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早已解脫的一切,仍如影隨形,未曾釋然。
疼痛猶在,那受傷的女孩,卻漸漸長成他人依靠的存在。既然世上沒有那個溫暖的地方,就讓自己擁有溫暖的肩膀。
隔著迢遞的時空,她決定將主控權握在手中,不再被命運推擠。縱然荒謬無所不在,她仍願與之微笑,諒解共存。
摘錄自《#接住受苦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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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晚安:
我很重視,在不同時空中進行連結。也就是坐著時光機,回到過去,再以現在的閱歷與資源,重新跟不同時期的自己互動。
廖老師的努力,我相當佩服。我們同時藉著這個例子也看到,霸凌所造成的傷,幾十年都不一定能消亡。
廖老師能接住受苦的靈魂,對我來說,是她願意接住自己的苦。這種勇氣,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很多人對內在的傷痛常常避之唯恐不及。
祝願您,藉著這篇文章,願意鼓起一些勇氣,看看以前曾經無力脆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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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今天沒有直播,明天要看狀況,但後天(1/31)有直播喔,只是沒贈書,歡迎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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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班的女孩
【文/ 廖玉蕙】
風雨欲來,氣象報告說是颱風即將來襲。天空透亮,空氣裡似乎夾帶著飽滿的水分,天邊一片暈紅,不時地,在某個地段,忽然細雨飄過車窗前,雨刷方才展開工作,隨即發出乾澀的「嘎嘎」聲響,雨又沒了。我一邊開車,心裡疑惑著,什麼樣的人會在這樣的時刻出門,到文化中心聆聽一場定名為《對荒謬微笑──文學與人生》的演說呢?
這些年,南北奔波,常常會在奔赴的當下,感到迷惘:到底所為何來?雖然從事語文教育多年,也不間斷地執筆為文幾十年,但是,相關的文學體驗,能不能精確地傳達給來聽講的人?或者更確切地說,觀眾能不能從我的演講裡聽到些什麼?他們心裡的疑惑會因此得到開解嗎?而我在侃侃而談之時,心裡難道就不無疑惑嗎?車子在鳳凰花盛開的路上驅馳,斑駁的樹影和時飄時停的細雨在車窗上輪番演出,就在反覆思量之際,文化中心已然在望。
午後的文化中心,彷彿沒有受到颱風來襲的干擾,兀自悠然矗立。走進大廳,穿著制服背心的志工忙碌地走來走去,家長則帶著孩子張望著。我不確定演講的廳堂,四下尋索海報,以便確認。終於,在樓梯口處矗立的看板上找到答案。正想移步演講聽,一位女子閒閒站立,雙手交疊在胸口,朝著我微笑:
「不認得我啦?」她說。
略嫌外擴的鼻翼旁,近似圓規畫出的圓臉龐,單眼皮下的眼珠子混濁暗沉。啊!這是一張怎麼也忘不掉的臉啊!屬於我童年的夢魘,大部分來自這張臉的主人。前塵往事忽然一股腦席捲過來!瞬間,高挑的空間忽地顯得壓迫逼仄,我忘記此行的目的,站在樓梯口,腦袋亂紛紛。幾十年來,我被莫名的陰影環繞,不知自己到底犯了甚麼錯必須飽受折磨!我驀地氣憤起來,大聲回答:
「怎麼忘得了!王美麗!就是你!王美麗!」
她完全沒注意到我語氣中的不滿,反倒因為我認出她且叫出她的名字而感到相當鼓舞似的,高興地笑起來,嚷嚷著:
「唉呀!你還真的記得我欸!…你知道嗎?當年有一位甲班的男同學因為喜歡你而被他父親送去日本讀書,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啊!……」
她天真地回憶著往事,彷彿又回到小時候一般。長年積累的氣憤忽然猛爆出來!我等不及她說完,大聲且嚴厲地打斷她的話:
「別再提這麼無聊的事了!妳到底怎麼啦?我跟你無冤無仇的,小時候,你幹麼老造謠陷害我!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我得罪了你嗎?你折磨得我好慘!到現在,還淨說這些子虛烏有的事……」
