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180】【如果是身高就好了】
目前最新消息是
紀州庵昨晚剛剛宣布閉館
閉館到何時似乎是看情形,換言之目前等於是沒有開放時間表
我的表定第一場新書座談(我自己一個人講)是在6/5紀州庵
這個薛丁格的新書座談目前會不會有呢?
不知道
大概還是在有與沒有之間
而且我覺得沒有的機率好像滿大的
但算了,沒關係啦,隨便啦←自暴自棄😂
無論如何病毒都要阻止我們的連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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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突然想到,如果本週末大家想宅在家裡防疫的話
一不做二不休
我乾脆把《零度分離》書中首章〈再說一次我愛你〉
完整的全文1.5萬字直接全部貼上來啦
願意讀的朋友們宅著正好讀
(閱讀時間估計約25分鐘)
比網路書店的試讀部分都多一倍多
而且是完整的第一章整個故事
(我們只好來構建人與書的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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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接受FB版面的人可以直接在這裡讀
# 可以存回自己的版面慢慢去讀
# 已經讀過的朋友們想分享感想也可以
# 配圖部分是當初在聯合副刊發表時可樂王的作品
# 想看比較好看的版面的人可以去鏡文學網站讀,我把連結貼在留言處
#以書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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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再說一次我愛你|Say I Love You 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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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們所知,起初,沒有任何人會將一代傳奇科學家、動物行為學家兼鯨豚專家Shepresa與「人類的未來」或「人類心智」此等議題連結在一起──起【初,她只是那個**能和鯨豚說話的人**而已。她生平的起點似乎不甚特別:西元2206年,Shepresa生於美國康乃狄克州一普通中產階級家庭,父母均為美籍華裔科學家,分別任職於康乃狄克大學(University of Connecticut)與輝瑞藥廠(Pfizer, Inc.)研發部門。她是家中獨女。十歲時,Shepresa的父母因故離異。這似乎對她造成極大傷害;她一度被確診患上嚴重的創傷後症候群。長達七個月期間,她保持沉默,拒絕說話,拒絕原先所有人際關係;不意外地同樣拒絕任何親友與心理輔導人員之關切。幸而她隨即復原。是的,根據她後來的說法,是海豚拯救了她──祖母帶她去看海洋遊樂園裡的海豚表演。那或許稱不上是全然愉快的經驗(「那真的太療癒了......我和所有的小朋友一樣喜歡牠們。但我那時已經夠大,不再像更小的時候毫無保留地接受這些了。」Shepresa 如此回憶當時的自己:「我很快開始質疑海豚能否從這些『工作』中獲得成就感......或者牠們終究只是得到一條果腹用的魚而已?」),但依舊帶給她相當程度的心靈撫慰。那對正經歷著生命中首次重大創傷的Shepresa何其重要。也正是在當時,她主動要求父母允許她茹素;並開始思索:如果她自己曾感覺遭受命運的冷遇,那麼動物們也會有被遺棄的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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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們是否擁有如同人類一般的情感?這是個再古老不過的爭論;同時也是後來被視為激進動保人士的Shepresa最初的智識啟蒙。第二次啟蒙時刻很快接踵而至──那是Richard Russell與母鯨J35的故事。事實上,於過去數十年間,無數閱聽大眾早已透過媒體聽聞Shepresa多次提及此一歷史事件,此一她宣稱改變了她一生的真實故事──西元2018年8月10日,亦即距今約250年前,北美洲西岸一仲夏傍晚,時年29歲的西雅圖機場地勤人員Richard Russell單獨走向停機坪,闖入一小客機駕駛艙,於未經航管許可下擅自將它開上天空。除了Richard Russell本人之外,這架設籍於地平線航空(Horizon Air)的90人座龐巴迪(Bombardier)Q400螺旋槳小飛機並無任何其他乘客。換言之,他等同於竊取或劫持或了一架客機,並以其自身為唯一人質。於長達75分鐘飛行期間,這位溫柔而憂傷的劫機者依賴於模擬飛行電玩中學到的有限知識獨自操控飛機,並始終與塔台保持友善通話。事實上,也正因為這些通話紀錄,人們才約略明瞭他劫機的原因(當然,自另一方面來說,人們或許從未真正理解他的犯案動機)。在這場突如其來的黃昏空域漫遊中,塔台航管人員以小名Rich稱呼他,持續耐心安撫他,試圖引導從未受過正規飛行訓練的Richard Russell成功降落。然而他顯然沒有活著回來的打算。某些報導節錄了他們之間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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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台:我們只是想給你找個安全降落的地方。
> Rich:我還沒想降落呢。天啊,我想我不能再盯著燃油表看了,油用得太快了──
> 塔台:好了,Rich,可以的話請向左轉,我們會指引你往東南方向飛。
> Rich:我這樣得被判個無期徒刑吧?但也沒關係啦,對我這種人來說,那可能也不錯。我不想傷害任何人......我只是想聽你們對我說些好聽的廢話。你們覺得如果我能成功降落的話,阿拉斯加航空會不會給我一份飛行員的工作?
> 塔台:如果你能成功降落,我想他們會給你任何你想要的工作的──
> Rich:我知道有很多人關心我。他們知道我做了這樣的事,一定很失望。我該向他們道歉。我只是個壞掉的人......或許不知道哪裡有幾顆螺絲鬆了吧?(Just a broken guy, got a few screws loose I gu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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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鯨豚專家Shepresa本人的說法,她始終清楚記得首次聽聞此一故事的情境:2217年初冬10月,她剛滿11歲,就讀於美國康乃狄克州榭蒂‧蘭恩小學(Shetty Lane Elementary School)五年級,父母已於一年前正式離婚。她剛剛對自己立下再也不理睬數學老師E. Bonowitsky小姐的誓言──前天她在課堂上指出她算式中的錯誤,然而她認為Bonowitsky小姐並未給她應有的尊重。這誓言後來僅僅維持了三天。但在那三天期間,她可沒閒著:她自行破解了教室的網路密碼;每逢數學課,她一面心懷怨恨,拒絕聽講,一面瞪大眼睛盯著自己視網膜上的植入式顯示投影,偷偷瀏覽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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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在那時讀到Richard Russell和J35的故事的......」2248年1月,於接受台灣媒體Labyrinthos專訪時,Shepresa再次提及此事。畫面中,她與採訪者正重回康乃狄克州臨海的榭蒂‧蘭恩小學;芒草原上海風獵獵,變幻的光、潮浪與大片雪色芒花遍布;嶙峋怪石下,大西洋的海水升起又破碎,化為藍色與玫瑰色的泡沫。對於後來長期被視為爭議人士的Shepresa而言,那是個難言的,無比柔軟的時刻;因為在與塔台的通話中,劫機者Richard Russell主動提到了那隻虎鯨。是的,虎鯨,又稱逆戟鯨或殺人鯨;那是當時的另一則新聞──海洋動物學家發現,一隻編號J35的母鯨在自己的幼鯨寶寶甫出生即告夭折後,背著牠的屍體,與之相伴,在廣漠的北太平洋中迴游了整整十七日,歷經長達一千六百多公里的哀悼之旅後方才放手,任屍體沉入深海,隱沒入無光的黑暗中。記錄顯示,於劫機者Richard Russell的最後航程中,他曾向塔台表示想去看看那頭悲傷的母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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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台:如果你想降落,目前最好的選擇是你左前方的那條跑道。或普吉特海灣──你也可以在海面上降落。
> Rich:你和那裡的人說了嗎?我可不想把那弄得一團糟。
> 塔台:說了。我,還有我們,所有人都不希望你或者任何其他人受傷。如果你想降落──
> Rich:但我想知道那條虎鯨的位置。你知道嗎?就是那條背著她的寶寶的虎鯨。我想去看看那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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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學課堂上,11歲少女Shepresa就此得知了Richard Russell與母鯨J35的故事。據報導,在這長達一千六百公里的哀悼之旅結束後,研究人員原本對母鯨J35的健康狀況感到憂慮,但隨即發現牠看似活動如常,並未過渡自溺於喪子的哀傷中。那是二百多年的21世紀初葉,理論上,人類對此類海洋動物的了解與現在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然而Shepresa不厭其煩描述此事對她幼小心靈的震撼──教室中她將這則故事看進眼底,四下無聲,淚水暈開了光線,周遭景物如鉛筆素描般無限退遠,然而視網膜上的幻影卻無比清晰,彷彿心象,彷彿有人在她腦內深海中對她低語。許多年來她在公開場合多次引述此則古老報導中一位網友的短評──「我們總有未竟的夢想,無法付出的愛」───「我可以確定就是這樣......」於Labyrinthos專訪中,Shepresa強調:「對,就是如此。**未境的夢想,無法付出的愛**──我完全認同。不,那不是悲傷......那不純然只是劫機者Richard Russell對母鯨的憐惜或同情,不是;至少不僅僅是共感於牠失去幼子的傷痛......不是。那是某種快樂,某種寧靜,某種幸福。我不知道人何時會有這樣的情感......」畫面中,海風吹起了她厚厚的黑髮,無數稜角分明的沙粒自她語音中剝落。「我們總在生命歷程中面臨各式各樣的傷害:生老病死,情感的無償,內疚、罪惡感,心懷不平,孤單面對際遇的隨機、凶暴與無理......我們總難免悲傷、憤懣、徬徨、恐懼;或者相反,因這些負面情境的消解而暫時感到喜悅......當然了,我必須說,動物同樣也會──許多人遲遲不肯承認這點;但我知道那不是這樣......」她稍停。「Rich......Richard Russell並非因為痛苦或恐慌的暫時解除而感到喜悅。那太淺薄了。那不一樣。我知道他的墜毀是世上最美麗幸福的死亡......然而正因為人類的妄自尊大、自以為是,我們不肯正面承認這樣的情感,不肯承認那其實暗示了人類或動物心智最好的可能性,最後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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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為「最好的可能性」、「心智最後的歸宿」?對此,小女孩Shepresa似乎從未懷疑。許多嚴謹的科學家主張不應率爾將動物的某些儀式性行為(例如母鯨J35長達一千六百公里的哀傷巡遊;例如象群們對死去母象遺體的「瞻仰」)視為動物具有意識或情感的證據,因為其間難免存在太多尚待實證的環節。然而針對此類說法,Shepresa 向來嗤之以鼻。「我不是說他們的『嚴謹』是錯的。不是。」她在各種場合重複強調:「科學原本必須嚴謹。但這件事與其說是個科學上的爭論,不如說根本是個語言問題。動物當然有意識、有情感──幾千年來人類親眼目睹這麼多證據還不夠嗎?我們頂多能說:對的,動物所擁有的意識或情感,不見得與人類『近似』或『相同』......所以說,我們確實不宜直接斷定牠們擁有**同於**人類的情感──在這層面上,這句話是正確的。但即使是在那時,在我們對動物遠不如今日了解時,我們也早該承認,動物毫無疑問擁有牠們自己的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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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維根斯坦討論過的語言問題?」2269年,Shepresa 63歲冥誕後不久,距她首次發表那五篇震驚世界的論文整整22年後,德國柏林近郊,我首次與Shepresa 的獨生子Mike Morant會晤,聽他轉述他母親此一早年看法時,我如此提問。「她的意思是,類似維根斯坦的概念──許多哲學問題,其實只是語言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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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就是維根斯坦。就像維根斯坦說的那樣。有些科學問題,本質上也只是語言問題。」Mike笑得爽朗。「你的反應居然和我完全一樣......」
