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楊牧
(給名名的十四行詩)
1
一些些風雨之後,強大的
日光照醒苜蓿,地丁,薇蕨
我們相扶持走過草地,巡視
潮濕的圍牆,發散着早春的
氣味,往朝北朝西的方向
移植一棵冬青,順手將角門
釘牢。然後又是徹夜的風雨
在我們生命巨大的古琴上
拉緊預言的絃,張開一片恢弘
嚴肅崇高,豐盈的三月天
我們在凌晨的小寒中依偎
互相期許等待,傾聽最遠處
雨雲在海面漸漸聚集,分裂:
莊嚴的號角聲,準確的鼓點
2
在那個完整的日子裏,我們
目睹冬寒節節向春暖讓步
破曉爆炸的聲響,在長橋
兩側,濺起廣大的湖水和烟
當生命以超越的端毅,挾貫耳的
萬鈞雷霆在那選擇了的日子
那個完整的日子裏向我們宣示⋯⋯
朝陽後迅速下過一場細雪
豪雨乃在午間洗滌清醒的大地
山脈升得更高,河流急急
蒼松在狂風裏喧嘩催促,瞬息
瞬息間,一群白鳥掠過萌芽的
原野,飛雹敲打面海的大窗:
你選擇了一個完整的日子來到
3
我聽到宇宙震動如橄欖葉
當它感受歸來的春風,海浪
在無限的空間裏以時間的
面貌將過去,現在,未來
雍容地延續——超越感官的
真實的聲音;我看到天地間
久久堅持的一份光明如爝火
如北斗七星,如劍訣,如電
如哲人無垢之鏡,一燈心傳
長照除卻灰塵苔綠的寶殿
——超越一切的,眞實的炫耀
在東南之東,北西以北——
我們聽見,看見,當生命
以大無畏的聲音和光明呈現
4
面向萌發的葉芽,巨樹
森嚴的手勢,我的大門洞開
羣鳥從草地上躍然飛起
啁啾相呼於牆裏牆外,搶據
新綠的枝頭,叮噹搖響的
簷角,所有的蓓蕾都提早
迸裂去年的寒衣,蚯蚓
在土壤裏迅速翻了一個身
小蛾焦躁,頂撞著金色的蛹
以他正成形的翅膀;古典的
和浪漫的書在架子上爭持不下
應該朗誦幾首詩?以甚麼程序
進行?中文先呢還是英文?
迎接他們啼聲宏亮的小主人
5
這是你的王國,牛乳領域
最初的家園譬如草莓小島
風波萬里——牢記蓊鬱一片
萬里風波外的才是鄉土
模仿它,億萬倍廣闊偉大
牢記香蕉鳳梨的南溫帶
藍天大海的西涯,美麗的
火山連鎖裏突破雪線的峯巒
而所有河水都向四方奔流,齊赴
仰望,等待的汪洋。這就是
你的王國,是我們集結的
營盤,在多雨微涼的北溫帶
我要你認識這小院落的經緯
草莓和牛乳。你從這裏出發
6
我們比你自己性急,中午
凝視你在蒲公英的手推車上
驚喜如對鏡,眉毛逐漸成型
逼向日光的眸子聚滿遼闊的天
你不知道你在何處,我們知道
夜裏我彷彿打開一盒粉蠟筆
看你進行偉大的顏色試驗
在燈前,黃與藍調和為衝刺的
新綠,紅與黑互相砥礪,構成
歐洲最深刻,不朽的古典
我甚至讓你肆意將光的七色
揉碎在一面鏡子上,看你如何
對著暗淡的後果納悶,體驗
性情,一次放縱想像力的失誤
7
並且自一次小小的失誤中
領悟夢幻以外的經驗,準確的
線條和顏色如東籬新栽的
菊苗。小滿黃昏淺淺的天——
雲霓忽遠忽近,在雨後搬弄
一些樓臺和城堡,嘽嘽揚塵的
馬匹,武士的旗幟——瞬息間
化為古琴,團扇,刀尺,秋千
或者這些將證實為經驗以外
帶著夢幻色彩的現狀,然而
透過落花的小院,北窗高處
若無聲息一架軍機,筆直
由西向東飛行,穿破解散的
秋千影,讓我們神馳傾聽
8
七重天外,宇宙的起點
和終點,永遠閃爍著的
是我們認同的星海。如此熟悉
你的聲音和面貌,如此熟悉
許久許久以前,在另外的
一個世代,我們曾經是一體
結伴而行的形和影,流浪過
在無比沉寂的七重天外
以一份不可追懷的意志,反抗
人間愚妄的制和哲學體系
向激情的權威挑戰,以冷漠
以不可詮釋不可模仿的微笑
我們曾經並肩,跋涉千山萬水
搜索人間的公理,正義,同情
9
你必將認知,通過一些喧囂
誇張的歌詠和頌讚,認知
人物和事件的舞臺;倘若可能
在歡呼聲中保持我們的沉默
用理性的心靈去觀察體會
逼視冗長,一再重複的戲劇
帶著不妥協的眼光,永遠永遠
卓越地,堅持我們傳承的三一律
則你將認知,一切空間時間
和角色都必須和諧統一如神諭
事件的虛實可以辨別,根據
大自然,日月星辰和山岳河川
根據宇宙開闢的法則和秩序
除此之外,一切都不必容許
10
遲遲的夏陽在蘋果林外
