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見; 再見,我。
朋友問起為何許久沒有貼文,一時之間也答不出來,只能以「江郎才盡」搪塞,雖說搪塞,倒也不全然不是事實。父喪後我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並非沒有感想,沒有心情,卻連打開電腦的意志力都沒有。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半年,我想,也許我終於找到答案。
住院期間,朋友轉來出版社編輯的來信,有意和我討論出書事宜。我的訊息功能已經關閉,編輯很有心的輾轉找到丹丹的乾媽。出院後需要處理的事情千頭萬緒,雖然可以炫耀「有出版社找我出書喔!」,實際上在待處理清單上並不是很優先的位置。直接跳到五月下旬,醫生表示「可以正常生活了」之後,我也和出版社的編輯見面了。現在回想起來,我上次為了工作跟編輯見面應該是上個世紀的事了,譯者跟編輯沒見過面是很正常的事。總之對方表示對我近年來照顧父母的經驗有興趣,希望我在六個月內寫出七萬字。她們並帶來幾本相關書籍提供參考。為了釐清出版社的要求,我向她們確認:「所以你們要的是我的體驗和觀點,不是我的文筆?」總編輯非常明確的回答:「對。文字方面我們會有專人修改。」我拿起那陣子很紅的一本書翻了翻,好奇的問此書賣了幾刷,我不太記得聽到「二十三刷」時我的表情是否透露出任何玄機,但希望沒有明顯到讓人看出我心中的OS。
雖然編輯很積極,這件事還是不了了之,我覺得很抱歉的是未曾交代沒有簽約的原因。混過出版界的我知道編輯的方向是正確的,內容比文筆重要,只不過內心深處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說:「可是我喜歡我的文筆,我喜歡自己說故事的方式,就算別人看不懂,那是因為有時我故意寫的模擬兩可,有時候我不得不寫的模擬兩可,是因為牽涉到別人的隱私。將來等一切結束了,我可是打算寫下完整的故事呢。」就現實層面而言,當時的我身心俱疲,既沒有體力也沒有足夠的專注力寫出七萬字,更何況母親還在世,故事還沒結束。就我混過出版界的經驗而言,就算我寫得出那七萬字,我希望自己的名字印在一本我能引以為傲的書上,而不是一本寧願用筆名出版的書,這種事,在我當譯者時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
回想起來,當時的我雖然還在硬撐,其實身心狀況都已經開始走下坡,只不過這個下坡既長而緩,因而難以注意,等我發現時,已經頻臨崩潰邊緣,陷入個人地獄的黑洞裡。雖然勉強爬出了陰影之外,我忍不住問自己:「我怎麼了?」
從小學一年級注音比賽得獎以來,閱讀一直是我生活裡最重要的一部分,從亞森羅蘋到福爾摩斯,國中時躲在棉被裡看倪匡,以前的我,幾乎所有的零用錢都花在買書上,就連從英國跨海搬家時都捨不得帶了四百本原文書回台灣(那是個電子書還沒有出現的時代)。茉莉書店來家裡收書時賣了五千多塊,而一本的收購價才一折。我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買書,不再閱讀,不再以文字滋潤我的靈魂?(等一下,我的靈魂在哪裡?)
