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黎《動物搖籃曲》的意象經營 ◎拉夫喇斯.璟榕
摘要
陳黎詩集《動物搖籃曲》中頻繁使用「女性」、「黑暗」、「冷」、「花園」等意象,營造他詩的世界觀。由此發先陳黎詩因為關懷著受苦難的人類,他不僅通過意象經營,反映他主觀的現實世界,他也藉由浪漫的想像與記錄,在詩中建築樂園提供讀者追尋。
關鍵詞:女性、黑暗、冷、花園、意象經營
一、前言
《動物搖籃曲》是陳黎(陳膺文,1954-)大學畢業後出版的第一本詩集,有別於前一部《廟前》是寫實的嘲諷,《動》的陳黎像是一個浪漫主義者,轉向對時間、生命抒懷,和想像世界的營建,他主觀的現實世界的形象、感受,紛紛投入隱喻的世界觀之中。本論文將從陳黎的意象經營著手,探究詩中反覆出現的意象:「黑暗」、「女性」、「冷」、「花園」的現實指涉;嘗試導出此意象群組建構的世界觀與詩人的思想有何連結。
二、《動物搖籃曲》的意象經營
(一)黑暗
在詩人的意象經營中「黑暗」作為一種「現實世界的形象」,不同的作品裡「黑暗」的指涉略有不同,例如〈囚犯入門〉陳黎將母親體外的世界比喻成監獄:「以後走道似乎愈來愈窄,並且黑暗,老實說它/是那麼的黑暗以至於我們的眼睛就像光天化日下兩隻亮著的燈泡一樣的無濟/於事,我們只是摸索,聽到似乎是水的滴落並且感到口渴……」,詩人控訴著世界是如此的黑暗,一旦踏入這個世界,人類在黑暗中便無法回頭,將被社會體制、肉體、時間給監禁。這裡的「黑暗」除了指涉世界,其實也是使人類於世界被動的生存之原因。
〈花園〉中的「黑暗」除了同樣表現人類的被動、無法掌握主體生命外,更強調一種人類的盲目特徵:「讓每一格方塊熟記各自的迷信跟歌仔戲內容/我們不知道,也不必知道愚昧會在哪一面鏡子顯現/棋盤的四周是我們前面說過的黑暗/而光,光不曾許諾我們半座的棕櫚花園」,詩人批判人類盲從制度、規範的心態,將世界比喻格格分明的棋盤,因為「黑暗」遮蔽了棋盤之外的空間,人類如同被控制的棋子愚昧地跟從,自甘受限於充滿稜角的世界之內。
較為特別的是〈更漏子〉裡的「黑暗」,它是一首焦慮時間流逝的題材,這裡的「黑暗」除了像是〈囚犯入門〉中人類無法掌握自我生命的意象,或是〈花園〉的受世界框架侷限的意象之外。〈更漏子〉的「黑暗」也象徵著肉眼無法見著,卻永遠虎視眈眈人類生命的「時間」。或許,「時間流逝」本身,在詩人的觀念裡就包含在令人無能為力、無法跳脫的「黑暗」的世界框架之中。
雖說《動物搖籃曲》陳黎將世界形容的如此黑暗,但他其實是期盼自己的作品盡可能地繼承「光」的形象,如〈戀歌二三〉:「這夜的黑暗,我或許可以辨認三顆星的去向/隔著冰冷的時間走廊/看整城淪陷在鐵器的寂靜裡不敢抵禦/你不見衣飾的形象在夜的中央,那般/自由地約束自己,好像一隻滿裝音樂的/水瓶,不洩漏一滴心事地呼喊/金屬的威脅由驚入硬/我紛擾的想像退卻為一堆碎片,離開光/掉落地毯……但我終將守住一道光回歸你的軌道/如果你的存在必須是我不能湮滅的理由」,儘管在詩人的想像中外在世界有著黑暗、像金屬般冰冷銳利、有時間的制約、無法自由吶喊的形象。但詩人仍想成為生命中美好光輝的守護者,除了藉著書寫闡釋他對生命的熱愛,也希望讀者能夠在詩世界裡短暫跳脫世間束縛。
(二)女性
若說「黑暗」是詩人眼中的世界形象,那麼「女性」則是詩人對人類群體生命狀態的投射。《動物搖籃曲》裡的女性大多帶著悲劇色彩,背負哀愁生存於這個世界,陳黎通過悲劇女性的形象呈現出人類的生存困境。如〈你不要以為月光沒有腳〉詩人化身為長腳的月光闖進「瑪奴」的空間,發現她的時鐘停滯的,且她正被慾望給纏繞:「絲質的胸衣剛剛墜落/瑪奴的男人不在家/它開始走下牆壁,跨過一張/年輕軍官的照片/停了的時鐘在一旁。枕頭。繡花巾。用剩的冷霜/不小心它碰倒一面銀盾。模範母親/一些灰塵跟著卸下/月光,月光它居然跌倒/鏡子一般清潔的胴體在床上/憂鬱的瑪奴手舞足蹈/一些不好的慾望在夜裏/需要洗掉」,事實上月光的移動正代表著時間的流逝,瑪奴停下的時鐘、冷霜未曾為抵抗青春的消逝,瑪奴就象徵著人類為時間逝去、與孤寂相伴的焦慮狀態。
