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況轉播 #Sinasera24
從台北開車到長濱,五個小時的路途,為的是去 Sinasera 24 吃一餐。
為的是隔日午前,降雨稍歇的空擋,輕步至旅社後方看海。竟然有海可看哪!那個濕漉漉的週末,鋒面路過,無處不雨,沒有「泡湯」就不錯了,竟還能有那片刻乾爽,讓人可以無遮無蔽,坦蕩蕩站在比海平面高一些的坡地上,俯瞰與眺望。不敢奢求碧海藍天了,天髒就髒,海灰就灰,可是有綠,高高低低深深淺淺的綠,捱著東海岸鋪展開來,青草軟厚如毯,灌叢圓蓬如髮,椰樹的羽狀複葉如彩球,往天空一顆顆炸開。這裡終究是熱帶呢,北回歸線以南。
心曠神怡的風景,緊緊牽動著用餐體驗。
美好的感受,從餐廳外延伸進餐廳內。位於 畫日風尚休閒會館 Dawn Resort 內的Sinasera 24,就座落在那可以看海的斜坡上,大片玻璃把天光與美景引入室內,持續療癒身心。療癒身心的,當然還有美食,主廚楊柏偉(Nick Yang)烹出呼應地景與風土的一餐,輕盈剔透,靈動秀逸,花東之美盡現於此。
台北的餐廳不是沒有強調物產風土者,食材從哪裡來、概念怎麼發想,往往解釋得清清楚楚,但是在城市裡,總是隔靴搔癢。在Sinasera 24,我感受到強烈的連結,菜色與風土,工藝與物產,人與土地,一切串連得順極了。是因為絕景嗎?是因為悠閒的氣氛嗎?還是因為雨後冒現的蝸牛們?前一刻我還在後院看見他們背著螺旋的殼,下一刻我就嚐到了白玉蝸牛,與花椰菜泥、花椰菜泡泡、橄欖油構成的清爽開胃菜。
開車上路,專程去一間餐廳吃飯,享受愉悅的在地風情,不就是「米其林三星」的原始意義?
#花東的山與海
「Sinasera」是阿美族語「大地」之意,「24」直白表達二十四節氣。
Nick主廚是台南子弟,年方三十,曾在法國馬賽的米其林三星餐廳「Le Petit Nice - Gérald Passedat」擔任部門領班廚師(chef de partie),原想繼續在法國打拼,卻被畫日風尚的老闆打動,回到台灣,而且是台東長濱,打造一間旅社內的看板法國餐廳。相當大膽的決定,卻也非無脈絡,Nick主廚曾在台東長濱服替代役,國中起就投入餐飲的他,訓練當地國中生參加廚藝比賽,說服校長打造專業廚房;台東豐饒的山產與海產也讓他傾心不已。
一走進餐廳,門口的食材桌就展現了花東的山與海。值此初夏時節,瓜果當道,綠竹筍進入盛產,鄰近漁港的海產新鮮好用,穿插著鵝肉、乳豬、鵪鶉,沒有牛排,但有南溪部落的苦茶油、永福部落的迷迭香、太魯閣的馬告、舞鶴的蜜香紅茶、鹿野的紅烏龍。多麽理所當然。
台東特產的旗魚與鬼頭刀魚,當然要嚐。旗魚料理好漂亮!宛如一幅畫,整塊拍打成薄片再切割的旗魚是畫布,彩色番茄是顏料,繪上黃綠紅點點;狠心切開,魚肉仍保留絲絲纖維,滋味清淺,連著下方的紅蔥頭與粉紅胡椒醃漬的番茄,蘸一蘸旁邊的番茄澄清高湯凍,才多風姿。其實如果再多下點鹽與酸,並且強調海鹽顆粒的口感,整體味覺會更鮮明。
