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見的一個難民」
英國《金融時報》專欄作家 西蒙•庫柏
在法國,我遇見了一位來自伊拉克庫德地區的難民,問他對那些希望他返回家園的歐洲人會說些什麼。他回答:「對不起,我非法穿越了所有邊界。如果我們造成了任何問題,非常抱歉。」
但他仍打算偷渡進入英國,投奔住在布里斯托爾(Bristol)的堂兄。對英國的生活有什麼期待?「過正常人的生活,」他說。「交稅。不再生活在恐懼中。學習。也許還會為國家效力。」
在「叢林」(the Jungle)——法國加萊的一個移民營地——一家阿富汗「餐館」,我們坐墊子上喝茶。這名來自伊拉克摩蘇爾的二十多歲小伙子不想透露自己名字,他說著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語。我給了他一個機會來回應反對移民的歐洲人。
我們倆人在叢林𥚃的「難民營」——慈善機構提供庇護建議的一間小屋——門口相遇。這些來自不幸國家的人,正在小心閱讀一則手寫的布告,上面寫著關於如何在英國申請庇護的小竅門。最後一行寫道:「記住:英國內政部(Home Office)不是你的朋友。」
我遇見的那個伊拉克小伙子當時正在寫自己的申請資料。「‘合法’怎麼拼?」他問我。他告訴我如果不能合法入境,我們就通過非法途徑進去。
我們在一個手工搭起的涼亭發現了這家就近的阿富汗「餐館」。「負兩星級,」他開玩笑地說,但服務無可挑剔。而且,他還可以吸煙(叢林餐館不禁煙)。
營地的經濟蓬勃發展。許多阿富汗難民經營著餐館,而厄立特里亞人經營酒吧和一家迪廳。(相似的情形是,1940年奧地利難民在英國的拘留營里開了一家維也納式咖啡館,甚至提供冰咖啡。)餐館的阿富汗老闆Sikander Nouristany對我說,願意每天晚上步行數英里到英吉利海峽隧道扒火車的闖蕩者,很可能不會是想著佔英格蘭福利的便宜,他們大都有著高學歷。
前一天晚上,這個伊拉克小伙偷偷躲進一輛卡車,希望能抵達英國。但他很快通過GPS看到卡車司機騙了他,正在開往德國:他用力撞擊卡車上的隔板。「有鬼嗎?」司機問道。然後,他不得不步行35公里返回叢林。現在,他要好好睡一覺,然後再次嘗試去英國。
他說,自己很羨慕敘利亞人。被淹死的小男孩的照片使他們的通行變得容易,但西方媒體忽視了伊拉克人的苦難。讓他難以忘記的是,有一次,他看到一對來自伊拉克雅茲迪(Yazidi)宗教少數派的父母懷裡抱著死去的兒子。「但沒有圖片報道他們。摩蘇爾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我無法告訴你我所有的經歷,但如果你有一個女朋友,而她的家人殺死了她,僅僅是因為她和我在一起……」他說,如果回到老家,他會像自己的弟弟一樣被殺死。
他告訴我,許多伊拉克人認為自己國家被毀是美國長期而狡猾的陰謀。他說,也許如此,但即使這樣,他也不會指責美國,因為是伊拉克人自己讓這一陰謀得逞。「遜尼派與什葉派民眾相互殘殺,只是因為他們禱告的方式不同。這是我這輩子聽說過的最愚蠢的事。」
在伊拉克,他主修工程學。他說自己在加拿大的在線「移民分數測試」中得了86%的高分,足以輕鬆獲得簽證。他的律師告訴他,第二天他就能獲得簽證。但就在那天,一個皈依伊斯蘭教的精神不正常者襲擊了加拿大議會。突然間,伊拉克人無法獲得簽證了。
而這正是他的人生,在所有的不幸中,努力求生存的機會,那怕機會只剩一點,一個點,也要嘗試。
Sear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