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跟粉絲對嗆過?」合作廠商傳來這個訊息...
有喔!我43歲了還天天跟老公小孩對嗆,年輕時每一兩個月就換一次頭家,什麼都搶著做但不管別人感受。甚至還因為自己雞婆寫文被告上法院,人生第一次收到傳票,還跑了幾次法庭。事情解決了嗎?要看對方是不是願意停止一再申訴⋯⋯
「好脾氣」從來就不是我的強項,哪天在哪裡得罪誰,也是很有可能。
好事不出門 壞事傳千里,對再多人友善,都禁不起一次惡言批評,今日對廠商傳了截圖是何意,我也不願意再追問,問了也不會停止有心人操作。如果說43歲迎來的是更多挑戰,我也虛心檢討,從今以後,還是繼續努力,直到該退場時間到來。
#說再多好話都抵不過一次情緒發言
#好話轉身就忘壞話不管多久一直重播
#討好不了每個人
#如果我是服務業應該天天翻桌跟客人對著幹
#客訴怎麼解誰可以教教我
#當人好難
好話轉身就忘壞話不管多久一直重播 在 毒姑九賤婆媳討論區 - Facebook 的推薦與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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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話轉身就忘壞話不管多久一直重播 在 [自創] 葉落無求- 看板BB-Love 的推薦與評價
人的一生有多長?約莫是一片葉子落下的時間。
萌發、抽芽、舒展到長成,運氣好些,隨四季更迭,枯黃衰老,最終墜下枝頭;命中
帶煞的,被強風吹拂或鳥雀啄食不得善終,也屬天道循環。
當初要以這個常和衰敗、凋墜掛勾的「落」字為獨生子命名時,向來相敬如賓的葉老
爺和葉夫人破天荒吵了一架。
最後是葉老爺引用苦杏寺住持一句「人生有起有落,處得逆境方得圓滿」,才說服葉
夫人答應。
那時剛滿周歲的葉少爺窩在奶娘懷裡,只會吸著手指頭傻笑,渾然不知親娘為了一個
平安順遂又響亮好記的大名,連叫丫環磨墨寫離緣書的念頭都動過。
說到底,都是為了孩子好。
葉家做的是南來北往的買賣,舉凡柴米油鹽吃穿用度都沾了些。數代經營下來,算得
上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富賈之家。
錦衣玉食養著,雕梁畫棟住著,五歲的葉少爺順理成章長成一個明眸皓齒的小娃兒,
除去性子有些頑皮。
五歲正是貓嫌狗厭的年紀,葉落仗著自個兒長得可愛又是雙親中年得子的心肝寶貝,
雖不像螃蟹橫行霸道,但在府裡斜著走、倒著走,甚至興致一來原地繞圈不肯走,也沒人
敢吭一聲。
幸虧葉少爺除了出外經商的爹,還有個在家管事的娘。在雞毛撢子的淫威下,葉落雖
然任性妄為些,也不至於往長大後欺男霸女魚肉鄉里的不歸路奔去。
那日正逢佛誕,葉夫人帶他去城郊的苦杏寺參拜,祈求愛子身體健康,夫君經商順
利。
殿上的金身大佛不言不語,還不如殿外吱喳蹦跳的麻雀有趣。
喜動不喜靜的葉落瞧著娘親合掌閉目喃喃自語個沒完,再瞧瞧旁邊如出一轍的奶娘,
烏溜溜的眼睛轉了轉,輕手輕腳爬下蒲團,邁著小短腿跨出正殿。
他想去爬樹抓麻雀,偏偏寺裡的古樹一棵高過一棵,找不到梯子也沒家丁幫忙,只得
作罷去追蝴蝶。
佛誕日讓平日清寂的苦杏寺添了許多香客,不到半人高的葉落也不怕生,追著蝴蝶在
男女老幼間穿梭,不過眨眼工夫,闖進人跡罕至的後院。
後院洞門邊立著香客止步的木牌,向來不對外開放。院裡有棵號稱千年之齡的銀杏
樹,據聞是三代前的得道高僧栽種,百年才一結果,傳言可治百病解百毒,此寺也因而得
名。
葉落頭一回見到如此濃蔭蔽日拔地參天的古樹,小嘴微張,驚嘆一聲後愣在原地忘記
動彈。
不遠處,單薄削瘦的小沙彌停下動作,杵著竹掃帚望去。
清風徐來,翠綠的銀杏葉撲簌簌落了滿地,粉雕玉琢的錦衣小童就站在樹下,仰首凝
望。
無求等了一會兒,才放下竹掃帚向前。
他合掌見禮,嗓音清朗平和,「阿彌陀佛。見過小施主。」
葉落望著眼前粗布衣衫上滿是補丁的小和尚,傻氣地搖搖頭,「我不叫小施主,我叫
葉落。你是誰呀?」
「小僧無求。」
「無求哥哥,你在這裡做什麼?」
被反客為主詢問的小沙彌溫聲說:「我在這裡掃落葉,你呢?」
「我娘說今日是什麼……雞蛋日,帶我來──啊,我娘!我娘不見了!」這時才回過
神的葉落左右張望,發現親人不在身邊,開始慌了。
無求抬手,摘下落在小童頭頂的銀杏葉遞過,「你瞧,這是什麼?」
葉少爺盯著翠玉小扇般的葉片眨了眨眼,「這葉子真好看。」