我將心裡潛藏數十年的憤恨悉數潑灑出去。可能是口氣太嚴厲了,這回,輪到她嚇一大跳!接近六十的婦人陡然搖身一變為犯錯的稚齡兒童般,低聲地囁嚅著:
「哪有!人家小時候是很愛你的呀!哪有討厭你!……你當時紮著兩條長辮子,好美麗、好優雅啊!」
說到這兒,看我沒接話,她又興奮起來,說:
「當年,學校教跳土風舞,甲、乙、丙三班的男生,爭著跟你搭檔,握過你的手的男生都說手心發麻,得意得不得了,你好有魅力哦……」
「我不是說別再胡說了嗎?你說的事,怎麼都奇奇怪怪的!哪有什麼手心發麻的事!…我只想知道你造謠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成天跟我過不去?」
她嘴唇微張,露出納悶的表情,彷彿我說的是外星語言,她一點都不懂。這下麻煩了,我們兩人頓時陷入僵局,一時都不知可以再說些什麼。我看她一臉無辜,猛然揮出去的大刀再也砍不下去,心腸一軟,問她:
「你來幹甚麼?聽演講?」
「哦!我沒辦法去聽你的演講。我在那邊的兒童室值班,要上到四點左右。」她指著斜前方的兒童圖書室。
「你在文化中心上班?還是當義工?」
「都不是。就是馬上救濟專案,你知道的嘛!」
演講時間已到,工作人員前來接人,我來不及問她什麼是馬上救濟專案,便匆匆跟著工作人員走了,連再見都沒說。
「天下最荒謬的事情莫過於此了!」一站上講台,我就忍不住憤恨地向台下的觀眾大吐苦水。
我想起自己一向的座右銘:「對荒謬微笑,和遺憾握手」,如今真正和荒謬貼身相逢,看來卻怎麼也無法豁達地付諸一笑了。聽眾將演講聽擠得水洩不通,工作人員不時地在走道上添加椅子。何其荒謬的人生!聽眾追究卡繆和沙特的荒繆有何不同,我卻心不在焉。雖然沙特一再呼籲,必須拋棄過去的阻礙,寄望未來的行動,創造自己的新存在,卻無助地在自傳中寫著:「我憎恨我的童年,憎恨由它而來的一切…」不管他如何努力,就是無法超越過去,他如此痛恨童年的不可逾越;而我,不也是如此,被那樣的陰影苦苦纏繞的人生,只有親身經歷者才能確切感受。年少時,閱讀瘂弦詩集,翻開《深淵》裡的第一首詩,入眼即是:「主啊!嗩吶已經響了/冬天像斷臂人的衣袖/空虛,黑暗而冗長」我的眼一下子便迷濛了!我跌坐在黃昏的地毯上,號哭不止,被完全支解開的童年,好像乍然被詩人展攤出來了,我卻完全拿自己沒辦法。
那樣的痛入心肺,無法自我開解,也無法言宣。或者在童年的當下,曾經幾度企圖向忙碌的母親尋求慰藉,然而總是被簡單的打發,諸如:「這有什麼關係呢?他們愛講就讓他們去講啊!」或者:「哪會常常這樣!一定是你不對,要無,他們怎會這樣。做人就是要……」之類的,要麼不痛不癢,要麼希望你反求諸己,雖然完全符合儒家的那一套大道理,卻對紓解小孩子心裡的鬱悶或傷痛一點也不管用!
日日,我背著沈重的書包,在往城市去的街道間茫然穿梭。夏日裡,鳳凰花開,天空一串串的火紅爆開,像止不住的鮮血,沿著四肢百骸殷殷流淌;寒冬中,木棉的禿枝寒樹,峨然孤立,像煞孤獨國裡狂嘯吶喊的靈魂。而我夏日穿著一襲白衫,冬日則在黑色洋裝制服外,套上母親親手縫製的黑色披風。走進校園時,心情絕望,一如衣衫的暗黑與蒼白。一個鄉下小女孩,表面,以燙得筆挺的制服喬裝風雅,在操場的升旗台上,昂首指揮全校師生唱國歌,像一隻驕傲的孔雀;內心最底層,自卑、自憐,徒手迎戰不知從校園的哪個角落發射過來的箭戟,在暗夜中,背著蒼涼的月光舔噬每道流血的傷口。如此這般的童年,讓我苦苦思索探問了四十多年,竟然得到的是:
「人家小時候是很愛你的呀!哪有討厭你!你當時紮著兩條長辮子,好美麗、好優雅啊!……」
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些讓我哀痛傷心、無能排解的問題追根究底都是些什麼?它們都因何而起?當年的悲痛猶在,如今,行兇者卻坦然示愛來了!那個磨刀霍霍的陰森孩童,日日追著我或趁隙偷襲或照面狂砍,招架不住的我,只會懦弱地嚶嚶哭泣,束手無策。不就是她嗎? 怎麼她竟露出無辜的笑容,勇毅地站到面前跟我敘舊來了!
事有湊巧,過沒幾日,我應邀到師大向讀者詮解所謂的「孤獨」。滿堂的學生,疲憊地齊聚階梯教室。外頭夜黑風高,教室裡奇異地瀰漫蠟炬成灰的焦灼感,不知怎地,我說著、說著,竟止不住哽咽失聲。蔣勳讚美孤獨之美,強調革命者的孤獨造就了美麗的背影,秋瑾、稽康、魯迅,無一不是體認出孤獨的微妙,發出千古獨唱。然而,如何以尚未成熟的稚齡心智來對抗群體?孤獨的人生若缺乏奧援,如何開拓更大的發展空間?又何來可以期望的未來與夢想?眼前是一群即將展開教學生涯的老師呵!當年我的老師是如何處理孩童的孤獨問題?轉身走開,事不干己?還是嘲笑天真無聊,讓孩童自行摸索療傷?