「嗯?」
「我的意思是,我曾向我母親提出過一模一樣的疑問。她的回答是,她小學時就想過了;然後她接著說,你想想,維根斯坦多久以前的人了?居然有那麼多人到現在還在爭論這個問題......」Mike稍停,看了我一眼。「她說,你看,人類就是這麼笨,怎麼可能會比鯨豚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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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了濠梁之辯。那是中國古代哲學家莊子與好基友惠施之間的爭論。是啊,你不是魚,你怎麼知道魚很快樂呢?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魚的快樂呢?你不是動物,你怎麼知道動物有沒有屬於牠們自己的「心智」呢?但我想有許多事本質皆是如此──例如,如何令加害者等量承受被害者的痛苦?是的,時至今日,我們必須承認,許多時候,人類文明社會的基礎共識依舊不出「以牙還牙,殺人償命」的範圍;我們與西元前二千年漢摩拉比法典的時代其實相去不遠。那或許正是人類此一社會性物種的基本規則吧?如此大腦,這樣的中樞神經系統,搭配群居性文明,為了維持群體秩序,必然形成以「以牙還牙」為思想核心的律法。聖多瑪斯‧阿奎那(St. Thomas Aquinas)筆下的**自然法原則**,或許是數學上、文明結構上的必然?問題在於,如何「以牙還牙」?如何於兇手身上產製同於受害者所承受的,**等量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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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很明顯:事實上,等量的痛苦從未真實存在,因為對任一相異個體而言,痛苦與快樂必然是客製化的。個體們終究擁有彼此相異的,無法與他人共享的感官強度與個人體驗;而更為巨大的鴻溝則存在於人與動物之間。事實如此斬釘截鐵:因為我們並非動物,是以我們原本便無法體會動物的感覺;同樣地,我們永遠難以確證動物是否擁有所謂「心智」──至少我本以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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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為如此。我們都曾誤以為如此。然而我們全都錯了。一整個時代的人,全都錯了。但請容我為自己辯護:這是非戰之罪;未能親訪Shepresa本人並非我個人失誤──這顯然牽涉某些不可抗力因素。作為一位鯨豚生物學家,她原本不應如此聲名大噪。2223年,17歲的Shepresa 考入麻省理工學院,主修動物科學;2229年,年僅23歲的她以海豚中樞神經系統演化史相關研究獲博士學位。她的求學生涯堪稱一帆風順──除了因天賦極佳而深受師長賞識之外,她的人際關係似乎也極為圓滿。她待人有禮,親切熱情,不吝於與他人分享資源,對一切挫折皆樂觀以對。幾乎所有曾與她共事的人都對她持正面看法。說她是動物科學界的「零負評女神」,亦不為過。就我們所知,至少在當時,童年裡那長達七個月的沉默失語似乎沒有在她往後的人生中留下任何痕跡。(啊,這像不像是母鯨J35在那一千六百公里遠的,漫長哀悼後的奇蹟復原呢?)然而詭異的是,這何其類似於當年啟發她親近鯨豚、走向海洋的Richard Russell──毫無疑問,劫機者兼自殺者Richard Russell在各方面都是個一般意義上的「好人」──他待人溫柔和善,熱心助人,擁有再正常不過的社會連結;同事們公認他為人善良正直,工作認真負責,且事發前未曾表露任何負面情緒,也未有任何相關蛛絲馬跡。他的家人則表示他與妻子感情親密和睦,婚姻美滿,既不憤世嫉俗亦無憂鬱徵候。他是忠誠而負責的丈夫,關心父母的兒子,溫暖慷慨的友人,鄰里街坊的好鄰居......然而所有這些,都未能阻止他浪漫絕決的自毀;一如無人能阻止Shepresa對鯨豚的偏執與愛。2234年她與Bertrand Morant結褵;2236年,30歲的她生下長子Mike Morant,同時自伊利諾州羅德理格茲學院(Rodríguez College)轉職至美國西岸西雅圖華盛頓大學(University of Washington)任教。十年後,2246年,時年未滿四十的鯨豚科學家Shepresa發表了她生命中第一個震驚世界的研究成果──**她宣稱她破解了虎鯨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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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愛**是個令我感覺非常矛盾的概念......」首次採訪中,Shepresa的獨子Mike Morant(他長年旅居德國柏林,於市郊Sachsenhausen納粹集中營遺址附近一所中學擔任英語教師)如此向我談及他母親。「對, 我小時候不常見到她。她確實就是一般人知道的那種工作狂的樣子......每日早出晚歸;許多時候她必須出海追蹤鯨豚,一去至少幾個月。」Mike的眼睛黯淡下來。他身材清瘦,長手長腳,一頭淡黃色茂密鬈髮,嶙峋的臉和顴骨,一雙神經質的眼睛。他說話時似乎總有些習慣性傴僂,帶著曖昧的憂傷。「她沒有花太多時間在我身上......」他苦笑。我們正漫步於Sachsenhausen集中營外的鄉間道路上,鐵絲網於灰色石牆上攀行,腳下礫石摩擦,冰冷透明的光線自周遭穿行而過。
「你恨她嗎?」我說:「就你的感覺而言──」
「對。我當然恨過她。」Mike Morant凝望著遠方正隱沒入暮色的天際線。「她對婚姻也並不用心。她和我父親的婚姻失敗,我想多數責任在她身上。但我知道她是個『好人』......她的研究夥伴、實驗室團隊、她的學術界好友、她的學生們,全都愛她。」他稍停半晌。「當然了,我相信那些鯨豚們──她其他的『孩子』們;也都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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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母親能否真正讀懂自己的孩子?對Shepresa 與她的虎鯨寶寶們而言,這完全不是問題。她關於虎鯨語言的論文共計五篇,於2246至2247年間陸續發表於包括《自然》、《細胞》在內的三種權威期刊上。這是史上首次有人宣稱成功破譯其他物種的語言。不意外地,虎鯨語言以波形與頻率之排列組合呈現意義;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Shepresa先是細膩區分了虎鯨的**歌唱**與**日常語言**,接著又在日常語言中解析出了明確的文法規則。這原已前所未見;但更令人驚異的是,這套文法規則中,居然包含了海水溫度與海流速度的變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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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聽之下,這完全匪夷所思──」於2261年首播的世界國家地理頻道(WNGC)紀錄片《聲與愛之形》中,時任中國北京師範大學講座教授的動物學家黎玉臨如此表示:「是啊......我記得第一時間裡學界其實非常懷疑。打個比方,這相當於告訴你,人類說話時,可以因應空氣濕度與溫度之變化而改變發音,以求傳達精準。這怎麼可能呢?」訪談中,這位中國演化生物學泰斗如此回憶這位他執教於麻省理工學院時的得意門生。「但當解剖學證據出現後,科學界由懷疑轉為驚嘆。這成就太不可思議了。太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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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的解剖學證據於第五篇論文中出現。Shepresa與廠商合作,以訂製的**研究用類神經生物**植入虎鯨之中樞神經,成功截獲關鍵證據──當虎鯨發聲時,其大腦語言區神經細胞與職司海流偵測之部位有著固定模式的連動。Shepresa將此固定模式歸納為39種,並逐一指出這39種模式如何與語音的波形、頻率和文法產生關聯。結論是:一頭成年虎鯨的語言複雜度,約略等同於一15歲人類青少年;而在某些特定方面(例如對海洋環境、洋流、水溫與色彩的理解與辨識,以及**某些謎樣的、人類並不熟悉且未獲實證的情緒反應**,其語言程度則可被確證為超越人類甚多。「請看看你的手。」她甚至在論文註解中語帶譏誚:「請寶愛、珍惜你的手,這雙拇指與其餘四指可對握持物、可勞作的手──要不是這雙手,要是虎鯨擁有的是手而不是鰭,人類幾乎確定無法稱霸地球;因為一頭虎鯨的心智能力很可能超越你甚多。牠們比我們更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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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之間,Shepresa 聲名大噪。無數邀約如雪片般飛來,而她的後續舉動則將她推向一難以測知且無比凶險的未來。這確實令人意外,因為此前從未有人將她定位為「激進動保人士」或「激進素食主義者」;而事實上,她也未曾公開提出任何與此有關的政治倡議。「對,所有人都嚇呆了。」Shepresa的獨生子Mike Morant如此描述:「包括我的父親。後來他告訴我,在此之前,他唯一聽她提起過的相關說法,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鯨豚確實比人類聰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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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獨子Mike Morant年僅九歲。他始終清楚記得母親以他完全陌生的形象於媒體全像畫面中現身的情景。由於缺乏陪伴,他與母親從來並不親密;即便如此年幼,敏感的他早已察覺自己與母親之間的鴻溝。「我後來有種說法,」Mike Morant自我解嘲:「我說,我和她的關係要不就是『溫柔的疏離』,要不就是『彬彬有禮的親密』......」
「是嗎?你還那麼小......你小時候就對你那麼冷淡嗎?」社區球場邊,孩子們嬉鬧著彼此推擠,一顆足球跳呀跳地滾到我們面前。