我不記得我審的最後一本書書名是什麼,但記得向編輯請辭時的心痛。我記得最後一本讀完的書是「鬼地方」,再上一本也許是「敵人的櫻花」以及所有王定國的書,當時我還在從事譯者工作。父親過世後,我只留下自己的譯作與少數值得收藏的作品,其他的書全部賣掉了。我依然買書,但買十本可能只讀完一本。我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問題,當我看到那本印了二十三刷的書之後,我知道並不完全是我的問題,而是我的世界改變了,價值觀也改變了。出版夢是一回事,什麼樣的書是另一回事,甚至連是否圓夢都不再重要。隨著譯者生涯結束,生活重心也改變了,再怎麼追劇還是在看「實習醫生」,因為跟生活最相關。現在的我,朗朗上口的是藥名,症狀,病名。閱讀不再是習慣,或嗜好,或工作。事實上,閱讀從我的世界消失了,那個世界,從小學一年級到2019年在醫院完成最後一本譯作的世界,消失了,結束了,那個一直支撐著我的信念,總是給我所有人生答案的世界,崩塌了,沒有了。
父親的案子和解後,我把我收到的賠償金全部捐掉或請客,因緣際會下,用父母親的名義捐了二十萬元防疫物資,實際上還是我自己掏腰包。每次我提起以前當譯者窮到什麼地步時,聽者多半覺得不可思議。現在我因為捐了二十萬朋友說:「哇你好有錢喔!」事實是,母親過世後我會更有錢,可是這些錢買不回我所失去的,曾經堅定不移的信念。我的人生,失去了大部分的意義,成了地基垮掉,搖搖欲墜的危樓,那一磚一瓦堆疊起來的世界,在過去三年中,以同樣的方式一磚一瓦的倒了,只是速度更快。
電視轉播菲利浦親王的喪禮時,我和許多人一樣好奇棺木上的卡片會寫什麼(相較於哈利王子的「MOMMY」),那驚鴻一瞥的「I love you」使我掩口落淚。我想起影集裡他們兩夫妻吵架的情節,應該是心不甘情不願被放逐海上五個月之前,女王對親王說:「Because you are lost.」
I am lost. I need to find myself again, if there's anything left to be found.
崩塌注音 在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早!!!「生命都會找到出口,活著都會有意義。」
有點點長,但總希望除了我你們也可以一起鼓勵這些特教孩子~不敢說是什麼多厲害的美味排隊名店,但看到特教孩子們很用力的寫了這張卡片,覺得有點感人,雖然可麗露他不會寫只能寫注音,但我想,"可 ㄌㄧˋ ㄌㄨˋ "對他而言一定是生命中相當寶貴的東西,因為是他自己做的,當然也是我想要盡我的一點力量,能夠讓更多人知道,有默默一群人,也在很用力的為人生活著、努力著,如果可以,走過經過或是有需要的話,都可以和他們聯繫鼓勵他們。這是一間「台中特殊教育學校實習商店」所作的Cafe,在這裡,主要是結折台灣在地食材,協助中重度身心障礙的孩子學習製作餐點、點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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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到主理人何俞泯小姐的來信,提及想要將這份愛和努力的母親節蛋糕與我分享,信中其實都沒有提到任何的合作、要求、就是䅰純粹的想要分享給我和我的家人,結果收到竟然一大箱的我一個人吃不完,除了家人之外,就一起分送給鄰居、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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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裡面提到,這些孩子們雖然無法獨立完成製作整個蛋糕或麵包,但他們都樂在其中,而且每天期待著協助,也許他們無法舉一反三,但是透標準化的教學,這些孩子在專注力、責任感也都比一般人來得更好,就像我們都能輕鬆寫字、打字,但你所看到的照片上這張卡片,可能是他們需要花很多時間,才能一筆一筆寫完的,我覺得感動的地方在於這些孩子沒有放棄他們的人生,又或者說他們身邊有一群人,也努力的幫助他們也能活出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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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現在這樣講還是不免要提到自己生病的那時候,當時住院快半年的我,從第一次化療我還很興奮的以為自己做完了就可以回歸正常生活,才發現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等...