味,要加適量的水,浸適度的時間,然後用好的電飯煲煮,跳到保溫之後,燜合適的時間,香味才會爆發出來,毫無保留,就像一個個儲滿香膏的小瓶子打破了一樣。
她是他遇到的最會煮飯的女人。他這樣說過,她回答:我尊重米。
在他笑起來之前,她又加了一句:不過只尊重好的米。
他洗了手,坐在餐桌邊時,兩碗飯已經在桌上了,他的這邊多一個空碗,筷子照例擱在擱筷上,是一條魚的形狀。她端上來兩個青花小碟,一個碟裡是十幾粒黃泥螺,並不大,但很乾淨,一粒粒像半透明的岫玉,裡面有淡淡的墨色。一個碟裡是香菜心,嫩嫩的醬色,也是半透明。家裡的菜一向這麼簡單,因為他都是在外面吃過了,回來再吃一遍。
最後她端來一個小瓦罐。這才是他盼望的重點。馬上打開蓋子看了一眼,裡面有綠有白有紅,悅目得很。她說:「你先喝湯。」自己坐下來,開始吃飯,撥幾口飯,就一點菜心,看她吃飯的樣子,好像不吃一口菜也可以似的。
他就自己從瓦罐裡舀了小半碗湯。清清的湯色,不見油花,綠的是青菜,白的是豆腐,還有三五粒紅的枸杞,除了這些再也不見其他東西。但是味道真好。說素淨,又很醇厚;說厚,又完全清淡;說淡,又透著清甜;而且完全沒有一點味精、雞精的修飾,清水芙蓉般的天然。
就那麼一口,整個胃都舒服了,麻木了一整天的感官復甦,臉上的表情都變了,好像一個薄薄的殼被敲碎了,所有的肌肉、每一條紋理都活了起來。真是好湯!
他一連喝了兩碗,然後吃飯,就著黃泥螺和菜心,一個滑,一個脆,都是壓飯榔頭。不知不覺就把一碗飯都吃完了。他也不添,而是又釅釅地喝了一碗湯。然後把碗放下,對她笑。
她也笑,「好像在外面沒飯吃似的。」
「是沒飯吃。現在誰吃飯?」
他說的是真話。他的工作宴會應酬多,那種宴會不會有飯。總是太多的油膩、濃烈的味道轟炸口腔,味蕾都半昏迷了,直到喝了她的湯,才緩緩醒過來。
「你的湯怎麼做的?」
她莞爾一笑,笑容裡有陽光的味道:「好嗎?」
「好。」
「那就多喝一點。」
「喝了。到底怎麼做的?人家都說老王家湯館好,我看就是那裡都喝不到這麼好的。說給我聽聽。」
「說起來——其實也簡單,就是要有耐心。」她說。
後來,他不只一次懷念那時的生活。那種安寧,那種坐在餐座前等著妻子把瓦罐端上來的感覺,掀開瓦罐的蓋子時看到的好看的顏色,第一口湯進口,微燙之後,清、香、甘、滑……依次在舌上綻放,青菜殘存的筋脈對牙齒一點溫柔的、讓人愉快的抵抗,豆腐的細嫩滑爽對口腔的愛撫,以及湯順著食道下去,一路潺潺,一直熨貼到胃裡的舒坦。
他們的家是讓人羨慕的白金家庭。白金的意思是,既有錢又白領,這個白領的意思是泛指,指的是讀過書,有修養講規則,憑知識和智力掙錢,不是手上戴好幾個寶石戒指的暴發戶。
他先是吃皇糧的機關幹部,後來不願意看人臉色慢慢從孫子熬成爺爺,早早下了海,折騰了許多行當,最後在房地產上發了,然後是網站、然後是貴族學校,他的事業像匹受驚的野馬一樣勢不可擋。
他成了本市的風雲人物,電視臺人物訪談的明星,各種捐款、善事的大戶。畢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他的風度、談吐,贏得了矚目和好評。有一次電視臺讓女白領評選全國範圍的十佳丈夫人選,他就上了榜,而且擊敗了幾個電影明星、歌星。現在的女白領真是不傻。那些又蹦又跳的男人,只能遠處看看,怎麼能近距離相處?要是她們知道他還每星期兩次開著寶馬到那所著名的大學讀哲學碩士,她們可能會發出尖叫——要多少實力才能有時間和閒心做這樣的事情啊。但是他從來沒有對外面透露過,這種事,要等人家自己無意中發現才好。越不經意越有風度,像他這樣的年紀和身份,這種選擇已經不需要經過考慮了。