「喜歡的話,送給你。」
「謝謝無求哥哥!」葉落揚起軟軟的笑,方才差點哭著要找娘的模樣蕩然無存,拿著
那片銀杏葉自顧自玩起來。
慌亂雜沓的腳步和尋人的呼喊自前庭傳來,無求拍拍葉落的肩頭,指向通往前庭的洞
門,「家人在找了,我帶你過去可好?」
玩得起勁的小少爺捏著葉片不放,毫不見外地牽起小和尚的手,「好呀,無求哥哥帶
我去找娘。」
禮佛參拜結果把兒子弄丟的葉夫人差點沒急白頭髮,對著無求千恩萬謝,臨走前捐了
翻倍的香油錢。
被娘親緊緊抱在懷裡,連落地沾土也捨不得的葉落只能趴在娘親肩頭,揮舞白嫩嫩的
小手大喊:「無求哥哥!我再來找你玩!」
奶聲奶氣的承諾,就算是才九歲的無求也沒放在心上。
站在住持身旁的他雙手合十,低頭回了一句:「阿彌陀佛」。
望著葉家母子離去的背影,白眉白鬚的老住持拍拍無求肩頭,沒有多言。
誰料隔年佛誕日,六歲的葉落依約來訪,而且熟門熟路地一路闖進後院,仗著自己看
不懂木牌上的禁制文字,找到依舊在那兒掃落葉的無求。
平常再稀奇古怪的玩具也是沒半日就膩,小少爺卻像對那棵銀杏樹情有獨鍾,除了盯
著看,時不時摸一摸抱一抱,就可以不吵不鬧地待上許久。
掃完落葉的無求不放心把他一個孩子丟著,拿出經書陪他坐在樹下。
有時拿樹枝樹葉玩累了,小少爺會親親熱熱地趴在盤腿而坐的無求膝頭,問他剛才
唸的經句是何意涵。不管這娃娃能聽懂幾成,秉持苦海渡人不分年紀的無求一本正經地解
釋完,看著葉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回去玩他的葉子。
都說一沙一世界,這葉家小少爺倒真把一片葉子玩出三千世界的變化來。
風吹葉落,古寺禪院中,誦經聲與笑鬧聲交織,其樂融融。
黃口小兒尚能藉口識字不全擅闖禁制,知書達禮的葉家夫人卻不行。參拜完發現兒子
又溜進後院的葉夫人為愛子的莽撞行徑向住持賠禮,卻得到老和尚頗具深意的微笑。
「阿彌陀佛。小施主與我佛有緣。」
怎麼看都是兒子貪玩亂跑,怎麼就能扯上佛緣?自知慧根太淺的葉夫人只能連連稱
是,感謝住持寬容,轉頭又捐了一大筆香油錢。
七歲、八歲、九歲……隨著年紀增長,兩人的會面不再限於佛誕節。在葉落十歲那
年,他已經能在奶娘和家丁陪同下,自個兒到苦杏寺玩耍。
葉落來得越勤,越有人不是滋味。某些修行不到家的師兄弟酸溜溜地說,無求這是走
了狗屎運撞上大金主,說不定哪天就能還俗,回到滾滾紅塵逍遙快活去。
充耳不聞的無求只是跪在大殿的蒲團上,將經書又翻過一頁。
不忮不求,本就是住持師父當初為他取名的用心。
砍柴挑水是修行,陪玩陪讀也是修行,對他而言並無不同──直到那個隆冬夜裡,見
到冒雪而來的葉落。
十二歲的小少爺裹著狐裘隻身來訪,站在禪房前收傘。
屋外雪片如冰刃,那柄精巧華美的絹傘比起擋雪遮風,更適合去煙柳畫橋邊擋擋繽紛
落英。
葉落小心翼翼,猶豫要不要叩門叫人,習慣睡前再讀一遍經文的無求還沒睡,怕吵著
其他人,披衣而起把他拉到後廚去。
起火,煮水,拍薑……趁著煮薑的空暇,無求才看清小少爺裹得像隻毛茸茸的雪兔,
連雙眼也哭得通紅。
先塞了乾淨布巾讓他擦去頭臉的霜雪沙塵,無求翻著櫥櫃裡的糖罐,邊問:「只剩下
一點糖渣子,將就著用好嗎?」
葉落乖巧點頭,末了想起無求背後沒長眼睛,補了句:「都行。無求哥哥不用麻煩,
我就是、就是……」
無求轉過身,依舊平靜寧和看著他。
葉落捏著布巾發抖,低頭喃喃:「就是想來看看你。」
無求望著那張被凍得比雪還白的小臉沒再問,說道:「你穿著溼衣會著涼。我去拿
套粗布衣裳給你換上,待你的衣衫烤乾再換回去。」
「謝謝無求哥哥。」
無求收了他褪下的狐裘和被融雪沾濕的外衫,臨走前吩咐:「幫我看著火,水滾就把
火熄了。知道怎麼熄嗎?」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葉家少爺眨了眨眼,被凍得有些木的腦袋瓜擠出一個方法:「潑
水?」
「也行。」無求泛出輕淺笑意,轉身走出廚房。
不一會兒,他帶著一套乾淨衣衫回來。
大灶裡的炭火被爐灰掩了大半,剩下微微發亮的餘燼。葉少爺到底沒用笨法子。
無求翻出一個炭盆分了火,掛起衣裳烘乾,而後將糖罐底層的細碎糖粒全倒進鍋內,
待攪拌融勻再大滾一次,才舀了一小碗出來。
「小心燙。」遞過瓷碗,無求不忘叮嚀。
接過薑湯道過謝,小少爺說:「夜裡冷,無求哥哥你也喝。」
於是無求也為大半夜忙進忙出的自己倒了一碗薑湯。
怕燙的葉落捧碗小口喝著,看看手裡完好無瑕的靛青瓷碗,再瞧瞧無求手上好幾處鋦
補的破碗。
「無求哥哥,寺裡沒錢買新碗嗎?缺錢的話,我讓我娘再捐點?」
「拿去濟貧了。身外之物,堪用就好。」