「還是讓孤獨駐留在書本上吧!現實人生裡,我期待相濡以沫,一點也不希望成為失敗英雄……」焦灼的聲音在挑高的屋宇內高高低低地迴盪,夜越深、我的聲音越來越接近自言自語。
孤獨於童年的我,最直接想起的是太陽下操場裡鐵製地球儀發出的鏽味。
十歲的孩子,渴望被接納的情緒幾近病態的飽滿。陽光下,鐵製地球儀狂轉,如歌的笑聲如爆開的鞭炮拖著斷續的尾音迤邐游移,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我支頤伺機,猶豫又雀躍,在地球儀速度回緩的某個間隙,像兔脫般,衝進,扳住,企圖讓週期性提高的速度將我轉出360度的歡樂,迴旋又迴旋,天知道我垂涎了多久!這種鄉下學校沒有見過的遊戲,翻天覆地的離心力勢將快樂升騰到最高點。然而,不對!哦……哦……沒有想像中的飛昇,速度反而逐漸歸零,孩子群中的領導者,用富權威感的音調在高處發號施令:
「她喜歡玩,讓她自己一個人玩!哼!鄉巴佬!……我們走。」
然後,無異議的,猴兒似的幾個伶俐的孩子身手矯捷地翻身下去,我獨自掛在鐵製的地球儀上,扎眼的陽光毫不留情的將我照得通體透明,我覺得五臟內腑都曝屍荒野,手心的汗水和鐵鏽繾惓交溶出奇特的異味,我就那麼尷尬地隻身掛在那兒,維持不變的姿態。白花花的陽光下,孤獨橫徵暴虐我卑微的靈魂。上課鐘聲響起!我低頭拔下緊箍住鐵鏽至幾乎滲出血的雙手,回身怏怏行近教室的陰影處,眼睛的餘光,瞥見一雙鄙夷和幸災樂禍的眼在暗處熠熠發光。不容易忘記啊!那雙混濁暗沉的眸子竟有那般的光彩,屬於隔壁班的不相識的女生。
接續下來的那兩年轉學生活像長長的恐怖夢魘,悠悠遠遠,似近還遠。每回受挫,隔壁班女孩那雙教人害怕的眼總在我轉身拭淚時再添尖銳的一鞭!感覺眼神裡滿是奚落與落井下石的快慰。
「廖的裙子太短,在台上指揮時,台下的值星官看到她的內褲。」回家哭訴,「隨便伊講!你莫睬伊就好,又不會怎樣。」媽媽輕描淡寫,我急得嚎啕大哭,媽媽氣我懦弱沒用,用雞毛撢子伺候。
「廖是留級生,難怪第一次月考就考前三名,都念過了嘛!」
又回家哭訴冤屈,忙碌的母親一邊炒菜,一邊若無其事說:
「無影的事情,莫睬伊就好!伊嫉妒你。」
「但是,大家都相信,說是潭子國校的同學說的,都笑我是留級生。」
「你若睬伊,伊越好款、越趣味。」
媽媽取過帶泥的青菜,背過身子,往後方溝渠大步邁去,背影好堅強!我失望地掩面痛哭,連帶痛恨自己的軟弱。
「甲班的張某,中秋節到廖的家裡去送月餅!」
「沒有!真的沒有!」我改絃易策,正面迎敵。
「怎麼沒有!張某自己說的。」那個張某到底是誰?他為什麼空嘴嚼舌?眾人指指點點,我回家又哭得肝腸寸斷,母親不耐煩地操起棍子追打:
「叫你別睬伊,你不聽,這款代誌有什麼好哭的!真無聊咧你!認真讀書就好。」
我蜷曲挨揍,心裡流血。啊啊啊……世界總有一個甚麼樣的地方,沒有謠言,沒有心機,可以只是單純地學會雞兔同籠和植樹問題;如若不然,世界的什麼地方總有一個溫暖的肩膀,可以容許我趴在上頭傾訴、痛哭、耍賴,但是,沒有,真的沒有。每天都有新鮮事,大夥兒樂此不疲、言之鑿鑿,彷彿真的發生。
「她媽送禮給老師,所以,老師才選她參加演講比賽。」
「她暑假去隆鼻!你看她的鼻子變得多挺!」
「狗肝有什麼了不起。」導師的綽號叫「黃狗」,我是黃狗的心肝。
啊!真是絕望的人生啊,不由分說的罪行如影隨形。一度,我決定玉石俱焚,用棍棒或飛沙,決定不下,於是,不了了之。而那雙眼長期側視、旁觀,隨著事件的嚴重度調整光亮。我強烈懷疑,那樣的亮光就是謠言的起點,有一種惡質潛藏,只是怎麼也想不出惡意從何而來!雖然全校只有兩班女生,可我和她既不同班,又無競爭。
在學校,我踽踽獨行,只能在分數中尋求勝利,而這樣的勝利又為人際挫敗添加柴火。長大以後,我才知道城裡的孩子不能忍受鄉下小孩的光芒,當時,母親或老師應該有人告訴我:跳格子時要假裝踩線;踢毽子時要故意讓它跌落;跳高時不要竭盡所能;考試得少寫一題;要留一些機會給別人,不能讓其他的同學一整個下課時間都眼睜睜看你一人跳上跳下。遊戲裡永遠不死的角色,越是頭角崢嶸,就越是註定被唾棄。
黃昏回到家裡也不好受。鳳凰木下,昔日的同學對揮著堅硬的長條鳳凰果,舉行聖戰,我興沖沖加入,他們也隨即有默契地走開,天真的女孩還撇嘴瞪眼,小小聲地留下一句:「到台中讀書就了不起哦!」然後,隱隱約約聽說,老師告誡他們:
「廖看不起我們鄉下學校,怕因此考不上女中,所以,轉學到城裡去。你們一定不要讓她看不起!要好好用功,絕對不要輸給她!」
老師說了實話。母親確實是因為不放心鄉下學校的升學率而大費周章將我轉學,這樣的激勵語,果然激勵出那年鄉下小學空前絕後的高升學率,然而,卻也因此讓我遍體鱗傷。星期假日,我灰心地踞坐頂樓窗台邊,俯看鄰居孩子或放膽高歌、或執劍拚鬥、或在樹下展裙兜攏血色鳳凰花,然後互相追撒……,所有的繁華都與我無緣,明明是爛漫的春日,卻無異徹骨的寒冬,而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虧欠這個世界什麼!這個世界為什麼得這樣報復我!