「噢不,沒有。沒有。那時候......嗯......」他遲疑起來。「對,嚴格來說,我們不親,但那並不代表我對她有什麼嚴重的負面觀感。負面情緒是後來的事了。」Mike解釋,當時的他對母親孺慕依舊;然而母親的公開說法卻完全把他給嚇傻了。「我和父親在家裡看她上電視受訪。她居然說,人類這種肉食者社會根本徹底養壞了所有小孩,而人類文明本該受到大屠殺或種族滅絕這樣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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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人類需要受罰?因為懲罰人類對文明有益,對地球有益;而被這低素質文明養壞的小孩們則一點也不值得同情──這是Shepresa的基本論點。平心而論,她的某些論述並不新鮮──例如她主張人類食肉是極不文明的殘忍行為,其罪堪比納粹大屠殺。「動物們當然擁有心智。我就不再重複那些一百年前老掉牙的論點了。」Shepresa 如此強調:「我要說的是,第一,現在,就是現在,我們已然聽懂了虎鯨的語言,我們可以,也應該和牠們溝通。第二,我們用在虎鯨身上的那些研究用類神經生物,其構造、其運作機制根本和人類大腦非常類似。那實質上就是以人類大腦為模版──而現在這些類神經生物能幫助我們理解動物。一些非我族類的動物。」攝影棚白色燈光下,Shepresa的表情扁平而嚴厲。「所謂『非我族類』。你知道這什麼意思嗎?意思就是說,我們和牠們的中樞神經樣態非常類似,甚至能透過這些類神經生物彼此互通。告訴我──對,看著我的眼睛:你認為我們真有權利圈養牠們、屠殺牠們,然後若無其事把牠們的屍體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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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presa 的尖銳毫無意外引起軒然大波;但她並未就此退卻。數月間,她持續發聲,起手無回,變本加厲,且對動物的同情似乎漸漸延伸為對人類的憎惡。「有些人認為蜥蜴的中樞神經構造極其粗陋,魚、豬和雞的中樞神經也太過簡單,簡單到僅具備求生與繁殖功能,不可能有所謂情感或意識......」2248年3月,於接受英國BBC《世界大運算》新聞節目直播訪談時,Shepresa 再度語出驚人(顯然令主持人尷尬不已):「我也不再重複批評這種看法多麼自我中心了。我要說的是,人類嬰兒或胚胎的中樞神經根本就比太多動物還要簡陋,事實上,他們比豬更缺乏『意識』。然而殺豬被視為理所當然,殺嬰卻是文明中最大的禁忌。為什麼?很簡單,那只是人類這個物種的**自我保護**而已。人類竟發展出了如此自私自利的文化......」
「那......殺狗呢?」被嚇壞的主持人勉強擠出一句話。「人類真那麼自私?但那些虐狗虐貓的傢伙同樣受到大眾譴責......」
「殺蟑螂呢?殺蚊子呢?」Shepresa很快反駁。「殺蟑螂、殺蚊子也受大眾譴責嗎?你覺得呢?說來說去,一切無非以人的喜好為唯一標準。貓貓狗狗長得可愛,所以人類放他們一馬。蟑螂蚊子長得醜,惹人厭,所以人類毫不留情。豬呢?牠對人類有用,所以留著殺來吃。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人類的惡劣也並不意外──記得佛洛伊德的《圖騰與禁忌》嗎?」她進一步挑釁。「當然,這樣的黑暗與自私同樣存在於人類群體內部。記得上次被同事陷害的感覺嗎?記得那些明爭暗鬥、巧取豪奪,因蠅頭私利而毫不在意傷害他人的人嗎?記得那些以羞辱、貶低、霸凌無辜他人為樂的嗜血者嗎?記得那些發起戰爭、策動種族屠殺,摧毀一整個世代文明的魔頭們嗎?人類根本是咎由自取。這種文明,這種低級文化,如果有一天被滅絕,我一定會額手稱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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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Shepresa 原本恰恰是個在人際關係與社會連結上極為成功圓滿的人;也正因如此,她對人類偏激的敵視更令人意外。她迅速爆紅,瞬間毀譽參半;而她的言行則將周遭較親近者全數捲入一場始料未及的風暴中──當然,包括丈夫Bertrand Morant與兒子Mike在內。「我們開始察覺,總有人在監視著我們。」Mike Morant回憶,當時除了狗仔隊明目張膽於住家附近守候外,他也開始察覺周遭人異樣的目光。這令幼小的他既害怕又困惑。也正是在那時,他與母親的關係急速惡化──因為母親未曾帶給他任何受保護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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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太脆弱了......」Mike Morant眼眶泛紅。「對,我太脆弱了。我很害怕。但我的個性使我也沒向父親求助太多。我太壓抑了。但我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啊......」他提到,母親和從前同樣忙於工作,早出晚歸;新開的戰場(動物權利)更嚴重壓縮了他們相處的時間。他感覺自己像一艘暴風雨中的孤單小船,慘遭遺棄。某次,一夜凌晨,惡夢襲擊,他驚醒下床,推開房門正巧撞見母親回來。他已超過三個月未見到她,怯怯喊了聲媽(惡夢的寒意猶在,母親竟已令他感到陌生不已);而母親儘管臉上盡是疲態,意識卻依舊不知神遊何處,僅僅看了他一眼便不發一語轉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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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某些更激烈的母親。我知道。」2269年12月,德國柏林Tempo e amore咖啡館,Mike Morant眼眶含淚,窗外側光的暗影正蝕刻著他臉上的紋路,幻變著深淺不一的痛苦。「比如那些蓬亂著頭髮,滿臉淚痕向孩子們嘶吼『都是你們,是你們在吸我的血』的母親。比如那些因過度疲累而心不在焉,將幼兒禁鎖於密閉車輛中轉身離去的母親。比如那些情緒失控,無來由搧孩子巴掌、扯孩子頭髮、拿菸頭燙他們、拿髮夾或筷子戳他們的母親......我知道她不是那種母親。現在的我也早已不再恨她。但那時,不知為何......我想她那時的態度更令我難受......」Mike哽咽起來,嘴唇顫抖,毫無血色。「我寧可她激烈斥責我或體罰我......在她轉身離去的那一刻,我想我已經知道,在我與她之間,所有的親密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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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始終懷抱著巨大使命感的Shepresa 並未停下腳步。2248年11月,她召開記者會,宣布啟動「忒瑞西阿斯計畫」(Tiresias Project),宣稱研究團隊將以五年為期,分階段達成**與虎鯨對話**的目標。忒瑞西阿斯是古希臘神話人物,天神宙斯賜予他聽懂鳥語的能力,他也因之而能預見未來。「我說過:我們已經聽懂了牠們的語言。」Shepresa 強調:「那接下來呢?答案是,接下來就是和牠們說話的時候了。這將是對虎鯨語言相關論述的再次檢證。在演化史上,自百萬年至數十萬年前,我們的祖先連續滅絕了直立人(Homo erectus)與尼安德塔人(Homo neanderthalensis)等其他類似人種,在地球上建立了智人(Homo sapiens)唯我獨尊的霸權,延續至今。如果人類與動物、與其他物種之間的藩籬能被撤除,我必須說,那必然是人類文明史上嶄新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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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歷史終究證明,Shepresa 所言非虛。「忒瑞希阿斯計畫」的結果幾乎撼動了整個人類文明;說無人能置身事外,並不誇大。歷史學者、哲學家、文化研究學者等人文學界知識份子對此多所討論,生物學界、演化學學者等科學家社群內部亦對此熱議不斷;後續則進一步啟發了人工智慧與數學、邏輯學、量子力學等領域連篇累牘的研究與討論。量子力學?是的,關於「觀測者」之意識:一頭虎鯨算是有意識嗎?如果虎鯨伸出牠的鰭打開了箱門,看見了內部,那麼箱子裡薛丁格的貓是生是死?抑或依舊「既生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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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種種自不待言。然而在此一後續效應徹底發酵之前,令Shepresa 再度攻佔媒體版面的,卻是一場離奇刑案。2250年,於忒瑞希阿斯計畫期間,44歲的Shepresa結束了維持16年的婚姻,由獨子Mike的父親Bertrand Morant取得監護權。即便已極盡低調,媒體依舊發現了此事並追蹤報導。然而始料未及的是,這竟使她被捲入一樁神秘又荒謬的連續殺人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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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真沒想到......」2270年3月,我在紐約布魯克林與美國聯邦調查局退休探員 K. Fortress會面,20年前他正是此一「殺手T案」的主要負責人。「對,這殺手T就是那種囂張的『預告犯』。他自居正義,專殺名人,而且習慣通知媒體事先放話預告。但說真的,這種狀況我們相對輕鬆;因為你好歹有個明確的保護目標......」所以最初的目標就是棒球明星S.D.和食品商Schmitz?「沒錯。S.D.是涉嫌賭球,收錢放水性招待,但最終因罪證不足而被判無罪。」受訪時已67歲,一頭白髮的K. Fortress如此回憶往事:「食品集團大亨P. Schmitz你一定也清楚。他用可疑的、簡化的基因組合法孵育劣質生物做高級人造肉,獲取暴利;結果也無罪。我們原本以為殺手T選的都會是這種人人厭惡且逍遙法外的目標,沒想到第三個預告,赫然就是Shepres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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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單就殺手T事件而言,在當時即已引起軒然大波。棒球明星S.D.於馬里蘭州住家附近被發現遭人以球棒毆擊致死,而食品大亨P. Schmitz則因嚴密保護而逃過一劫。「S.D.是第一位死者,但並不是『被預告』的死者。」透過酒吧玻璃窗,深夜街燈與霓虹照拂著K. Fortress阡陌縱橫的臉。「殺手T是在殺死S.D.死後才公開投書媒體,承認犯行;接著預告他將懲罰P. Schmitz,執行正義。但這回他就沒得手了。」K. Fortress探員皺眉苦笑。「所以我說這種張揚的『預告犯』反而好對付。對,破案壓力超大;但媽的,至少在保護當事人時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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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無例外,眾人對於鯨豚科學家Shepresa居然成為獵殺目標都感到訝異萬分。然而,對於Shepresa與Mike Morant母子而言,那卻是一次意外的契機。「這好像有點奇怪......但事實是,知道母親正遭受著生命威脅,我感覺自己與她的距離反而拉近了。」Mike似乎有些羞赧。「對,我領悟到,這同樣是她為個人信念做出的犧牲。父母離婚後,我和母親已不住在一起,而是跟著父親住;但警方依舊派出了編制人員保護我們。發生這種事,我和父親當然也受影響;雖然殺手T的威脅明顯並不直接針對我們......」
「壓力很大吧?」
「相當大。現在回想,還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挺過來的。」
「真是辛苦你了......」
「嗯,但說真的,或許也不比更早之前來得嚴重。能是因為我已經習慣了?......對吧?大概就是這樣。」Mike平靜下來。「從母親破解虎鯨語言、投身動物權利運動開始......你知道網路上總是各種奇奇怪怪的臆測和傷人的不實謾罵。罵她、罵我的父親,莫名其妙地罵,天花亂墜地罵。那當然也影響到我。我可能在那時就已經被徹底『訓練』過了?」Mike苦笑。咖啡館中燈光昏暗,植栽枝葉扶疏,鄰座原本埋首書頁的灰髮平頭青年突然抬頭看了我們一眼,右手指腹於頰側下顎骨處摸索捏弄,不知是否正嘗試調整植入的類神經通話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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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突然就理解了一件事:我的母親是位不折不扣的勇者。」Mike Morant聲音沙啞。「對。她是勇者。當然,直到現在我依舊這麼認為......原本在父母離婚後,我幾乎已和母親形同陌路。他們剛分開的一段時間裡,因應她提出的會面要求,我們甚至曾見過幾次面,但──」他欲言又止。
「怎麼?感覺如何?」