葉落點點頭,想起他送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和日用雜物,也被無求哥哥道完謝就
捐了出去。
短燭燃光,隨著漏進窗隙的寒風搖曳,映出燈下一雙人影。
薑湯下肚半晌,葉落深吸一口氣,開口道:「我爹要娶小妾,我要當哥哥了。」
無求聽著,拿過他手裡的空碗,又盛了半碗薑湯讓他暖手。
「我娘很傷心,尋死尋活的……可我爹堅持要娶,連我的話也不聽。我討厭這樣。」
葉落抬頭,十二歲的臉上稚氣未脫,卻在逢此家變後,隱約有了少年的輪廓。「無求哥哥
你說,為什麼人那麼貪心呢?有了一個妻子,還想要第二個?如果是我,娶妻後肯定一心
一意待她,不會再看別的姑娘一眼。」
無求望著自己那只鋦過的破碗想了想,問:「你有喜歡的點心嗎?」
「有啊。我喜歡豆沙餅、桂花糕、千層酥、山楂糖……」
耐心等小少爺點兵點將數過一遍,無求又問:「你只吃一塊就夠了?」
葉落瞪著眼睛,「怎麼夠!我每次都要吃四五塊,常是奶娘阻止我,叫人把點心收走
不許我再吃……不然,我能把一整盤都吃光!」
「這就是貪。」
「可是、可是……」小少爺皺起眉頭,「吃點心跟娶妻這種大事……一樣嗎?」
「貪一塊桂花糕是貪,貪一個貌美如花的妻子也是貪。並無不同。」
葉落覺得這說法不對,偏偏又講不出錯處,只能咬著脣沉默。
盯著凍到發白的脣片被咬得殷紅甚至泛出血絲,無求動了動指尖,最後只是淡淡提
醒:「別咬了,會疼。」
鬆開牙,葉落更覺委屈。
他癟著嘴,「我不想回去了……可以待在這兒嗎?」
「你要出家?」
小少爺歪著頭問:「出家是什麼意思?」
「出家就是像我這樣,斷離親緣,離開疼愛你的爹娘、奶娘、家丁、教書先生、童蒙
院的玩伴……自己砍柴燒水做飯洗衣,禮佛念經,參禪悟道。」
小少爺想了想,「等我哪天不討厭他們了,想回去也不行?」
不是沒有後悔還俗的辦法,但那不是現在葉落該知道的事。於是無求哥哥冷酷地向他
搖頭,「不行。哪怕他們要來見你也不行。既然出家,就應六根清淨,斷絕一切塵緣煩
惱。」
葉落立刻打了退堂鼓,「那我不要!我、我還是想看到他們……」
無求作結:「那便是你塵緣未了。」
小少爺突然反問:「那無求哥哥呢?你也不能見爹娘了嗎?」
無求愣了一瞬,才恢復平素的淡然,「我是孤兒,生下來就沒見過爹娘,是住持師父
把我養大。」
葉落拉著他的手,皺起小臉心疼道:「無求哥哥你別難過,我爹娘分你一半!以後生
辰的壽麵和賀禮都分你一半!」
如果爹娘能像壽麵分成兩碗一人一半,或許真是美事一樁。
無求順水推舟說:「所以,好好珍惜你的爹娘,當個好孩子。」
向來忘性比記性大的葉落連忙稱是。
看著眼前時而成熟時而懵懂的小少年半晌,無求輕輕扯出被握緊的手,走到屋角查看
烘烤的衣物。
他推窗看了一眼外頭持續呼嘯的風雪,「不如,你在這裡委屈一夜,天亮後我再送你
回去。」
「我跟無求哥哥在一起很開心,才不委屈!」
天真的童言童語,比方才下肚的薑湯還暖心。
提起歸途,無求這才想起,「這一路風雪,你一個孩子怎麼過來的?」
「騎馬呀。我十歲就會騎馬了!我爹特地讓人買了一匹小馬給我,牠叫銀杏,現在就
栓在大門口,我帶你去看?」
無求擺手,「夜裡騎馬太危險,下回別這樣。」
「好,我聽無求哥哥的。」
無求又問:「山門深鎖,你怎麼進來的?」
「嘿嘿!」小少爺得意的笑,「無求哥哥你也沒發現吧?靠近後山的矮磚牆有個狗
洞,從那邊可以直接鑽進來啊。」
難怪他臉上除去碎雪還有泥塵。
無求差點嘆氣,只得再提醒一遍:「下回也別這樣。」
葉落應下,「好,下回我走正門進來。無求哥哥你也要記得,把那狗洞填起來,不然
有壞人偷偷鑽進來就不好了。」
少年僧人忍不住笑嘆,合十道:「阿彌陀佛,多謝小施主提點。」
半個月後,葉府迎進年僅十八的美貌偏房,原本以死相逼的正室夫人在愛子遊說下妥
協。沒人知道原本也極力反對的葉少爺為何轉念,只知道在那之後,他常往苦杏寺跑,有
時一住就是兩三天才回府。
為此,葉夫人又貢獻一大筆香油錢。苦杏寺的老住持乾脆用那筆錢在後院蓋了間小磚
屋,就當專門給葉少爺聽經留宿的禪房。
屋子蓋好後,那些沾了醋的流言蜚語更加難入耳,連什麼金屋藏嬌的渾話都出現了。
無求不當一回事,倒是某回被練劍受傷來這兒撒嬌的葉落聽見,差點衝去找住持告狀。
幸虧葉家少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的無求哥哥不開心。
無求一邊幫他換藥裹傷,一邊平心靜氣地撿了幾個佛經掌故與他細說。小少爺參透幾
成不清楚,起碼沒再風風火火地要找住持主持公道了。
這混濁俗世,哪來那麼多公理道義?