他當然結了婚。都十七、八年了。妻子是她的大學同學,是初戀,而且是那種把情竇初開和愛和性和婚姻一鍋煮的關係。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兩個人還會有其他選擇,那時候也不知道要給自己多留一點時間,畢業後第二年就結了婚,然後很快就有了孩子。就是現在進了寄宿制雙語教育的培鷹學園的兒子。兒子是他們的驕傲,他不但聰明、學業優異,而且長得非常漂亮。這不能完全歸功於他,因為兒子明顯地集中了他們兩人的優點,而妻子當年也是學校裡的美女,不化妝也青翠嫩葉一樣清新可人。
因為有這樣的妻子,他對女人是不容易驚豔的。而且他知道現在的女人的漂亮已經充滿了化學的味道。
嘟嘟的出現完全是一個意外。起初他覺得這是個稚氣未脫的女孩子,像個水晶花瓶一樣好看又透明,而且不實用。等到看出她的企圖還覺得有些好笑——這不是胡鬧嗎?要不是她是他的下屬,本來可以叫他叔叔的。當然心裡還是有點高興的,很隱蔽但是很真切,這可是一個比自己小20歲的女孩子啊,又漂亮,而且出身很好,父親是大律師,母親是名醫,家裡本來要送她去劍橋留學的。這樣的女孩,沒有任何為了錢而接近男人的嫌疑。
起初他真的沒有什麼。因為覺得嘟嘟是一時衝動,再說他不可能破壞自己的家庭,這麼些年,妻子辭掉幹得好好的中學教師工作,專心在家相夫教子,他沒想過要辜負她。他若是辜負她,她真是什麼都沒有了,一個40出頭的女人,沒有工作沒有事業沒有朋友,她怎麼活?況且,許多男人成功了就另覓新歡拋棄髮妻,他不想也掉進這種俗套,犯這種通俗的常見病——他不是一般的男人,這是他對自己的要求。
起初真的沒有動心,他只是考慮怎麼讓嘟嘟少受一點傷害就退出去。但是現在的女孩子真是任性,她們想要什麼就敢大喊大叫、又哭又鬧、要死要活,他又下不了狠心把她開除掉。嘟嘟真是一個水晶花瓶,而且因為對他無望的愛,這個水晶花瓶就站到了懸崖邊上,隨時可能掉下來粉身碎骨。最後,他只好伸手把她接住。
他不回家吃晚飯了。後來,他連晚上都不回來了。他說,實在太忙,不趕回來了。後來又說,想一個人靜靜。
她沉默,就像他每次說不回家吃飯時一樣,綿長而細密的沉默,那重量使他感到壓迫,但是不敢掛電話。最後,她說:「這樣吧,你要回來吃飯就打電話。」
他想,這等於說,如果不打電話,她就不會做好他的飯,還有那罐湯,等他回去了。那是他的家,但是從現在起,沒有他的飯了,沒有人等他了。他有點失落,但是馬上感到了巨大的輕鬆。這太好了。她當然會有看法,也會生氣,會傷心,但是以她的性格,不可能會主動挑破、發作出來。這些年來,他一直覺得自己選對了人結婚,現在又一次這樣覺得。在愛上別人之後這樣想,也許有點荒謬,但是他就是這樣覺得
他不喜歡租房子,他說哪怕只住三個月,我也要住在自己的房子裡,我不住別人的地方。嘟嘟欣賞地看他,說:我也是,我也是。他就說要買一套房子,全裝修的,帶全套傢俱和電器的,「只要帶上牙刷就可以住進去。」他愉快地說。嘟嘟卻不要,她說那種房子沒有風格,她不喜歡。最後她讓他住到她那裡去。
嘟嘟一個人住著兩房一廳,是父母給她買的,裝修是她自己來的,是很現代的簡約風格,但是卻比華麗更費錢的那種。全套北歐風情傢俱加全進口潔具,一色的白,臥室裡連地毯都是白的,這不是這個年齡應該有的氣派。看來她父母確實把她寵壞了。
嘟嘟為了歡迎他,給他買了名牌的浴袍和拖鞋,他沒有聽說過,只記得她說那是某個國家皇室用的牌子,她喜歡這個牌子,她說皮膚感覺到的奢華比眼睛看到的更真實。但是沒有睡衣,她說他不需要。真的,一旦上床,他們都不再需要衣服。
