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最美的地方
囚徒日記
2017年7月20日(下)
再乾燥的沙漠也可能會出現令人陶醉的綠洲,再恐怖的地獄也有可能遇上天堂來的使徒,在這囚牢的看守所內,律師會見室無疑是人間最美的地方。有冷氣,有人可以聊聊。
林律師和魏律師以無比溫柔的表情關心我的處境,接著很專業的分析我的案情是有高度政治力介入的司法案件,一般刑法的侵佔案極少有羈押外加禁見的處分,連慶富造船案搞這麼大都沒羈押禁見,我會被羈押禁見顯然內情不單純,可能是台灣史上第一件。依法律師可以在五天內為我提出抗告,但按過去的經驗,抗告成功的機會不大,因爲以我的知名度不會有法官敢擔負這麼大的壓力。我表示理解,畢竟心知肚明,我不是罪犯,而是欽命要犯。
律見的時間只有三十分鐘左右,我請律師幫我關心孕妻的狀況,他們要我放心,很多朋友都會替我照顧。我最放不下心的事,不是我自己的處境,而是新婚妻子受到的驚恐和肚中胎兒的安危。原本就是今天2017年7月20日我要攜帶孕妻赴江蘇出任一家台資新設汽車公司的董事長,有人也知道這個日期,借勢借端操弄司法手段,用這種招式阻止我就任。不讓我去江蘇,要我來土城。
律見室的獄警吆喝我的號碼告知我律見時間結束,要我到旁邊等待。有位獄警領著我循原來的路徑,通過原來的關卡和柵欄,經過同樣的複雜儀式,四道樓梯鐵柵,三道關卡鐵柵,動物園的鐵籠子好像也沒有這麼複雜。
回到囚室,小潘關心我要吃點什麼,他說只見我喝水,未見我進食。他ㄧ提醒好像有點飢餓,他給我一個不銹鋼小盆子,一雙塑膠筷子,一罐老舊熱水瓶,給我一包統一肉燥米粉,教我在囚室的地板上泡米粉。這可能是我一生中吃過最好吃的米粉湯。
看守所有午休規定,在囚室內只能睡覺休息,不能出聲音。但我雖心情平靜卻思緒如麻,午休時間結束後獄警通知我要去「醫院」看病。所謂的「醫院」是一棟三層樓的牢舍,樓上有「病舍」,一樓是診療室。我被安排看牙科,再看內科,血壓145,醫師給我治療神經痛的合利他命和高血壓備用藥,這些藥會送給洪主管,到了吃藥時間,會有獄警或雜役,按每次藥量,一間一間囚室分發用藥,而且要當面吞藥給獄警或雜役確認。
到「醫院」看病要帶健保卡,這是唯一跟著我進入看守所的私人物品,思緒瞬間回到多年前的立法院。當時全民健保不保監獄受刑人和看守所的羈押被告。我提案修法要求全民健保要真的「全民」,應該涵蓋受刑人和羈押被告,但民進黨幾位立委反對,衛生署長楊志良也以技術性理由不贊成。我提出證據說明,外勞不是「民」,也在「全民健保」之內,被抓到的逃跑外勞,在等待遣送的拘留期間也有「全民健保」。立法院人人有全民健保,還在院內搞個特殊的「醫務室」。部會首長以上高官都有「全民健保」,還在各大五星級醫院搞特權式的「景福門診」。受刑人和羈押被告也是「民」,卻不在「全民健保」之內,於情於理說不過去。何況接近半數的受刑人都有吸毒的健康問題,更需要有全民健保的戒毒治療。我雄辯滔滔駁斥反對意見,楊志良終於同意和法務部商量出方案,最後修了全民健保法,擴及受刑人和羈押被告,但我壓根兒沒有想到,我當年的堅持修法,自己有ㄧ天卻用上了。
睡覺前,小潘和我閒聊,他是醫事人員,提醒我說在我昏睡期間打鼾聲很大不是正常的癥狀,可能有睡眠呼吸中止症,下次看醫生,要跟醫生說。這才想到新婚妻子曾在五月份幫我預約看醫生,治療打鼾問題,醫師也認為我有這種癥兆,需要進一步檢查。更遠的回想到婚前女友,用狂野的女性激情回應我雄壯的壓力後,捲曲在我身下,聽我的打鼾聲,覺得是驅逐寂寞的奏鳴曲。同樣的生命現象卻有不同的認知和解讀,人生太多樣化了。
囚室的睡覺時間到了,外面擴音器響起費玉清知名的晚安曲,是由ㄧ位我認不出來的女歌手唱的,聲音甜柔,卻倍感悽涼。昨天昏睡,今夜難眠,生命的意識卻在昏昏沉沉的狀態下漸漸流失,孕妻的身影在腦海盤旋,將出生的女兒,我不能陪伴,心中無比酸楚,已無法分辨是午夜,或是凌晨。好似走在遙遠之境,找尋一個不存在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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