盯著前臂那處比大夫包得還仔細的傷口,葉落笑得燦爛,「謝謝無求哥哥,你待我真
好。」
「習武防身濟弱是好事,但也要照顧好自己。」
葉落乖乖答應,隨即又想起什麼,恨恨地咬牙說:「無求哥哥你再等等,等我長大,
就把這兒買下來!」
「要做什麼?」
葉落把少年僧人那雙因長年勞作佈滿粗繭的雙手攏進掌心,認真嚴肅地說:「到時你
就不用做這些粗活啦!我還要把那些說你壞話的討厭鬼都趕出去!一個都別想留下!」
小少爺的手像上等羊脂玉,瑩白柔潤,光看就知道是養尊處優慣出來的手,和他日曬
風吹提水劈柴的粗糙手掌天壤之別。而且那雙手很熱,估計是滿懷熱血的緣故。
想到這裡,無求掙開葉落的手,提起藥箱道:「與其花錢買下這裡,我更希望你能以
有用之身,去為更多人謀福。」
葉落笑了,「無求哥哥你真厲害,我師父也這麼說。」
小少爺講起教他練武習劍的師父就兩眼放光,少年郎對快意恩仇的江湖總是心生嚮
往。
「那就好好聽師父教誨,」以後少來這兒蹉跎了。
無求那連自己都不明所以的後半句含在舌尖,轉了幾圈,還是嚥了下去。
開始練劍後,葉少爺往苦杏寺跑的次數減了不少。加上隨著年紀增長,他要學的功課
越來越多,但不管再苦再累,每隔兩三個月,他總會抽空去苦杏寺看看那棵千年銀杏樹,
再跟他的無求哥哥說上幾句話。
有時聽著無求讀經,聽著聽著一下午就睡過去;有時只能相聚短短一刻,無求就被其
他師兄叫走,忙這忙那盡情使喚。
葉落十七歲那年,終於得到師父允許,提劍闖江湖。
可惜小少爺出門忘記看黃曆運氣不好,孤身撞上他師父的畢生宿敵。對方是赫赫有
名的使毒大家,免不了在葉落身上做個記號,權當給老朋友送禮問候。
那毒不致命,只是發作時疼得撕心裂肺,嚎起來一里外的街坊鄰居都能聽見。偏偏江
湖人的獨門配方讓尋常大夫束手無策,對方放話,除非葉落的師父三跪九叩去求,才肯大
發慈悲救他小命。
葉落的師父是在東北一帶成名已久的劍術耆老,某日遊歷江南,看這少年機靈可愛才
一時腦熱收了當關門弟子玩。沒想到一不小心,吃了死對頭那麼大一個虧。
上門跪求甭想,但小徒弟的毒也不能不管。正當老劍客打算外揚家醜廣求江湖朋友施
救,一盒千金難買萬金難求,號稱能治百病解百毒的百年銀杏果被送到葉家。
除了銀杏果,藥匣裡還有好幾味珍貴藥材,以及一張交代如何煎服解藥的處方。
齊聚葉府的數位名醫檢查完那盒銀杏果又一同看過方子,皆認為可以一試。
三日後,葉少爺身上的詭異奇毒全解,已能下床行走,如同常人。
傳說,苦杏寺那株千年銀杏樹所結之果已全數毀於前朝戰火,哪怕是太醫院的藥庫也
沒倖存。數年前露妃病重,聖上曾發黃榜懸賞靈丹妙藥,其中亦有這百年銀杏果,但直至
露妃病逝,始終不得見。
如今,卻因為一個平凡商家子並不致命的毒傷,重出江湖。
茲事體大,葉老爺給了那些大夫異常豐厚的診金,又暗中派人監視跟蹤,就怕此事洩
漏,殃及愛兒性命。
葉落的師父自然也曉得其中利害,但老劍客自詡高人沒有淌渾水的打算,在知道小徒
弟能跑能跳後,扔給他一本劍譜比劃幾次,就回東北養老了。
數日後的深夜,以藥方上的字跡為憑,葉氏夫妻帶著葉落叩響苦杏寺的山門。
「阿彌陀佛,方丈已恭迎諸位施主多時。」
子夜未眠的灰衣僧人執燈在前,領三人往住持禪房去。
途經大殿,眼神亂轉的葉落一眼就看見那個渾身血汙傷痕累累,仍挺直腰桿跪在佛
前的身影。
「無求哥哥!」
拋下爹娘,葉落衝進大殿一把抱住早就出氣多,入氣少的無求。再抬頭,氣得雙眼發
紅的葉少爺對那領路僧人吼:「是誰把他打成這樣的!他犯了什麼錯,你們儘管衝著我
來啊!」
「阿彌陀佛,施主言重了。」灰衣僧人似乎料到有此波折,心平氣和地說:「這是無
求自造之因,自領其果,與旁人無關。施主若還有惑,請隨貧僧移駕,敝寺住持將為諸位
施主解疑。」
「不要!我不走!」葉落抱著奄奄一息的無求,盯著他乾裂結痂的脣片,雙眼幾欲噴
火,「你們到底罰了他多久?居然連水都不給他喝!」
「葉落你太放肆了!佛門淨地,不得胡來。」
葉老爺出聲管教逆子,只是成效甚微。
葉少爺聽不進親爹的罵,一把扛起本來就削瘦,如今更只剩一把骨頭,半昏半醒的無
求,「我要帶他回去,之後隨你們怎麼罰我都行。」
「落兒你冷靜點!」
葉夫人上前幫著勸,被葉落輕輕一把推進葉老爺懷裡。
葉老爺一手攬著夫人,單靠一手又攔不住愛子,也是焦頭爛額。
眼看葉家少爺要在大殿佛前強行擄人,灰衣僧侶也沒攔阻之意,站在原地低誦佛號。
「放我……下來……」因為棍傷高燒發熱的無求用力咬了咬舌尖,維持一絲靈台清
明。他跪了七日,粒米未進,連水也沒喝幾口,此時虛弱得連掙扎都無法,只能倚在葉落
懷裡,氣若游絲地說。
「不要!我不放!我這輩子都不放了!」葉落的眼底有淚,低頭俯在無求耳邊輕聲