「呃......我只能說,非常,非常彆扭。」晦暗的光度中,Mike Morant凝視著自己的掌紋,彷彿此刻長在他手上的是一張張陌生的臉。「我不自在,她也不自在。我能感覺她的歉疚,但歉意反而令彼此神經緊張。我尷尬起來,不再答應會面。」他稍停。「我想這也讓她鬆了一口氣吧?但後來發生了殺手T的那件事......我記得,至少在一段時間內,我似乎更能理解母親的言行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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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探員探員K. Fortress所言,事件以一種令眾人難以索解的樣貌「進場」。2250年10月26日,署名為「殺手T」的嫌犯投書媒體,公開承認棒球明星S.D.命案為其所為。2250年11月16日,S.D.死後三週,食品集團大亨P. Schmitz遭到殺手T公開點名。12月10日,時年61歲的P. Schmitz於視察工廠時遭到狙擊,幸而子彈並未擊中要害,僅輕微損及其小腿,表皮與肌肉擦傷;凶器疑為一類神經生物無人機。12月14日,殺手T承認自己對P. Schmitz「行刑失敗」,但強調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但兩天後,12月16日,殺手T卻突然再次宣告,接下來的處決對象為「**反人類份子Shepresa**」。在一段向媒體與警方投遞的錄像中,一名背對鏡頭,頭戴黑色頭套、著深藍大衣,背景畫面與語音皆經亂數運算變化處理的殺手T宣示,Shepresa是數十年來僅見的極端反人類者,卻以科學家、動保人士與素食主義者等虛假形象作為包裝,「看似對動物充滿溫情,卻對家人冷漠以對」、「這樣的虛假、狡猾與殘忍,理應遭到身為萬物之靈的所有人類唾棄」,因此宣告將對Shepresa實施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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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時間,整個城市都炸了。」探員K. Fortress點起一支菸。「我們內部輿情單位做了數據分析。結果不意外:Shepresa 的公眾形象雖然難免爭議,但畢竟與棒球明星 S.D. 與 P. Schmitz這類人相差十萬八千里。像P. Schmitz這種人如果遭到『處刑』,我們可以確定必然有許多人認為他罪有應得;但說要『懲戒』Shepresa──」
「太誇張了?」
「當然。一定的。不就是個主張動物權利的傢伙嘛?還是個有貢獻的科學家......再怎麼不喜歡她的言論,也不該說要殺她呀?更何況她的知名度和S.D.或P. Schmitz這些人也根本不屬於同一個量級......」
「確實奇怪......」
「沒錯。所以更多揣測就來了。」微光中,菸頭明滅,酒吧內螢幕上的無聲球賽像一場荒謬的偶戲,K. Fortress的臉隱沒入煙霧繚繞的藍色暗影中。「媽的,你也知道這個世界,神神秘密的......許多人,包括我們內部人員,開始懷疑殺手T的精神狀態......」
「嗯?精神狀態?什麼精神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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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我們懷疑,或許他比我們原先所想像的更**瘋**、更不合邏輯?」他摸摸臉。「我記得當時也有線報說殺手T根本和Shepresa素有私怨,只是藉機報復。這當然從各方面說也都站不住腳。接著沒過幾天,又開始有人把矛頭指向媒體,因為Shepresa正好也就是當時新聞圈的焦點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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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點人物?」我追問:「什麼意思?和媒體有什麼關係?」
「意思是,說不定殺手T的選擇根本非常『隨興』?」K. Fortress稍停。「說不定他其實只是想到什麼幹什麼,想到誰就殺誰?他其實根本像一組想殺人的**亂數程式**?畢竟Shepresa根本和P. Schmitz一夥完全不一樣啊。所以,或許T原先壓根沒想要殺她;純粹只是因為那陣子,她離婚的消息傳出,引來許多八卦媒體開始報導,說她對待家人並不親切──」
「所以才想到她?」
「對。T可能就是看了媒體報導才想到她?或許T本人對家庭關係這點有些什麼嚴重的心理創傷?或許他是個自小受到母親冷落的小孩?否則就常理而言,我相信多數人不會認為Shepresa是個『夠格』的獵殺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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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諸葛,K. Fortress提及的猜想或許正確。而當時Shepresa採取一極尖銳之方式應對來自T的「獵殺令」──她召開記者會公開反擊,態度強硬。「對,我從來就不是個合格的母親、合格的妻子。」她坦承:「我從不否認這點。但那並不代表我沒有資格對我的主張負責,更不代表任何人有資格以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威脅我。」她咬牙切齒,近乎挑釁。「對,我早就說過,人類的文明就是如此品格低劣;而我現在知道,你本人,殺手T,你本人,就是這種低劣最完美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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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警方十分擔心此舉將激化殺手T的行動,然而結果卻急轉直下。事件以一莫名其妙的方式意外結束:殺手T居然未有任何反應,就此銷聲匿跡。我們必須承認,這可能驗證了某些揣測──T的行為完全缺乏邏輯與一致性;他是無法預測的。「對,居然沒有後續。」K. Fortress似乎有些赧然。「或許T還真是個精神失常的傢伙?......這說來還真沒面子;S.D.和P. Schmitz的案子也跟著T的消失而石沈大海,沒能查出什麼結果。媽的這根本是丟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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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恰如前述,這場不了了之的刑案卻意外為Shepresa與Mike Morant的母子關係帶來新生的契機。Mike主動與母親聯繫,二人試圖修補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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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起來,我還是太天真了......」Mike Morant苦笑。「我想,我的母親終究也是常人無法理解的。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母親呢?又為何,有這樣的母親的我,竟會如此平凡呢?」他臉上淚痕縱橫。我幾乎能感覺那淚水的鹹腥與冰冷。「開始時她給我的感覺也很好。她有誠意,我感受得到。但後來卻又逐漸疏於聯絡......不,不是,我不會期待能和她彼此享有真正的親密;我們從未擁有過那樣的時刻,即使在我幼年時也是如此。我沒有不切實際的期望。但這是怎麼回事?後來我想,我自己也有部分責任,因為我長大了,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我並沒有認真思考過她的期待。我原本以為她也就是在忙著做研究,忙她的忒瑞西阿斯計畫......」Mike雙手掩面,終究抽泣起來。「她寧願試著去和她的殺人鯨講話,卻不願意跟我講話嗎?......我想要的,不過就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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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ke Morant表示,Shepresa顯然愈來愈忙於研究工作,消失的時間愈來愈長,即使他嘗試與她聯繫,卻總是找不到人。這使他修補母子關係的希望再次落空。當然,當時他完全不可能知道,母親竟是獨自身陷於那樣的「狀態」之中。Shepresa已騎虎難下,她的忒瑞西阿斯計畫誘使她隻身涉險,而她的熱情與偏執則使她做出了難以想像的極端行動,甚至蓄意欺騙了整個研究團隊。事實上,當時她並不僅僅是透過發聲器以波形、頻率等變項試圖模仿,或再製虎鯨的語音而已──2251年,她首次秘密訂製了以虎鯨大腦語言區為藍本的類神經生物,將之**植入自己的中樞神經**,並輔以特製神經元連接自己的聲帶、耳內聽細胞與大腦聽覺區。
**她自己當了白老鼠。她打算親自和虎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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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真正知道她決定這麼做的原因。起初,也沒有任何人發現此事。「那年冬天我和初戀女友分了手。」Mike Morant接續述說:「聖誕夜我喝得爛醉,福至心靈撥了通電話給母親,居然接通了。她說她可以給我20分鐘。
‧
「我就這麼巴巴跑到她的實驗室。一個街區外尚且亮著兩棵大聖誕樹,無數閃亮的全像投影如雪花般漂浮在空氣中,路邊一隊隊笑鬧著的年輕人和唱聖歌報福音的小朋友們......但不知為何,實驗室門口一片漆黑,街燈故障,青白色微光彷彿一場將散未散的霧。
「我的母親在黑暗中向我走來,她看著我,視線卻閃爍不定,彷彿穿透了我的臉、我的眼睛。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控,質問她為何忙著和她的動物溝通卻不想跟我說話。我崩潰大吼,說,我知道那些虎鯨是你的孩子,但我同樣也是你的孩子、你的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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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了些很奇怪的話......」2270年2月,我陪同Mike Morant重回現場,於事件過後整整19年再訪Shepresa團隊位於美國西岸華盛頓州橡港(Oak Harbor)的實驗室。實驗室建築本身已遭廢棄,原先屬於虎鯨、連通著北太平洋的大池已被抽乾,自上方俯視,落葉與塵土於其中靜止,細雪正緩緩沉降,像一個因過度清寂而橫遭中止的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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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心不在焉。她喃喃說,說話對人很重要嗎?愛或親密,對人類而言很重要嗎?......**人們一直在索求著的,到底是什麼呢?**......」四下寂靜,我們空洞的腳步迴盪於空間中,水光在Mike Morant的瞳孔中無聲明滅。「然後,就在那彷彿籠罩著全世界所有暗影的街邊,她伸出手撫摸我的臉。但我幾乎打了個寒顫,因為那指尖如此冰冷,全無體溫,幾乎完全不像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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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包不住火。半年後事實遭到揭發。Shepresa 已完全變了一個人。她的外在形體維持原貌,但長期植入的,仿虎鯨大腦的類神經生物顯然已侵入並重組了她原本的中樞神經。她已離人類愈來愈遠。她能發聲,但語音或句法本身已無意義;她能說話,但說出的卻已不再是人類的語言。再沒有人能聽懂她、真正辨識她的語意。少數時候她或許能說正確的英文或中文,然而僅限隻字片語。但當研究夥伴以先前的「虎鯨39種語言基本模式」為藍本試圖逆向理解她時,卻也並不成功。(弔詭的是,那不正是Shepresa本人的研究成果嗎?)已無法與人溝通的她無疑已完全失去了領導團隊的可能性。然而研究人員卻發現,Shepresa顯然與她的虎鯨寶寶更親密了──她時常在船上,在大池岸邊,或貼近池底連通道玻璃凝視著牠們,透過擴音器對牠們發出既尖銳又溫柔的吟唱。而虎鯨們也明顯有所回應:牠們或者群聚在她面前,或者在船舷旁迴游繞圈,或者以規律的噴氣與跳躍譜出節奏、海水與浪花的鼓點;或者應答以同樣溫柔而聒噪的語音......