淚水日日流淌。作文裡,不是常說:「歲月如梭,光陰似箭」嗎?何以屬於我的時間竟像蝸牛爬行,似乎永無止盡。那年,我也不過十一、二歲,天天躲在閣樓上,背著所有人和馬路上指天畫地胡言亂語的瘋子展開自以為是的祕密外交,且時時萌生自殺的念頭。
終於捱到畢業典禮那天,我穿上雪白的制服,對著台上的師長致畢業生謝辭,心情完全不受無端忘詞的干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雀躍。總算要脫離苦海了!我決心無論如何得設法奔向自由路的女中,啊!終於可以永遠離開這個可怕的深淵了!儘管畢業致謝詞講得纏綿悱惻,實則一絲絲留戀也沒有。我丟開那襲掩飾寒磣的黑色披風,覺得如釋重負。天好藍,身上彷彿長出一對翅膀,眼看不小心就要撲撲飛上青天。我嚮往迷人的陽光、遼闊的大海,雖然像西西弗斯(Sisyphus)那樣帶著荒謬的遭遇,卻願意跟卡繆一樣,仍肯定美好的大自然,希望窮盡今天,盡可能地生活。
然而,事與願違!自由路並不真的自由,陽光也不特別璀璨。第一天的新生訓練,赫然發現那雙暗沉的眼睛竟然又出現在隔壁的丁班!人群中的諦視微笑,嚇得我魂飛魄散!她像一縷遊魂,窮追不捨,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好不駭人!
然後,就是那樣了!身體抽長,心理掙扎,我成了隱性的憤怒少女,表面乖順,內心悖逆。雖然依舊打從心裡害怕,卻不打算再逃避了,有時甚至刻意迎向她,用稍稍凌厲的眼神和她對視,而她一逕微笑,對我的底細瞭若指掌般。
也許命運就是一連串的巧合。升上高中,那雙眼睛的主人又如芒刺在背的被編在隔壁八班的自然組,幸而,我們七班是文組的最後一班,定居一樓的角落;從八班起,躍居二樓,除了升旗典禮比鄰,我們不容易見面。奇怪的是,陰影依然罩頂,噩夢仍舊連連。直到唸了大學,出了社會,人際關係一逕畸形扭曲,不是過度拘謹,就是自命清高。慣用倔傲的姿態掩飾內心的渴慕,用鄙夷的嘴角對應可能的拒絕。更糟的是,老覺得有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直盯著我的後腦勺,隨時擔心被暗算,心情緊繃,沒辦法和別人怡然相處。
那次演講過後的幾天內,我魂不守舍。好不容易經過幾年的文字療癒方才感覺重新和正常接軌的人生,忽然因為那雙眼睛的重現,霹靂啪啦亀裂開來。成天,我抱怨這、懷恨那,「她為什麼這樣對我!」不時掛在嘴邊。接近耳順之年,忽然對人生起了大惑,回頭斤斤計較細微末節的童年往事。家人逐漸都不耐煩了!「不過是小朋友間的惡作劇罷了!值得這樣一提再提嗎?」我從他們的表情裡歸納出這樣的訊息,感覺有一點委屈。有人乾脆建議:「既然妳這麼介意,何不再找個機會當面問個清楚?」我吶吶地回說:「你們以為我不敢!」的確!這正是我的心聲,我不敢,除了那天乍然照面所突生的直覺抗議,我從小就是個膽小鬼,缺少家人支援的豎仔,有事只能往心裡擱,說了反正沒人理。他們總覺得我的煩惱瑣碎、無聊,「只要免睬伊就好。」說的簡單!
就在此時,有位小學同學正好來招兵買馬,籌開同學會。我喬裝不經意,閑閑探問。同學笑說:
「她呀!從小就怪怪的,我們都不想理她。她是私生女,小學時,我們都知道她沒有爸爸,媽媽在車站前開一家小旅店。……」
說到小旅店,同學還嘻笑著加強語調說是「供人きゅうけい(休憩)的那種哦」!同學滔滔談起她的身世,我卻彷彿明白了些什麼。也許,我們是該同病相憐的,差別只在:她飽嘗不被理睬的忽略,我受到過度關注的困擾。我是從鄉下轉到城市的鄉巴佬,企圖透過聯考及第改換門第;她是身世不詳的私生女,同樣是被期待在高階華麗的世界中浴火重生。在地位和金錢環伺的貴族學校裡,家長的社經地位偏高,她必然跟我一樣,備感窘迫。好不容易盼到來了個鄉下孩子,以為終於找到門當戶對的交往對象,她以那雙窺伺的眼和紛紛的謠諑,企圖引我注意、和我產生連結,卻偏偏遇到了敏感且自卑自憐的楞女孩,只知道哭,視她所散發的結交訊息如洪水猛獸。
距離那日重新邂逅後約莫一個月,我終究還是按耐不住好奇,打電話去她任職的文化中心,打算將幾十年來潛藏內心的困惑,做一次了結。居然一下子就讓我給找到了,電話接通的剎那,我心虛得差點兒當場掛掉逃走,終究還是挺住。她絮絮叨叨地兀自講個沒完,還是和演講日同樣的說詞。這回,我靜靜聆聽,一句話都不回應,假裝莫測高深。她說得興起,下語不能自休。或許是總機小姐不耐煩,動了手腳,電話忽然斷了。我愣坐著,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我還是跟上回一樣連再見都不說?不行!事情依舊撲朔迷離,我得弄個清楚。於是,又撥了電話。她一聽我的聲音,立刻鬆了口氣說:
「幸好你打來了!我沒有你的電話。上回,我去跟主辦單位要你的電話,他們不肯!真是瞧不起人,他們不相信像我這樣的人有像你這樣的朋友!」
「你是哪樣的人?我又是哪樣的朋友?……我是曾經隆鼻的狗肝嗎?」我本來想跟她開個無聊的玩笑,卻也只是想想。雖然,實際上我只是個記恨的小人,但是,我得符合她的想像,舉手投足像個有教養的人。她語氣熱切,好像有許多不吐不快的事,但是,上班時間談私事,終是不宜,我要了她家裡電話,打算改日另談,跟她鄭重道了再見。
