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的戲劇—— 看楊牧敘事詩〈林沖夜奔〉、〈妙玉坐禪〉中的敘事聲音的轉調 ◎謝政融
一、前言
楊牧在其一生持續創作的各個時期,都分別發表了具代表性的敘事詩。要窮盡研究其所有敘事詩實屬難事。為求討論面向的豐富度,筆者挑選了〈林沖夜奔〉和〈妙玉坐禪〉二首,前者是詩人較早期的作品(1974),並以男性為主角;後者則相隔十年有餘(1985),且是用女性角色的角度切入。
除去上述不同,這兩首敘事詩又不無共通點:此二首都承自中國古典章回小說,當中的人物原型與故事梗概。分別是《水滸傳》和《紅樓夢》當中的故事,在小說當中對於該二人物以及所發生的事件都已經有其描述。
既然如此,詩人如何在當中找到書寫的空隙,使創作得以成立?經典帶給文化無窮的養分,卻也是所有創作者的陰影。詩人如何透過獨特的敘事策略,注入自己對角色的想像和投射,而不是只重複於前人塑造的角色形象。
其中,筆者認為楊牧詩中敘事聲音的使用策略,就是我們可關注的重點。詩人擅長透過不同的角色發聲,或是同個角色聲音的轉折,豐富角色的層次,並增加讀者的閱讀體驗。之所以能夠讓敘事詩中的角色發出如此豐富的聲音,也和詩人獨樹一格的戲劇獨白體有關。
「戲劇獨白體」是楊牧的敘事詩被廣泛研究的重點之一。詩人也曾撰文闡述過這個概念:
……從個人這樣對照的創作過程,我發覺為了達到以詩的密度維繫故事結構於不墜,更保證詩的抒情或言志功能可以發揮到極限,同時預留足夠的想像空間給與讀者,我最好的策略就是採取一種獨白的體式,逕取一特定的第一人稱之位置,置於稍不移易的場域,通個文字語氣之指涉逐漸揭開前因後果,使之交集於一舞台之當下,故稱之為戲劇獨白體,相當於英詩的dramatic monologue。
根據詩人自己的闡述,「戲劇獨白體」是一種以第一人稱,於特殊時空場域發話,以獨白之語氣敘事的體裁。詩人特別提及英詩中的dramatic monologue,顯見這樣的寫作手法並不是憑空而來。
劉正忠在〈楊牧的戲劇獨白體〉一文當中,指稱這種體裁和英國自莎士比亞以降的戲劇傳統有關,並受到英國詩人如葉慈、龐德、勃朗寧、艾略特等英國詩人的發展及轉化。而楊牧的重要性在於「持續將戲劇獨白體『漢語化』及『現代化』」,他對角色「所繫的文化系統、倫理價值有所理解,深入摹寫特定時刻的心思,並提出自己的解釋」。如同在〈林沖夜奔〉中,詩人試圖融入舊戲曲的形制。評論者張松建則認為這樣的寫作主題和方式,是有意「避免建構宏大的歷史全景圖,專而聚焦於歷史性的時刻和瞬間」,並且有「把歷史轉化為個人的戲劇性體驗,主體介入,移情感應」的企圖。
而按照詩人的說法,採用「戲劇獨白體」的目的之一是為了維繫故事結構,這便是敘事詩和純粹的抒情詩不同之處;其二,卻仍然需要保存詩之所以為詩,所需要具備的言志以及抒情功能。如果以本文要討論的〈林沖夜奔〉、〈妙玉坐禪〉來看,原文本提供了基礎的故事結構,而詩人以自己的聲音介入腳色,企圖兼顧原文本的精隨和身為創作者的主體。
既然楊牧的「戲劇獨白體」是一種將人物置放於專屬他的特定時空,而使其以獨白的方式訴說內心轉折的文體。那麼本文在探討人物塑造的議題時,便不能將「人物」與「動作」分開。既要探討人物特殊的心理結構,也要將人物的行為在他專屬的關鍵時空下剖析。
二、切換敘事聲腔
敘事詩當中,敘事佔十分重要的一環。特別是如同〈林沖夜奔〉、〈妙玉坐禪〉兩篇,都有原章回小說的文本,講述原文本的故事是寫作者的任務之一。以〈林沖夜奔〉為例,為使講述情節的詩句不流於死板,詩人在每一折當中,都採用不同的觀點敘事。
〈林沖夜奔〉分為四折,每一折皆有不同的敘事者,順序分別為:風、山神、林沖和雪。其中以第三節林沖的獨白長度最長,並且又分為三小折,整體來看富有層次,也相當具有現代戲劇的味道,距離由風聲、山神聲次第拉近,直到特寫林沖本人的內心世界,最後再拉遠至旁觀而默默的風、雪、山的混雜聲音。
