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是我在差事劇團認識的老朋友,每次出現時他總是穿著快遞公司的制服,抽空在忙累一日後,趕來排戲。忘了有多長時間,好像在差事的每檔戲中,或是櫻井大造帳棚戲裡,都看得到他身影。胖胖的身材,不管說話還是笑起來,他都有一股憨厚的氣味,因此也常在戲底演失敗的惡人角色。曾經我在電影「靈魂的旅程」中也找阿明客串一個反派角色,後來因故沒能剪進片中。儘管我與阿明認識這麼久時間,必須坦承卻是到今日才知道阿明父親及他成長的背景。這篇悼念亡父的文章,阿明寫得質樸又感人。感人的是阿明與父親的故事,彷彿是台灣經濟奇蹟下眾多底層勞工家庭的寫照。雖說阿明與父親都認為是某建設公司的老兵,但我想蓋了這麼多建案的集團可能並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家庭,為他們犧牲了一生的親子與生活品質,最終讓老兵孤單凋落在工地旁的貨櫃屋裡。我要給老友阿明鼓掌,也要向老父親致敬,正因為社會不公平的制度剝削了像他們這般多數勞工家庭的犧牲,讓多數的我們可以在今日有好的教育、生活。我衷心祈禱阿明亡父安息,阿明加油!
一名遠雄建設老兵的凋零——憶吾父 朱正明
打從我有記憶時,對父親就敬畏有加,實在是因父親在外工作難得回家,我都是跟著奶奶生活,父親即使回家也是拿一些換洗衣物便又出去,我問奶奶說:「爸爸為什麼不在家休息?」奶奶就說:「爸爸要工作賺錢啊!」可是我也沒看到父親給奶奶生活費,甚至奶奶還曾牽著我的手去工地找父親拿錢,直到我的父親透過我的乾爸介紹進了遠雄建設。
有一陣子父親突然天天回家住了,這令我一則高興一則煩惱,高興的是當時讀國小三年級的我,可以每天爬上我家小閣樓向在睡覺中的父親要早餐費,父親就會在睡眼惺忪之中掏出口袋中的零錢給我,少則十多元、多則有幾十元,這對我跟奶奶生活沒零用錢可用的我來說可是大福利;早餐吃過還有剩可以吃冰棒和王子麵。煩惱的是父親的威嚴讓我會怕他,不敢跟他撒嬌,不敢要「爸爸抱抱」一陣子過後父親離開家住到工地去了,原來回家住是因為遠雄建設當時在和平西路有工地,所以回家住方便,後來調到別的工地就不方便回家了。不過那段日子卻是我童年記憶中最甜美的一段與父親相處的時光。
國中二年級時,我因為顧及家中經濟,不想給奶奶增加壓力所以自願去作學徒。當時父親已調到遠雄建設在新店的「遠東ABC」工地,這也是遠雄開始蓋的第一批的「廠辦合一」專案。我休假時騎著自行車到新店中正路找父親,可是當父親見到我時竟只是問我:「有什麼事?」、「沒事的話就回去」即使後來他調到寶橋路工地也一樣。父親的威嚴讓我不敢多說什麼就走了,可是我的心中卻充滿了難過和疑問:「我是你的兒子嗎?」
過年時是闔家團圓的日子,可是爸爸總是在工地留守,印象中似乎從來沒有在過年時拿到父親親手交給我的紅包,即使後來去工地找父親也沒拿到;反而是乾爸蕭遠全先生很疼我,給我零食餅乾和一封大紅包,我到現在都很懷念他。乾爸說他和趙董事長是從很早就認識的,後來趙董事長找乾爸來看工地就認識了我父親,乾爸說我的父親在工地很勤快很熱心,就是這樣的個性,乾爸才把他介紹進遠雄建設並且一待幾十年。可是父親在工地的樣子卻是我沒能看到的一面。
也許老天爺要讓我看到父親在工地的那一面,在我十八歲時因沒工作請父親介紹,可是父親卻不是介紹工地的工作給我,而是介紹吊車助手的工作給我,可是我卻真實的看到父親認真的一面,不管我和吊車司機載運鋼筋到工地是早上幾點,他總是會先和我們去地磅會磅再回到工地打開大門指示要吊放的位置,當時他在承德路一段17號的工地,我的司機也很誇讚我的父親,說他是一個很負責任的人,所以當我父親向吊車司機提出是否有工作可以給我時,司機馬上答應,因為司機覺得父親的工作態度會讓他很放心的請我。原來我能得到工作是得益於父親做人和做事的態度,我終於看見這一面了。
後來父親又輾轉於各個工地,從汐止、新莊、中和、內湖最後定於林口,我偶有假期跑去看他,他也還是那兩句,問完就叫我回家,心中雖挺不是滋味,倒也不敢回嘴就乖乖的離去。直到我工作幾年後積累了一點錢想買房子,我想到了父親,可是卻也造成父子幾近決裂。
當我計畫著買房子當然首選就是遠雄建設,除了品牌以外更是希望父親的幫助,當我父子倆在萬華的一處居酒屋時,我向父親提起想買房子做為父子倆人未來共同居住的家,父親在我說完後不經意嘴角上揚,那似乎就像紙窗外和煦的陽光溫暖了我們父子倆的心,也融化了多年阻礙在我們之間的那道藩籬。最後我在中和和桃園經國路兩處建案中選了桃園經國路,也許是一件可喜可賀的喜事,卻因年少不懂事的我想賺取高利反而被套牢;再加上工作上發生意外交不起貸款而將房子轉賣,導致父親與我反目。也許父親是不高興我將遠雄建設的房子賣掉是對公司的不忠,又或有同事拿此是刺激他,致使父親對我不諒解,使得父子倆好幾年不見面、不說話。
父親最後一個工地是林口「未來市」,即使父親在三年前屆齡退休,可是他仍然居住在工地附近的貨櫃屋。他的堅持是什麼?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他對曾身為遠雄建設大家庭的一份子而驕傲,卻是為人子所能了解和追思的。
我的父親朱元富先生瘁逝了,於七月十五日上午十一時,我與叔叔前去探望他時才發現,他死時住在貨櫃屋中,而貨櫃屋放置於遠雄建設之協力廠商忠揚營造倉庫旁,死時平靜無太多痛苦,為心肌梗塞瘁逝,享年七十有四。
謹以此文紀念我的父親 朱元富先生
-二0一二年七月十五日 夜十點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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