〈斷崖上的母親〉陳黎以背對著公路與山谷望向大海的「山地婦人」,象徵著被世界遺棄卻無處申訴的人類。此處可見詩人對弱勢群體的關懷,卻也無奈他們淒涼的生命經歷無人理解,甚至嘗試理解。詩末更是寫到:「對於尚在學習生育的/她的女兒/跟著她們的母親坐在斷崖上/看海,讀書/為偶然迷路的旅行人提供郵票地圖」,似乎也暗示這樣的生命狀態在不同時代、空間、身分中不斷地輪迴或繼承。
「山地婦人」相較於「瑪奴」某種程度上可說是看清了世界限制的角色,因為看清,但無力抵抗,她轉向大海向自然訴諸生命之苦,可算是對待生命憂鬱的一種方式。而〈房子〉裡的「情婦」則發現了一種不切實際的解脫方式:「說單純是一間複雜的房子的/他們的情婦也許就住在郵局隔壁/那意思是她們將很習慣在大清早收到風景明信片/在模糊不清的郵戳與問候間找到一片草地,一隊海鷗/或者一隻船/因為船是窗戶,窗戶比房子大」,情婦透過風景明信片與窗子,以複雜、忙碌的生活布置謊言欺騙自己,精神上脫離了房子的禁錮,然而從「因為島嶼的定義是四面被海水包圍/抽屜的定義是——丟了鑰匙就開不開」幾句便能看出,儘管她們佯裝生活精采,事實上生命卻依然脫離不了被禁錮。
(三)冷
在陳黎的意象經營中「黑暗」是對這世界形象的呈現,「女性」是世上悲苦人類的投射,「冷」的則是陳黎對於世界的主觀感受。同樣身為在黑暗世界受苦難的人類,他也試著奮力抵抗,嘗試熱愛生命,堅守那些生命裡即逝的美好,並捕捉進他的詩作之中。但同時他也體會到孤軍奮戰的寂寞,和無力扭轉世道的失落,因此「冷」雖說是一種觸覺的感受,但在陳黎的詩句裡卻又多一分孤寂與疲憊的意象。像是〈月下〉裡詩人運用鐘聲、黑白光影和「冷」,分別為聽覺、視覺與觸覺的營造一個孤寂的畫面:『「四更過了,冷啊。」/初落髮的和尚在井湄打水/拉起一截濕了的衣袖/他的廟宇,單寂地站在一邊』即使這只是一首擁有淒美畫面的抒情詩,依然能發現在詩人的意象群中「冷」被歸類為孤獨的意象。〈雪上的足印〉同樣是通過畫面的營造,孤單行走在荒雪之中,帶出「冷」孤獨的意象。同時,「因冷,需要睡眠/深深的/睡眠,需要/天鵝一般柔軟的感覺」,白雪的寒冷就像是人世的寫照,世界的「冷」也使詩人感到疲憊。
而〈火雞〉就明顯表現出詩人為何對於世界有「冷」的感受,「它火紅的肉垂凝有多少/寂寞的熱情/無語地站在世界一角/目睹愈滾愈大的黑色的喧囂/熟知它的荒謬,又無法釋然於它的苦難」,陳黎彷彿以火雞自喻,目睹世界的黑暗一再擴散,即使對於改正世界的荒謬與苦難懷抱熱情,然而,人類的冷漠卻令他感到落寞與孤寂:
它火紅的肉垂多像失火的淚珠
彷彿要融化整個世界的寒冷
背對一片冰雪的人類屋頂
向我吐露它的負擔
從「背對一片冰雪的人類屋頂」,也能發現「冷」除了是詩人對世界的感受,也是象徵著人類封閉的荒謬人性,甘願獨自面對人間苦難的雙重意象。
(四)花園
陳黎詩以「黑暗」、「冷」為他主觀世界的基調,但同時他也嘗試在作品中虛構一個光明世界讓人們去追尋或想像,也就是「花園」。《動物搖籃曲》中經常以「花園」比喻為無憂慮和無所限制的世界,如先前提到的〈花園〉中「棋盤的四周是我們前面說過的黑暗/而光,光不曾許諾我們半座的棕櫚花園」,此處的「棕梠花園」雖是不被允諾的存在,但卻暗示了讀者有這麼一個跳脫限制的想像世界。而在〈戀歌〉也同樣揭示了在幻夢中、浪漫的想像中存在一個不被時間約制的巨大的花園:「要等到全城的花店把時間從鐘面摘走/我們的夢曾經是僅有的巨大的花園」
然而,憂傷的是從《動物搖籃曲》的作品中會發現,陳黎所說的花園似乎只可能存在兩個地方,一是「童年」,如〈秋天的曬穀場〉、〈在學童當中〉、〈在學童對面〉以及〈海岸教室〉能感受詩人以童真的雙眼看見了花園,因此在〈在學童對面〉這首詩中詩人以過來者的身分想對著孩童喊叫,要他們停留在那花園裡:
啊,我真想大叫
叫你們停在那裡:不追,不說
停在那裡
像任何一棵新樹
時間不必知道
