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二十世紀不是中國的世紀
史家多側重歷史人物對歷史發展的影響,史景遷說清末自強運動的改革失敗,原因在於領導人物不行,改革關鍵的十九世紀中後期,曾國藩、文祥皆已死,恭親王下野,左宗棠遠在西北,能臣僅剩李鴻章一員,大權在握的慈禧,沒有領導能力、創新能力 ,不能在適當的時候給改革助力。史景遷認為日本的明治維新,本有可能在清末發生,他給李鴻章這些儒家官員很高的評價,因為他們的能力、道德和毅力,成功地鎮壓了太平天國,「他們面對新挑戰時,有想像力對付,可以發展架構來應對外國關係,收取關稅,建造現代船隻和武器,並且開始教授國際法律和現代科學的基礎。」如果有強有力的皇室領導和有決心的軍機處,清朝也許可以恢復一些以前的實力。
但經濟學家怎麼看呢? 人很重要,但如果結構出了問題,均衡的力量都指向滿清必亡,領導人是誰,不重要。這是柏克萊的經濟學教授Brad DeLong最近跨界寫的萬字長文,分析「為什麼二十世紀不是中國的世紀」,所得出的結論。我從來都不喜歡左派多舌的DeLong,但這長文非常有意思,而且和我的看法相去不遠,值得一推。
DeLong認為大清國在十九世紀的危機,有三個成因。第一是滿清朝廷從一開始就是虛弱的,人少的滿洲異族要統治三億漢人不是容易的事,滿州貴族的統治方法是己身的漢化,加上容納漢族菁英的異己之見,這作法與蒙古人的高壓統治相反,讓清朝的壽命較元朝長,但卻弱化中央朝廷。既身為異族,又處於弱勢,清廷是無法進行明治維新的。同樣面對改革開放的壓力,日本從上到下,可以團結在天皇下進行維新,這是民族純一的日本勝過大清國的地方。
第二個成因是真正掌控國家的儒家貴族,這個地主-官僚-學者三合一的綜合體,不但在滿州皇族的縱容下,缺乏對皇室的忠誠,更被訓練成無能的一群人。中國的外患除了塞外的蒙古、女真以外,並不像歐洲的爭鬥那麼劇烈。滿州人用分化制住蒙古後,大清國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並沒有真正的外患,威脅滿族統治的,反而是內憂。因此清廷不鼓勵士大夫習武,清國軍事實力之弱,在太平天國起義的時候,充分顯露。
而且這些儒家貴族,階級翻身的方法就是讀經考試,科技、商業這些都被視為末流,不但不鼓勵學習,甚至鄙視。清初康熙對歐洲已經相對先進的科技,其實充滿了興趣,但這些掌權的儒家士大夫,很快的把對洋人事務的鄙夷,寫入後來帝王的基因裡。當科技以船堅砲利的形式進入中國的時候,只懂孔孟和政治鬥爭的儒家士大夫,已經在先天上處於弱勢,只有挨打的份。林則徐禁煙搞出來的鴉片戰爭,就是一次對科技鄙視的總算帳,葉名琛的「不戰、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正是儒家貴族無能為力的最佳代表
對科技的輕忽,嚴重的後果,不只是軍事上的。
DeLong的第三個成因,就是經濟上因為科技落後而有的巨大後果。中國在宋朝時達到經濟、政治、文化的最高峰,因為稻米科技的發達,人口大幅增加。中國南方一年三穫的稻米,是了不起的糧食革命。但七百多年後,中國還是只有宋朝的科技,稻米的生產從好事變壞事,因為人太多了。人變多,但地還是一樣多,沒有科技讓稻米產量增加,人口增加就變成馬爾薩斯「人口論」裡的悲劇。明清的飢荒規模前所未見,都是人口過多造成。據研究,十九世紀中國人均日卡路里,僅有1300卡,而一個現代人約要3000卡左右才算有足夠熱量,一比就知道為什麼那時的「中國人那麼虛弱」,為什麼腦滿腸肥的地主,那麼容易激起民變,人人都是皮包骨,地主痴肥活像外星人,不視地主為仇寇才怪。明、清、國民黨的民國,不都是這樣亡國的? 李自成、洪秀全和毛澤東,都是農民起義,背後的糧食問題,正是明清中國治亂的源頭。
但為什麼西方的科技沒有進到中國?