在每一折當中,敘事的角色都擁有自己的敘事基調,這樣的基調不但是角色獨特的聲音,與戲劇的結構也互相發生作用。如同第一折風聲以「我是風」拉開序幕:
我是風,捲起滄洲
一場黃昏雪——只等他
坐下,對著葫蘆沉思
我是風,為他揭起
一張雪的簾幕,迅速地
柔情地,教他思念,感傷
此折雖然並不多寫林沖的內心,卻也自外在環境緩慢迫近,直逼他的心緒。當讀者閱讀到「教他思念,感傷」時,雖然明白是由風的意志發話,卻很難不感覺到林沖的感傷情緒。
而在林沖出現之後,故事就緊接著展開。然而若是直接進入〈水滸傳〉的故事敘事當中,則故事不免乏味且缺乏創意。詩人以「我們是滄州今夜最急燥的風雪」帶領詩句。
我們是今夜滄洲最急躁的風雪
這樣一條豹頭環眼的好漢
我是聽說過的:岳廟還願
看那和尚使禪杖,喫酒,結義
一把解腕尖刀不曾殺了
陸虞候。這樣一條好漢
燕頷虎鬚的好漢,腰懸利刃
誤入節堂。脊杖二十
刺配遠方
這一折當中出現了三次類似的詩句,分別是「我們是滄州今夜最焦灼的
/風雪」、「我們是今夜滄洲最急躁的風雪」以及「你是今夜滄洲最關心的雪」不斷複沓,不但在詩中形成類似樂曲之主旋律的效果,也製造出懸疑感。每個段落風雪的聲音出現,山雨欲來的懸疑感悄悄醞釀。
第二折中的山神的聲音中,複沓的句子則是「我枉為山神看得仔細」。旁觀的山神與其說是神,更像是在場觀看、見證一切的自然,作為精神的存在並不會直接現身。
那一座猛惡林子
夏天的晨烟還未散盡
林沖雙腳滴血,被兩個公人
一路推捱喝罵,綁在
盤蟒樹上,眼看水火棍下
又是一條硬朗崢嶸的好漢……
我枉為山神只能急急
這樣旁觀而無能為力的山神,營造了戲劇的緊張感。無論故事中的人物陷入怎樣的危機,都只能依靠自己或透過其他人物出手解救才能逃離。再次應證楊牧的敘事詩中是以人物為關注的焦點。
詩的結尾,風、雪、山混雜的聲音,則又是聲音轉折的另一個層次。第四折,敘述又恢復為旁觀者的觀點,憂傷落寞的調性。透過重複的句子如「風靜了,我是/默默的雪」、「山是憂戚的樣子」等句子反覆迴繞。彷彿向我們建構了舞台背景,而當中的人物林沖的心情又被刻意拉開距離側寫。敘述者「雪」和舞台下的觀眾一樣,都只能透過故事線索,以及林沖的表情來揣想。
風靜了,我是
默默的雪。他在
敗葦間穿行,好落寞的
神色,這人一朝是
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
如今行船悄悄
向梁山落草
山是憂戚的樣子
……
風靜了,我是
默默的雪。他在
渡船上扶刀張望
臉上金印映朝暉
彷彿失去了記憶
張望著烟雲:
七星止泊,火拼王倫
山是憂戚的樣子
透過敘事者的旁觀,我們彷彿能看見林沖生命中的大起大落。在一連串事件之後,他顯然成為一個完全和以往不同的人,他臉上的金印就是最好的說明,象徵他早已是一個被朝廷認定的罪犯。而他也只能試著遺忘過去,迎向屬於自己的未來。在此一折中反覆吟詠的句子,也讓我們感受到這的確是一個人在和自己過去告別的過程。
三、轉折聲音基調
相較於〈林沖夜奔〉多個聲道的切換,〈妙玉坐禪〉雖也取材自章回小說,卻只用單一人物,也就是《紅樓夢》中女尼妙玉的聲音完成篇幅和前者篇幅相近的敘事詩。
〈妙玉坐禪〉相對於楊牧大多數的敘事詩不同,是以女性做為主角。劉正忠在〈楊牧戲劇獨白體〉一文當中,稱為「跨越性別的獨白體」(cross-gendered monologue)。其中針對跨越性別所做出的調整及處理,值得我們觀察。
全詩分為五個小標,分別為魚目、紅梅、月葬、斷絃、劫數。相對於〈林沖夜奔〉在原小說中的分量,以及被改編為戲曲的過程所衍生出的書寫材料,妙玉在《紅樓夢》中所占的篇幅並不多,也沒有相關的戲曲作品,我們因此可以看見詩人在此調動了更多想像。
貫穿〈妙玉坐禪〉全詩的主調是「甚麼聲音在動?」,如同:
甚麼聲音在動?是柳浪千頃,快綠
翻過沉睡的床褥。
……
那是甚麼聲音?