饒舌的外國話不必聽懂
另一個進入花園的途徑,從與詩集同名的〈動物搖籃曲〉中,隱約能得知它只存在死後的安眠世界。
讓時間固定如花豹的斑點
疲倦的水鳥滑過水面輕輕滴下它的
眼淚像一隻離弦的箭需要落實
這是花園沒有音樂的花園灰濛濛的
大象沈重沈重地走過你的身邊並且請你
為蜂巢為沒有蜜蜂的蜂巢守望
三、《動物搖籃曲》的世界觀
(見貼文附圖)
經由上述黑暗、女性和冷三個意象,陳黎建立起《動物搖籃曲》的世界觀,通過世界觀的建構,使讀者認清人在黑暗的世界裡是多麼的軟弱,不僅無力對抗世界,甚至不知道要起身對抗。即使是詩人能夠看清黑暗不再盲目生活,並且如〈火雞〉「火紅的肉垂」想要融化整個世界的冷,但孤軍奮戰的寂寞與人類冷漠的雙重攻擊下,也會感到疲憊與失落。盡管如此,陳黎卻未曾放棄捕捉生命中短暫的美好,為人類找到生存的理由,在〈戀歌第四〉陳黎的自白:「我要用僅有的版權豐富每一夜的盲婦/讓們她粗硬不識字的雙手第一次感覺驕傲/大聲讀出每一字的珠璣:/就在你的心上/我的碑帖無須更多的拓印」,表明了他創作的目的,是要讓艱苦生存的人們體會生命的驕傲。
陳黎企圖在詩中建築一個想像的樂園,用「花園」的意象給予人們精神上的寄託。此外,他也藉由一些具體的角色意象,為悲哀的人類群體提供一個超脫生命苦難的形象。也就是「仙女和舞姬」。在「女性」意象的小節中已經提到,「女性」是悲苦人類群體的投射,詩人雖然也會利用其他角色象徵苦難的人類,如〈花園〉中的「庶民奴隸」或是〈動物搖籃曲〉裡的「動物」,但在《動物搖籃曲》的作品脈絡中女性除「悲苦形象」之外,陳黎又引薦了舞姬與仙女做為能飛行、舞蹈於世界之上的女性角色,一種超脫束縛的形象。在〈特爾菲的舞姬〉可以看出這樣的形象正式其創作的謬思女神:「他怎麼會懷疑那/婆娑的桃金孃常青藤不是身體/他怎麼會?那般細膩逼真的描寫/微笑,浮雕,種種神秘的事端/在那裡特耳菲的舞姬們把酒灑了一地/在那裡,一個少年他的魯特琴跟詩」舞姬婀娜、謎樣的形象不僅是陳黎詩中浪漫想像的具體化,這種形象更與其他作品中的悲苦女性形成強烈對比。
〈仙女是出色的舞者〉則更明顯地帶出超脫生命束縛的意象:「仙女是最美麗的婢奴:擺首,扭肩,急急為眾神紡織/斑斕的星雲都滑進你的織機,並且轉旋/何等奇幻的萬花筒啊!不斷不斷地變換圖樣/直到恨等於愛愛等於金塊,而整座宇宙/都只是她們壁氈的一部份……」,仙女的舞姿多樣、無所限制,好似整座宇宙都無法將她們禁錮。
然而,仙女、舞姬對於長期受世界箝制的凡人而言,卻是很難達到的境界,但陳黎仍以自己母親呈現人類跳脫生命框架的最大極限。「母親」作為女性框架中一個沉重的身分,在〈廚房裡的舞者〉母親卻透過小錄音機和華爾滋,化身〈仙女是出色的舞者〉的舞,者在侷限女性身分的廚房空間,以一種悠哉地形式精神上脫離了世界的束縛:「我忽然聽到一隻熟悉的華爾滋/自半暗的廚房傳來/看到仍然年輕的你抓著一台小錄音機/渾然忘我地舞著/冰箱在左/電鍋在右/我彷彿聽到櫥子裡的碗筷都齊聲拍手/為你伴唱/跟著番茄、檸檬/苦瓜、包心菜…」。透過母親與舞者意象的結合,陳黎提醒了讀者,儘管生命是沉重的包袱,仍然存在精神上的超然釋放。
四、結語
在陳黎的世界觀中,人類群體化身一個個悲苦的女性,受困於黑暗陰冷的世界之中。他的詩如一束光線,不諱言地照出黑暗中人類被壓迫於憂傷、慾望,恐懼時間流逝的生命狀態。但同時這束光也搜索著生命中的美好並捕捉,讀者沿著這道光看過去,那裏是陳黎建築的想像花園,有永恆的音樂、有舞者、沒有時間的束縛。雖說這座花園只存在童年的記憶,短暫的滿足,或深深的睡眠。但詩人卻透過文字記錄了下來,提醒著我們花園確實存在。詩人也透過各美好的意象,使我們在苦難的夾縫中看見能夠超脫生命的機會。
五、參考資料
(一)學刊論文
張芬齡,〈地上的戀歌──陳黎詩集《動物搖籃曲》試論,《中外文學》9卷2期(1980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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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游佳真