隔了幾日,我們又聯繫上。我仍舊保持沉默,她依然滔滔不絕。說的那些往事,在午後的書房裡,迤迤邐邐,劇情、對白、聲光,一應俱全,似幻還真,我像聽故事一般,聽著自己陌生的童年,感覺非常詭奇。她說的種種,也許是真的,否則,她怎能拼湊得如此天衣無縫又歷久彌新!譬如:有名有姓的愛慕者、綁在手腕間的小手帕、穿起來神氣活現的黑披風……;也或許只是虛構,否則,既是我切身之事怎會自己毫無所悉!譬如隆鼻、送禮、愛男生…等等。我問:「你幹嘛這麼注意我?我們又不同班?」她說:「你不知道當年的你氣質出眾,磁場有多強!剛轉學過來,立刻贏得那位驕傲的音樂老師的青睞,輕易取得指揮的榮銜,那些家世顯赫的女同學如醫生、校長的女兒都嫉妒得眼睛發紅!我不一樣,我是很喜歡你的。」我說:「就算這樣,你也不必造謠啊!」她急了!賭咒又發誓:「我才沒有!是你們班的同學說的,她們姑妄言之,我姑妄傳之而已,我這個人是很誠懇的。」這麼說來,仍舊是我的錯,我不該太過敏感!……哼!姑妄言之、姑妄傳之?對她而言是雲淡風輕的!對我來說卻是跨不過的橫逆。
即便當面對質,往事依舊迷離,宿恨一時難解。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對我的關切,許多早被歲月遺忘的往事,又被一一召喚回來,她彷彿是我身邊的姐妹,專門負責幫糊塗善忘的姊妹留下恍惚迷離的記憶。我真的被驚嚇到,居然有人比我自己還要熟悉我的過去?而我卻對她一無所悉,這豈不是最大的荒謬!四十多年過去,她猶然抱持昔日的熱情,鉅細靡遺地收攬過去的記憶。聽著、聽著,隔著迢遞的距離和空間,我握著電話的手,忽然微微顫抖起來,心裡的某個堅硬的角落像冰山遇熱,逐漸溶解成溫柔的涓涓流水。一宗懸疑多年的公案,終於不清不楚卻又彷彿已有定見地結案。
我想起那天聽眾的提問,同樣是存在主義的健將,卡繆和沙特對荒謬的看法有何差異?
沙特懷著強烈的絕望,把希望寄託於未來,實際上是寄託於想像的世界;而卡繆則把希望寄託於當下,不相信虛無飄渺的明天或來世。他說:「生活就是活用荒謬、凝視荒謬。」他們兩人最大的差別在是否包容自己那充滿誤謬的過去,願不願意在當下也包容所面對的世界,而我此刻最能體會卡繆「我就在這兒,這就是荒謬」的說法,我決定選擇向卡繆致意,必要時,履踐自己演講的主要觀點-對荒謬微笑,否則,說什麼也無法諒解如此荒謬的人生!
……
注記:
對你造成傷害的罪魁禍首,大剌剌地照面寒暄,橫亙數十年,潛藏在人生幽影中的窺伺之眼,炯炯注視。任你遍體麟傷,獨舐傷口,她卻若無其事走來,理所當然親暱,彷如知心密友。
你驚怒質問,卻攢不著公道,無端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歲月所賜,竟非飽滿圓融,那弓滿的張力,原來只是漲碎的泡沫。悚慄回首,以為早已解脫的一切,仍如影隨形,未曾釋然。
作者於文中細數遭受無妄之災的童年,原該遊戲嘻笑的青春,被過度關注給囚困,失去與世界怡然共處的信任感。一路倉皇跌撞,反覆受傷自癒,於荊棘中踏出血路。疼痛猶在,那受傷的女孩,卻漸漸長成他人依靠的存在。既然世上沒有那個溫暖的地方,就讓自己擁有溫暖的肩膀。
執筆演說的同時,她亦反覆思量人生的困惑,直至與荒謬貼身相逢。一連串的追索,讓兩個隔壁班的女孩身影再次浮現。往事迷離,宿恨難解,兜兜轉轉,終究回到最初的開端。隔著迢遞的時空,她決定將主控權握在手中,不再被命運推擠。縱然荒謬無所不在,她仍願與之微笑,諒解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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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境事務所》好友製作過程的艱辛~
~借來貼文與你分享~
參與過客家電視台節目製作的朋友都知道,客台每齣戲的製作時間都很長很長,很麻煩很麻煩。有人用「十年磨一劍」來形容「出境事務所」,不但這齣戲的主創者辛苦,是的,又配上小本經營的客家電視台,再加上這齣戲製作的困難,這齣戲真的是難上加難,峰迴路轉!山轉、路轉、狀況轉、時空轉、我們也就跟著轉轉轉……。
以生命禮儀公司為題材的連戲劇「出境事務所」,從開始概念之後,不但歷經了八八水災,日本311海嘯、高雄氣爆、空難等等國內外大小傷亡事件,更不要說這過程經歷了國內外巨星如麥可傑克遜、惠妮休斯頓、鳳飛飛、友人趙舒音病逝、演員洪瑞襄輕生、導演許肇任父親往生等等事情。甚至還有總統大選、新聞局關門、文化部成立、IPhone從3S出到6S這些過程。以上包括台灣社會每天上映的生、老、病、死,搭配我們在每天生活中的起伏輾轉,真是令人感概萬千。
像是,這麼多年下來,我也看見編劇呂十元(呂蒔媛)在劇本創作過程中,不斷地跟著這世界轉轉轉。投資拍片大賠錢,被追債、當寫手糊口、前夫官司、當上班族賺錢、、受洗成為教友,兒子青少年的難以掌控、母親的重病與往生,(原始監製我本人在開拍前離開客台,不知有沒有打擊到她?)…..