渲染歲月連綿,風從山谷
從鮭魚的家鄉吹來,擁向
大海,濃厚的針葉林的氣味
我們將為你說明,一般的
洋流方向,廣闊汹湧的姿勢
亘古而然——歸向一條抽象
威猛的子午線,由北極以北
垂直向南切入企鵝的冰山
你將飛越這永恆的抽象和威猛
感受,且旋轉尋覓親切的
北回歸,西東不斷的走向
在上升的氣溫和濕度中,葱龍
快綠,平生最美麗的島嶼
11
風也吹向山谷,河水來自
原始的寧靜。刺青,鳴蟬
那是我們秘密的世界,充滿
無遠而弗屆,不是你有限的
粉臘筆所能描摹,有一種
焚身的炙熱,從童年的彼端
傳來,曾在我生涯裏挫折冷卻
又導回童年的此端,熾熱如昔
你不必畏懼,往檳榔樹開花的
方向走去,使用簡單的方言
有禮親善的手勢,在適當的
場合,以微笑回報族人的好奇
他們將擁戴你如部落的兄弟
故鄉,我們不可凌辱的土地
12
這一切都是眞實的,蘆葦花
如此,容許它在鐵路橋下飛奔
過車聲和心血的脈搏,眞實
凝重跌宕,不是異邦的白雲
它閃過你學習認識的眼睛
復停留在磊落鏗鏘的記憶
海岸線曝晒的漁網,容許它
張開我們先人求生的信念
蹈向無窮的波浪,如同憤怒的
雨點,寧為浩瀚天地之一霎
碎落虛無深處,見證擔當
一份意志之揮舞,又如彎刀
砍入黑暗的森林。這一切都是
眞實的,我們不可凌辱的先人
13
你是會喜愛,我們的鄉音
甚至積極聆聽寺廟的鐘,鼓
焚唄,微風吹過甘蔗田,瑟瑟
悠遠,甜蜜的信仰。是的
人們曾經失落在交談和議論
在不實的消息和忿怒之中
我們找尋到穩固的立足點
冷眼觀察竄走潛伏的灰塵
輕薄可笑的宣言和控訴,因為
我們也曾經失落,卻在認眞的
思考之後,選擇了青山巍巍
流泉的冷冽和充沛,我們
從鄉村進入都市,又回歸
鄉村,清潔亢奮如新鼓
14
這是出發,在號角聲中
鐘鼓齊鳴的日子,微風細雨
充足的陽光是你的被褥,啊春天
水仙和蜜蜂已經廣泛散開在
你快速成長的領域。你揮動
有力的雙手,佈置滿天燦爛的
音符。你必須認識這些
進而加以支配。讓飛雁的行列
嘎嘎為西經,鯨魚噴水是北緯
月色安詳着色,小星星亮晶晶
裝飾你學習抬頭翻身的床
車馬和船舶都在驛站上等候
準確如音樂交響,如篆如隸
如黼如黻,如一組十四行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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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利文祺賞析:
〈出發〉寫於一九八零年。前一年的十二月發生了美麗島事件,以及接下來的美麗島大審和林宅血案,這些事件皆標誌了台灣民主運動進入新的里程,更多的台灣人覺醒,發現國民黨的惡行以及渴望更自由和民主的社會。寫於這樣政治背景之中,楊牧的〈出發〉不僅只是寫給未出生的兒子名名,亦透過兒子,表達下一代的政治面向的期許,以及對於台灣未來社群 (community)的想像。
楊牧以很特別的體裁來寫這首詩,因此有必要花點時間討論詩的形式。和這首詩連袂的是寫於八零年一月的〈海岸七疊〉,也是獻給未出生的兒子。〈海岸七疊〉有七段,每段七行,同樣地,〈出發〉為工整的十四首十日行詩。我們或許可以用楊牧喜愛的愛爾蘭文學解釋這樣的手法。學者Tara Guissin-Stubbs發現,愛爾蘭詩人似乎常寫十四行詩,但溯及傳統,十四行詩應為沙士比亞以降的英格蘭產物。這樣的僭取(appropriate),除了表現愛爾蘭文學的混雜性(hybridity),也表示這體裁如何在愛爾蘭生根,從「英格蘭的」(English)成為「愛爾蘭的」(Irish)。Helen Vendler也注意到葉慈的十四行詩有類似傾向,她將葉慈的作品稱之為「僭越性的十四行詩」(transgressive sonnets)。熟悉英語文學的楊牧,將這樣外來的文學形式套用在台灣本地,書寫美麗島事件後對自由的想望,可以說體現了台灣文學的「混雜」,以及如何將中西文學在地化,成為「台灣的」(Taiwanese)。