圖片來源:游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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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2/20210210.html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陳黎 #動物搖籃曲 #意象
同時也有2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6,100的網紅安導愛講古,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客座教師:台語小歌王柳宏霖 《超級紅人榜》《台灣那麼旺》小小歌王、親子檔擂台賽冠軍 今日課綱: 《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唐。李白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靜夜思》唐。李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1.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2...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意思 在 涼生珍珍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腰上的家紋什麼的…😋(射爆)
#光切
不知道這裡可不可以這樣直接把全文貼上來,試試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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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上洇開的一滴血讓他徹底瘋掉。
他注視著那滴刺目的紅色,在衣服上似是遲疑了一下,才想起來要滲透。暗紅色填滿布料纖維的縫隙時,怒火也在他的血管中縱橫交織結成了網,從指尖的傷口中灌入刀刃的戾氣裏。
鬼切從源賴光身後向前邁進一步,擋在他身前,面對著他。
“主人,看著我的眼睛。”
源賴光收回視線,目光聚焦在鬼切淺金色的瞳孔裏,盛夏炎陽般的顏色,平靜又溫和,仿佛與他背過手揮刀留下的無邊血海截然無關。
鬼切的眼睛裏從來沒有情緒,即使刀尖的妖氣被盛怒燃燒沸騰,在望向主人的時候,依然是一片溫順。
被狂烈的暴怒支配的鬼手頃刻間便將一眾妖怪削成了肉泥,迅速消逝的冤魂平地裏卷起一陣陰風,鬼切飛身閃到源賴光身後,一只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主人,失禮。”
單憑一只空閒的手,鬼切便將陰森刺骨的怨氣斬成了幾縷青煙,地上尚且痙攣跳動的肉塊被他再次揮刀碾過,稀碎的血肉滲進土裏,再沒了動靜。
“可以了。”源賴光聽著肉體撕扯碎裂的聲音,眉頭抽了抽,攔下了鬼切。
這樣骯髒的場面,還是不要讓主人看到為好。鬼切將刀尖對地,用力在地面上一震,竹葉窸窸窣窣雪片般落下,直到地面上的狼藉被盡數掩蓋,鬼切才鬆開了擋在源賴光眼前的手。
“走吧。”源賴光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地上的竹葉,目光在自己衣袖邊的血漬上停了一下,負手而去。