鬼頭刀魚已成招牌,也像一幅畫,熟成四十八小時的生魚片蜷曲成鮮花,棲息在大黃瓜與過山香的膠凍上,嫩綠對比膚粉十分好看。卻還有一團雪白,原來是飛魚鮮奶油,滑順油脂凝結了鮮味,經過熟成已然香腴脂肪帶甜的鬼頭刀,沾上飛魚鮮奶油更加醇厚,但不怕太膩,底下的大黃瓜凍捎來清涼;多一絲絲海味,則是Nick主廚親自桌邊刨上的自製柴魚。「這是台東大海的食物鏈」,Nick主廚解釋道,「鬼頭刀魚會吃飛魚!」
一道金蘭魚也很好。金蘭魚是台東俗名,上網一查,別名還有紅雞仔、紅魚(澎湖)、肉檨(澎湖),確切魚種眾說紛紜,但總是笛鯛科之一員,肉質細嫩,口感上乘。小小一尾,Nick主廚片成帶尾菲力,以魚高湯、甜茴香蒸得熟而不老,襯上大量的橄欖油與剁碎的番茄、香菜、九層塔、青龍辣椒。金蘭魚真美味!秀嫩幼滑,熟度恰好,清淺的風味又與橄欖油相得益彰,那形同變奏的莎莎醬,番茄提供酸度(有另用檸檬調味),香菜、九層塔、青龍辣椒提供芬芳,整體十分清爽宜人。剩下的醬汁拿來蘸麵包,也非常好吃。
加碼的長濱小龍蝦,當天剛好抓到,蝦身炭烤,撒上杏仁、柳橙皮、香菜籽與漬檸檬皮的香料粉,蝦殼與紅蘿蔔熬成鮮甜醬汁,蝦腦鋪底,另疊上東港櫻花蝦脆餅。火烤的熟度精準,蝦肉彈脆鮮活,柑橘氣息很討喜,醬汁裡的胡蘿蔔也把味道調得甜美。
#肉類料理也好
海鮮精彩,肉類料理也不遜色。
一道鵝肉我很喜歡,台東地產,與屏東來的綠竹筍一起包進餡餅裡,上頭刨削大量榛果屑,底下墊著鳳梨、洋蔥與荖葉的佐料,還附上一碗鵝肉與綠竹筍湯,浮游湯面的班蘭葉油飄散清甜。餡餅好味,煎得薄脆香口,熱氣竄出一度以為是台菜了,鳳梨的酸甜與荖葉的異香又提醒東岸的熱帶風情,焦糖化洋蔥串連起鵝肉餡,不會衝突。喝口湯,清鮮味美,幾乎以為是家常筍湯了,斑蘭葉的甜香又挑逗感官。風味組合耳目一新的一道。
台東金崙的乳豬,炭烤並薰香,上桌秀時迷迭香撲鼻而來。小小一塊,皮薄肉嫩,真是很小的乳豬,嬰兒般的肉質,想想有點罪過,卻是表皮脆纖維細,難以拒絕。搭配迷迭香鹽、酸白菜與玉米筍泥,玉米筍連殼炭烤,打成泥顏色不變,味道像經過濃縮般極甜,令人驚艷。
鵪鶉就稍遠一點,來自嘉義,腿與胸分開,腿以迷迭香、咖哩、紅椒、馬告等等香料醃製並炭烤,繁複馨香吮指回味,用山胡椒葉包著吃更增清香;胸則乾煎,搭配鵪鶉骨醬汁、甜菜根醬、黑蒜醬、燈籠果醬,一小塊佛手瓜,以及佛手瓜上頭的鵪鶉胇!鵪鶉胇耶!其實像鵪鶉蛋,只不過更加綿滑,更有禽味,小小一粒相當有趣。
甜點也令人滿意。巴西蘑菇冰淇淋,鮮味滿盈,腐乳脆片鮮鹹呼應,豆乳奶酪香草芬芳,焦糖爆米花甜脆可口,所有元素平衡和諧。
真正的重頭戲,則是最後的petit four,玲琅滿目陣仗驚人!台東水蜜桃與龍艾草冰沙、野生愛玉蜜香紅茶凍,花粉與迷迭香蛋蜜汁的白巧克力,台東芭蕉蛋糕與檸檬龍艾草糖霜,蜜桃與薰衣草法式軟糖,月桃焦糖布蕾,蒸花蓮地瓜與起司醬,檸檬馬告焦糖泡芙,眼花撩亂心猿意馬,最後一一入肚。
#專程前往的儀式感?
米其林三星「專程前往」的意義,Sinasera 24在台東長濱實現,再貼切不過。畢竟,它是一間如假包換的法國餐廳。
不禁要想,推動人們跋山涉水享用一餐的驅力是什麼?如果沒有儀式感,沒有慎重完整的體驗,一間餐廳作為旅行目的地的重要性是否就會降低了呢?