在內容方面,可謂典型的「台灣情節」。陳芳明認為,楊牧在美國寫的詩都是在回盼花蓮,如〈瓶中稿〉這首詩,因此陳芳明稱之為「花蓮情節」。有趣的是,〈出發〉確實展現了類似精神,只是從花蓮放大為整個台灣。在詩的一開始,地點是西雅圖家中的花園,楊牧和妻子盈盈將角門修好,等待兒子的誕生。他想像如果兒子出生,他將開始以西雅圖作為經緯,教他認識世界,如第五首:「我要你認識這小院落的經緯/草莓和牛乳。你從這裏出發」。他也將讓孩子拿起粉臘筆畫畫,並允許他放縱想像力(對比國民黨戒嚴時期不給予太多自由)。第七首最為關鍵,透過飛機飛出窗外,從西雅圖,飛到第八首之後的台灣,進入台灣的情境描寫。
第八首開始楊牧的「台灣情節」,從這裡開始,不再描繪西雅圖那邊屬於童稚時期的歡樂場所,而是在台灣,討論兒子長成青年之後(或者廣義的說,所以下一代的台灣年輕人包含我長大之後)所要面對的期許和課題。第八首提到楊牧他們那一代,也就是那群「黨外」人士,曾經「反抗法治」、「向權威挑戰」、「搜索人間的公理,正義,同情」。雖然是回顧過去,但也期許了下一代能繼續擁抱其精神。在第九首,楊牧提到下一代將在喧囂時刻「保持沉默」,「用理性的心靈體察」,「帶著不妥協的眼光」,頗析這個社會。在這裏我們彷彿聽到楊牧曾說的「右外野的浪漫主義者」,亦是保持距離,隨時警醒,觀察社會動向。除了社會正義,楊牧也提到了族群正義。在第十一首,楊牧寫到對於原住民的尊重,這些原住民也是「兄弟」,他們的土地「不可凌辱」。在第十二首,楊牧想到了本省人,他們跨過黑水溝而來台定居,有堅強的意識,然而他們的後代,在國民黨時期被外省人排斥,本省人和他們的祖先應也是「不可凌辱」。
在這首詩歌,楊牧描繪了對外來社群的想像,他希望下一代比他們更勇敢、睿智,挑戰國民黨的權威,熱愛民主和自由,他也同時描繪了族群和解,不管是本省或是原住民,都不應該被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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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泱泱
圖源:https://pxhere.com/en/photo/1452645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楊牧 #社會關懷 #利文祺 #臺灣大學楊牧詩文研讀課程
啁啾英文 在 法學博士石人仁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人的一生可能有五個二十年
最黃金最寶貴的時期為60~80歲第四個二十年時期
人生百年,唯此二十年為金,60歲的朋友,千萬珍惜!千萬要善用!
作者:邱文達前部長,北醫前校長
人生百年,僅5個二十年而己。
第一個二十年,求學為主;第二個二十年,事業為主;第三個二十年,是人生最為忙碌而艱難的時期,公司、家庭、老人、子女、社會、工作,無不需要兼顧。
唯有第四個二十年才是無憂無慮,無牽無絆,享受人生的黃金時代。
享受人生的三大條件為金錢、時間與健康。對大多數人而言,第一個二十年缺乏的是金錢,第二、第三個二十年缺少的是時間,第五個二十年則健康成問題。
惟獨第四個二十年中三大條件齊備,是享受人生的最好窗口期,但僅短短的二十年左右,稍縱即逝,只有抓緊。
然而,在這個年齡段的人,並非都能享受人生,還有不少人過得很不如意,這是缺少了另一重要條件:良好的心態。
他們中有的懷念著過去的權位,有的習慣了長期的勞累,有的忙碌著當前的瑣事,有的憂慮於未來的日子——總而言之,心態放不開,不會享受眼前的黃金階段:沒權了還想去攬權,退休了再要去返聘,沒事的還要去找事,杞人還可去憂天。前述三大條件是受客觀限制的,而心態則是主觀控制的。沒人可幫你,惟有自己調整。
60一80歲,是人生第四個二十年,也是人生百年中唯一的黃金時代,是任何年齡段無可比擬的。
你想想,20來歲的小青年,他能品出龍井與毛尖的區別嗎?他能咂出茅台與二鍋頭的區別嗎?他能嘗出川菜與湘菜的區別嗎?他能聽出京胡與二胡的區別嗎?
