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節談談中秋。
夏娃摘了禁果也分一半給阿當，嫦娥偷了靈藥卻一粒也不留給后羿，神話的奧秘永遠不是故事表面那麼簡單，它隱含了人世起源、心靈符號、宿命際遇的無意識探索。單單是「伊甸」兩個字，已象徵了人類對重返家園的慾望，希臘的克羅斯吃掉眾子則象徵時間吞噬一切，包羅萬有。只可惜中國神話很少以類似觀瞻解析，淪為不合時宜的棄教。
略觀最近取材中國神話的小說《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唐七公子採取三世緣的架構寫愛情的宿命，很典型的中式故事不是嗎？（記不記得有套無綫劇叫《鳳凰四重奏》？）但似乎中式作品對存在的探索亦到此為止，他們並沒有認真把神話挖得更深。你對比一下華格納《尼伯龍根的指環》自然高下立見，《三生》飲忘情藥再恢復記憶的橋段，正正對照〈諸神的黃昏〉齊格菲飲失憶藥的情節，但後者高明在層次更豐富——齊格菲背後有火神的陰謀，再背後是諸神黃昏的契機，而再再再背後是對叔本華精神的歌頌。
講嫦娥之前要先談后羿，講后羿之前又要先講講龍。中國人不是愛說自己是龍的傳人嗎？這個象徵正是民族源流的奧秘。龍由九種動物九種獨特符徵合成：兔眼、鹿角、牛嘴、駝頭、蜃腹、虎掌、鷹爪、魚鱗、蛇身。較可取的說法是龍代表着「部落的征服」，先民用各種動物代表我族的圖騰，然後侵略者出現，每征服一個部落就撕下其符徵納為己用，九取而成其龍，象徵統一。而這個侵略者，極有可能源於蛇族——中國人的始祖伏羲與女媧，正是人首蛇身——這是一個蛇譫稱龍的戰爭故事。
后羿射日，剛好射下九個。太陽的數目被古人用來描述主權（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十日並列導致民不聊生，講的不是超自然現象，而是戰禍，后羿就是平亂者的原型，而他亦指向了伏羲。另一邊的嫦娥，則指向了女媧。
你應該聽過伏羲女媧的神話，他們是兄妹關係，因為交合而孕育人類。女媧煉石補青天很受華文所歌頌，但大家似乎都忽略了她為何要這麼做——「女媧本是伏羲婦，恐天怒，擣鍊五色石，引日月之針，五星之縷把天補。補了三日不肯歸婿家，走向日中放老鴉。月裡栽桂養蝦蟆，天公發怒化龍蛇」——她是因為與伏羲亂倫通姦畏天怒才去補青天！
容我再說一件震撼的事——齊格菲也是兄妹亂倫所生的，不過再說下去就會離題更遠。談回嫦娥，「月裡栽桂養蝦蟆」，月亮栽種桂樹不就是廣寒宮的光景嗎？這裡的蝦蟆，亦即蟾蜍，正與嫦娥有莫大關係。張衡記載：「羿請無死之藥於西王母，姮娥竊之以奔月。將往，枚筮之於有黃。有黃占之曰：吉。翩翩歸妹，獨將西行，逢天晦芒，毋驚毋恐，後其大昌。姮娥遂託身於月，是為蟾蠩。」蟾蜍又名顧菟，所謂玉兔也許是上古假借字的訛傳，在月宮跳來跳去的根本不是兔仔。
歸妹，是《易經》一支卦，卦象的故事剛好講述長男和少女一場不合禮法的婚姻！（說以動，所歸妹也。征凶，位不當也。） 這是純粹的巧合嗎？
漸漸，你從眾多神話的符徵中大致重構了一個不倫戀的故事：龍族有一對兄妹，哥哥是統一九部的大英雄，卻有一件鮮為人知的秘密，就是與妹苟合。驚恐的妹妹為免族人喊打喊殺，獨自逃往西邊，是為奔月。月是甚麼？
坐月是甚麼？
月就是借代懷孕，蟾蜍正是借代腹中的孽種！蛇吞下蟾蜍，便是呈腹部隆起之象，嫦娥奔月之謎到頭來是一個十四歲媽媽的故事！
那偷靈藥怎麼解釋？
留在龍族的哥哥，向族人解說妹妹為何失蹤，不死藥象徵了他們亂倫後對免死的渴望，故事流傳下來變成了神話。月裡栽桂養蝦蟆，一幅苟活養私生子的田園畫面，然而這只不過是這個神話故事的第一部——下一部，后羿因無藥而死，嫦娥終會回來，女媧將取代伏羲成為共主，蟾蜍被立為新君。
怎樣？是不是想拍成劇集呢？懂神話與不懂神話，故事的高下就在這裡。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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