亞當.史密斯所處的十八世紀,歐洲人就驚訝於中國的貧困。中國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是世界最富有,土壤最肥沃,最有文化,最勤勞,也是人口最多的國家,既便是無產的農民也是相對的富裕。勞動工資遠超過需要扶養一個家庭所需。」史密斯有一個理論,說明為什麼在十八世紀,中國就已經窮了: 因為中國不和外界貿易,所以無法學習和改進別人的點子,中國注定要停滯,「一個國家,如果忽視或鄙視對外貿易,就無法和不同法律、機構的地方做生意。」停滯的經濟會經由馬爾薩斯的人口危機走向極端貧窮,人口會繼續成長,但經濟不會,沒有科技的進步,持繼增加的人口,「彼此間的競爭,會把工資壓到人性所能持受的最低程度」,在那麼低的工資水準下,兒童營養不足,容易生病死亡,而婦女的體脂過低,受孕不易。
這是歷代中國人口穩定眾多,但嬴弱的原因。也是二十世紀不是中國的世紀的原因之一。
但中國為什麼要鎖國? DeLong只有簡短地碰觸到為什麼歐洲的發展不同於中國,他說「歐洲的國王、教士、地主尋求一個強有力的軍隊來保護他們,以對抗下一個征服者威廉、腓特烈大帝、法蘭索瓦一世或是拿破崙」,為了活命,歐洲的君主們競爭取得最好的科技,也競相創新以求領先於敵人,開放是為了生存,而開放帶來了更多的點子和機會,形成一個良性循環,這相對於穩定的中土大地,很明顯地不一樣。當身處紫禁城的皇帝,看著廣大的土地,有著所有需要的一切,外國人只想來分一杯羮而無法給予任何東西的時候,對外貿易只有麻煩,外人只會生事,把國門一關,一切就沒事了。為什麼不鎖國?
我同意這點,我常想,如果中國的戰國時代再久一點,民主的概念不一定只會出現在古希臘或是英美,諸子百家的競爭,爭的不只是軍事勝利,更是人類政治哲學的優勝劣敗。但秦始皇之後,這些就沒有了。大一統的中國,就是後面所有逐鹿中原的豪傑所有的唯一概念和夢想了。
但話說回來,看著漫長的千年興衰,談中國史,註定就是瞎子摸象,各說各話了。用盡千萬字,也說不完這興衰,DeLong的中國簡史,看看就好,原文連結在此。
http://www.bradford-delong.com/…/why-was-the-20th-century-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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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羽為何要入川鬥馬超?|武聖關羽|13 >
建安十三年(208年),劉備孫權聯盟在赤壁之戰中大敗曹操。劉備取得荊南四郡(長沙、零陵、武陵、桂陽),拜關羽為元勳,受封襄陽太守、蕩寇將軍,此時襄陽仍為曹操實際控制,由樂進駐守,所以關羽駐於江北。諸葛亮與關羽共同鎮守荊州。
建安十八年(213年),劉備與劉璋決裂,攻打雒城時,軍師龐統中流矢身亡,劉備乃召張飛、趙雲、諸葛亮入川支援,荊州只留關羽駐守。