然後還有骨髓移植,一整個漫長的過程,說真的,讓我越來越覺得對自己的人生很不甘心,還有好多想吃的沒吃過、還有好多想去的地方沒去過,甚至好像都還沒有好好談一場戀愛,當時才30歲的我,瞬間覺得人生也崩塌了,加上治療過程的痛苦,讓我自己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能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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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完成一連串的治療還有骨髓移植,人生最精華的30歲就過了半年多,還以為完成治療後就能回歸正常生活,才知道移植後的前兩年正是自己身體最脆弱、抵抗力最低的時候,我一些因為治療過程身體上各種的疤痕、脫皮、傷口,也一直沒有痊癒,當時我真的覺得自己的人生不是就這樣廢掉了?30歲前那麼努力建立的工作履歷、人脈、關係,是不是也會瞬間離自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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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真的太不甘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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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覺得好不容易又活過來一次,就要活在當下的去把一些在住院時羅列出想要做的事情都一一去做,直到現在,身體還是有些各種問題,加上頭髮已經確定就是長不出來,很多問題從不甘心、無法接受、再到妥協,我的身體到現在其實還受到當時化療、骨髓移植,甚至是大量輸血、換血的關係造成了許多不可逆的後遺症,但醫生總會跟我說,也因為先是發現癌症的關係,現在每個月都會定期追蹤就都能即刻去做處理治療,也是一種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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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好、睡好、過得快樂,是醫生對我這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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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說的是,我可以理解那種當自己覺得生命好像遺棄自己時候有多麼的不甘心,因為人都會想要活得有意義,就是存在的價值,就像「台中特殊教育學校實習商店」這裡的孩子們,不是放棄自己的人生,也不是別人要他們放棄他們的人生,在他們能夠做的範圍內,他們也在寫著他們的人生點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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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位於台中公益路的「糟老頭咖啡」我自己還沒有去過,但在網路上看到也是一間設計建築都相當美的一間店,也是這一篇重點的「台中特殊教育學校實習商店」,雖然我在一開始知道這店名還有點震撼,想說是在罵誰嗎?仔細去研究一下,才知道是店長自謙,他提及:人的一生,是不是都在找藉口?不愛運動因為冬天太冷,夏天太熱,運動、學彈吉他、學英文、帶老婆去歐洲玩,尋找失散多年老友..等活著就是要想做就去做,不要用年齡做藉口,就如同他自己,年過60了,也還是活在當下,熱愛籃球,然後和「台中特殊教育學校實習商店」合作,也是為社會盡一份心,也是發這篇的目的,盡一點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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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真的要吃很好吃的蛋糕,那可以去LADY M、法朋之類,這種有一部分是給這些孩子的鼓勵的,更完整的地址、心得、糕點照片、卡片、相關介紹都整理在blo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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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早安收到手寫的卡片,知道是一筆一筆用盡所有力量寫出來的更讓人覺得溫暖。