“主人,您的傷。”鬼切疾步追上來,主人的傷口仿佛在嘲笑他的失職,不知為何,血液裏消不去的怒氣灼燒得他渾身發抖。
“回去之後收拾一下,來我房間。”源賴光顧自向前走。
“是,主人。”
鬼切跟在源賴光身後,一邊走一邊望著他的背影出神,妖異的迷霧散去,月光鋪灑而下披在源賴光身上,鬼切忍不住眯了下眼睛。
鏡子裏的面龐平靜又溫和,鬼切擦去臉頰上的血跡,重新梳理了頭髮,發帶照主人教過的手法系好,至於白衣上的污漬,鬼切想了想,還是動用了一絲靈力抹去了。還沒到主人召喚他的時辰,鬼切把刀擦了兩遍,坐下,強忍著胸口中那一團異樣的躁動,閉上眼睛試圖冥想緩和,然而都沒有用。周圍越是安靜,心跳就越是劇烈,仿佛一道流火燒在心口,並且一直向下蔓延。
夜風卷起一朵未開的白槿花送到鬼切身前的窗臺上,花萼跌落的細微聲響驚了他的呼吸。
罷了。
鬼切撿起那朵花,明明是尚未完全開苞的雛花,卻不知為何會被風吹落。
早逝的花,也給它一個好的結局吧。
鬼切起身來到庭院,在小池邊的白槿樹下擇了個背風的角落,把那朵未開的花放好,又蓋了兩片落葉在它身上。
“鬼切大人,時候到了。”家僕站在回廊轉角,小心翼翼地說。
“好。”鬼切回到鏡子前,再次整理了一下儀容,鏡中的人穿著今早出門前主人贈予的新衣,涼白如霜,倒襯得這天氣更冷了些。出陣的路上,他聽到路人竊竊私語的誇讚,說他如何美。他聽了只皺眉,這樣的詞,只應當用在主人身上。
這麼一路想著,鬼切已經來到了源賴光房門外,行禮,入室,關門,正要彎身坐下時,源賴光卻突然發話。
“跪下,脫掉衣服。”
鬼切僅僅遲疑了一瞬,便立刻照做了,胸口裏稍稍平復些許的灼熱在踏進房門的一瞬再次劇烈燃燒,鬼切強忍著手指的顫抖,更無暇顧及燒紅的臉色,繁複的衣帶解開,一層層衣飾脫下,在只剩貼身內衣時停了下來。
“一起脫掉。”
鬼切的喉結湧動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聲已經淹沒了他的聽覺,主人的命令仿佛有形的絲線,操縱著他乖乖聽令。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或者說,他已經不想知道。主人時常以種種原因責罰他,但與其說是責罰,總不過是多喝一杯酒,或者代替家僕幫主人整理衣櫥之類的小事。以至於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對責罰的意義不甚瞭解,犯錯的代價似乎對他來說並不算大。但這次,他很明確地從主人眼裏看到了危險的火光。
“身體裏的力量失控,沒有考慮過如何壓制嗎?”
源賴光果然看出了他的異樣,鬼切不會撒謊,只好如實答:“我以為,主人只需要我變強。”
“但我不需要你失控。”
“對不起,”
“你知道如何壓制嗎?”
“不知道。”
源賴光突然笑了,斟了杯酒遞給鬼切:“不知道才是對的,我沒有教過你。只是現在時機成熟,你該學些新東西了。”
鬼切低頭接過酒杯,等待著主人的指令。
“喝了它,身體感覺到變化時,到帳後來找我。”
酒是溫過的,與主人平日裏喜好的清苦口味很是不同,甜膩膩地沁著些香甜,滑過唇瓣和舌面時,絲絲縷縷得酥麻,流進身體後,先是一股清透的涼,而後迅速融融地暖成一團,奇異的香氣似乎沿著毛孔散發出來,鬼切忍不住細嗅了嗅,濕潤纏綿,倒像是某種花的味道。鬼切猶豫著站起身,他不知道身體裏散發出的這香氣算不算主人說的變化,當他抬腳邁出第一步時,一直盤旋在胸腹間的溫火驟然崩裂,躁動的熱度沿著血液迅速流遍全身,鬼切一個撐不住,重又倒在地上,掙扎著向帳後爬。
“主人……好難受……”
彼時源賴光已經在帳子裏卸下了自己的鎧甲,單剩下貼身衣物的他看上去尤為高挑,聽到鬼切的聲音後,他似乎並不驚訝,只是深吸了一口氣,回過頭,俯身抱起癱倒在地上的鬼切,掀起帷帳放在了床上。
空氣裏的異香借由鬼切的吐息,一同鑽進兩人身體裏,某些不可告人的敏感蠢蠢欲動。
“今天這麼凶,是因為……”源賴光把手掌覆在鬼切小腹上,輕輕地撫,“這裏嗎?”