說:「無求哥哥,我帶你走好不好?我會待你很好很好,我們再也不要在這兒被欺
負了……」
「阿彌陀佛。」
又是阿彌陀佛!葉落瞪著不知何時出現在殿門口的老住持和一干弟子,「方丈大師,
無求哥哥救了我一命,我也要救他一命。冒犯之處,葉落改日再來向您請罪!」
白眉老住持合掌道:「施主可問過無求意願?」
葉少爺不用問也知道,正要開口,衣襟被輕輕一扯。他低下頭,看見無求閉上雙眼,
以氣聲說:「放……開我……」
至此,葉落知道,他的無求哥哥不可能跟他走了。
其餘弟子會意上前將無求抬走,經過方丈時,老和尚塞了一顆約莫是吊命的丹藥到無
求口中,擺手讓人把他帶下去。
根據方丈的說法,無求救人心切情有可原,但討取藥方後偷盜靈藥也是鐵錚錚的事
實,不容抵賴。於是他自請三百戒棍,而後不食不語,跪在佛前懺悔。
無求怎麼知道寺裡還有百年銀杏果?那張可解獨門奇毒的藥方又從何而來?還有那些
作為副方的靈材妙藥……對於葉氏夫妻連珠炮的疑問,方丈都不疾不徐地解答。
那盒百年銀杏果是前代方丈所遺之物,圓寂前交代需是賢良聖德之人有性命之憂方得
使用。怕引來有心人覬覦,故只有歷代住持才知情。年前現任方丈大病一場,病榻前打算
傳位無求,便將此事一五一十告知。不料無求沒答應,依舊殷勤地侍奉湯藥,盡心盡力。
或許是老方丈尚有塵願未了,從鬼門關前撿回一命,兩人也閉口不再提此事。
之所以露妃病危時沒將藥材上貢,因為露妃雖傾國傾城才貌無雙,但為了爭奪聖寵,
背地裡陰損缺德之事可沒少做,離賢良聖德的標準差了天南地北。
老和尚不後悔這決定,卻沒想到被他視為下任掌門的無求竟為一己之私,將百年靈藥
拿去救治不過中了江湖奇毒,性命無憂的葉家少爺。
至於那份解毒藥方和其他珍稀藥材的來歷,老方丈微微一笑,低誦佛號道:「阿彌陀
佛。既是肉骨凡胎,總有些不欲人知的過往。」
既然住持大師不願多說,葉氏伉儷也不好再問,回去後再送許多滋補益氣的藥材過
去。明眼人知道,那都是要給還虛得下不了床的無求。
打那次後,葉少爺仗劍江湖濟弱扶傾的雄心壯志滅了不少。他依舊練劍、念書,跟親
爹學著操心自家買賣,得閒就往苦杏寺走。
只是現在的他不再執著一定要找無求哥哥了。
有時他就來抱一抱那棵古樹,在樹下站一下午,明知無求後來為了靜養搬進那間小磚
屋,賭氣似地,隔著一扇木門就是不喊人出來。無求也確實無欲無求,沒人喊就專心在案
前讀經抄書,哪怕分神抬頭望一眼窗外的身影也無。
有時葉落來訪,撞見無求在掃落葉,兩人又像以往閒話家常,彷若無事發生。
但葉落心底清楚,確實有什麼東西變了。
至於是什麼?變好還變壞?他尚不知曉。
綠葉轉黃,飄飄落下。一年容易又秋天。
這年無求二十四歲,葉落年滿二十,束冠之年,取了個「止揚」的表字。
比起葉落,葉止揚唸起來更拗口。好在對無求差別不大,除了「你」,他還是更常喚
葉少爺「小施主」。
已是執掌大半家中生意的葉大少爺,這句「小施主」聽在耳裡,怎樣都透著不尋常的
親暱。
葉落猜,他那六根清淨的無求哥哥怕是沒想那麼多的。於是他悄悄將這份親暱壓在心
底,午夜夢迴拿出來嚐嚐,似乎還能品到多年前那碗薑湯的味道。
深更雪夜裡的那碗薑湯,熱燙嗆辣後帶著一絲幽微的甜。
讓他回味至今。
這年是個多事之秋。
先是北域暴雪,再來是西疆蝗災,東南沿岸的海寇賊心不死,強搶漁獲便罷還順帶打
劫美貌男女,擾得漁民苦不堪言。滿朝文武吵了數月,終於吵出結論願意派兵,虎視眈
眈的南蠻便在此時揮軍北上,燒殺擄掠。戰報傳進京城時,好幾個南方都城早已淪陷。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何況正值青壯的練武之人?
葉少爺理所當然接到了徵兵令。
臨行前夜,他去了一趟苦杏寺。
知道少爺心意已決,任憑親娘以淚洗面以死相逼也不聽,無求只是交代幾句,遞給他
一塊巴掌大的牌子。
「這是哪國文字?」上頭彎彎繞繞的蝌蚪文,看著實在彆扭。
「豔川族。」
「豔川?那個造反被滅的西疆部族?」葉少爺皺眉,「你哪來這東西?」
「在我襁褓裡的。」
「什麼?」葉落連忙將那塊似木非木,似鐵非鐵的名牌塞回給無求,「這麼貴重的東
西,我可不能拿。你快收好!」
無求微勾嘴角,道:「你平安歸來再還我即可。」
葉落盯著那抹稍縱即逝的笑意,傻氣地揉了揉眼。
他的無求哥哥總是一副古井無波心如止水的樣貌,在他記憶裡,笑的次數堪比天落紅
雨六月飛霜,太罕見。
他呆呆地盯著無求的臉,一時無語。
不知道小少爺犯哪門子病,無求站著等他清醒,才道:「答應我,活著回來。」
這下換葉落想笑了。
戰場無情刀槍無眼,這事是他一人說了就算嗎?