沒有任何人類能再和Shepresa說話。但也沒有任何人類會懷疑,她正在與虎鯨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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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預料,當初被眾人寄予厚望的**忒瑞西阿斯計畫**竟會以此種方式收場。2252年9月,Shepresa 與虎鯨「交談」的畫面正式曝光,立刻引起轟動,躍登全球頭條。全世界為此陷入混亂與瘋狂。媒體逕以「瘋人科學家」、「鯨女」、「能和鯨豚說話的人」稱之;談話性節目全炸了鍋,社群網站沸騰熱議,評論家與學者們紛紛發表長文,而各國領袖則在輿論壓力下被迫回應。「這是斬釘截鐵的重大事件。」精神分析學者、哲學家兼文化評論人 A. Chufurst如此述寫:「七百年前,哥白尼將地球從宇宙中心的神壇上踢下;三百多年前佛洛依德則摧毀了人以自己的理性與意識為絕對中心的錯覺。這是人類史上的兩次重大認知革命。而現在,Shepresa 跟隨達爾文的腳步,再次無情毀棄了『人類為地球中心、萬物之靈』的妄想,接力完成了人類史上第三次認知革命。身處於一鉅變時代,歷史巨輪轟然前進,所有合格的文化與政治領袖,都必須對此做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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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是忒瑞西阿斯計畫的成功嗎?客觀上我們很難如此認定。然而時至今日,我們也不再能知曉Shepresa心中的真正看法了。她拒絕受訪,同樣拒絕與任何人溝通(一如她童年裡那長達七個月的沉默?)──事實上,這兩項任務對她而言已力有未逮。她和她的鯨寶寶們的親密時光也並不長久──侵入的類神經生物很快開始破壞她中樞神經的其餘部分;病症以一種類似漸凍人混合阿茲海默症的方式蠶食了她的生命。2252至2254年間,逐漸喪失記憶、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Shepresa接受了共計八次奈米機器人手術,試圖清除在她體內與其自身中樞神經嚴重沾黏、綰合,爬藤般交纏共生的仿虎鯨類神經生物,然而終究失敗了。2255年4月,Shepresa 死於西雅圖華盛頓大學附設醫院,得年僅49歲。而陪伴她走過最後時日的,依舊是她的兒子Mike Mora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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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遺憾的是沒有再和她說話的機會......」Mike Morant哽咽起來。「但無論如何,我感激那段最後的日子。我甚至不曾認真考慮過她疾病的進程。我有點逃避吧?但......那算是疾病嗎?不,那是她的瘋狂、她的偏執、她的信仰,她自己的選擇。她沒有病,她只是做了和一般人不一樣的決定。而且我們當然也不會知道接下來會怎麼發展......這世界上還沒人得過這種病不是嗎?」無疑,在這位傳奇科學家與她的獨子Mike Morant的最後時光裡,外界的紛擾對他們已不再具有意義。熱議持續經年,討論方興未艾;學術界與科學界姑且不論,因應此一事件而生的社會運動、政治倡議,甚至新興宗教如雨後春筍般出現。隨時有人為此自殺,隨時有人因此獲得重生的勇氣;甚至有激進倡議團體主張,動物與人類心智的混種結合才是人類心智演化的必然道路,是最終且必然的結果。然而喧囂之間,我們甚至無法確認,在生命中的最後時光裡,Shepresa是否真正「知道」這些因她而起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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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那天......」2270年2月,北太平洋東岸,橡港冬季,我與Mike Morant已漫步至海邊。潮浪來回,狂風呼嘯,暴雨般嘈噪的回音,水與浪在近處粉身碎骨,而遠處,隱沒於無光中的夜海正以純粹無雜質的聽覺向我們展示著大自然龐巨的力量。「那天清晨時分,我似乎心有所感,突然驚醒,發現病床上的母親已自行坐起身來,空洞的眼瞳正凝視著窗外某處。我感覺她似乎想看看外面的什麼,於是慢慢扶著她走過長廊,來到盡頭面光的落地窗前......」Mike Morant形容,那是個清冷一如夢境的清晨,窗外雲層高而厚重,然而天光雪白明亮,樹與樹的枯枝構成了美麗的抽象圖案。他攙扶著母親蹣跚步行至窗前,看她側臉將耳朵貼上窗玻璃,像是在專心傾聽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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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沒有任何聲音。但我隨即知道了答案──那是一架孤伶伶的飛機。
「很奇怪,我已經看見了那架飛機,但我的母親似乎並不想**看**。」夜海轟鳴中,Mike Morant呶呶述說。「她只是持續在聽著它。聽著那些我不可能聽得見、不可能聽得懂的。我心裡想,難道那和虎鯨的語言類似嗎?我看見她臉上露出微笑,雙頰酡紅,如癡如醉;像是被某種此生從未親歷的,無比巨大的寧靜與幸福感所淹沒......我忽然想起了她一提再提的,那位兩百多年前的劫機犯,那曾經『啟發』了她的Richard Russell......」
‧
> Rich:我準備降落了。我會先翻滾幾下。成功的話我就會開始下降。今晚就這樣了吧。
> 塔台:Rich,如果可以,請儘量把飛機貼近水面。
> Rich:我有點頭暈。哥們,景色變化得太快了;我想好好看看它們,享受這一刻。一切都很美,但如果從另一個角度看,它們就更美了。
> 塔台:你能看清楚周遭嗎?能見度還好吧?
> Rich:很好,沒問題,一切都非常清楚。我剛才還繞著雷尼爾山飛了一圈。太美了。我想剩下的油還夠我飛到奧林匹克山去看看。
> Rich:我不知道該怎麼降落。其實我根本就沒打算降落(I wasn’t really planning on landing it)──
‧
那正是29歲劫機者Richard Russell最後的遺言。250年前,於黃昏的天空中獨自漫遊75分鐘後,西元2018年8月10日夜間約9點20分,Richard Russell與他的螺旋槳小客機於西雅圖近海普吉特灣海域一荒島上墜毀。該小島全無人煙,是以除了駕駛者本人如願喪生之外,並無任何人員傷亡。那是北太平洋東岸的夏季,西雅圖的黃昏時間漫長,於白日與黑夜間曖昧的交接地帶,空氣與流動的雲彩折射了高緯度地區的稀薄陽光,致使天色絢麗多變一如一場未境的幻夢。Richard Russell不會知道他此生最後的航行如何影響了一位生於二百多年後的小女孩,更不會知道這位特立獨行的小女孩如何改變了人類的文明發展。「飛機消失後,像是過了很久很久......」Mike Morant說:「她回過頭來,對我說了此生最後一句話......」
「她說什麼?」
「我當然聽不懂。」Mike Morant微笑,無限神往。「但她重複說了好幾次,所以我手忙腳亂把它錄了下來......」
「那是什麼?」
「我愛你。」
「什麼?」
「『我愛你』。意思是『我愛你』。」海水在遠處轟擊著礫石海岸。Mike Morant已熱淚盈眶。我看見無數細小的雪花,或雪花的幻影在他眼中緩慢融化。「那居然有意義......我事後把錄音拿給研究人員聽......他們查了論文,告訴我,那是虎鯨語言裡的『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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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Shepresa最後的遺言。2255年4月18日,在說出那句話之後,一代傳奇科學家、鯨豚專家兼動保人士Shepresa 面帶微笑,平靜中止了呼吸。說話對人很重要嗎?愛或親密,對人類而言很重要嗎?人們持續在索求著的,究竟是什麼呢?我不知道;我相信古往今來許許多多人們,也不曾知道。然而我似乎能夠親見那個場景:醫院窗前,雪白的寂靜,一架不知何來的飛機,一段失去了終點的漫長航行。「**未境的夢想,無法付出的愛**」。我彷彿看見她心中那位在西雅圖絢麗多變的黃昏中孤獨遨翔的青年。青年未曾死去,他以另一種方式活了下來;而我們終將在這個被Shepresa改變了的世界裡繼續自己的生命之旅,像一隻永不落地的鳥,像一架孤獨的飛機。
#再說一次我愛你
#零度分離
【書介】
「人,真是一種對神蹟成癮的生物嗎?」
華文版《黑鏡》,AI末世的「類神經生物龐克」
一部盪氣迴腸,重新劃定小說疆界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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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度分離》以探索將「類神經生物」植入人體改變行為模式、與「愛」相關的思索辯證為兩大主軸,敘寫人類(或非人類,或其他物種,或AI)置身於時間洪流中,如何解剖自我與存在的虛妄性。整部小說讀來既是溫柔旖旎,又見深刻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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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中虛構一名為Adelia Seyfried的未來作者。
她精選議題,深入調查採訪,撰寫了六則深度報導,收入一名為「零度分離」的訪談錄中。
書中不但置入虛構的未來名人推薦序,更虛構後記、虛構作者與其他未來人的對談;形式特殊。
〈再說一次我愛你〉中,沉迷鯨豚研究的專家Shepresa裝置類神經生物,蛻變為人/鯨混合體;
〈夢境播放器AI 反人類叛變事件〉則講述夢境播放器Phantom以不可思議的方式發動人工智能叛變,事敗被剝奪高階運算,永遠深埋地下。
〈來自夢中的暗殺者〉敘及醫師陳立博偵知一患者夢境中的不法企圖而先發制人,以夢剋夢,成為「史上最後一位良心犯」;
〈餘生〉裡台灣影星郭詠詩與日本導演松山慎二陷入愛河,入戲太深,不知所終。
而〈二階堂雅紀虛擬偶像詐騙事件〉則描述日本婦女癡戀虛擬偶像不能自拔,甚至拋夫棄子;
還有〈霧中燈火〉述寫發生於二十一世紀中葉的一場神秘邪教集體自殺案件,並延伸至對靈魂的質疑與叩問。
全書銳意創新,張力十足,情節曲折,敘寫流暢,允為科幻小說里程碑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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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事件、難以靠近的心智、不可思議的犯罪(不可思議到,連「罪行」究竟為何都是個難題),而總是停留在那個不可能處。他走到想像力的邊界,邊界之外了。這一直不是容易的事,猶如潛進了無意識的領域,回返,並記得且說出,他做到了。
──朱嘉漢(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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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力量能打破人心與心之間的距離,讓六度分離成為零度分離呢?從六到零的距離,是不是就是一整個宇宙?還是其實,只是我們意識的幻象?