新鮮的愛情,新鮮的瘋狂,新鮮的住處,新鮮的氣氛,好像連他自己都成了新的。幾個月的時間過得像飛一樣。
也有問題。問題是出乎意料的小問題:他們還是會肚子餓。
他是半個公眾人物,不能到外面吃飯。嘟嘟一個人出去買肯德基,他倒是可以接受,只是覺得好笑,說:「我兒子最喜歡吃。」嘟嘟就變了臉,拒絕再買了。
只好叫外賣,從茶餐廳的簡餐到永和豆漿,從日式套餐到避風塘,從披薩到義大利通心面,他們都叫了個遍,外賣沒有湯,他們有時喝罐裝的烏龍茶,更多的時候喝可樂。
慢慢的,吃飯成了個苦差事。因為難吃,而且他必須掩飾他對這些食物的難以下嚥。真潦草啊,有的硬梆梆的,有的乾巴巴的,有的木渣渣的。他思念一碗香香柔柔有彈性的米飯,更思念一碗熱熱潤潤讓味覺甦醒的湯,冰涼的飲料怎麼能代替湯?和他以前吃的晚餐相比,這些簡直是垃圾。
但是他不敢說。只要他一流露出不滿,嘟嘟就會生氣:那我們出去吃啊,什麼好吃的都有!我也不喜歡吃這些!還不是因為你!或者說……我知道,你又在懷念你過去的生活了!你是不是後悔了?後悔了就明說嘛!
每次他都要冒險出去請她吃一頓飯才能平息。
吃飯成了他們的一個心病。甚至下了班在往那個甜蜜的小巢走的時候,他就在犯愁,要不要自己先到哪裡吃一點東西?不然等一下進了門就是一通昏天黑地的親熱,然後吃點吃不飽的東西,半夜又要餓醒。
按照現在流行的劃分,嘟嘟在這個城市裡應該算個真正的「小資」了。說她真正,是因為她小資得天經地義,而且不是為了在人前裝樣,她不欺暗室,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更下功夫。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女人可以為了享受,這樣認真把錢不當錢,這樣一絲不苟。她的內衣比外衣更貴,她基本上不化妝,但是她的保養品一套都是她一個月的工資,而且用了覺得不好就被丟在一邊。
她說:「用名牌有什麼?把過期的名牌化妝品丟掉,那種感覺才算奢侈,我喜歡!」
她也解釋為什麼這樣:「我要讓自己眼睛看的、耳朵聽的、皮膚接觸的都是好東西,這樣氣質才會好。」
嘟嘟有兩個愛好,一是健身,一是讀村上春樹。她不但有村上春樹的所有作品,而且每種都不止一本,有各種版本,他懷疑只要國內有的她都買齊了。甚至還有日文原版的,雖然她不懂日語,「我可以學啊!」她唱歌般地說。只要有空,她就會隨手拿起一本村上春樹,隨便翻到哪一頁,開始看。看著看著,她的眉頭就會微微蹙起來,光潔的臉似乎突然長了幾歲。書架上、沙發上、床頭、甚至洗手間的梳粧檯上,都放著村上春樹,有的合著,有的打開封面封底朝上趴著。
他看過幾次,但是都看不下去,好像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生活片段、稀奇古怪的夢和幻境,不知道在說什麼,也不知道想說什麼。這麼亂哄哄的,真奇怪,嘟嘟在裡面看到了什麼呢?是什麼吸引了她?他沒有問,怕她根本不解釋,反而笑他落伍。嘟嘟太年輕了,她的年輕使她的一切都有一種理直氣壯,這一點讓他感到可愛,也有點怯意。
