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Lala Land》被批評採用列寧主義風格，但編導創作時該不會磨拳擦掌說：「來！拍一部蘇聯式愛情片吧！」我猜大概是如有雷同，始料不及。
蘇聯時期的愛情片只有一個主題，一對熱戀中的男女因為一些誤會或阻撓而被迫分開，結局要麼在紅場上擁吻和解幸福美滿，要麼各自為生活奮鬥幸福美滿。《Lala Land》的原罪是走不出這種愛情的俗套，劇情很TVB，但勝在手法夠荷里活。
那我要反問一個問題：為甚麼共產主義美學是一個罪名？
你或者會說，因為它是文宣的一種，用來對極權歌功頌德。作為大同世界的正義代表，當然要把蘇聯的藝術連同列寧的乾屍一同埋葬吧。
哼，又是政治凌駕藝術的典型論調。反共產極權的人反對的不就是政治凌駕藝術嗎？他們因為政治原因而全盤否定共產時期的所有作品，不就是自打嘴巴？美國也同樣製作很多文宣，例如迪士尼用唐老鴨歌頌海軍，山姆大叔指令美國人要愛國，甚至經典的歌舞劇《西城故事》也「很蘇聯」，為甚麼要愛這個而恨那個呢？貶低《Lala Land》可顯得自己更為清明，這也是一種媚俗。
你很喜歡看我寫的東西，是嗎？但若果你明天發現我是中共黨員的話，你就會痛恨我的作品，否定你曾贊同的所有觀點，正如馬丁海德格被發現支持納粹執政，他的現象學論述就被排擠；富特文格勒為希特勒指揮黑色貝九，亦被樂壇唾棄。如果你的喜惡標準正是如此，那你口口聲聲支持藝術凌駕政治，便是一個謊言了。
人們愛看作品對抗邪惡，例如畢卡索用《Guernica》反對佛朗哥政權。但你不要忘記，遭受邪惡政權審查的作品，它的目的仍是追尋真善美的價值，即使《列寧格勒交響曲》為史達林度身訂造，到今時今日也能震撼自由國度的人民。問題來了，人們批評《不能撒嬌》或《Lala Land》俗套，到底在反對甚麼？
他們只懂反對，卻不擅表達，因為他們沒有接觸過美學，以為一切存在問題皆是道德問題，而不知道在道德之上還有美學問題。那我替他們解釋一下，他們反對的不是惡，而偏偏是善。共產主義的美學矛盾不再是好與壞的矛盾，而是好與更好的矛盾。他們反對作品定下一個理想的標準答案，令到人人認同和敬仰，亦令人人看不見既定答案背後還有很多問題未解答，以為美好的愛情只此一家，沒有其他「更好」的可能。
媚俗是價值的全盤認同，「在媚俗作態的極權統治王國裡，所有答案都是預先給定的，對任何問題都有效。因此，媚俗極權統治的真正死敵就是愛提問題的人。一個問題就像一把刀，會劃破舞台上的景幕，讓我們看到藏在後面的東西。」
當你認同某些東西，媚俗就會發揮效力，把所有破壞認同感的東西排除在外。元首大駕光臨，街上的小販和乞丐統統掃清，你以為是安全問題嗎？其實是官員在維護全盤的美，生怕地上的一陀狗屎玷污了元首最理想的體驗。同理，導演見到女主角裙擺骯了而NG重拍，也是為了維護心目中的理想畫面。喜歡《Lala Land》的人對不認同者嗤之以鼻，也一樣是守護自己的媚俗王國，與共產獨裁者無異。
當我入場聽到《Lala Land》片頭那段音樂，聽得出是《1812序曲》的歡騰尾部，會心微笑，心情隨音樂和舞蹈好起來。我認同了，也媚俗了。把我從媚俗拉出來的，是事後的質疑和疑問，當下的我只能甘心被美困住和擺佈。
而不會問問題的人，就永遠囚困在幸福的樂土，在集體認同中丟失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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