伊格言在《零度分離》一書中,實現的就是這樣的,創造的力量。
此書終將在歷史留名。
──黃健瑋(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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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繼《噬夢人》之後的野心之作。私心認為,入選二○一九年年度小說選的書中首章〈再說一次我愛你〉是台灣當年最好的短篇小說......《零度分離》最後,那位神祕的Adelia Seyfried像一個埋伏暗處已久的殺手,身份揭露時,幾乎給了我致命一擊。我知道這本書還有後續,如此,更令人拭目以待了。
──張貴興(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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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各國越來越多人開始WFH(Work from home在家工作),我在台灣的許多朋友也是,廣告業、出版業、軟體公司…
Work from home最大的挑戰大概有兩點,一個是自律,另一個是電腦。
很多人第一週在家工作時還算準時起床,後來一天比一天晚,不到視訊開會不起床,這種大概連當Freelancer都很危險;
電腦又是另一個問題,有個美國朋友說,她老公的公司很晚才開始讓員工Work from home,原因是他們都用桌機,而且誇張的是,還「兩個人用一台」,老闆說,是因為他們的業務很需要保密,所以一個人用的時候另一個人盯著比較安全,但我一直懷疑是老闆想省硬體費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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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倒是沒什麼問題,Work from home就是我的日常,我的腿就是我的行動辦公室(…淡淡的哀傷),筆電就是我的作戰指揮艙。
最近在研究筆電,發現現在很多厲害的筆電居然比手機價格還低(不知道是手機太貴還是筆電太便宜),而且很多不只有指紋加密,現在都還有搭載個人秘書,可以用語音聲控。
最近在玩的是之前ELLE雜誌有專文介紹的Lenovo ThinkBook 13s,很輕,很適合時常需要開會或趴趴走使用。電池充一個小時,大概可以用9小時。
電源鍵的地方有指紋辨識功能,可以瞬間秒開機進系統,左右邊框很窄,追劇螢幕相對大。
另外有個有趣的小功能,因為我蠻常使用視訊跟台灣同事開會或和世界各地的夥伴聯繫,這台電源鍵可以直接作為SKYPE的通話鍵,也蠻Fancy。
BTW,如果耳朵很挑剔的人,Harman Audio音響加上杜比音效的音質,真心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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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在玩筆電的時候,隊友也有靠過來摸一摸(不是摸我),他說這台感覺很Solid,質感不錯,所以大概不只是女生,也是男人的菜吧。
(還是他在暗示什麼?畢竟金牛生日快到了…XD)
👉其他細節大家就點照片進去看好了(有圖說)
👉或是看官網: https://www.lenovo.com/tw/zh/laptops/thinkpad/thinkbook-series/Lenovo-ThinkBook-13s-IWL/p/88LG8TB1310
#LenovoThinkBook13s
哀居語音通話 在 和平製品 Paixpro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星際愛情故事》——跨年篇
他坐在咖啡館裡面躲雨,桌上一杯康嘉納星咖啡豆品種的美式,味道香醇不澀,不用加方糖便能有甜味,但那甜味是因化學反應而產出的。他人看著窗外的雨,路上的行人都有著透明的遮罩,雨落在圓弧形的遮罩上就沿著軌跡流下,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在移動並對話,龐大的資訊量在街道中流竄。他今天休假,把商隊的太空船送到頗有名氣的修船廠後,便給隊員各自長達一週的假期,雖說是一週,但是活動範圍就只能在火星的首都——海瑟。
即使人類的活動範圍從地球擴展到一整片近乎無垠的宇宙,還是維持著一年365天的節奏,如果每個星球的運轉速度不一樣,那也會有個特殊的曆制給該星球用,但是,還是保持著一個主要的地球曆,不知道為什麼,居住在星球權力的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沒有金錢離開的住民,但是所有離開的、遠行的幾乎都將地球當作母星,即使是在別的星球出生的孩子,還是被口述所傳的故事所影響,地球變成所有人心目中的母親。
「在那片蔚藍的海洋之星上,生命孕育著,森林朝著天空生長,巨鳥在空中翱翔,野獅在草原奔馳,一切都如此具有魔力,具有活力。」他喃喃自語,那片幾乎已經失傳的景象,只能透過文字一句一句反覆傳頌下去,就像織一條永不結束的布,這條步所乘載的是千萬人的夢與念。
「叮。」他的個人通訊器發出了提示聲,那是收到訊息的意思,他觸摸螢幕,是她捎來的訊息。內容主要是在說預備過新年的一些小細節,說她還在某銀河系中的大道上航行,可能無法如期抵達火星——因為那兒最近有宇宙海盜出沒,聯合國的警戒軍繃緊了皮毛,派出了好幾艘的重型航母艦護衛在交通道邊巡邏,深怕在年末又發生各種意外。
他努努嘴,在通訊器的螢幕上點了螢幕,投影出了一個鍵盤,便在上頭輸入。他告訴她,一切都是小心為上,不用趕著,配合軍隊是好的,他也不希望有任何的意外。宇宙運輸業有著巨額的利益,同時也有其高危險性在,即使人們只要再擁有執照後,就能擁有宇宙艦(雖然要繳高額的稅金與龐大的年度報告表)在宇宙中航行,這種工作還是少有人會選擇,大部分的人還是希望能夠安穩地生活,更何況,現代的科技已經相當方便且全面,會選擇這種工作的人,多少都有點奇怪,好的那種奇怪。
他體貼地回覆她,但內心也可惜無法共同跨年。他們每年的聚會時間是一隻手都數得出來的次數,一開始若兩人約好,他遲到,她會生氣他的不準時,但是久而久之,兩個人都意外地遲到,只能透過屏幕見到遙遠的對方,最後默契地一笑,工作就是這樣,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即使沒說白,但還是希望能真的接觸到對方。
兩人相隔數萬光年,無法確切地計算出的距離,彼此都能見到雙方的面相,縱使延遲了十秒或更多,但是,真正的實體接觸已經在這個世代越來越少了。有的人會質疑真實的存在,但對於他來說,他寧可不要去思考太多,思考的太多,會失去越多。他從以前就被她說,心裏話不說出口,對方永遠也不知道,即使科技日新月異,現在真的能辦到這種不出口便能知的狀態了,他還是害怕說出口。怕的不是說話,而是將意念傳達給對方,是否會有任何的影響;不是沒有承擔責任的肩膀,而是害怕自己因此替對方做了選擇而改變了對方,這個改變是他所不能承擔且害怕的。
兩個不同個性人的相處,一開始的愛戀到中期都是爭吵,吵吵停停分分合合,最終兩個人還是走在一起,即使中途吵得天花亂墜吵到差點兩艘太空船要撞再一起,他們還是最終,總有件事情將兩個人最後牽扯在一起,像是隱形的紅線這古老的傳說一般,縱使一方剪斷,最後兩個人的線還是打結再一起,結越多越難剪。
想相遇,想觸摸到對方,想真的看見對方微笑時的皮膚變化,眼角合出的魚尾紋,那是他心中所認定的真實。這個世代太多被模擬出而呈現在屏幕上的,那些屏幕上的反而變成了真實的存在,換臉的科技現在已經爐火純青,你可以在家中扮演任何一個演員,甚至過世的,接著出現在網路世界之中,每個人都能扮演每個人,過往所追求的個人獨立性與個別存在已經完全被抹殺。唯獨一派古老的、舊派的,被笑稱緩慢的,那些也曾經笑過他人緩慢的那群人最終選擇了這班區間慢車,每個人最終都通往著灰暗的結局,只有快慢的分別罷了。