指尖觸碰到皮膚的瞬間,鬼切便緊緊攥著源賴光的衣角纏了上來,似乎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
“你,瞭解自己的身體嗎?”
鬼切搖了搖頭,只抓著源賴光的手臂靠近了他的臉頰,主人身上有讓他舒服的氣息,沁涼,微苦,像解酒的茶。只有靠近他,無限靠近他,才能得到些許安寧。
“我瞭解。”源賴光任由鬼切貼上他的身體,發燙的一團,微微顫抖,一條條禮數都被他忘記,他甚至試探著用鼻尖蹭了蹭主人的脖子,然後大著膽子換上了嘴唇,在唇瓣吻上下頜的瞬間,源賴光輕輕歎了口氣,猛地卡住鬼切的脖子將他壓倒在床上,錮住了雙手。
“主人……”瀕臨窒息的聲音細弱無力,聽起來幾乎像只無助的小貓,源賴光即刻放鬆了手指的力度,撫弄起他耳後發燙的皮膚。酥麻又陌生的癢,勾得鬼切在源賴光雙臂間縮成了一團。
源賴光托著鬼切的頭放在自己腿上,指尖落上他的皮膚,一道一道的冰涼,仿佛不帶一絲感情地檢查著他的身體,所有與愛欲相關聯的部位都給出了應有的反應,從飽脹的乳尖劃到腿間的硬挺,一直襲向股溝,意外的濕潤。
一直以來的調教果然是有效的。
“說說看,哪里不舒服?想要什麼?”源賴光托起鬼切的身子攬進懷裏,任由他的鼻尖貼在自己頸間呼吸,手指從尾骨深入臀間,滑膩的溫度融化著指尖的觸覺。
鬼切說不出話,主人異樣的觸碰讓他既期待又瘋狂想要逃離,然而癱軟的身體除了環在源賴光身上,什麼也做不了,只好在他侵犯性的頂弄下緊繃著腰,身前發脹的東西一下又一下蹭到主人的白衣。
源賴光對這種事並沒有興趣,他不得不承認這其實是鍛造鬼切時的疏忽,他一直在嘗試用隱晦的方式彌補這點不大不小的疏漏,卻發現鬼切比起其他那些無心無感的妖怪要複雜得多。直到今天,他明顯地感覺到自己血液裏與鬼切相契的那部分也開始發生變化,才終於接受了現實。
源賴光曾經以為自己是一個與神明相差無幾的、毫無破綻的雕像,然而這樣的認知將永遠止於昨天。
鬼切鎖緊了眉頭,努力想要抓住氾濫的燥熱中飄忽不定的清醒,絲毫沒有注意到源賴光望著他側臉的目光。
這將會是我唯一的破綻,最後的破綻。
源賴光此時,已經在心底自暴自棄地把自己貶為了凡人。
“主人,這到底是……為什麼……”鬼切被源賴光分開兩腿放倒時,床單的冰涼讓他難得地獲得了一絲說話的力氣。
“因為我只是人。”源賴光冷冷地答,掐在鬼切腳踝上的手青筋凸起,壓下了腰。
鬼切還沒來得及理解主人的意思,極其陌生的疼痛和侵入感瞬間佔據了他的所有思緒。
“啊……”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似乎有什麼聽不見的指引在催動著源賴光以這樣的方式去侵佔他最忠誠的武器。他極少把鬼切看作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存在,可現在他濕潤的眼眶滲血的唇角潮紅的面頰挺起的乳頭仿佛被施了靈咒一般令人垂涎,誘人得可怕。
“鬼切,和我一起下地獄吧。”源賴光俯下身貼近了鬼切耳邊,閉上眼睛開始嘗他身體上的罪惡,潮濕的皮表飄散著細密不可見的霧氣,源賴光用嘴唇嘗,用舌尖嘗,像是血去掉了腥的甜味,像是紫色去掉了黑的紅,像夜半的露水凝在未開的白槿花瓣上,一滴徹骨的苦寒。
地獄,是比人間快樂百倍的地方。
鬼切聽不到主人呼喚他的聲音,也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聲,只順從著主人一次又一次挺撞深入的動作喘息。淚霧裏是一片朦朧的白,像主人的白髮,主人的白衣,主人眼底時不時一閃而過的月光,勝雪的寂寞。