沒想到有一天,他一走進門,就看到嘟嘟因為興奮而泛著粉紅的臉。「今天有好東西吃!我給你做!」他望著她,好像她突然在說英語,雖然他能聽懂,但是一時反應不過來。她又說了一遍,他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真是好消息,他能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跟著嘟嘟走進廚房。眼前的廚房一掃往日的清寂,熱鬧得像個小型超市,工作臺上放著兩塊碩大的案板,嶄新的,上面擱著兩把刀,一把黑黝黝的切菜刀和一把雪亮而窄長的、帶著鋸齒的刀,旁邊還有紅的火腿、綠的黃瓜、嫩黃的乳酪,一大袋蔬菜,還有一個長麵包,還有五顏六色的罐頭,瓶裡袋裡的各種調料。這是個地震後的小型超市,一切都顯得有點凌亂,嘟嘟的頭髮上也黏了一抹可疑的黃色膏體物質,但是也顯出了熱誠,心無城府、掏心掏肺的那一種。
他感動地表示要幫忙,嘟嘟堅決拒絕了,要他到廳裡休息、看看報紙。她把他推到沙發上,把報紙遞到他手裡,甚至給他泡了一杯茶。他看了一下,居然是龍井,她笑著說:「剛買的。茶莊的人說是新茶。」然後她就像一個賢慧的妻子那樣進了廚房。
嘟嘟終於忙完了,讓他坐到餐桌邊。他急切地過去,看到了餐桌上的東西。每人一碟三明治,切成小塊的,一摞一摞的幾摞,旁邊點綴了嫩玉米芯和炸薯條。中間是一大盤紅紅的、一片混沌的東西,仔細看可以辨認出裡面有臘腸一樣的東西。惟一熟悉的東西是啤酒,麒麟一番搾。
嘟嘟說:「怎麼樣?」他說:「看上去很漂亮。」他決定先從容易接受的開始,就自己倒上啤酒,開始喝。嘟嘟一邊解著身上的圍裙,一邊興致勃勃地說:「這不是一般的東西,這可是村上春樹餐啊。」
「什麼?」他趕快把一口啤酒咽下去。
「村上春樹的小說裡寫到的美食很多,日本就成立了一個村上春樹美食書友會,根據他書裡的描寫,編了一本村上春樹食譜,讓大家分享。我今天就是按照這本食譜做的。好玩吧?沒想到吧?」
原來是這樣。他拿起一摞三明治,「這是什麼三明治?」
「黃瓜火腿乳酪三明治。《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裡生物學家的孫女做的。這個做起來很麻煩,生菜葉子要用涼水泡,吃起來才脆。麵包片上要先塗上厚厚的黃油,不然蔬菜裡的水分容易把麵包泡軟。最後也是我自己切的,特地買了一把刀,切得很整齊吧?」
他吃了一口,為了躲避作出評價,就指著那盤紅紅糊糊的東西說:「這是什麼?」
「番茄泥燉史特拉斯堡香腸。我買不到史特拉斯堡香腸,還好書裡注明原味維也納香腸也可以,就用了維也納香腸。主料是番茄丁和維也納香腸,調料是大蒜、洋蔥、胡蘿蔔、芹菜、橄欖油、月桂油、百里香、花薄荷、羅勒、番茄醬、鹽、胡椒、糖,我數過了,一共13種。本來想做蘑菇煎蛋捲,但是那是《挪威的森林》裡的,早期作品,風格不一樣,所以做了這個,這也是《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裡的,就是世界末日當天,他和圖書館女孩過了一夜,在她家做的早餐。」
他心裡湧起了愛憐,但是仍然沒有動,倒是嘟嘟,把一條香腸用餐刀切成幾段,用叉叉起一段,送進嘴裡,「哎呀,太棒了!另類!濃烈!豐富!絕對村上春樹!」她吃著,又喝啤酒,漸漸的眼裡泛起了迷濛,又說了一些「真是憂鬱世界的美味情懷」、「對於揮別人生而言似乎是個不錯的一天」之類的話,他知道,她已經進入了村上春樹的世界,正在裡面扮演一個角色,這些都是台詞了。
他也作出毫不遲疑的樣子吃了起來。這麼難看的東西,居然不是非常難吃。但是想到居然要花上那麼長的時間,動用那麼誇張的陣勢,那麼多的調料,他還是覺得有點可笑。這就叫用最村上的方式享受生活?那麼這個人的品位真成問題。不過這麼出名的作家,應該不會這麼粗糙。慢著,這個叫村上春樹的人,會不會故意戲弄這些崇拜他的人呢?這樣想,又馬上覺得有點對不起嘟嘟,於是努力往嘴裡塞進一疊三明治,馬馬虎虎地嚼幾下,急忙用啤酒把它沖下去,感覺好像自己正坐在某架國內航班的經濟艙裡。