有的時候,他會希望自己能夠擁有兩種不同的車票,這樣他就能上下自如,但是他無法違背自己的心意,他還是搭著那艘自己的慢班車——就如同他所使用了十多年的老舊型號運輸艦,每次同行都會在年末的聚會上詢問他,為什麼不換新的,更快、運數量更高、防禦性能更佳的,他也只是聳聳肩,說老車還是比較順手。他把自己的運輸艦,那艘可以在宇宙飛行的金屬船,說成是他的車,你們得知道,他可是一個在陸地上,連開車都有問題的人呀。每次她都會嘲笑他,一把年紀還不會開車,只會騎著兩足車甚至步行,他就會埋怨地說,現在電動車已經這麼發達了,我就算不會也無所謂。
他用湯匙輕晃了咖啡,他在想自己內心的矛盾。每次與她見面之前他會擔心很多,準備的禮物、自己的身材、該說的話題……林林種種,縱使他們相伴了十多人,卻還是會在約會之前趕到緊張,甚至想要掉頭就跑回到房間的念頭。他幾乎不曾告訴她自己有這樣的困擾,因為往往都在見到她的瞬間,他就會忘記了這一切,那些從他心底自己浮出如氣泡般的煩惱。她會坐在餐廳已經訂位的桌邊、依靠在水泥牆邊看著訊息或者朝著他微笑揮手走來,那個剎那,他覺得自己的憂愁是多麽沒有意義,也沒有必要,或許也已經養成習慣,那片池塘總會有無數的氣泡在浮出表面時破裂。
無法相見的跨年使他想起傳統的七夕故事,牛郎與織女那般,這片宇宙就是那銀河。他啜飲一口咖啡,香味在口中散開。雖然科技發達,他們即使距離遙遠也能透過科技螢幕來見到彼此,或者其他人,但是他還是保持著寄明信片的習慣,不是電子做的,而是貨真價實印刷廠選紙印出的厚磅明信片,他喜歡騰出幾個小時,一筆一字將個人的心意填寫好,然後封信,蓋上自己的條戳,最後交給宇宙信差。鮮少人在寄信,郵差的工作也逐漸被機器人與電腦操控的快遞來取代,但是他知道,還是有些星球上存在著人類信差,他們可能騎著腳踏車在街道上穿梭,親手地將信交給某個人。
往往在寫電子郵件的時候,他都會質疑電子信件真的會安全地交到對方的手上,不被其他人所看過嗎?他質疑,畢竟在使用電腦等高科技的產品,那些他所不懂原理與組成的機器,是否更有人在背後注視著一切,或許不是人,是一個萬能的機器。用鍵盤所輸入,或者語音模擬出的文字替代,那些文字能夠承載出我們的情感與意念嗎?他往往在書寫的時候停下手,不確定自己是否說出了正確的方向,他只擔心自己讓對方會錯意或沒法搞懂自己的想法。一如他與她的相處,他一直都站在心虛、膽怯的立場上與她對談,甚至連爭吵時,他都閉上嘴,安靜地站在一邊默不吭聲。
他從失焦中回神,從包包內拿出一個牛皮袋,裡頭是他分類未使用過的賀年卡,圖案很多,大多是風景照,對於他這種在星際穿梭的職業而言,買各地的明信片也算是他的個人興趣,且相當熱衷其中。他握住鋼筆,伴隨著鋼琴聲與雨聲開始書寫,房間中多出了鋼筆摩擦與沾墨水的聲音。
他寫了十多封,開始覺得手酸,他先寫給客戶的賀年卡,隨後才是給自己的朋友。那些朋友的數量不多,約十多名,是他一直都有往來的朋友,其中有同業的、也有從學校一直以來認識的老同學,那些老同學也變成老朋友,現在要變成邁向中年的老大叔與大姐(最多就是叫大姐),有的人結婚還生了孩子,有的人單身,有的人離婚,狀況不一,但是唯一的是這些人仍跟他保持著聯繫,能夠與他一直保持著聯繫,一整年沒見上幾次聚會時,仍能緊緊擁抱彼此,那種情誼是鐵打了騙不了人。
放下筆,他稍微動了動自己的身體,他發現自己所乘載的心意是因為自己在意才特別存在,而非是將心意輸入到文字之中,他笑了一下,翹起腳對著那十多張的明信片,努努嘴,還是繼續動筆。同時他也在想,手工、手作、有機這些是為了什麼呢?是因為在製作的時候,自己的意念成為勞動的付出,而這些會使得物品被賦予某種感覺嗎?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好奇。現在的科技都能使用VR來體會各種的感受,你甚至能變成某位已逝去的明星,使用他的面貌、身體、聲音,在虛擬的舞台上表演,體會他的人生片段,當然,有些是被限制的。那這些會不會使人過度沈浸在其中,而產生了對於自我的懷疑與錯覺?
人類畢竟是依賴著視覺來辨別,我們不只是觀看這個世界,也透過觀看來閱讀這個世界,我們觀看眼前的同時,所有的一切也在注視著我們,這是一種如同鏡子般的存在。這些體驗會變成記憶,記憶存入腦中而變成我們個人的經驗,有的時候這些經驗會欺騙我們,更尤其是在五官都被使用的狀態下,這些感受,都像是被注射般流入我們的體內,我們無法判斷與否定這樣的真實性——當我們真的沈浸在其中的時候。
他停下筆,看著窗外,落地窗的反射鏡照出自己的模樣,魚尾紋、黑框圓眼鏡、眼角魚尾紋、花白的鬢角……就一如他在年輕的時候,經歷過一場大病,終於能起身之後照到鏡子,見到自己虛弱的模樣,他卻在那時候深刻地體會到自己真實的存在。過往他害怕在睡眠中死去,如今他已成為期待每日朝陽的男人。
店員過來問了他是否還需要什麼,並且幫他續了杯咖啡,他突然地想吃些甜點,擺擺手,說這樣就好,店員點點頭,默契地轉身便走。他在海瑟駐留想去咖啡廳時,都會來這間叫做「烏鴉」的咖啡廳,小小一間,只有一個霸台跟靠近大窗的少數幾個位置,很少人會真的來到咖啡廳,一邊抽煙一邊喝咖啡了,大多的人都在家裡自己泡咖啡,坐在柔軟的沙發上看電視,烏鴉的椅子選帶有古風的單腳椅,一個橘色的軟坐墊,其實並沒有多舒服,但卻使人更專注在融入這間店上。太多人一直試圖做得完美、討好人,但其實大部分的人都不會注意到那些小細節,最容易被注意的,就是不舒服、不愉快。他們沒說過幾句話,但也是記住了彼此的面貌,便也不多問,反正人一直是這麼少,好似無業績壓力。
他再將寄給朋友的明信片寫完,在最後的結語都寫上了:「期待今年的相見。」比起透過螢幕看見對方,他還是更想要直接見到對方。又花了不少時間,天色漸暗,雨卻沒有停的跡象,他拍拍屁股將寫完的明信片上貼上條碼,他打算在寄信時順便找間甜點店,又想吃甜的了。
給了硬幣,店員拿在手中把玩,頗有興致地笑了,那是他從別的國家所蒐集到的硬幣,其實並不能在這當貨幣用,但店員也不在乎,手舉著硬幣朝著他比了下,表示感激。他推門出店,一件式的連身大衣防風且防雨,還可以加裝各種如外掛的裝置,空氣清淨、防毒偵測、小型智能機⋯⋯對活在現代的人而言,這已經是每個人必備的了。他看了看街頭,人潮不少,每個人都緊皺著表情在雨中快步通行,濺起的與落下的雨水就這樣從身上又落到地上,已經不會在身上留下一點痕跡。他突然想到自己與她剛再一起的時候,他為她烤了一份蛋糕,很簡單、沒有什麼裝飾的香蕉蛋糕,沒有別人的幫助,一個人完成。
那時他也只是個窮學生,生活費拮据,連上咖啡廳都只能點一杯最便宜的美式然後試圖坐一整天,幸運的話就不會被店員趕走,所以他很喜歡烏鴉的店員從不嫌棄他只點一杯咖啡。將蛋糕給她吃過後,她還是說外面的比較好吃,雖然只要她不是劈頭說難吃,就是可以接受,但他還是在那之後決定買專業職人所做的蛋糕,那種沒有缺陷、沒有失敗近乎一百分的完美。(更別提後來還有機器人做的100%完美蛋糕)
他站在烏鴉的店面外頭環顧四周沒有見到任何的郵遞機,開了通訊機搜尋最近的郵遞服務處,正好最近的服務處邊有甜點店,是一間多人評價喜愛的店,他決定試試看,朝著那方向大步走去。走過幾個街區,一路上的聲音都被雨聲給淹沒,行人們即使行走時在通話,也幾乎不會把聲音洩漏出來,科技的收音技術是如此地好,街上靜默如同晚間無人時。他已經習慣靜默的狀態,畢竟在宇宙之中的環境就是如此,就學期間他所接受的訓練,其中有一項就是將學員關在密閉的空間長達一個禮拜,那是一個逼迫人去面對且接受孤單與寂寞,他很輕鬆地就通過了,甚至能說他是在測驗前後沒有太大差異的人,就像是渡過平凡的七天一樣。但她不是,那時候他們還沒相識,只是學長與學妹的關係,他只是聽過,有個學妹居然從那密閉的空間中,在第三天就靠自己的能力解鎖了電子門,跟朋友一起坐在學校餐廳吃飯。那是他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
他看到綠色的電子招牌,一支信封在銀河背景中穿梭的動畫在招牌上不停重播著,一名穿著綠色制服的機器人挺著胸膛站在那兒,胸前掛著一個鐵桶,臉上的播放器不停重複著詢問路人是否要寄信,並且會露出微笑地對著那些面無表情的路人,一個又一個人,不曾停歇,在他看來,這樣的舉止居然有點可笑如小丑般。他橫跨馬路過去,筆直朝著那機器人過去,機器人也注意到他,興奮地在遠處就對著他喊,您要寄信嗎?歡迎歡迎!就像是個站在寒風中賣小火柴的姑娘,見到有人朝他走來,而如此興奮。他不自覺地露出微笑,真誠、善意的,他把一疊的明信片交給他,說一般信即可。
「需不需要加購防塵套呢?」機器人活像個人,居然還懂得多加推銷。他擺擺手,說不用,一瞬間他也以為這機器人只不過是個殼子,裡頭是個真人在操縱。機器人也沒露出失望的表情,算出了郵寄的總金額,請他付帳。他將通訊機放在機器人的手上,交易完成了。他向機器人道謝,點頭便走,機器人則是一直對著他揮手,直到他超出了一定的範圍之外。他心想,或許設定機器人的時候,並沒有將哀傷的模擬心情設定到裡頭吧。