跨國旅遊困難的後疫情時代,台灣島內的美食旅行,或許也會長出新風貌。
台玻領班 在 江佩津 PeiChin Chiang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今天在中時副刊有跟書同名的《卸殼》,一整版看來其實十分壯觀,這一篇其實是大學時期的舊作,但也算是銘記了某一部份、最重要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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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chinatimes.com/newspapers/20200310000860-260115?chd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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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記憶裡有一片沙灘,貝殼俯拾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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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的家庭旅遊,我們都必定要到那裡的沙灘上去晃過一圈,逡巡來回只為覓得一片自己未曾見過的貝殼,帶回分袋並標上曾經去過的景點,不知不覺地,已經收藏了整整一箱。幾年過去,家中經濟不如以往,家庭旅遊的次數減少了,終至再也未曾一家人出遊,那箱屬於童年的祕寶仍安安穩穩地擺在書桌下,與異國的紀念品一起收藏著,直到消失在記憶的角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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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做過這麼一個夢,箱子裡的貝殼原來全都是活的寄居蟹,牠們在睡夢中被帶走,到達一個陌生的地方,睜眼醒來成群地竄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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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們就這樣背著家到處走著,這樣與家緊緊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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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學期結束了,整棟宿舍的人來來去去,腳步急促地上下樓梯,在走廊上來回奔跑,隱隱地躁動著遷徙的氣氛。走廊上堆疊著比人還要高的紙箱,室友的爸媽們進出著催促女兒趕快動身,不消一刻鐘的時間,原本嘈雜的房間便歸於靜謐,而我就坐定在這些聲響中,穿上最好的一套衣服,卻沒有離開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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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日將至,我沒有回家,說是要留在台北打工不回去了,若是回鄉,工作會難找得多,從期末考就開始不停地投履歷,最後是找到了個文書處理的工作,輕鬆、但乏味。看著朋友同學們一個個回家,各個笑顏逐開,親密的、交惡的,如今都不在這座城市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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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家的真正原因只同幾個親密友人提過,住了十幾年的房子因為一些法律問題而匆匆賣掉了,十分倉促。在上來台北唸書前其實就已被母親告知可能要搬家,但真正發生時,就連母親都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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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賣,就要被法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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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的價錢遠不及當初買的一半,我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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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常常接到母親的電話,她在電話裡哽咽,連帶著我也失聲問道:「那你要去住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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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舍吧,我也不好意思再回去娘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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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母親要不要我回去幫忙打包,她說不用了,她不想讓我看到家裡頭散落著打包行李的模樣,像極了逃難,「難看死了,」她說。晚上工作結束她一個人收拾家當,夜深了,以棉被裹身睡在沙發上,四周是以黑色大垃圾袋建築起來的堡壘,垃圾袋裡頭裝的是一整個家的歷史,如今是被匆匆包裹於袋中,等待遷徙進另一個陌生的倉庫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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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家的崩毀,竟是如此地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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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記憶中的那個家,在小巷轉角,兩個人住略嫌大了點的透天厝,填塞的全是母女倆捨不得丟的家用品,門口越堆越高的紙箱放的是母親工作需要的物品,也是母女兩人用來抵禦外界關懷的殼。房子的產權出了問題時,也都是母親一個人隱忍著,直到她那肉身再也無法承擔,才戲劇性地爆裂而出,家族裡的人訝異無比,但那時,也無法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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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炸發生之時,我選擇逃避,刻意疏漏母親打來的未接來電,讓手機響了整夜,刻意冷漠以待假裝自己不為所動,當母親在電話的另一頭聲淚俱下時,我佯裝鎮定地在人群中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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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不願回家,是為了逃避見到母親的倦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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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日的台北看來格外陌生,所有可以聯繫的人都走光了,也許他們也在逃難,提著笨重的行李、站在郵局窗口寄送體積龐大的學生包裹、在高鐵的排隊隊伍中搓手等待,想要自渾沌的異地生活逃回熟悉的環境裡;但其實之所以在異地生活,也都是出自於自己的決定,想要到大都市來開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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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留下來學習一個人生活,一個給予自己的課題。