60歲以後,再也用不著頭懸樑椎刺骨,熬紅雙眼,只為通過高考那座獨木橋;再也不用似伍子胥一夜愁白頭,只為那可憐可悲的晉升晉級;再也不用為伊消得人憔悴;再也不用懷抱冰火,心中煎熬;再也不怕利與義的衝突,靈與肉的相搏。
60歲以後,我喜歡:一杯龍井在握,獨坐黃昏後。屋簷下,聽晚歸的雀鳥,輕言細語,結伴歸巢,啁啁啾啾,呢呢喃喃,那份溫馨和從容,讓人羨慕、嫉妒、愛。
60歲以後,我喜歡:漫步在林下泉邊,聽颯颯秋風,聽淙淙泉水,聽陣陣松濤,合奏著生命交響曲。潔淨空靈中演譯著大自然的雄渾力量,把生命的頑強在天地間漫延。
60歲以後,我喜歡:散步在荷塘邊田埂上。深秋的田野,空曠無人,土地沒有了莊稼的覆蓋,還原於原始的粗曠、坦蕩,似一幅油畫,令人遐思。荷塘中,枯瘦的荷梗,聳立在一泓秋水裡,枯黑的荷葉,靜靜地躺在水面,幾只雀鳥跳躍在水面上、荷梗間,啾啾覓食。好一幅八大山人的水墨丹青《墨荷圖》,畫筆瘦勁簡淡。
60歲以後,我喜歡:夕陽西下時,獨立大江邊。看大江東去,千帆過盡。一種絢爛過後的恬靜、一種安然、一種溫暖油然而生。蕓蕓眾生,或富貴,或貧窮。每個人生命裡都有屬於自己的巔峰,最終都會在60歲以後跌落、歸零。
60歲以後,我喜歡:夕陽中把盞漸醉的意境。凝眸飛瀉流丹的晚霞,呼吸著隨風而至的甜甜的桂香。一杯老酒獨酌、淺嘗、深醉,把盞人生,品味生命。杯中乾坤只是一份簡單,一份糊塗。管它明天、後天,隨喜、隨嘆且隨緣。
人生的第四個二十年是這麼愜意,這麼隨性,你能說它不是人生的黃金時代嗎?當然,這黃金時代必須建立在生活自理的基礎上。
其實,我們從搖籃到墳墓也不過是一條道路而已,當我們壽終正寢之前,是一直行走在這條路上的。途中自然有許多辛勞,許多坎坷,然而歷盡辛苦方知甜,跨越梗阻達坦途。
何妨,一路的風光和同路的旅人,都是極有情趣的,是值得我們跋涉在這條路上細細鑒賞的;何況,除了這條道,我們也沒有別的路徑可走,沒有其他目標可選。
只是一路上有許多同路的親人、朋友走得似乎著急了些,使我們還在行走的人或多或少有些傷感和不捨。
不過,快也罷,慢也罷,我們終歸是要走完這條路的。最怕的是,走著走著走不動了,長期臥病在床,連累家人,連累子孫,連累朋友,連醫護人員也跟著受累。
自已的人格、尊嚴也含羞而棄。這是老年人最大的問題。其實,老了,該捨就捨,包括生命。
60歲以後,我且行且珍惜,珍惜我愛的和愛我的親人、朋友,珍惜黃金時代的二十年,充分享受這金光閃爍的7000多天。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7Us6XggEBlo
珍惜當下,且敬人生九杯酒(英文唱敍,用心傾聽回味,請横看)
啁啾英文 在 阿旭寫字公司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緬甸時光】毫無人氣的千年佛寺遇見
「你從很遠的地方搭飛機來到這裏,你是高貴的,而我是低下的人。」當 Chichi 在佛前對著我這麼說時,我的心真的碎成了一缸失色的流星雨。
距我們 check out 伊洛瓦低江畔的酒店還有兩個小時,我一個人走到路口想參觀那座平原上驟起的潔白佛塔「高道帕林」。
金色的陽光在嫩綠葉隙間閃動,輕輕拂面的季候風則被寫在那裏面,鳥語啁啾,佛塔的土牆邊有幾隻小犬躺在路肩曬著時光。在人潮起落的偉大的高道帕林旁,一座黃土色的佛塔不知其名,卻像位僧人低調隱身樹林。我靠近觀看,細緻的雕花莖葉有著迷人的曲線,樓角的東南亞尖塔型裝飾莊嚴地站立著,不知不覺已經千年。