雒城圍困近一年才被攻克,劉備乃與諸葛亮、張飛、趙雲等共圍成都。當時馬超正在漢中依附張魯。馬超向張魯借兵,打算反攻涼州。馬超領兵圍攻祁山三十天,未能攻下,隨後夏侯淵派張郃引援兵趕到,馬超撤軍回了漢中。張魯的部下楊白等因為害怕馬超的才能,想要加害于他,馬超逃入氐中。劉備於是派李恢說降馬超。
建安二十年(215年),夏,劉備聽說馬超要來投,高興的說道:「我得到益州了!」於是派人去迎接馬超,且偷偷把自己的一支軍隊給馬超,讓馬超率兵合圍成都。馬超率領兵馬徑直到成都,屯兵於城北,城中所有人都因為馬超威名而驚恐,不到十天的時間,成都軍民就崩潰了,劉璋隨即開城投降。
劉備派簡雍勸降劉璋後,遂領益州牧,以關羽董督荊州事。並啟用蜀中諸多人才,遷升馬超為平西將軍,並命他總督臨沮軍事,由於劉備無法追封馬超更高爵位,馬超的爵位還是之前的都亭侯。
關羽聽說馬超歸降劉備,但對馬超並不是很瞭解,於是便寫信給諸葛亮,詢問馬超武藝才幹與誰人可以相比。諸葛亮知道關羽的性格,於是回信答道:「馬孟起(馬超)文武兼備,勇猛超群,不愧一代人傑,是英布、彭越一類的人物,可與張飛並駕齊驅,但不及美髯公超凡出眾、卓爾不群。」關羽看了諸葛亮的回信後十分高興,還把它交給賓客幕僚們傳閱。
《三國志·關羽傳》中的記載原文:
先主西定益州,拜羽董督荊州事。羽聞馬超來降,舊非故人,羽書與諸葛亮,問「超人才可比誰類?」亮知羽護前,乃答之曰:「孟起兼資文武,雄烈過人,一世之傑,黥、彭之徒,當與益德並驅爭先,猶未及髯之絕倫逸群也。」羽美須髯,故亮謂之髯。羽省書大悅,以示賓客。
關羽為何作書給諸葛亮,詢問馬超的武藝人品?暗示要入川與馬超比武?
有人認為是因為關羽驕橫跋扈、忌賢妒能、不能容人。理由是原文中講「亮知羽護前」。「護前」是什麼意思?詞典中有2種解釋:一種解釋是:護短,袒護以前的過失,不肯認錯。因為這段話出現的語境是關羽在詢問諸葛亮,並非為某件事進行解釋,何來護短一說,這一解釋與此語境不符,可以忽略。
另一種解釋是:爭強好勝,爭先居前。這種解釋有一定的合理性。爭強好勝是許多武將的性格特點,遇到高手技癢難忍,總想分個高下,自古及今,這類的武將比比皆是。
如《三國志·朱桓傳》記載:「桓性護前,恥為人下,每臨敵交戰,節度不得自由,輒嗔恚憤激。然輕財貴義,兼以強識,與人一面,數十年不忘,部曲萬口,妻子盡識之。愛養吏士,贍護六親,俸祿產業,皆與共分。及桓疾困,舉營憂戚。」
說的是,吳國名將朱桓性格好勇爭先,恥於落在人後,每次臨陣對敵交戰,受到節制約束不得自由時,他就動輒發怒激憤。然而他輕財好義,且強記能力好,與人見過一面,幾十年不會忘記,他的部下萬余人,他們的妻小他都認識。他愛惜養護官兵,贍護他們的親屬,俸祿財貨,都與他們共同分享。及至朱桓病重,全軍憂傷悲戚。
《三國志》作者陳壽評價說,「朱桓以勇烈著聞。」
元代大儒郝經雲:「朱桓以膽勇稱,隱然敵國有古大將之風。」
這與史書對於關羽的評價也有幾分相似,如傅玄稱關羽「勇而有義」、魏謀臣程昱等鹹稱羽「萬人之敵,善待卒伍而驕於士大夫」、《三國志》作者陳壽稱「為世虎臣,有國士之風」。
由此可見,「護前,恥為人下」只是眾多武將共有的性格特點,在冷兵器時代,身先士卒、奮勇爭先也是武將勇烈、建功立業的重要因素,豈能將性格的特點與忌才妒能的品行混為一談?