但既是無求哥哥的要求,哪怕赴湯蹈火他也會拚命辦到。
於是葉落慎重地將那塊名牌收進貼身錦囊,裡頭還有他娘紅著眼到各大佛寺廟宇為他
求的平安符、寫著生辰八字出身所在方便以後認屍的鐵鎖片。
「我答應你。」
無求難得囉嗦一回,「大丈夫一言既出,」
「八馬難追!」葉落故意耍寶,想逗他憂心忡忡的無求哥哥再笑一次,只是沒能如
願。
無求盯著葉落那張神采飛揚的年輕臉孔,胸口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他低聲唸了幾句佛號,平靜道:「時候不早,回去休息吧。」
向來道別完轉身就走的無求,這回把人送到山門外,盯著駿馬上的身影直到被重重樹
影吞沒,消失在彎彎繞繞的山道上。
「你可想好了?」
神出鬼沒的老住持站在他身後問。
那名牌以豔川特產的鐵木礦打造,刀槍不入驅邪鎮煞,貴族血脈才有資格配戴。牌
子的原主是豔川公主,滅族後被送進宮中成為所謂異族蠻妃。她不甘受辱三番兩次逃出禁
宮,最終仍死在回家的路上。
無求是她留下的遺腹子。一路跟著親娘顛沛流離,又不幸早產,先天不足後天失調,
幼年體弱多病,成年後怎樣也長不壯。
當初還不是苦杏寺住持的方丈上山採藥時救了這苦命女子,也為自己抱回一個不燙手
也不像山芋,卻麻煩百倍的小娃兒。
有那鐵木名牌在,若無求有心,要在今上只能用拐瓜劣棗形容的龍孫帝子間爭個東宮
之位,應當不難。
但不管國仇也好家恨也罷,老和尚還是希望這孩子這輩子只為自己而活。
無求確實沒有愧對他的法號。他雙手合十道:「弟子既入佛門,那些都是塵緣,該斷
則斷。」
老住持難得貧了一句:「若真要斷,怎會把那牌子送人護身?」
無求突然伸手朝空中揮了揮,隨後與他擦肩而過,回去了。
白眉方丈愣了一瞬才會過意來,這是嫌他像蚊子嗡嗡煩人。
「唉,孩子大了叛逆啊……」
南蠻之役打了一整年。
聖朝在天災人禍左右支絀的絕境裡,硬生生用無數邊疆將士與官吏百姓的性命鑄成一
副血淋淋的鐵拐,搖搖晃晃地撐了過來。
時值年末,戰事進入尾聲,葉落一直沒消息。
自古以來,南蠻便是崎嶇多山的瘴癘之地,這種時候能順利送到家門口的十之八九都
是悲報。沒消息或許才是好消息。
比起葉家那雙食不安睡不穩的爹娘,無求能吃能睡,就是跪在佛前誦經的時間比以往
長了許多。
「弟子願折壽換命,求我佛慈悲,護葉落周全,平安歸來。」
不過一句禱詞,無求一日下來總要反反覆覆叨唸再三,深恐這陣子祈神拜佛者太多,
佛祖漏聽他的心願。
明知要修心悟道不該有此執念,偏難自制。
一百零八顆念珠隨著佛號一遍遍地數,直到絲線崩斷,珠子滾了滿地。
無求瞪著青石磚上四散的小葉紫檀珠,呆了片刻才慢吞吞地起身,將那些散落的珠子
一一拾回。
一百零八顆佛珠,一百零八種煩惱。可他的煩惱只有一人。
數日後,葉落提早自前線退下,據說是被南蠻特製的破甲箭一箭穿心。
虧他命不該絕,身上的護心鐵甲被破,箭頭撞上那塊刀槍不入的鐵木牌,只在胸口留
下殷紅如血的瘀痕。至於力道過猛被震傷心脈口吐鮮血墜下馬來……都屬後話。
受了傷見了血,起碼小命保住,還因為替收拾餘孽的副將擋了這箭,得以提前回鄉休
養,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閒不住的葉少爺在家躺了兩天哄爹娘心安後,大半夜又溜進苦杏寺。
無求對他深夜來訪司空見慣,接過歸還的名牌隨手一擺,盯著他看了許久。
就在葉少爺打算脫下衣衫,讓他的無求哥哥看清胸口傷勢確無大礙時,無求抬手制
止,低聲道:「回來就好。」
葉落不知道該說什麼,拉著無求的手,傻兮兮地笑,半點熱血殺敵勇猛救人的英姿也
無。
這一回,無求沒再掙開他的手。
大戰在臘月收官,以南蠻再度稱臣與二十年歲貢結束。聖朝百姓勉強可以過個太平
年。
在家養傷順帶幫忙看帳,準備採辦年貨的葉少爺本來悠哉得很,直到他娘出了一道難
題。
嚇到頭髮白了一半的葉夫人為了把愛子徹底栓在身邊,這回學聰明,不一哭二鬧三上
吊了。
「……娘,您方才說什麼?我耳朵不好,沒聽清。」
葉夫人跪在自家佛堂的蒲團上,朝來請安的兒子重複道:「我說,你若不給我娶個媳
婦兒進門,生個白胖孫子傳宗接代,我就出家當尼姑去。」
按照葉少爺以前的性子,或許會頂一句:「可您現在跟尼姑也差不多呀?」
在葉老爺那個年輕貌美的十八歲小妾風風光光進門,沒多久又生下一對玉雪可愛的龍
鳳胎後,葉夫人除了教養已經不太需要管教的葉少爺,就已移居佛堂,每日青燈古佛,茹
素誦經不曾落下。
只有佛祖才真正愛她憐她,不像夫君背叛,也不像愛子忤逆。
眼前的寶貝兒子像屁股著火在家待不住,三天兩頭往城郊佛寺跑,她都睜一隻眼閉一
隻眼地忍了,但一趟參軍報國下來,差點連小命都上繳朝廷,當娘的實在忍不了。
葉夫人的心思很簡單,青年人沒定性,娶妻生子後肩上擔子重了,就不會說走就走成
天瞎跑了。
葉落盯著親娘這些年下來確實柔和嫻靜不少的面相,可惜眼底的執拗卻沒因為梵音洗
禮被磨去,反而變本加厲起來。
葉夫人闔上經書,轉身牽起葉落的手,語重心長道:「兒啊,娘現在什麼也不求不
盼,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你能成全娘嗎?」
葉落掙扎許久,嘆了一口氣。「您讓我想想。」
這是一招緩兵之計,但葉夫人也不怕。自己拉拔長大的孩子有幾斤幾兩重,她很清
楚。