沒有人以這樣的方式解剖過一個這般強大的妖怪,不是肉體的解剖,而是感官的解剖。這種異於人類和神明的所在,肉體裏隱藏著無數勾人墮落的秘密。鬼切在兩具肉體相交相融的激烈碰撞中找回了理智,而他的第一反應,是用指尖的戾氣撕碎了主人的白衣。
混沌的錯亂感在失重中辨明了方向,心口的燥熱被潮水般徘徊的快感消解成碎片,融化在血液中,融化在血管裏流動的契約中。
是人是妖是神,都在劫難逃的命數。
“地獄,如果主人願意,我……”源賴光用唇瓣吻去了後半句話,如果他的生命裏還有一個能為自己活著的瞬間,那就是這一刻好了。
在一次勝過一次貪婪的深入中,源賴光清晰地感覺到鬼切迅速消退的反抗,他的順從一如往常,毫無保留的接納,毫不設防的柔軟,好像從沒想過會被傷害。
被傷害……
源賴光掐著鬼切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左眼下的那顆痣躲在碎發後卻格外顯眼,點在那個地方的一星墨黑,總透著一絲不和諧的美,這樣精巧的形貌似乎本不該為一個妖怪所有,源賴光甚至想撕碎這不和諧。
而那雙淺金色的眼睛,源賴光逼近他,幾乎聚焦不了的距離,卻足以讓他看到自己血紅的瞳孔在那片陽光裏發狂,仿佛戴著天國的光環狂舞的惡魔,他想看到天國發瘋的樣子。
“唔……”鬼切低低地呻吟一聲,潮濕的聲音,混入了腥甜,主人咬破了他的唇瓣,他卻回以主人慵軟的舌。
身下交合之所濕潤又滾燙,起初強烈的鈍痛和不適應已然被打磨成靡紅的甘飴,被填滿的地方似乎已經和頂入的硬物相融,卻在每次深入到底時酥麻到顫慄。那是和再熟悉不過的刀傷截然不同的痛感,一刀一刀仿佛紮進靈魂裏,湧出來的卻不是血,而是無法抑制的貪欲和索求,主人的動作讓他上癮,他對情事的一無所知使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欲望。
“……主人,痛……再深……還想……”鬼切心甘情願地被源賴光整個壓在身下,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讓他一次又一次地懇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渴望的是什麼,只是想要,想要更多,想要把這副肉身的每一片敏感都交由主人支配,想要這樣從未體會過的親密接觸永遠不停止。
胸腹間似乎濺上了什麼濕淋淋的東西,鬼切無暇道歉便被主人翻了個身再次按倒,一瞬空虛後又一次的侵佔把敏感到不可觸碰的感官逼到了極限,鬼切不知該如何承受這樣鋪天蓋地的失控快感,只抓著床單試圖逃離,卻被源賴光按住後頸動彈不得。熾熱的緊縮讓源賴光在某個瞬間突然意識到,這樣的肉體,原來真的是可以享受的。
鬼切後腰上源氏家紋的花葉因著凹陷的線條而略微變形,源賴光用指尖描摹劃過,柔軟的線條仿佛迷宮,束縛著他種種強烈的欲望,而鬼切皮膚的溫度與質感則是走出迷宮的唯一線索,這具身體的臣服,如同在某種意義上對規則的宣戰與征伐。
幹啞的呻吟驅散了源賴光心底多餘的念頭,地獄永遠不需要規則,只有燃盡肉身的通天業火。
絞纏著膨脹欲望的軟肉又一次抽搐收縮時,鬼切連呻吟也沒了力氣,身下的床單一片濕漬,被壓得褶皺的白衣碎片也同樣留下了證據。
同謀的罪證。
“主人……不能了……”鬼切回過頭,眼眶裏噙著水色,汗濕的額發沾在淚痣邊,淹沒了那點固執又純淨的黑。
“好。”源賴光應得詭異,抽離後俯下身,掀起鬼切散亂的髮辮咬他的後頸,那裏也紋著一個小小的家紋,刻在皙白的皮膚上,像極了某種罪孽的懲罰。鬼切死死咬著自己的胳膊喘氣,睫毛的影子落在臉上,視線都虛了焦。
“主人,是不是因為契約?”