南懷瑾在《武聖關壯繆遺跡圖志》序也對此做過解釋:
後之論者,據傳所謂「亮知羽護前」一語,謂公有忌才之嫌。複以「省書大悅,以示賓客」,量其器度之不廣。殊不知公與劉先主,崛起草莽,世途之辛苦艱難,人情誠偽莫測,備嘗備知。方其獨當一面,威負重鎮,乍聞西陲降將,而又非創業故舊,衡之國策,豈可不有此一問,以定全面戰略之機,何忌之有?至於傳稱「亮知羽護前」者,蓋謂諸葛亮深知公情重故舊,嫌疑新降之意,故以老友輕鬆遊戲之筆,以釋其疑。書稱「猶未及髯之絕倫逸群也」。足以見諸葛孔明與公情誼之親切,故出之於戲言之句,因之而有公之「省書大悅,以示賓客」之舉。實非器局狹小之態,洵為君臣朋友相得無間之情事。倘徒依文解義,不究其微言之妙,則其誣也,固亦當然矣!
況且,劉備剛剛西定益州,關羽肩負董督荊州大小事務的重任,又怎能因為一時逞強好勝而置軍國重任於不顧呢?這與歷史上關羽熟讀《左傳》,深明春秋義理的風格也相違背。
翻查裴松之注引用的一段文章,似乎可見端倪。
山陽公載記曰:超因見備待之厚,與備言,常呼備字,關羽怒,請殺之。備曰:「人窮來歸我,卿等怒,以呼我字故而殺之,何以示於天下也!」張飛曰:「如是,當示之以禮。」明日大會,請超入,羽、飛並杖刀立直,超顧坐席,不見羽、飛,見其直也,乃大驚,遂一不復呼備字。明日歎曰:「我今乃知其所以敗。為呼人主字,幾為關羽、張飛所殺。」自後乃尊事備。
這段話是說,馬超投降劉備之後,劉備對馬超非常厚待。但馬超卻對劉備絲毫不顧及君臣之禮,當著劉備的面還常稱呼劉備的字。這讓恪守禮義,早年間也曾「稠人廣坐,侍立終日」的關羽非常生氣。於是與張飛定下計策,在第二天大會上,杖刀立直,馬超大驚,果然就此收斂。
雖然裴松之對這段故事存有異議,但作為晉時著作郎樂資所撰的《山陽公載記》,對於《三國志》原書所錄史實有很大的補正作用,而且多為信史。所以也有很重要的參考價值。
馬超雖然「兼資文武,雄烈過人,一世之傑」,但同馬超唱過對手戲的人卻有種另一種評價。如因討馬超有功,賜爵關內侯的楊阜曾評價說:「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西州畏之。」又說「超強而無義」。如劉璋賬下治中從事的王商也評價說:「超勇而不仁,見得不思義,不可以為唇齒。」
《典略》也記載:(馬超)奔漢中,張魯以為都講祭酒,欲妻之以女,或諫魯曰:「有人若此不愛其親,焉能愛人?」魯乃止。
馬超投靠劉備是窮途來投,形勢所迫,是否真心?是否忠誠?人品如何?尚未可知。且馬超自恃勇力,又是名門之後,當時僅僅四十歲,虎狼之年,血性方剛,假如劉備帳下沒有人能鎮得住馬超,日後必然會留下禍端。而無論從名氣上還是個人戰力上,能夠鎮得住馬超的人非關羽莫屬。所以關羽千里之外,作書與諸葛亮,借言比武或詢問武藝人品,其實正是起到敲山震虎,遠程威懾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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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酒樓遊歷指南|宋人市井|23>
如果來宋朝汴京城走一遭,酒樓是最佳賞玩之地。《東京夢華錄》這樣形容當時的酒樓:「花光滿路,何限春遊;簫鼓喧空,幾家夜宴」,「不以風雨寒暑,白晝通夜,駢闐如此」。汴京城大酒樓裝飾精美,並且近二十四小時營業。它們矗立於車馬輻輳、人煙浩繁的都城,成為繁華優雅的華胥之國一抹綺麗的色彩。