心煩意亂的葉落牽了陪他一起長大的銀杏出門透氣,信步閒逛,一抬頭又到了苦杏
寺。
葉少爺苦笑。似乎他除了這裡,也沒別的地方好去了。
栓好馬餵了些草料,讓銀杏在這裡乖乖等待,葉落進了禪寺,一路和僧人們合掌見
禮,來到後院。
哪怕天災頻傳戰火連綿,院裡那棵千年古樹依舊矗立,不為紅塵悲喜。既入世,亦出
世。
葉落站在樹下看了半天,這才緩緩伸了個懶腰。
一偏頭,他看見端著茶盤而來的無求。
葉落自然而然接過茶盤,與無求在樹下石桌邊落坐。
聽完葉少爺的煩惱,無求端著茶杯沒開口。
心裡早有主意的葉落仍抱著一絲企盼,忍不住問:「無求,你怎麼說?」
束冠後,葉落就不叫他「無求哥哥」了。
無求放下茶盞,垂眼回道:「娶妻生子,天經地義。」
葉落扯扯嘴角,喝了一口熱茶,又煩躁地將瓷杯落回原處,力道之大濺出幾滴茶湯。
「就這樣?你就沒其他話想對我說?」
無求這才抬頭看他,盯著那張寫滿希冀渴求的臉,淡淡地說:「阿彌陀佛。」
葉落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好幾回,咬牙切齒拋下一句「謝謝大師指教」,拍桌子
走了。
特別留的霍山茶還熱著,氤氳馥郁,可惜無人鑑賞了。
無求端起那杯被拋下的茶,一口一口,極慢地自個兒品完。
葉家少爺要娶親的消息沒多久就傳遍大街小巷。
婚期訂在半年後,對象是書香世家的千金小姐,無論容貌品德皆是上選。原本,以葉
家的門第還算高攀,是對方仰慕葉落俠膽仁心又曾上戰場立過軍功,早將芳心暗許。
能結成這門親事,不管葉老爺還是葉夫人都歡喜得很,直呼三生有幸。
兩府聯姻,三媒六聘全依古禮而行,葉少爺被那些繁瑣禮制綑得團團轉,加上正值商
貿旺季,家裡的生意忙得不可開交,人都忙瘦一圈。
那半年內,葉落還是會去苦杏寺。但不知道是運氣不好,還是真被厭棄,能順利見著
無求的機會不多,哪怕見著,也是聊個兩句就沒詞,相對無言不如歸去。
半年轉瞬即逝。
葉府找人相好吉時,準備天亮出發迎娶。新郎官早早就寢,卻是左翻右翻睡不好。比
起只見過一面的漂亮姑娘,另一張無悲無喜無動於衷的冷臉在他眼前直晃,擾人清夢。
只得披衣而起,上馬出門。
三更天,無求還沒睡下。
知道少爺想在這裡待到天明,無求也沒攔他,本想收拾東西回通鋪睡一晚,卻被葉落
拉住手。
「算我求你,就這一回。放心,我什麼都不做,就想你再陪陪我。行嗎?」
那夜無月,天邊只有幾顆稀稀落落的星。
小磚屋滅了燈,昏暗中只有並肩擠在一張床上的兩人。
葉落躺得筆直,規規矩矩連碰都不敢多碰一下無求,忍了許久才囁嚅開口:「……你
睡了嗎?」
過了片刻,無求輕輕應了一聲。
「成親後,我大概就不能常來找你了……」開了個頭,之後似乎簡單許多,葉落續
道:「那個狗洞我講過好幾次了,一定得填起來啊。你身子弱,又沒有武功在身,很危
險的。」
葉落絮絮叨叨地說,比起聊天,更像他一個人對著暗夜追憶往昔。
「還記得那隻凍死的燕子嗎?我用石頭給牠做了個墓碑,每次來都會摘花放在墓前。
後來那墓碑不見了,我難過得差點要哭。你安慰我,說那燕子已經成佛,不需要墓碑了。
我說,可是沒有墓碑,我哪天忘記牠怎麼辦?你說,你會幫我記得牠。」
「有回我突然想吃栗子,但附近都沒小販在賣。你拉著我到後山摘了好多栗子,回來
把落葉堆點了,給我烤栗子吃,後來被你師兄看見,大罵一頓。我始終覺得你師兄是嘴
饞,因為那栗子好香好好吃,但都被我們吃光了,一顆都沒分他。」
「每年春天,我家後花園都會來好多蝴蝶。有次我抓了幾隻特別漂亮的,黏在泥金箋
上送你,結果惹你生氣了。你說我為你犯了殺戒,以後沒辦法到極樂世界去,抓著我抄了
好幾遍地藏菩薩本願經。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極樂世界看不見也摸不著,我一點也不稀
罕,可我知道你是真心為我好……」
多數是葉落十二、三歲那幾年的事,芝麻綠豆大的瑣事也被他鉅細靡遺記得清清楚
楚。
如今回想,那些年彷彿什麼都沒做的虛度,又像已將此生的轟轟烈烈都經歷。
葉少爺講著講著,就把自己講睡了過去。
毫無睡意的無求聽著身畔逐漸沉穩的鼻息,悄悄起身。
他坐在榻上望著葉落的睡顏許久。
伸出的指尖在葉落脣上一寸空懸許久,最終還是收手,下榻而去。
直到輕淺的腳步聲徹底走遠,葉落才睜開眼睛。
其實睜不睜開眼睛,已經沒有區別。
他顫抖著,緩緩摀住了自己的嘴。
娶妻之後的日子過得很快,直到那年佛誕,葉落才驚覺已經許久沒去苦杏寺抱抱那棵
銀杏樹,看看那個人。
一年一度的佛誕日總是苦杏寺最熱鬧的時候。
葉落帶著人不好直闖後院禁制,站在洞門邊朝後院遙遙望了一眼。
千年古樹依舊,風吹落葉紛紛。樹下有個持竹掃帚灑掃的青年僧人,輪廓深邃似帶著
異族血統,別樣英俊。可惜蒼白病弱,身形削瘦如同他手裡的竹桿。
「夫君,那位是誰?」過門還沒滿一年的葉少夫人柔聲問。
葉落收回目光,淡笑道:「一位故人。」
「不上前打聲招呼嗎?」蕙質蘭心的妻子續道:「我頭一回來這兒,想到處看看,待
會兒再來尋你?」
葉落拍拍她的手,「沒事。我們別打擾大師清修,改日吧。」
少夫人沒再堅持,挽著葉落的手隨他帶領,四處遊覽去了。
人的一生有多長?或許是一片葉子落下的時間。
對無求而言,他這片葉子已落下大半,離地不遠。
五十歲,半百之年。他一直以為憑這副不中用的皮囊和無所求的性子,連四十都活不
到。
人間八苦,「求不得」為其一。老方丈當年為他取名無求,他活到這把年紀,算是沒