源賴光沒有回答,鬼切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他並不打算每件事都向他解釋清楚。
“現在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嗎?”源賴光的手從鬼切的喉結一路向下撫過,托著鬼切的臉端詳他被自己擾亂了的神色。鬼切眉頭輕輕動了動,眼底依舊有些許困惑,不知為何,這副迷茫的神情讓源賴光沒來由地想笑。
罷了。
“唔……不……”不自覺蠕縮著的穴口被手指再度欺壓,乳頭也被主人的指尖玩弄揉捏,這樣的姿勢,好像永遠都逃不出主人的掌心。
“啊……”分不清是痛是甜的尖銳感捲土重來時,鬼切連呼吸都被強行掐斷,卻清晰地聽到黏滑的皮肉撞擊的聲音。汗水驚慌失措逃進眼中,刺激出更多的淚水,源賴光用指尖挑起,化在舌尖,是海水的苦。
那些東西,也像墮落的月色,渾濁的白,流淌,滲透,填滿無力的身體,是地獄裏月亮的標記。
白衣上洇開的血,也不過是溺死在月光中的紅蓮而已。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意思 在 專家Dickson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標點符號係好犀利嘅工具,唔信?
我只需要喺李白嘅《靜夜思》裡面,
加幾個開引號同關引號,
成個觀感唔同哂。
《靜夜思》李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註,自己心領神會,唔好同我講返,我知你會唔好意思。嘻嘻。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意思 在 安導愛講古 Youtube 的最讚貼文
客座教師:台語小歌王柳宏霖
《超級紅人榜》《台灣那麼旺》小小歌王、親子檔擂台賽冠軍
今日課綱:
《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唐。李白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靜夜思》唐。李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1.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2.未食五日節粽,破裘不甘放。
3.人不照天理,天不照甲子。
這些台語你都會念嗎?
你知道是甚麼意思嗎?
#台語學習 #母語教育 #台語小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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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意思 在 李基銘漢聲廣播電台-節目主持人-影音頻道 Youtube 的最佳貼文
本集主題:「當時小明月」介紹
訪問作者:林佳樺
內容簡介:
再活一次,誤為遭棄的童年
找家的過程,就是找到自己的光
林榮三散文獎得主林佳樺 第一本散文集
「我開始記下有關宜蘭的一切;書寫時,我的心也是穿行在長長的隧道,一個人,進出一座又一座的山。」──林佳樺
「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故鄉一直是寫作者追逐的光點,回到自身,找到根源,並更理解自己的故事。林佳樺生長於宜蘭,四歲時因父親患病,家中三姊弟,只有排行第二的她離開原生家庭,被送往宜蘭三星大洲村的外公外婆家。分離的焦慮、恐慌,懷著似乎被父母遺棄的忐忑,埋下成長的不安;四十歲再度回頭,用書寫擁抱內心自卑與匱乏的小孩……
但,書寫文學可以療癒嗎?回家的路只有一條嗎?林佳樺一次次揭開結痂的疤痕,唯有面對彼時傷痛,找到家的路,才發現原來,無處不是家;只是,至今,仍在尋覓。
■卷一「石磨記」:
以鄉下藥鋪子為主,回憶在外公外婆三合院所歷經的點滴,跟著外婆以石磨碾豆米、抓藥包材、曬藥種蔥。她的童年是一枚酸甜回甘的仙楂片。
■卷二「吹笛人」:
寫三合院外的村里庶民,已消逝的閹雞師傅、撿拾荒物的鄰人、沉迷於方城之戰的表哥等,紀錄家鄉今昔變化、家族鄰人從事的行業變遷與時代的興衰。
■卷三「時鐘路」:
回鎮上父母家後,重新與父母、姊弟磨合生活,找到自己在原生家庭的位置,也寫下回到鎮上後,感受到小鎮與村裡的同與異。
■卷四「捉迷藏」:
是以書寫與作畫捕捉飄動的心靈,在藏與被找到之中,幽微的放置自己的故事。每次書寫,都是乘坐時光機,到過往歲月挖鑿,找尋殘骸、碎片……
作者簡介:邱家宜
一九七四年生,宜蘭人,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碩士。現職台北市立萬芳高中國文老師,任教十八年。
一名時間空間被切割零碎的平凡婦女。常走在繞的路上,幸賴將就居,在彎路上指引了一道光。喜歡書寫的自己,更喜歡閱讀時的自己。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散文組二獎、旺旺時報文學獎散文組三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散文組佳作等。作品散見《幼獅文藝》、《聯合報》、《自由時報》副刊、《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等報章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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