什麼玩意兒呀,就是夾餡麵包片,怎麼看都是簡單對付肚子的東西,好吃?見鬼吧。搬出川端康成來也沒用。看看中國的小說家,看看《紅樓夢》,裡面寫的好吃好喝的,那才叫美食,那才叫見識!可是這些他都沒有說,因為嘟嘟忙了半天,他不能讓她傷心。何況說了她多半也不懂。
吃完這頓難忘的村上春樹餐,他最後說了一句:「以後不要這麼麻煩了。在家裡吃越簡單越舒服。」
「今天這樣不是很舒服嗎?」嘟嘟奇怪地反問。
他把嘟嘟的手抓起來,輕輕愛撫著說:「不是這樣的。真的會做的人,就是一碗白水青菜湯,吃起來就夠好了。」他說完這句話,看到嘟嘟臉上的月亮被雲遮住了,他立即知道,自己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
他們都不願意想起一個人,一個女人。但她總是在最不經意的時候出現。就像一個狡猾的債主,從來不會攔在大路中間,讓你可以放心地開車回家,回到家門口,也不會看到有人氣勢洶洶地站在那裡。於是你鬆了一口氣,走進房間,打開燈,卻猛然一驚,角落裡赫然站著一個人,正是躲也躲不掉的那一個。
她聽見門鈴響的時候,有一秒鐘以為是他回來了。但是她馬上知道不是。先從貓眼上往外看了看,果然不是。是一個女人。
她打開了門,一個年輕女孩出現在她面前,有著緊繃的臉頰和鮮嫩的皮膚的女孩。她用微笑的眼神發問,這個女孩子說:「叫我嘟嘟吧,我是你丈夫的朋友。」
她立即明白了。明白了這個女孩是誰。她打開門,請她進來。像一個有禮貌的女人對待丈夫的朋友那樣。嘟嘟從她臉上尋找一點情緒的流露,沒有找到。
她讓嘟嘟參觀了他們的家,但是沒有讓她看臥室。然後她們坐了下來,喝著茶,一時都找不到話題。嘟嘟說:「謝謝你接待我。其實我今天來,一是想看看你是什麼樣子的,另外就是想吃你做的飯。」看到她臉上的驚訝,嘟嘟急忙解釋:「我總聽他誇你是個高手,最簡單的菜都能做得最好吃,真的很好奇。」
她似乎有點為難,想了一下,說:「那,你就在這裡吃一點便飯好了。」
嘟嘟像一個真正的客人那樣,坐在餐桌邊等。看著女主人端上來一碗飯,兩個小碟,然後是一個瓦罐。她驚訝地睜大眼睛:就這些?女主人給她盛了一碗湯,一邊說:「平時我們吃飯,也就是這樣。他總是自己盛湯,脾氣急。」
嘟嘟一邊聽,一邊看她的手勢表情,又注意湯的內容,簡直忙不過來。但是她還是發現女主人沒有碗筷,就問:「你不吃嗎?」她的語氣,好像她是主人。
女主人搖了搖頭。嘟嘟不知道是她不想吃,還是不願意和她一起吃,就不敢再說什麼了。
她喝了一口湯。她不假思索地「哇——!」了一聲。然後她難以置信地看看女主人,「這就是白水青菜湯?」
女主人說:「他這麼叫。」
「你能告訴我怎麼做的嗎?」嘟嘟一臉懇切,好像她正在上烹調課,面對著給她上課的老師那樣。
女主人停了一下,好像微微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說:「要準備很多東西。上好的排骨,金華火腿,蘇北草雞,太湖活蝦,莫干山的筍,蛤蜊,蘑菇,有螃蟹的時候加上一隻陽澄湖的螃蟹,一切二,這些東西統統放進瓦罐,用慢火照三、四個鐘頭,水一次加足,不要放鹽,不要放任何調料。」
嘟嘟難以置信地看看面前的瓦罐,排骨?火腿?蝦?還有那麼多東西,哪裡有它們的影子啊。
女主人自顧自慢慢地說:「好了以後,把那些東西都撈出去,一點碎屑都不要留。等到要吃了,再把豆腐和青菜放下去。這些東西順便能把油吸掉。」