猶如生活在孤島上,每天固定時間去打工,三餐一個人草草解決,比較多的時刻是待在自己的房間裡讀書寫作,看似愜意,但隱隱仍是有什麼放不下。打電話回去得知母親已經離開了家,住進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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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簡陋,但是我總是沒辦法順利地上廁所,你知道我不願意上家以外的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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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旅館本身沒有停車場,所以每天十點下班以後,母親都要在旅舍的周圍繞許多圈,才能覓得一個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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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點多,我會跟路邊的一隻小土狗聊天,牠很乖,每天都會等我回來。」她說:「你不跟我說話,我就跟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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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的另一頭,我只能說著「嗯,」再多的話也無法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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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馱著沉重負荷的母親走在巷道中的模樣,不知為何,想像起來格外熟悉,她是否背負著的就是家呢?躺平在宿舍的床上、躺平在旅館的床上,我們都躺在一張屬於自己、卻又不屬於自己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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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靜靜注視著那黑暗,失根的感覺特別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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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再去到沙灘上,都不撿貝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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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見過公視拍的一部紀錄片,寄居蟹因為沒有了可以棲身的殼,紛紛選擇棲身於瓶蓋之中。一直覺得寄居蟹是種很可愛的生物,因為長大了而不堪使用的殼會褪去給較小的同伴使用,有種生生不息的旺盛。只是現在牠們只能選擇棲身在不具有任何歷史的居所,一個褪去之後隨即成了廢物的居所,人類看了是驚愕,牠們住起來想必也不會太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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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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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應該是怎樣的形體呢?不是旅舍、也不是宿舍,那都只是一個棲身之所罷了。在宿舍中,一切從簡,因為只是暑假暫住的房間,所以期末時打包的行李到了新的處所,也都沒有打開,只有需要時才會在箱子中翻找。遙想南方的旅舍,不知怎地,我只能想到泛黃的床單、幽暗的走廊、老態龍鍾的領班,每一個房間都蘊含著一個故事,而母親就身居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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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關於一個女人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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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離異時,母親曾帶著年幼的我回娘家住,每天母親從娘家出門上班,久而久之鄰居們竟有了閒話。祖父母是愛面子的人,自然承受不起這樣的壓力,母親又何嘗不是?初出社會的她便用了所有的薪水,苦苦攢下來的,買了間透天厝,在當時不算便宜,而這一住就是近二十年,直到它不再屬於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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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年歲尚輕,可以說是遇人不淑,才得寄人籬下;此時已是徐娘半老的年紀了,想必更是止不住街坊鄰居的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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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地我在台北回想這一切,是最不願意觸碰的部分,就像褪去殼的蟹體一般,白軟的肉身脆弱易感,對於外界的風吹草動感受特別深刻。窗外下起暴雨,便會希望母親不要淋濕了,而這些話,我是從來無法同她說出的。為此我常常怪罪於東方人的含蓄內斂,較西方人的大膽示愛比起來,東方人實在保守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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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再度將武裝的殼裝上,才敢搭車回家。甫下客運便到外婆家落腳,卻是按捺不住地往外跑,在黃昏的公車總站,等待那班引領我回家的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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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拉得很長,搭這班公車的人不少,但班次卻不多,常常要把車體空間運用到極致才能塞下所有歸心似箭的人。我躋身在他們之中,體會到的是過往背著書包回家時從未感受過的,我也許是要歸去,歸去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地方。