記得以前看過某個知名星座專家說,雙魚座的手大都比較纖細,符合感情幽柔的特質。但看過呂十元這個雙魚座雙手的人一定都知道,她的手掌異常厚實、手指粗闊(電腦鍵盤怎麼沒被打壞?),如果,你只看到她的手,你一定會以為,這其實是一個男人的手,同時猜想她從小若不是田徑鉛球選手,就是勞碌命,洗衣、拖地,還是後來去工地作板模的?相處下來,她的個性外放又大辣辣,和她對罵對嗆,前面會出現崩裂的畫面,卻,心思細膩、柔軟又貼心,以及甘願慘死的「韌性」特質。確實是這位「運轉手」與林曉菁、經理林曉蓓、客台戲劇組黃桂慧、饒瑞軍、邱瑞清、劉郁彥、羅乙心等人得以完成這齣戲,得以在「波折不斷」「苟延殘喘」多年後,排除萬難正式開拍,客台上下一心推動、成功播畢。
呂十元,是這齣戲的編劇、也是這齣戲最重要的發起著,推動者,校長兼撞大鐘。原來是他硬推著大觀公司的製作人陳希聖大哥來一起談的(台內喝茶談、外面喝咖啡談,很多次)後來,在劇本完成後,眼看此戲萬事皆不足,諸事皆不順的情況下,也只好跳下來兼任製作人。同時,在接觸、篩選了很多很多導演,但都因各種條件無法參與拍攝的情形之下,她一度還跟我說,她也可以接導演!!我當時覺得她瘋了,之前「聖稜的星光」最後她也去收尾了,但我不贊同這個主意。
其實一開始在我心理設定的導演人選,就是「牽紙鷂的手」、「甜 秘密」的導演許肇任。我仔細比對過上次「紙鷂」合作的結果,許肇任的草根個性,與影像風格,很會處理這種多線敘事的故事,呂十元的劇本裡頭的對話都直接又犀利,若沒有一個可以緩衝處理的導演,這齣戲會非常吵。還好許肇任最終還是從頭尾的投入完成,看似放任演員卻把一個一個的演員個性雕塑成功,沒有重複的性格,處理悲喜交加的手法純熟流暢。但說起全面投入這齣戲的呂十元,在張羅這齣戲的忙碌日子裡,還客串了吳慷仁病榻上的媽!(是的,就是她~聖鼻握住那雙像是父親的手....)。去看許肇任的創作電影「甜 秘密」,就可以明確知道這位導演的特性,敘事總是輕盈、生活又幽默,但濃郁的感情與戲劇張力卻可以毫不造作自然流露出來。這次的故事真的被導演形容是「笑到哭出來、哭著笑出來」
整個案子的概念的提出,其實比日本「送行者」還要早,當然,你要挑剔「六呎風雲」更早,但我也沒話講。可這是一個以禮儀師職場的故事,初始大綱與架構叫做「微笑說再見」,就是一個完全屬於台灣的故事,這難度就高了幾倍了吧!?這題材還曾經獲得當時新聞局的戲劇補助案,卻因為當時的電視環境下,歡暢的愛情篇章才是主流偶像劇的需求。於是乎,在遍訪所有商業電視台之後,沒有電視台要做這種「死人」題材,時效一過,她也就放棄這個補助案了,還讓製作人陳希聖的公司,因撤銷此案,失去了未來幾年參加補助的機會。
我一向主張客家電視嘗試多元的題材與形式,這樣,我們才能在每年台灣戲劇百花兒齊齊亂亂放之中,找到一個亮眼的位置。客台這個平台,確實接納了許多的新點子,嘗試新玩意,在許許多多台灣很棒的影視團隊大家通力合作之下,產量不多但還可以看到亮麗的成績。而十元跟我提了這個「坎坷身世」的題材之後,我就決定要讓齣戲在客家電視製播出來!