嘟嘟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就是所謂的白水青菜湯?白水?這個女人的心有多深啊。那個男人說的是什麼胡話?他每天享用著這樣的東西,卻認為是非常容易非常簡單就可以做出來的,他真是完全不懂自己的妻子。就在這一瞬間,嘟嘟深深地明白了眼前的這個女人,也明白了世界上,愛情和愛情之間有多大的不同。
「你每天都要弄這樣一罐湯嗎?」
「是啊。早上起來就去買菜,然後上午慢慢準備,下午慢慢燉,反正他總是回來得晚,來得及的。」
「那今天你怎麼也準備了呢?他不是……」
「你是說他沒有回來吃晚飯吧?是啊,都半年了,不過我還是每天這樣準備,說不定哪天他突然回來吃呢?再說我都習慣了,守著一罐湯,也有點事情做。」
嘟嘟整個人呆在那裡。半天,才說:「你真了不起。」
女主人愣了一下,然後失神地、輕輕地說:「他整天那麼辛苦,能讓他多喝一口湯也好啊。」她好像在自言自語,完全忘記了眼前還有一個人。
嘟嘟突然說:「你今天都告訴了我,你不怕我學會了,他永遠不回來嗎?」
女主人回過神來,看了嘟嘟一眼,笑了。那笑容,好像在說,他不是已經不回來了嗎?又好像在說,他怎麼會不回來呢?好像在責備:你這樣說是不是有點過分啊?又好像在寬容,因為這問題本身很可笑。
這樣笑完了以後,女主人輕輕地問:「你能這樣為他做嗎?」
嘟嘟偏著頭,認真地想了想,說:「我也可以的,但是不必了。」她說完,就站起來走了,走到門口,她站住,回頭一笑,說:「我不是你。」
她走得就像她來時那樣突然,毫無徵兆。
又過去了一個月。傍晚,女人照例在廚房裡,湯罐在煤氣灶上,微微冒著熱氣。女人的目光穿過後陽臺,往外看,好像看著樓下的草坪,又好像看著一個不確定的地方。
門鈴響。她應著「來了」,過去開門。她剛剛發現家裡的米快沒有了,就到那家固定的米行買了一袋米,還是那個牌子的東北大米,完全綠色無公害的,價錢比普通的新米貴了5、6倍。這是米行的夥計給她送米來了。
她打開門,卻發現是他。她愣了一下,一句話脫口而出:「怎麼?忘了帶鑰匙?」
他回答:「是啊。」
她馬上回到了廚房,丟下他一個人。他不知道她這樣算是什麼意思,有點想跟進去,又覺得不妥,一時有些渾身長刺的感覺。過了一會兒,她在廚房裡說:「等一下米行的人會送米來,你接一下。」
他說:「哦。」
「還是那種米。」
「我知道。」他說。
米行的人來了,他接下來人手裡的米袋,隨口問道:「錢付了嗎?」夥計說:「付了付了,太太每次都先付的!」
他用雙手握住米袋的兩角,把它提進櫥房。她說:「放這裡。」他就放下了,同時感到如釋重負。
這時他確定自己可以坐到餐桌邊等了。他就坐到了餐桌邊。
她好像看見他坐下來了,就說:「洗手去。」
他洗了手,坐在餐桌邊時,她端著一個大托盤過來了。他想,家裡還是有改進,她不再分幾次跑了。托盤放到桌上,裡面有兩碗飯,兩碟菜:一個是蝦仁豆腐,一個是番茄炒蛋。一個小瓦罐。這是他思念的,忍不住馬上打開蓋子看了一眼,說:「我先喝湯。」
他從瓦罐裡把湯舀了小半碗。還是有綠有白有紅,還是清清的湯色,不見油花。他急忙喝了一口,就那麼一口,他臉色就變了。像被人從溫暖的被窩裡一下子揪出來,又驚又氣,又希望一下子掙醒,發現是夢,好癱回到溫暖的被子裡。
「這是什麼湯?」他不敢吐出來,掙扎著把嘴裡的一口湯咽下去,急急地問。
「白水青菜湯啊。」
「怎麼這麼難喝?以前的湯不是這樣的!」他委屈地抗議。
她嘗了一口,然後說:「白水青菜,就是這樣的。你要它什麼味道?」