漸漸地有人下車了,新鮮空氣逐漸充盈老舊的冷氣車裡,坐在博愛座上的老人打著盹,我望著窗外熟悉的景象,它們將不再屬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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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車,我像是要闖入什麼軍事重地似地緊張難耐,走入熟悉的小巷,位於街角的那棟透天厝真實地如夢似幻。我想起上大學以來第一次回家,搭了五個小時的夜車,一整夜僅是淺眠,頭昏腦脹地到了家門口,發現母親正敞開門等著我回來,我拎著巷口買的飯糰與她一起吃過早餐,待她出門上班之後,在床上睡得酣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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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鐵門深鎖,身上還留著鑰匙,但想必是打不開了。屋裡頭透出亮光,我實在希望那是母親忘記關的一盞燈,總是會有那麼一盞燈照亮整個夜晚,直至白日才將其關上。我懸念著幾個書櫃的書如今去了何方,那些童年時期留存的美好又是流落何處,我想將它們統統都帶回北方,不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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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外徘徊已久,也許我只是期望門會再度打開,與母親見到我在門外的驚訝神情,而那是無可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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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搭上那班帶我回家的公車,而這次,它將帶我永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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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居在外婆家的日子,母親會暫時跟我一起住,離開暫居的旅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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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點盼到母親下班回來,紅色行李袋裡是她的換洗衣物。外婆家的人都早睡,十點就準時將鐵門鎖上,不消一刻鐘整幢房子便陷入死寂。我與母親在這幢巨大的房子裡,吃宵夜、看電視,享受僅有可以相聚的時光,因為我知道,明天早上當我醒來,母親就已經出門上班了,而我也不會在此多做停留,頂多是一個周末,周一一到,我回到台北繼續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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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之間鮮少有交談的時刻,大多時候都是直盯著電視螢幕,母親也從不過問我在台北的生活,只是偶爾還是會嘮叨幾句,而我也只是虛應故事。像是共有的默契,兩個人都不碰觸到共同的傷口--那些家具都去了哪裡?將來會有地方安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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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們,又要如何過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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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了燈以後,兩個人睡在同一張床上,已經是許久未曾與母親同枕而眠,卻聽見身旁的人來回翻身,怎麼樣也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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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視著眼前的巨大黑暗,似乎要將人窒住了。我抱著的是母親自家裡帶來的抱枕,那是戰亂時刻唯一能夠搶救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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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母親說:「一定要再買一棟屬於我們的房子。」聞此言,淚水不知不覺地沾濕了枕頭,奇異的是我卻也因此安適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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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母親同時入夢,靜靜地,我竟感覺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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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早晨,見到母親坐在床沿整理行李,正準備去上班。她扛起那個紅色行李袋說:「妳一回去,我就要去住旅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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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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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細看母親的臉,以及她肩上斷了一條帶子的行李袋,好不吃力,忽地有些不忍,我還是沒有辦法對她說愛、好愛妳這種字句,只能替她搬其他的家當進車。自玻璃門的反光見到馱著大購物袋的自己,我也同母親一般,變成寄居蟹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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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去之前,母親扛著一袋我高中時的衣服,還有從小到大收藏的玩偶,問我有什麼需要留下的。我看了看,原以為已經失去的這些又開展在面前,但我依舊是擺擺頭說都不用了、不需要了,然後讓這些東西堆到陰暗的倉庫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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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隻玩偶是當年高雄尖美百貨虎年的娃娃,不知道為什麼母親把這隻拿了出來,時序也來到虎年,這過了整整十二年,尖美百貨早就不存在了,而家呢,我也遲遲不敢回頭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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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些衣服跟玩偶就捐掉吧,也不戀棧,小時候苦苦收藏的泰迪熊過了十幾年依舊十分新穎。母親挑出了幾件休閒服說要留著穿,我不忍看。還有那些書,母親說:「書多得可怕,目前都堆在跟人借的倉庫。」我已經不期待自己有天會買房子,然後把這些書都收回,一本一本地放進書櫃裡收藏。