從側門進,只有光和風與我一起。參觀了那麼多佛塔,早知道蒲甘的佛各有表情姿態,於是本能地抬頭想看看佛祖,一抬頭望見卻是釋迦摩尼的背影,還有突然出現的一股攫人氣味,再左顧右瞧,才發現有幾隻蝙蝠從頂上撂過。
為了人生只有一次初見的緣份,我遠道而來,毫不怕生。
當我拾起步伐走到佛前時,坐在地上的Chichi正看著我這個從佛的背後走出來的男子,我則現實地看著一地上的畫作,鐵了心想「這裡也有賣沙畫的?我昨天已經買兩幅了,今天絕不能再買了。」
(蒲甘有許多人為了討生活,會賣畫,他們在顏料中加入伊洛瓦底江的沙,繪成緬甸生活、傳說中的多頭神象或是佛教故事這幾個相同的版型賣給觀光客。然因每一位繪者各有用心,價格差距也很大。)
雙手合十在佛前頂禮,先打招呼後再請祂賜福我一趟旅程安然,愛我之人及我愛之人一生平安。
Chichi 看我完成儀式,迫不及待衝到我面前開始推銷她的畫作,她拿出多頭神象及七日生肖神話,說要完成一幅畫可能要花一周的時間。我看了她的畫作並無特出之處,甚至神佛的臉孔僅是「兩點一微笑(🙂)」像極了幼稚園孩子之作,於是告訴她我已經在熱門的佛塔旁買過畫了,已不需要,但她仍持續在許多畫作之間翻猜我喜歡的可能性。
然而來到緬甸四、五天了,卻還沒有與當地女性聊過天,我看著臉上塗滿「檀那卡(Thanaka,緬甸國民美容聖品)」、頭髮糾結如虯髯客,身上穿的羽絨衣也有些破舊的她,升起一種關於不同文化的好奇。
「我可以知道妳的名字嗎?」
「我叫做Chichi,我姓Mimichi」
我也向她自我介紹,告訴她我來自台灣,我的故鄉大概距離這裏2,700多公里。又問她去哪裡學畫以及學英文,Chichi說她都是自學的,我私自為她補充了一句「為了活著(To survive」。
Chichi說她40歲了,但提到kids這個子女話題時,她却一直誤解我的意思,回答自己沒搭過飛機,或把台灣誤會成泰國。
這時我還不明白,她會失去本來的直率,彷彿我一開口就像子彈,是因為她膝下無子。她左閃右避還像「駭客任務」裏的基奴李維下腰,最後仍用羞赧的側臉說她其實還是單身。
我並不感到如何如何,但Chichi 的反應讓我知道自己不應該再問下去,只能告訴她我也未婚,我們一樣。反觀台灣,許多大齡男子、女子都已經逐漸在傳統價值中找到本我及生活意義。希望緬甸的觀念能夠儘快翻轉,使每個人都能自在自信地演示自己。
聊到這裏,我蹲下與 Chichi 挑了一幅緬甸七日生肖傳說的畫作。畢竟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是沒辦法選擇的了,人生却總是不如預期,我覺得,至少任何努力的人都還是值得一次開花結果。還有些自以為是地告訴她作畫時再細緻一些「別再把佛畫的像鬼」希望她的畫作能受到更多人賞識。
Chichi 問我在台灣從事什麼工作,好奇台灣與中國的關係,最後她突然說「你從很遠的地方搭飛機來到這裏,你是高貴的,而我是低下的人。」我一聽,內心一股嗚咽摔碎在地上成一缸失色的流星雨。
「我從台灣飛過來,看見了這座佛塔於是走進來,遇見妳。以佛教來說即是因、緣聚合,這些都是普通的日常呀,並無尊卑之分喲。」我故作輕鬆告訴她,但因不知道怎麼翻譯「因緣」所以用fate 或是destiny 解釋。Chichi 鬆了一鬆肩膀。
付款時,她露出了笑容,並多次道謝說這是她當天第一筆收入,是我送給她的lucky money。我向她感謝這次的遇見,也感謝佛讓 Chichi 走進我的生命中,即便我們彼此一生中可能只有這20分鐘相遇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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