時間再往前推,我與呂十元首次「交手」,是在2006年。那一年金鐘頒獎典禮在高雄舉行。她製作的「聖稜的星光」擊敗了我參與的「草山春暉」拿下了最佳連續劇。我則是倍感意外的以「草山春暉」擊敗商業電視台的各齣收視劇作,上台領取首次增設的最佳行銷獎。在後台有報社記者問我最佳連續劇這個結果怎樣?我說我沒看過那齣戲,但我過去一年聽過那齣戲拍攝期間許多悲慘的拍攝八卦,換了好幾個導演之類的…..而且製作人挺慘的賠了許多許多錢。
後來,我來客台的第一年,想要嘗試吸引年輕的觀眾加入客家電視的收視,當年「命中註定我愛你」引發的新一波偶像劇熱潮去尋求可能的機會。於是我們選定製作「花樹下的約定」作為一個嘗試。這齣戲當年在ppt確實吸引了不少的討論,我們以貼近台灣現狀、「自然語」的呈現方式,在數據上成功拉攏了一些年輕觀眾的關注。其中、有幾集故事的編排與衝突敘事很精彩,我問製作人,這個部分是聯合編劇的誰寫的,相當不錯,他們告訴我的名字,就是「呂十元」。我說,「蛤,聖稜的那個呂十元?」
「牽紙鷂的手」成為我們首次「攜手」合作。我們密集的開會,她也熱烈參與討論演員、主題曲等等。那次的經驗,讓我見識到一個任性、韌性的雙魚座,是如何踏實的對於自己劇本負責!客台編審小組有我、黃桂慧、饒瑞軍、龔心怡等大家「機車一族」們。其實我承認,我們對劇本確實很磨很磨,但其實,「牽紙鷂的手」的劇本討論過程,除了一些貼近客家人生活的陳述點,以及少部分不合理、不合邏輯的橋段之外,是少數很快過關的戲。但我知道她功課做得非常充足了,深入中途學校的老師、學生,踏實地弄了一年多的劇本,難怪可以讀來精彩萬分。
2010年播出「牽紙鷂的手」齣戲很成功,同時,她也如預期地拿下了金鐘獎最佳編劇。得獎那晚慶功宴後,我們一行人續攤到吳中天開的餐廳,在場的還有導演許肇任、演員柯淑勤、黃采儀、造型設計師姚君、馬志翔等人。就是那時候,十元又再次提到這「出境」的這題材!我覺得很喜歡,就討論了合作的可能性。
一再提到呂十元這人有一股超級超級超可怕的韌性(請十元往後不要有壓力,消失了也無所謂),這齣戲劇五、六年前啟動討論,中間斷斷續續進行著。我明確告知她,可以啟動劇本研究了,但還沒簽約,她就投入田調工作。約莫又花了三個月,她就不知道跑了多少葬儀社,尤其,我們特別強調客家村的桃竹苗等地(也藉此拉拉關係,看看未來可否協助拍攝,畢竟一場喪禮的人員、『架司』非常多,一定要有個十幾次吧!不然很難獲得認可的,這是此戲的基本要求。她不知和多少位的葬儀社人員接觸、還去了殯儀館,去蹲點、打關係,認識一大堆有的沒有的禮儀師,觀察他們每天的生活,收集他們的心情,收集了非常非常多精彩的禮儀師生活、個案故事。所以,當時我們每週定期的劇本會議,我總是非常驚訝,對於家屬面對生死有如此豐富的場次與細節處理,這齣戲已經深入這個工作職場,可以說是非常棒的職場劇本典範。十元為了其中每個儀式用語的準確無誤,特別商請禮儀師加入了編審行列,確認每個採用的話語、規則完全合乎目前的真實情況。
接著一年半多的劇本寫作,與我們數不清的劇本討論與來回折磨修改,三年前(2012年)年底,就幾乎就把所有的劇本完成了。最後一集雖然大致寫好了,但我們大家對於故事的結尾沒有共識,或是太有想法,一直在糾結。
日本發生311大地震,讓十元想把最後一集的場景放在福島,讓這齣探討生死的戲劇,可以拉到巨大的災變現場,除了讓主角在生命的領悟找到出口,也可以把製作規模再往上提升。呂十元研究到福島每年會舉辦馬拉松比賽,她再311事件一週年的時候,希望能呼應劇中一開始定位的主題「人生像跑馬拉松」,讓本劇有這樣的延伸。想像看看,最後一集,離職的聖鼻參加了在日本福島舉辦的馬拉松,是多麼壯觀而有力的的場面阿~……。於是乎,我們透過各種各層關係、寫了一堆企劃案、還找人翻譯成日文,尋求前往日本福島拍攝的可能性。中間老爹(我們對上帝的暱稱)幾度青睞,聽說誰誰誰有門路,誰誰誰有條件......結果都是空歡喜。
就這樣,2013整整一年, 她都在四處奔走找錢,找合作的禮儀公司單位(北從金山、三芝、桃、竹、苗、一路南下到高雄、屏東,)找最適合的拍攝場地!(便宜不收錢更加)我不斷接獲電話說要以正式電視台的名義,監製的身份去拜訪某家某家的誰誰誰尋求合作。呂十元還「肖想」尋求大型投資片商,增加此劇籌碼,增加這齣戲的拍攝資源。但一年中間一直出現奇蹟,一直失望收場,依舊沒有人要理。為了要呈現最後一集的普世價值(其實是想拉大格局,增取更多經費與成就故事高度),我們找人探詢日本的拍攝單位、新加坡、馬來西亞,夏威夷….去好幾家旅行社拜訪、看有沒有可能機票提供。去幾個當今台灣最大型禮儀公司談合作,當然十元也跑過幾家電視台洽談合作……是的,一一都「歡欣鼓舞」地失敗收場。
2013年底,我好累,深思熟慮後,決定暫時離開電視圈。為了確保這齣戲可以確實有預算開拍,得到徐台長同意,我先將「出境事務所」再一次地排進了2014年的年度計畫與預算,交差後離職。
波折不斷,這樣的預算結構,已經沒法滿足呂十元的想像了,她這時也準備打退堂鼓了。基本上,提早作業,就是計劃周全後可以省預算,但這戲的格局,必須有更大的支援。這時候,林曉菁製作人站出來了,二話不說,力推全劇組前往高雄「吉園」的願行館拍攝,這家公司的全力配合,讓這齣戲有了接續的轉機。態度一向積極的青雲姊特別挪了錢、加了碼,再加上安撫、威脅、催促,讓這齣戲正式進入開拍籌備 。