若真有那麼一天,這些書也早已經流離在時間的變動之中,難以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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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人生有什麼值得失去,我想可以失去的太多了,而每每失去的都是在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重要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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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些東西一箱一箱地搬上車,送到暗不見天日的地方,我突然覺得,再失去什麼都無所謂了,反正接下來的人生裡,我也只會再失去更多更重要的東西,而無力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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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台北以後,只帶回一些家當,多半是書,還有一些是異國的紀念品,其中有一小袋當初忘了標記日期以及地點的貝殼,安安靜靜地待在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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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的我,總愛撿拾那些在沙灘上安穩躺著的貝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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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附近去買頓晚餐時,走進一條人聲鼎沸的巷子,混雜著脂粉味、油煙味、人的氣味,以及人們吃完麻辣鍋後談天混雜而成的城市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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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這裡,轉進另一條巷子,走回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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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母親的電話,她說:「舅媽他們在日本買了房子,說不定哪天我們也可以有自己的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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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期待著那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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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空氣裡有什麼隱隱生根,空氣飄散著肉眼不可見的孢子,緩緩地落在乾枯的大地,外頭下起無聲的雨。走到窗旁,我靜靜看著大雨過後蓬勃開展的菌落。生命充滿著平安喜樂,平靜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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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身望向桌上袋中的貝殼,許多隻寄居蟹已挑好了適合牠們尺寸的殼,身居其中,牠們狼狽的蟹體再也不必在砂地裡磨出傷痕,這些殼,如今都找到了真正從屬的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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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然想起母親背上的重荷,以及附在自己身上那些無以名之的傷悲,如今似乎都已卸下,困擾著我們的那些,都已不復存在了。
台玻領班 在 阿辰師 - 講Joy哥 - Chef Chouchou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自己的八卦自己回】
回覆這位親愛的網友: 看您的語氣應該就是正在讀Institut Paul Bocuse (IPB)的學生,為什麼會知道是學生呢,因為會這樣講基本上都是沒什麼專業廚房經驗,會在廚房被電爆的狀況只有犯錯的時候,你們學校附設的餐廳是Chef Cyril Bosviel面試我進去的,前幾天在路上遇到還跟我Bise(法國人很親近朋友之間親臉頰的打招呼方式)。
我工作期間只遇過三個台灣人,兩個是高餐三個月交換計畫,一男一女,都不會法文,但工作態度以及實力都很不錯,當時我被分配去帶他們,不敢說我有教他們什麼,但基本就是老鳥帶菜鳥,指導他們完成工作,同時翻譯其他同事在公傻毀,他們各只有待一周就離開了。
第三個台灣人是你們學校一年級的學生,也是我的好朋友,他一年級就有三年級的實力,是因為一些實習的狀況才被提早調過來這裡工作,態度、專業能力都很夠,但他畢竟還是比我晚進來,我屁股還是比他老一點,所以我也盡可能地協助他,但原則上就是互相幫忙,我們一起工作的很愉快畢竟難得有台灣人可以講講幹話,烙烙台語,不爽哪個同事就講自己的母語訐譙他們互相發發牢騷,他好像總共待了一個多月吧,有他一起上班的時候真的頗自在。
如果要說我在你們學校餐廳被台灣人電爆,我還不知道怎麼個電法,我如果做錯事被電,這是一天到晚都在發生的阿,但這間餐廳裡有電過我的人只有二廚Pierre-Yves、領班Jérémy還有一個已經離職的雞掰女Pauline,他們都是職務比我高的同事,事情沒做好被罵被幹本來就是家常便飯,但要說有哪個台灣人有資格電我,也就是職務比我高、屁股比我老,我還真的想不起來,但我對遇到來工作實習的台灣人都超級好就是了,畢竟難得遇到可以講台語的,高興都來不及了,還怕給他們壓力會嚇到他們,有辦法幫他們擋些事情就盡量擋。
我曾經大力鼓吹不要花大錢來法國唸廚藝學校,我到現在還是堅持這個立場,培養技術人才本來就是要實際經驗,絕大多數的法國廚師都是從師徒制培訓出來,沒有人在花大錢的,念書除了免費,實習還有錢領,結訓考國家證照CAP,因此所有來問我要如何到法國當廚師的人我都叫他們不要相信網路上用中文或英文可以查到的資料,直接先來法國學語言,法文學好了用法文Google當地人會去的公立廚藝學校,這樣除了有辦法在學習期間自己負擔異地開銷同時還能夠免費接受最正統培養法國廚師的培訓系統,但很可惜的是大部份的人都在學法文這關就放棄了,因此才都去報那些針對外國人法文不用太好但要花很多很多錢的學校,如果你家裡本身經濟條件OK,那當然念那些私立名校出來走路有風,未來的發展可能也會比較舒適一點點,但大部分有心出來闖的專業餐飲人士們都沒有像這位同學這種經濟條件,一年光學費就要繳個三四十萬台幣,還不含住宿生活交通等等開銷,所以只要有公開場合發表我膚淺的見解,我都不鼓勵大家花大錢來學廚藝。
另外我只要穿你們學校餐廳幹出來的廚師服出去外面騙錢,我都會特別跟客戶強調說不要誤會了,我待過的這間餐廳沒有星星,是在里昂市中心Bellecour(白萊果廣場)轉角像城堡建築物的旅館旁邊有透明玻璃可以看到廚師在裡面搖屁股的那間,而不是在山上全世界歷史最悠久的三顆星以廚神名字命名號稱來里昂都必須去朝聖的那間,同時也還會再解釋說我不是你們學校出來的因為我不夠優秀,我只是剛好朋友介紹進去打工,因為缺錢。
若是有興趣想知道我在你們學校附設餐廳L'Institut Restaurant工作的實際狀況,可以看我寫的這篇文章
http://achenchef.pixnet.net/blog/post/226309361
希望你加油,能夠把三年唸完,畢竟之後的挑戰還很多,成為法國廚師這條路真的需要很多的熱情,像我現在就是已經沒啥幹勁了才會龜在家裡剪片寫文章,裝死不去上班,同時也給所有想到法國學廚藝的朋友們一點小建言:
不要想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