崩塌注音 在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女生的力量可能會被很多事物束縛,要找出那個關鍵,斷開,成為你自己。」──李屏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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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屏瑤〈紙山〉
第一次被摸屁股的時候我國中。不太早,也不太晚,大概是中間值。
根據非正式的統計,每個女生一定都有被性騷擾的經驗,有時候在那當下就發現了,有時候要隔很久,你才意識到,原來如此。
我就讀的小學對面有間大型書店,一樓是滿滿文具,地下室有注音版的各類讀物。有次我讀《西遊記》讀得正起勁,面對書櫃而坐,一個普通中年人來找書,直接蹲在我背後,距離太近,我移動到別的書區。然而一次又一次,他都尾隨而至,蹲著,雙膝夾住我的身體,我感覺到恐懼,幾乎難以脫困。有個同校的制服女生跑了過來,彼時我應該是小一或小二,那女生也差不多。她手上拿著一籃香香豆,喚他「爸比」。男人於是起身,牽著女兒上樓。
沒有太多錢買玩具,也沒有誰來結帳。放學後我們一群人會相約去某個同學家裡玩,與其說是家,大部分是空地,只有一間鐵皮搭成的小房子,我們從沒有進去過。眼前可見之處,各種書本、簿冊、單頁堆成一座座小山,接近一層樓高。登山需要補給,養樂多一瓶五元,奢侈一點的話是果汁牛奶,將飲料塞進黑色吊帶裙的口袋。我們會一鼓作氣衝上小山之頂,坐在上頭翻找寶物,我喜歡書,但當時大家主力尋找的是「尪仔標」。運氣好的話,可以找出嶄新的整疊,花樣不一。記得最棒的收穫是小虎隊系列,大家歡天喜地,在隔日的教室當了一回山大王。
我們幾個小女生坐在高高的垃圾山上,卻覺得自己坐擁寶山。
一群小學女生們力爭上游,手腳並用,在天還未全黑之前,努力翻找心裡的寶藏,搭配一點不為人知的秘密。班上的男生把抓到的老鼠活埋進草地,另一個男生將蠶寶寶垂直切成一半,班上的導師在校園角落偷偷種菜,體育老師在課程間隙將手伸進女生的內褲裡。這不尋常的經驗讓她覺得新奇,回家跟爸爸講,被狠狠甩了一巴掌,叫她不可以提這種事。講完體育老師的事,女孩把喝完的養樂多空瓶用力丟出去,劃出一個完美的拋物線,無聲無息落了地。我幾乎不記得任何一個人的名字,卻還記得她臉上的痣的位置。
高中讀的是女校,校外有幾個固定駐點的變態。同學們常常笑稱,看大家面對暴露狂的反應就知道是幾年級。當暴露狂在上學途中迎面而來,高一會驚慌失措、會尖叫、會逃跑,高二會面無表情快步離開,高三已經學會言語嘲諷,或是掌聲鼓勵。國中被摸屁股的瞬間,我在擁擠的公車上動彈不得,那觸感跟意圖太明確,我感到自己從尾骨到頭頂的發麻,那次跟小學又不一樣,這次我已經有勇氣去看對方的臉。高中女校三年,像是一場徹底的洗禮跟訓練,大家同一陣線,一起對抗追逐校外的暴露狂,一起討論做法,不會有人跳出來說,是不是妳裙子穿太短?是不是妳行為不檢?是不是妳太早到學校?
我讀的高中沒有髮禁,長短皆不限,於是我剪短頭髮,為了運動,為了方便,總之,我高興,不需要解釋。某天下課,在其實寬鬆的公車上,我看見別校的女生被一個上班族圈住,女生的臉是快哭的表情,上班族的手在一些不適切的地方。我走過去,快速踹了那男人的膝窩。
神話裡,參孫的力量來自頭髮,我是剪短頭髮之後,才開始長出力氣的。不一定是頭髮,女生的力量可能會被很多事物束縛,要找出那個關鍵,斷開,成為你自己。
後來我將此事回報媽媽,她憂心忡忡,叫我不要做這種危險的事。我想起那些小小的山,山上的小女生,那個紙類回收廠早就已經消失無蹤,變成建案預定地。有過一個傍晚,我獨自坐在某一座小山,埋頭翻找紙堆,某種推進的機器不知在何時啟動了,我記得小山的板塊位移跟世界的崩塌,連滾帶爬地摔到空地,而我終於是逃過那個黑洞了。
女生要好好長大,實在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不知道其他山上的女生們好不好?偶爾我會在心裡爬上那座小山,在很安靜的時刻,會有來自四面八方窸窸窣窣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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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屏瑤 創作,粉專 李屏瑤
#蔡牧希 手寫,Instagram:mushimushitsai
※本篇收錄於李屏瑤散文集《#臺北家族,#違章女生》(麥田出版 ,2019年9月)。
※李屏瑤(1984-)
台北蘆洲人,文字工作者。中山女高,台灣大學中國文學系,北藝大劇本藝術創作研究所畢業。二○一六年二月出版首部小說《#向光植物》;二○一七年出版劇本書《#無眠》,並以舞台劇本《#家族排列》獲台北文學獎優等獎;二○一八年以《#同志百工圖》入選台北文學年金;二○一九年出版《台北家族,違章女生》。
#紙山 #創作 #散文 #性騷擾 #性別議題 #成長 #手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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