為了因應各種新狀況,呂十元這人,又line、臉書、手機電話交相輝映、持續干擾的招喚小弟我,重新回到製作會議上!由於洽談的演員紛紛定案,除了要將劇本的角色與最後拍板的演員特質契合、最終的工作預算與拍攝條件依然拮据,而又希望更貼近台灣現今社會的話題與事件,呂十元又耐心的再度從第一集開始重新審視修改,我們又從第一集開始劇本會議。不但將角色再做微調修改,也拿掉一些很好的梗(碰巧有被其它戲劇用去的梗,呂十元不想有重複感)。於是觀眾可以看到此劇一個個非常鮮明的角色。而在最後幾集,「高雄氣爆」的事件也入戲了。抱歉,這並沒有額外編劇費用可以給呂十元),是的!這種毅力驚人的個性,造就了這齣戲的劇本如此犀利準確,不拖泥帶水,又偏辟入裡的帶大家進入又哭又笑的戲劇中。
劇本創作的過程,編劇呂十元(呂蒔媛)問我,同志題材,客家電視台有禁忌嗎?我說,生死的題材都願意拿來做了,還有什麼問題不能寫?盡量發揮吧!我還怕她找不到新的故事觀點來處理,也特別請她多詢問一些同志的朋友,針對我們尖銳的處理,是否傷及同志。畢竟八點檔要在最後幾集論述這個題目,要有充分的保握。所以最後幾集的重頭戲,她安排了麥文孝(邱德洋飾)在高雄氣爆喪生,同志伴侶在面對死亡衍生出來了一些問題,真實動人、發人省思。
這齣以禮儀公司職人的故事發展出來的連續劇,最難的是不能「一路哭」,必須有正面力量暗暗在其中湧動,不能偏廢悲歡一方,必須交織哀喜事件,角色多元又獨特, 有著日劇職場劇深入且豐沛盈滿的人性溫暖、又有美劇單集主題多線發展明快的特色,段落起伏與敘事節奏必須拍拍準確,當然也必定要有台式偶像劇的幽默與風趣,還有,這齣戲也真實呈現「現代客家人的生活風貌、樣態」還有客語、客語、客語的學習門檻考驗著每一位演員!我們也非常知道,這齣戲必須要有幾位指標性的一線演員來演出,不然很難獲取矚目,這個主題下,每一集生生死死、來來去去的演員是必定的,我們又堅持不可以隨便找張三李四王二麻子等大特、臨演來拉低表演與戲劇的質感 ; 單集預算只有一百萬(這是後來台長徐青雲東挪西揍,應擠出來的預算),而且一旦開拍,必須趕趕趕~趕完當年度完成一定數量的驗收(客家電視台是標案,會計年度的問題)…….各位昏了沒?很難吧!
關於語言的問題,十元與我們一直有爭執。客家話是台灣的語言之一,十元卻一直覺得客台是小眾,因為語言的因素,演員難找,觀眾挑惕,平台露出困難,難以引發大眾媒體的討論與廣大收視人口。她希望這是一齣「偶像劇」,她完全不看好客家話戲有多少人會看?這樣直白又殘酷卻又真實的提醒,對於客家電視來說,早就是多年心中反覆尋求突破點了~就在籌備戲劇的這幾年,客台連續三年的金鐘連續劇編劇獎入袋,單元劇編劇也獲獎,同時,還拿下了最佳單元劇、以及以「雲頂天很藍」擊敗「犀利人妻」拿下了最佳連續劇。其他演員與個人獎入圍或得獎無數不提了,甚至我們在亞洲電視節、首爾戲劇節等等國際的影視交流平台獲獎,客家電視確實以所謂「非主流小眾」頻道之姿,贏得了一些好評。這次以各種平台推廣此劇,客台新台長儒林、節目經理曉蓓、行銷經理玉玲、麗惠與行銷部的同仁,開發了好多平台播出,整個行銷活動非常深入而多元,真的很成功。所以,謝謝十元曉菁團隊願意一起耕耘這塊客家語言戲劇園地,讓這齣戲的演員表現出表演的最高誠意,精準又標準的客家話!也增添了本劇演員在地生活的說服力,幾位演員本身的表現也提升一層!黃姵嘉、吳慷仁、林雨瑄、邱德洋、楊麗音等人在楊宗樺的語言指導下,把角色的真實感受,用客語淋漓盡致的表演出來了~。
這些年以來,許許多多知名演員願意學習客語演出這件事,已經成為台灣戲劇界的亮點,我想,至少客語可以以貼近大眾姿態,向整個社會挺進,甚至這樣優質的客家戲劇,透過諸多新平台,向世界發聲,已經有一個初步成果了。
那天,一個朋友問我關於此劇的事情,我說,這齣戲應該是客家電視過去十一年的一個方位成果的檢驗,而這是一棒接一棒的結果,尤其感謝中間持續接棒的黃桂慧!!幸好有妳吃苦耐勞!!(而且有sense!)
如今,這齣戲播映完畢,回想過往種種,像是一場美麗的夢實現了。
其實,如果有機會可以看到「出境事務所」的劇本,您會看到,戲中角色的每一個人說話的口氣,是跟呂十元本人越來越像,而在曉恩身上,我看見更多呂十元的影子。
「道愛、道歉、道謝、道別,是人生必經的課題。」
謝謝十元,妳給了我們大家一次人生的洗禮!
而且,妳對自己作品的負責,真的給台灣編劇做了一個最好的示範。
希望台灣的影視製作業,正視這齣戲的過程,給編劇更大的尊重與加油!
「出境事務所」這齣戲算是我在客台畢業後,終於修完的學分,也算是客台工作階段的結束。我自己學習很多,感恩ㄧ起努力的朋友。
PS義氣柯淑勤超挺這齣戲,是最早最早就確定要參與演出的人,然後她學了客語,也要感謝後來願意共襄盛舉的演員們!你們有種!演出:吳慷仁 柯淑勤 黃姵嘉 謝瓊煖 郭鑫 朱芷瑩 林雨宣 羅思琦 邱德洋 楊宗樺 谷德剛 羅啟紘 特別演出:古斌、瑤涵沂、丁也恬、徐麗雯 陳文彬、林志儒 楊麗音、吳政迪 、林浿安 .黃采儀 高盟傑 陸明君 廖慧真 洪綺陽..........etc.
呂十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