他放下調羹,審視她。她不看他,臉上沒有任何波動。她還是那麼喜歡吃飯,但是現在不像過去,好像沒有菜也吃得下去的樣子,她把蝦仁豆腐和番茄炒蛋都舀了一下,和飯拌在一起,自顧自吃起來,吃得很香。他乾脆不吃了,點起了一支煙。過去在她面前他是不抽煙的。但是現在,這些好像無所謂了。她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吃完最後一口,她把所有的碗碟都收回托盤裡,然後正視著他,說:「我們家以後可能要雇一個鐘點工,我找到工作了,家裡這麼多事。」
他吃了一驚,「工作?什麼工作?」
「到烹飪學校上課。」
「你?當烹飪老師?」
「你忘了,我本來就是老師。烹飪考級我也通過了。」她說。
剛才那口難喝的湯好像又翻騰起來,他脫口而出:「這麼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你現在怎麼這樣了?」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他不該這樣說。理虧的人是他自己,是他對不起她,不管她做什麼他都失去了質問的權利。而且這些日子,他幾乎不回家,讓她到哪裡找他商量呢?他現在這樣說,只會給她一個狠狠反擊的機會,反擊得他體無完膚。
但是,她沒有反擊,她甚至沒有說什麼。她只是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讓他真正開始感到自己的愚蠢。那目光很清澈,但又幽深迷離,好像漆黑的夜裡,四下無人的廢園子中井口竄出來的白氣,讓人感到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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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女鬼 一起被隔離的15天-第三集》#創作小說
「台北的天氣對應我的心情,上百間的防疫旅館偏偏我住倒鬧鬼最凶的這間!」
我準備起床,但身子跟腦子不允許,所以又癱回床上,如同鬼片,白天是一個讓人放心的時間點,但窗外沒有太陽只有雨天,又覺得鬼隨時都可能出現。
隱隱作痛的後腦勺,總讓我想起幾天前撞到的那瞬間,加上這幾天晚上戰女鬼,白天它睡覺我也跟著補眠,作息大亂鼻翼就會開始長痘痘。
我走到門口拿了早餐、午餐、晚餐,現在睡醒一次都拿三餐。放在桌子上再去盥洗,此時女鬼已經睡醒,站在鏡子裡等我,還是露出那白癡的微笑,現在我已經從害怕轉為無感或說放棄,無視它的存在是最好的對應,但洗完澡時她一直站在浴簾後面對我說
「滾出…這房間…」不知為何始終沒拉開浴簾,可能小男孩變大男孩會讓它害羞
早餐是冷掉的蛋餅,浸在深色醬油膏裡太久,餅皮早已泡爛且死鹹,邊邊還滲出先許的油;午餐是餛飩麵,麵條吸飽湯汁如浮屍水腫,泡散的餛飩皮像是生病的孔雀魚尾,糜爛在湯湯水水之中;摸摸晚餐底部還有點餘溫,上面寫著「什錦炒飯」,這是今天最後的希望,結果打開看見三色豆,我毫不猶豫選了早午餐果腹。
吃到一半,女鬼從洗手台的鏡子轉到化妝台繼續對我笑,我筷子放在衛生紙上,準備了好久終於今天說出口
「鬼小姐,謝謝你的用心,從南追到北,還追了我23年,首先,我根本沒辦法離開這間房,是不是可以談一個同居默契,彼此一起度過這15天,別讓我死在這就好。」
話說完,我以為紅衣女鬼會反應劇烈,但這一次它不笑了,不笑就算了還開始卸妝,很多時候女人卸妝是恐怖的,現在是女鬼卸妝我不敢想像。
它褪去原先死白的厚粉,臉又開始扭曲壓縮,但意外的成了一張微肉嫩白的饅頭,褪去眼影的眼睛竟然還變大且圓,下層多了臥蠶,鼻子挺了嘴唇薄了,幾十秒過去女鬼開了濾鏡,生平第一次看到女人脫妝變更美!