愧對期盼。
老和尚在無求三十歲那年圓寂,醫毒雙絕的江湖過往恩怨情仇也隨人死燈滅,化作塵
埃。
他還是接掌了苦杏寺,儘管師兄弟們不服的不服、不屑的不屑。
偶爾,他會覺得那件掌門袈裟沉得過分,單薄的身子骨撐不起,配不得。但想想天地
之大,似乎也無處可去,又如縮頭烏龜窩回後院的小磚屋,守著他的銀杏樹。
他也只剩這棵不言不語不離不棄的銀杏樹了。
他還是會跟葉少爺見面──現在該稱葉老爺了,就在一年一度的佛誕日,不多不少,
一年就那麼一天。
聽聞月前葉老爺得了個白胖金孫,看來該改口叫葉爺爺了。
後院洞門邊的禁制木牌數十年未曾移動,在葉落後也沒不長眼的敢擅闖,以至無求看
到門邊來人,恍如夢中。
抱著孫子的葉落微微一笑,「許久不見,方丈身體可好?」
無求愣了愣,自己這個住持身分總記不牢,聽不慣。
他點點頭,合掌見禮道:「阿彌陀佛,託施主的福。」
粉嫩嫩的奶娃被錦緞襁褓裹在懷裡睡得正香,若葉老夫人尚在世,定要誇一句和她寶
貝兒子當年一般人見人愛。
「孫子快滿月了,想求方丈為他賜個名。」
當年葉落的長子出生,可沒抱來求他賜名。
無求也不多問,想了想,「執字可好?」
「哪個執?」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的執。」
他的無求幫他的孫子取名為執。
葉落笑了。
「執字好,這執字真好。」他捏捏娃兒的嫩臉,「以後就叫你葉執,好不好呀?」
吃飽睡好的小娃娃被混蛋爺爺這麼一鬧醒了過來,張嘴就要哭,望見另一個生人,癟
了癟嘴,好奇地轉著圓滾滾的眼,反而笑了。
無求不像多數慈愛的長輩上前逗弄小孩,只是傾身向前看了一眼,朝奶娃露出一個極
淺的笑。
葉落望著那個笑,呆呆地說:「這孩子和你有緣。」
無求歛下笑意,抬眼望他,「貧僧之幸。」
那日陽光正好,從葉間疏漏而下,像深秋轉黃的銀杏葉,映在兩人身上、地上。
當初的錦衣少年與布衣小僧,現在的華服中年與袈裟住持,在銀杏樹下歷經悲歡苦
樂。
抱著孩子不方便抱樹,葉落只能騰出一隻手,以掌心按上斑駁蒼老的樹皮。
佇立良久,葉落仰望參天古木,瞇著眼道:「不能跟你白頭偕老,但能並肩看花開葉
落,也算不枉此生吧。」
「……阿彌陀佛。」
清風起,翠玉般的銀杏葉翩翩起舞。
「這葉子真好看。」葉落捻起飄到無求僧帽上的葉片遞過,「送給你。」
無求攤開手掌,待葉片緩緩落在掌心,任由下一陣風將葉子吹向遠方,越來越遠,直
到再也看不見的地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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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議BGM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bG8b3LMVEo&ab_channel=ZhangJaneHK
當初偶然聽到就想寫個勾引和尚失敗的故事w
那時正好看了一部琴策藏大三角的劍三同人漫,
所以定了主角姓葉和銀杏樹。
時隔兩年多真要寫,除了這兩樣捨不得改,跟劍三也沒其他關聯,
乾脆就不蹭tag了。
特此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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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20.129.124.43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88101121.A.545.html
能再看到大大的作品超開心 好喜歡青竹和他快樂的師門小朋友們XDDD
但個性很難就是XD
感謝心得和喜歡~(顯示為各種詞窮orz)
只能上演翡翠森林了啊www
這個說來話就有點長~
方丈嚴格說來是學毒的,是大師兄,
那個對少爺下毒的傢伙其實是他家師弟。
在師弟搞不清楚是喜歡師兄還是單純屁孩不服輸的時候,
發現師兄跟人家搞曖昧,
對方是少爺那個耍賤(X 耍劍的師父。
總之經過一番這樣那樣ry
師兄把本來要繼承的掌門扔下,萬念俱灰打算出家去。
後來意外撿到無求,更堅定了隱居養小孩避禍的念頭。
(所以後來發現少爺中毒才能寫出解方
因為他一眼就看出是笨蛋師弟的手法w)
然後師弟接了掌門依舊不爽,就跟那個耍劍師父槓上了。
耍劍師父看在曖昧對象份上,始終沒對混蛋師弟下重手,
但兜兜轉轉最後至死未娶也沒再找伴U U
大gay是這樣的故事XD
如果改天被雷劈到 再丟上來~
感謝喜歡(比心)
上班睡不好超想死我懂...工作辛苦了orz
我自己也喜歡那句= 艸=
唔...目前是沒考慮啦。哪天又被雷劈再貼上來XD
感謝心得v
※ 編輯: goldenink (118.161.14.235 臺灣), 05/19/2020 03: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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