從宣德門向東行走,或者在御街漫步,都能盡覽繁華如煙的茶樓酒肆。相國霜鐘,金明池夜雨,以及酒樓上琳琅滿目的裝飾,構成了汴京城瓊樓玉宇之盛景。
想要找到酒樓,就得從它的裝飾來辨認。東京的酒樓,門首「皆縛彩樓歡門」。比如孫家正店門前的彩樓歡門就是一個梯形的檐子,每層頂部都紮成花架狀,並裝飾有花狀、鳥狀等飾物,檐下還垂掛有流蘇。此外,梔子燈也是酒樓一大特色。吳自牧《夢梁錄》中也記載:「如酒肆門首,排設杈子及梔子燈等。」還有酒旗或者酒簾(又稱酒望子),也是重要標識。洪邁《容齋續筆》裡記載:「今都城與郡縣酒務,及凡鬻酒之肆,皆揭大簾於外,以青白布數幅為之。」就像《清明上河圖》中的孫家正店,門前也用長杆子掛有旗子。即便是小酒店,如圖中虹橋南岸的「十千腳店」,門口亦掛有「天之美祿」、「新酒」等字樣的旗子。如此便出現了「九橋門街市酒店,彩樓相對,繡旆相招,掩翳天曰」的盛景。
進入酒樓後,室內格局裝飾也令人眼前一亮。從天花板的木雕到牆上裝飾的文人字畫,以及包廂閣樓無一不考慮周到,精心設置。《夢梁錄》記載:「汴京熟食店張掛名畫,所以勾引觀者,留連食客。」王明清《投轄錄》云:「都城樓上酒客所坐,各有小室,謂之酒閣子。」從內部裝飾風格來看,東京許多酒店內部往往種植花木,逐漸園林化、庭院化。《東京夢華錄》載:諸酒店必有廳院,廊廡掩映,排列小閣子,吊窗花竹,各垂簾幕。」劉攽《王家酒樓》一詩對此也有所描述:「黃花滿把照眼麗,紅裙女兒前豔歌。」
進店坐定之後,商家用來招徠顧客的辦法也不可少:量酒的廚子人稱「茶飯量酒博士」,會走到你面前斟酒;還有叫「大伯」的年輕小夥子,專供你使喚。除了服務人員和酒客之外,有些酒樓裡還提供妓女服務。《東京夢華錄》這樣形容當時著名酒樓任店:「向晚燈燭熒煌,上下相照,濃妝妓女數百,聚於主廊檐面上,以待酒客呼喚,望之宛若神仙」。這些妓女一般不從事皮肉生意, 她們的主要作用是活躍酒樓裡的氣氛,吸引酒客以增加收入。但也有例外。《都城紀勝•酒肆》記載了一類「庵酒店」,這種酒店的包間中暗藏臥床,客人可與娼妓就歡。而且,「庵酒店」還有特殊標記,秘密就出在酒店前的梔子燈上。只要桅子燈上罩著一層竹編圓蓋,就暗示顧客,本店提供色情服務。《清明上河圖》中的孫羊正店懸掛的四盞梔子燈中,有一盞就罩著圓蓋。這種公開於市的經營之術,讓一些士大夫看不下去了。周輝在《清波雜誌》中這樣批判:「州縣刑獄與夫淫亂殺傷,皆因酒所致,甚至設法集妓女以誘其來,尤為害教。」不過,為了牟取更多的酒稅,朝廷對於「酒色相加, 陷民於罪」的作法,基本上不吭氣 — 默許。
除了酒樓裝飾考究、有美人紅袖相伴之外,汴京酒樓的餐具也奢華闊氣。當時高級的酒樓,都使用珍貴的銀器,「每樓各分小閣十餘,酒器悉用銀,以競華侈」。宋朝的京城人十分講究排場,請客喝酒習慣用銀器。凡酒店中不問何人,只是兩人對坐飲酒,亦須用注碗一副、盤盞兩副、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三五隻,即銀近百兩矣。雖一人獨飲,碗亦用銀盂之類。有的甚至允許客人將銀器帶回家,過幾日返還。