「這是你的真面目?那…你幹嘛變成紅衣女鬼?」
「人的恐懼投射啊,鬼可以找到人類害怕的元素來變。我之前還變成一個房客的前妻,最後他跪著爬出房間。」
「那我希望,你做自己就好。我只想平安過剩下的10幾天,能不能請你…」
「不能!我不要跟你住同一間房。」
我小小聲的說「什麼公主脾氣…」
女鬼聽到,拉高音量「你說什麼!!!」
「什麼?」
它跨出鏡子走了出來,我要她小心別踩到我的筆電,那是賺錢的工具,它說鬼的重量只有21公克踩不壞,但下一步卻用腳把我筆電踢下桌。
「幹!你衝三小!」
換女鬼對我說「什麼?」
屁孩女鬼從桌子跳下來,瞬間矮了一大截,從頭到尾都是抬著頭看我,一部份臭跩,一部分太矮。
它說,自己死在這間房快10年了,走不開、也不想走開、更不想有人進來,尤其是男人!我聽完算一算,原來你看起來20出頭,其實跟我差不多30幾歲啊,阿姨一個,行為舉止為什麼還這麼幼稚。
說完,它把桌上我用來喝酒的玻璃杯推倒,像隻貓。
我看一下房間「所以這是間…是凶宅!防疫旅館租凶宅給人住?」
「是啊!我造成的。」
「這沒什麼好驕傲的…那你是發生意外?還是?」
「當初想輕生,後來不想,但氣喘發作最後還是死了。」
「既然這樣,為何你不去投胎?或是說怎麼不離開這房間?」
「因為店家沒有超渡我,所以走不了。必需要有個儀式才能真的走,哀…命苦啊。」
「那我出去之後,找法師來幫你超渡如何?」
它笑了一聲「呵呵呵…你還是想辦法換房間吧。」
說到這火氣就來,同樣1500,別人是一人一間,我是一人一鬼一間,我按下9打去櫃檯,結果阿美下班,值夜班的又是何桑,但響個半天沒人接。
「這個時間,何桑早就躲到402空房睡死,沒人理你。」
「這旅館太黑了,明天我找店經理!」
「你找他更沒用,他這個人怕事又假掰,不會承認這是凶宅,也不會給你換房間,加上當年我死掉的事件太小,哀…沒新聞報導,你也沒證據證實。」
「鬼小姐,我很遺憾發生這件事,如果真的我換不了房…」
「我叫Gigi,不是鬼小姐。」
「不好意思雞雞姐,我想說是否可以和平共處一個晚上,一個晚上就好,明天一早我再想辦法。」
雞雞想了想,看向浴室「那你不准在浴室晾衣服內褲。」
「為啥?」
「浴缸是我睡覺的地方,我不喜歡內褲在我臉上晃。」
「好,我換個地方。」
這一晚,就像川普與金正恩握手,先不管各懷鬼胎,至少不再劍拔弩張。我們聊了很多,唯獨雞雞當初想輕生的原因沒問,她也沒說。早上六點,雞雞打了個呵欠,說聲早安門也沒開就穿進浴室。
外頭的窗難得沒有扭動的雨滴,但氣溫驟降,在房間都要穿上薄外套,我看雞雞總穿一件連身白洋裝,鬼會怕冷嗎?
我打了電話給櫃檯,阿美接的,我說找經理,阿美推三阻四,我說房間鬧鬼找經理,她馬上轉接。
「馮心一先生你好,我是店經理Spenser。」
一間旅館,一位叫阿美,一位叫何桑,現在又來一位叫Spenser,三樣國情跟我房間風格一樣,這時我真希望統一。
「賽經理,你知道我這間是凶宅對吧,死過人鬧鬼的,我沒得新冠肺炎死人也被鬼嚇死,可以讓我換個房間嗎?」
「我們這間沒死過人啊!馮先生您聽誰說的。」果然跟雞雞講的一樣,打死不承認。
「我房間的鬼跟我說的。」
「那馮先生,您要怎麼證明有鬼呢?」這絕了
最後賽經理以極為客套官方的說詞,要我在適應幾天,還要我配合隔離不要太吵,左鄰右舍反應多次受不了,我再要求換個房間就好,賽經理竟然回沒空房!我說402他媽就是空房,你們夜班何桑都在那裡睡覺,賽經理嚇到了
「你怎麼知道!」
「我房間的鬼跟我說的!」終於換我掛人電話。
我走進浴室,看到雞雞縮在浴缸睡覺,第一次看到他不是在鏡子裡面,我小小聲地把我的衣服內褲收好,掛在房間的各個角落。
《待續》
跪謝 Tim Liu 幫我畫的插畫,在我第一集PO出後他義不容辭說要幫我畫插畫,我痛哭流涕,在三跟他謝謝之外,也在三跟他說
「我結婚了,你不要肖想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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