注意力轉移到了甜點店,望了一圈,在街底看見了搜尋到的甜點店,沒有眼花撩亂的招牌與炫目的霓虹燈,一整片的落地窗,鋪著乳白色絲綢的櫃子上有銀色的點心盤,每個點心盤都放上了甜點,但只要注意一看,這些蛋糕並不是機器人製作的,因為看得出來每塊蛋糕的差異性,奶油的多寡、巧克力碎片的不均勻、歪掉一些的草莓⋯⋯這些不完美,彷彿成了優點、注目的點,他猜疑這就是這家店被多人讚賞的原因。
推開門,迎面而來的是甜味,水果與香料混合再一起,他見到一名淺金的男孩子坐在木櫃臺上看書,翻著紙本精裝書,紙張泛黃。男孩子抬起頭,面容清秀,只看著他幾秒,頭又低下去了。他不以為意,在店內繞了一圈,幾乎都是古早味的甜點為主,起司蛋糕、巧克力蛋糕、香蕉蛋糕⋯⋯沒有那種會有卡通角色在上頭跳舞的新潮蛋糕,或是會發出七彩光芒的起司條。他買了起司蛋糕與香蕉蛋糕,一個是她喜歡的,一個是他喜歡的,其實也只是個習慣,一直以來都會多買一個備著,以免被突襲才說怎麼沒有多帶一塊。
去付帳,那男孩子見男人挑選了兩塊,笑著將書闔上,用手指著灰色古董收銀機側邊上的綠色小盒子,上頭有著字母,寫著付款處,男人將放置蛋糕的木盤放在櫃台上,才注意到男孩的脖子上圍著繃帶,他猜想是否這與他不說話有所關聯,另外一隻手拿出通訊機在小盒子上刷了一下,上頭顯示付款成功。男孩俐落地包裝兩塊蛋糕,放在牛皮紙袋中,上頭印著這家店的徽章——『都古斯特』。
他微笑朝男孩告別,男孩也笑著告別。推開門,雨仍下著,他打算回去旅館暫住的地方歇息,也快晚上了,打算在家裡完成一些工作後,晚上便能看電影休息。在將運輸艦駛入海瑟的修船廠前,他便吩咐助理在海瑟找一間旅店,給每一位船員休息的房間,若船員有在火星上的親戚並且希望去拜訪,他也沒有阻止,只是提醒他們要隨時處於能被招集的狀態,畢竟在預定完成修復運輸艦之後,便要立即上路,宇宙運輸業是沒有休息的。
那間旅館叫海之星,似乎是因為海瑟之星已經被註冊走,只好取掉瑟字,只留海之星三字,雖然有抄襲的意味,卻也沒什麼後續的消息,只見海之星好像經營的比海瑟之星還要好上幾倍。海之星是新穎、光亮、雪白的,每棟樓都是一整片的落地窗,若沒經過特殊處理,恐怕就會因為反射陽光而變成一面巨大的武器。宇宙的開發,高風險伴隨著極高的獲利,那些星球上的神奇元素在科學家的分析與測驗之下,不只是外星的開發建設,甚至運回了母星地球,協助地球改善並修復大自然,但他認為,那都只是亡羊補牢而已,終有一天,地球會永遠地失去生命力,而人類若還沒滅亡,那便是連根拔起離開地球的時候。
走到了海之星,沒有奢華的大廳,只有簡單的沙發與巨大盆栽,左轉餐廳、右轉咖啡廳,直行進入的是一間電梯室,將人們從一樓載到各樓層,據助理說,海之星的樓層數有八十層,越上層便是越頂級的房間,甚至在中間樓層有專用的飛空艇停車場。當然,對他而言他們無需要如此的奢華,只要能住就可,畢竟一個星期對他們而言是相當短的,落地後的一星期尤其珍貴。
他見到了團隊中負責安全警備與武器管理的隊長S,正與兩名面貌姣好的女人左摟右抱親熱著,S一見到他便立刻打了招呼,他走了過去,對三人打了招呼。他並不訝異S的行為,也沒有譴責,只是跟他閒聊了下,問他的打算跟準備。S回答時抱緊了兩名女人,説這是他在海瑟的嚮導,每到了一個新地方,他一定會透過這些特殊嚮導來評斷一個城市的分數,他笑得很大聲,整個大廳迴盪著。他要S自己注意時間,不要玩過頭,S敬了禮,直說沒問題,接著站起身來用粗大的手臂將他湊到臉邊,低聲地問他要不要也找幾位嚮導來導引,他尷尬地拒絕了,直說他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
S看得出他的尷尬,卻也笑了,聳聳肩,回去了原本的位置,S對著他說,可別處理事情累壞了。他點點頭,道別後朝著電梯而去。S曾是活躍於第五次世界大戰的傭兵,那時候的他曾率領數支小隊在中東執行秘密任務,退休後便被他找上,成為了運輸艦中的警備官。S就是一個及時行樂的,在那個走錯一步便喪命的棋盤上,他活了下來,也見過了太多的死亡,對他而言,玩樂便是唯一,而工作不過是玩樂的前置作業,一種賺錢的方式罷了。但也因此,S很納悶為什麼他可以一直與同一名女性維持數年的關係,即使在爭吵後也還是再一起,那對他來說是想不透的。但S尊重他,不會多說,只會偶爾逗弄他。
房間在16樓,幾乎所有的船員都住在這一層。他回到房間後發現貓醬趴在落地窗邊,狗子則躺在床上,原則上機器人是沒必要模擬生物的行為舉止,但這是他刻意去找工程師輸入這項功能進去的,有時候,他都會以為貓醬與狗子就是活生生的貓與狗,即使是金屬製成的巨大身軀。貓醬抬起頭,犬子則興奮地跑到他身邊,站起身子要替他拿大衣,貓醬則是伸懶腰,走到了左邊的廚房,他猜測是泡茶。
房間的中央放著沙發與桌子,正對著的落地窗前放了電視,左邊靠牆是巨大的書櫃,裡面放滿了他在船艦上的書,往右則是一幅繪畫,窗邊各式兩盆盆栽。沙發椅邊是球體的沙發,人可以縮在裡頭看書,後頭則是一張高性能的電腦,用於工作。往左是廚房,往右是浴室與臥室,基本上他有請助理將一些原本在船上生活與工作的用品搬來,雖然只是一個禮拜的住宿,但他還是希望能將房間裝飾得好些,否則空屋他自己也不習慣。
犬子將蛋糕放在沙發前的桌上,他坐在沙發上,將頭靠在上頭,外頭雨還下著,貓醬拿了茶、杯與盤,犬子則去放音樂,是柴可夫斯基的樂曲。他拿起叉子,一邊吃一邊想到,學生的時候兩個人住在一起,也是在下雨天的時候多待在家,一邊看電影一邊吃蛋糕,睏了就瞇眼睡去,當醒來就問對方進度與中間發生了什麼,他總是試圖說的鉅細彌遺,想要把所有的過程解釋得清楚,卻總是說得結結巴巴;她則不同,雖然總是說的簡單,卻是精闢,三言兩語就把劇情解釋得乾乾淨淨。會說故事是他,擅長分析故事的卻是她,他們不同且不合,卻總是默默地站在一座橋上眺望彼此,有的時候會在橋中央擁抱彼此,有的時候卻是橋樑斷裂,相隔兩岸隔著懸崖喊話,此時——什麼都被這深淵與大霧吃掉了。
窗外的雨有變大的傾向,他看著大雨發愣,蛋糕吃了一半便擱著了。他年紀也將近四十,不再像年輕的小夥子,即使她總說他在二十幾歲時變老得如大叔了,不像是年輕血氣方剛的青年人,但他還是對他自己的心智有信心,甚至有人說他越來越年輕。他不經思索,老是什麼?他無法一言以敝之,只是在飲食與運動上更加注意、保養。貓狗蹲、躺在他腳邊,室內的燈仍是暗著的,只依賴著窗外的光,他喜歡這種微弱日光穿過濃密烏雲後氣力放盡般橫躺在房間時的氛圍,那有種一切被按下靜止的感覺。
他有種融入到陰暗之中的感覺,年輕的時候總是逼緊自已,將所有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不曾思考過休息,年紀大了,他突然就懂了時間從指尖穿過的感覺,還有與死神擦肩,一鬼一人互對上眼的剎那,在那之後,他掌握住了時間,一呼一吸都顯得珍貴,自己的存在得到了彰顯。他只有在她存在於他身邊時他才會感覺到疲累,那不是對於人的厭煩,而是指終於鬆下來的意思,就像乾燥的抹布碰到了熱水,在水中散開那樣,抹布又活過來了,在水中飄揚,再次拿起時已是吸足熱水,充滿活力。
他們會擁抱彼此,說些工作上遇見的困難事情,接著擁抱彼此入眠,醒來後又是一餐,接著是甜點與散步,走在那條人工河道邊,靜默蒼藍的城市與螢紅褐黃的燈在黑暗中奔馳,兩人走在一塊,偶有運動的人經過,雖然她總是抱怨兩人再一起時總是不小心睡著、在房內歇息,但其實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彼此終於找到了能夠讓彼此放鬆的人了吧。
起身倒了杯咖啡,有的時候還是不應該過度依賴機器人才是,他自己這麼想。走到植物邊看了幾眼,外頭的浮空車在固定的高度行駛,分成了好幾個不同的層次飛行,比起在地面來得更為方便快速,但在一開始還沒處理好空氣清淨的問題時,一度被禁止使用。大雨滂沱,能見度極低,他開了電視,打算選部電影來看,工作就先放在後頭處理吧。再過幾日就是新年,他想這些工作也沒需要這麼急迫處理。他隨便播了一部片,犬子抬起了頭,望著門外,他要犬子準備晚餐,犬子則是晃起尾巴,他挑起眉,也好奇地望向門口。
門被要鑰匙轉開了。他咦了一聲,門後是她。
「騙到你了吧。」她笑說,提著一個手提箱走入門。
「妳⋯⋯不是⋯⋯」
「當然是騙你的。」她抱住他,在他耳邊低聲說,「先說聲新年快樂。」他原本還驚訝於她的出現,甚至以為她是自己想像出來的幻影,又或是其他團員的惡作劇,但不是,真的是她。
「太早了啦⋯⋯笨蛋⋯⋯」他笑了,緊緊地回抱她。
就像夢一般,那一晚他們一同吃飯、看電影、讀書、玩遊戲,最後在床上擁抱彼此入眠,窗外好似有霧濛濛的煙火與閃光。
一台電動,幾道餐點,一貓一狗,兩個人,他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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