精美的酒具吸引著客人,竟然還讓一位大臣誤了陛見。歐陽修的《歸田錄》記載了一則「魯宗道飲酒不欺君」的故事。魯宗道是宋真宗時的諭德官,負責教諭皇太子的道德。有一天,宋真宗有事召見。使者到了魯宗道的家,左等右等,人卻不在。原來魯宗道的家在宋門外的浴堂巷內,旁邊有家「仁和酒樓」,聞名京師。魯宗道經常換上便服去喝酒。真宗召見的那天,魯宗道正在酒樓中暢飲。誤了皇帝召見,這可如何是好?使者問魯宗道,一會兒皇上問起,如何回話呢?魯宗道答:實話實說吧。喝酒是人之常情,欺君卻是大罪。果然,宋真宗見到魯宗道,劈頭就問:愛卿怎麼私自去酒樓裡喝酒啊?魯宗道回話:「有老朋友從鄉里來,臣家裡窮得連杯盤都沒有。仁和酒樓裡百物倶備,賓至如歸,所以就一同去了。臣穿著便服,市人不知道我是官員。」真宗聽罷,莞爾一笑::「市人不認識愛卿,恐怕御史要彈劾哦。」真宗自此看重魯宗道。美酒配美具,宋人飲酒的雅致,可見一斑。
在酒樓聚會吃飯,除了讓歌女助興之外,酒令也是有趣的玩法。宋朝酒令非常豐富,有的考驗運氣,有的考驗記憶、歷史知識、詩詞格律、反應能力,還有考驗暗器功夫的,例如「九射格」。 九射格是這樣玩的:找一個竹筒,放把小竹棍,竹棍上分別刻著動物名稱。再找一個圓盤,圓盤中心畫一狗熊,邊上分別畫上梅花鹿、小金魚、小白兔等九種動物。
兩樣東西都齊備了,一人發一支鋼鏢或者梅花針,輪流從竹筒裡抽籤,抽到「兔」的就用飛鏢去打圓盤上畫的兔,抽到「鹿」的就用飛鏢去打圓盤上畫的鹿。打中了,換下一位,打不中,罰酒一杯。若抽中的竹棍上刻著「熊」,然後你又一鏢打進九射格的圓心,如此除了你,在座吃貨必須同時舉杯。
眾多酒樓中,若只能去一家,樊樓是最好的選擇。樊樓是北宋餐飲業業界翹楚,聲譽極隆,客至如雲。劉子翬《汴京遺事》詩曰:「梁園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矾樓。」樊樓是當時汴京城的耀眼地標,也是北宋人民的集體記憶。南宋覆亡前,劉克莊深歎自己生不逢時,未能光顧樊樓。他說:「吾生分裂後,不到舊京遊。空作樊樓夢,安知在越樓。」
樊樓坐落於東華門外的景明坊,宣和年間,樊樓改建成東西南北中格局,並飛橋欄杆相連的五棟三層高樓群,易名「豐樂樓」。登上樊樓的北樓,皇家名苑「艮岳」的美景盡收眼底。行至西樓憑欄觀景時,可看到皇宮內的情形。樊樓竟蓋得比皇城的瓊樓玉宇還要高,出於安保的考慮,官府後來「禁人登眺」。《宣和遺事》對此做過解釋「樊樓上有御座,徽宗時與李師師宴飲於此,士民皆不敢登樓。」宋徽宗既然是樊樓的常客,誰敢打擾皇帝老兒的興致。
作為北宋汴京第一正店酒樓,樊樓還是開封產銷量最高的釀酒坊。宋真宗年間,樊樓每天上繳的酒稅多達2000錢,每年從曲院購買的酒曲多至50000斤。此後樊樓換了老闆,新主經營不善,致使「大虧本錢,繼日積欠,以至蕩破家產。」樊樓作為私人酒樓,朝廷本可以不聞不問,但是樊樓倒了,國庫就少了一大筆稅金。於是名相寇准懇請降低對樊樓的徵稅額度,皇帝竟也許了。
宋朝的酒,浸潤著那段閒適風雅的歲月。酒中倒映著釵橫鬢亂、箏歌逐舞、寶檠銀缸。沉浸在花氣酒氣中的大宋朝君臣們,醉而復醒,又醒而復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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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華遺產 《復活清明上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