莫不是鼙鼓和號角
在神話世界齊鳴,在我不能感受的
幻境?……
詩是我能的
秋夜的管絃我理解
——那是甚麼聲音在動?
……
結跏趺坐禪牀
妄想必須斷除
一心一意趨真如——但那是甚麼聲音?
……
以上的四個引用的段落,分別出現在詩的第一、二、三、五小節,也就是魚目、紅梅、月葬、劫數。可謂貫串全詩,唯一沒有出現類似句子的小節,是第四小節「斷絃」。以「你從何處來?」替代前者成為敘事主調。
〈妙玉坐禪〉講述的是女尼妙玉無法靜心坐禪的當下,因此「什麼聲音在動?」不僅暗示其受到凡塵俗事的侵擾,也恰好可以預示妙玉最後遭強人擄去的命運。
往往「什麼聲音在動?」的句子後面,引出大段對於聲音的想像。而這又是另一種詩人表現聲音的方式,這種對於聲音的描述,透過不同種類的意象表現人物的心理層次與轉折。
……甚麼聲音?
或許是鼷鼠在屋樑上磨牙,是睡蓮
在水缸裏悄悄延長它的根
蠹魚游過我心愛的晚唐詩
是冷霜落瓦,燭蕊爆開兩朵花——
我聽到聲音在動?是甚麼?
莫非是蟾蜍吐舌,蜥蜴搖尾巴?
梔子簷下新添了喜悅的雀巢?
這一段出現在第一小節「魚目」當中的聲音,以規模而言比較細微。無論是鼷鼠、睡蓮、蠹魚,動作都是微乎其微的,發出的聲音常人甚至不見得聽過。在一首詩的開頭,這些聲音無疑是整個事件從無到有的緣起。以這些細微的聲音暗示妙玉在打坐時,所受到的最初驚擾。相較於第二小節之後的聲音,又是截然不同的規模。
那是甚麼聲音?
莫不是鼙鼓和號角
在神話世界齊鳴,在我不能感受的
幻境?又好像旂旗迎風旆旆
像快箭自三百步外呼呼中的
戰車如輊如軒碰撞着,激起火花
以雷霆的姿勢飛馳過莽原
鷹隼鼓翼盤旋於沼澤之上
俯視驚駭的大地,以兇猛之眼
看我疊手閉目,終於動搖委
倚無力地仰臥下來
等待利吻襲擊
第二小節「紅梅」當中,聲音的規模倏忽變成巨大的鼙鼓與號角,以戲劇的角度來看,是極富戲劇性的轉折。
四、小結
楊牧的敘事詩擅長將進入不同角色,敘說其生命最具戲劇的轉折時刻。透過切換敘事的聲腔和轉折聲音的基調,達成豐富的敘事層次。
以〈林沖夜奔〉以及〈妙玉坐禪〉這兩首詩的詩題來說,二者都是以「人」加上「動作」所組成。若我們返回閱讀原文本會發現,這兩個時刻在章回小說當中,對人物都極為關鍵且有重要的象徵意義。《水滸傳》中的林沖夜奔,是林沖被小人所陷害之後走投無路,不得不向梁山落草;《紅樓夢》的妙玉則是聆聽黛玉彈琴斷絃之後走火入魔,在打坐期間被賊人擄去。詩人也曾在自己的散文〈抽象疏離〉當中,提到自己是刻意選取這樣的題材:
……但我確定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想到這個體式,回到那樣一個我選擇的人物正處在一截取的生命情境裏,正從事他必然只屬於他的工作。……
筆者認為詩人所採用的「人」加上「事」的寫作主題,就是無論脫胎於歷史或是小說,楊牧的敘事詩都有不亞於原文本的戲劇張力關鍵所在。凝縮在特定時空、戲劇化地處理人物的關鍵轉折,使得他的敘事詩既不顯得冗長拖沓,也不易喪失焦點。利用帶上人物「面具」的敘事策略,並透過聲音的轉調,讓其敘事的聲音更加豐富。
徵引資料
1.楊牧〈抽象疏離〉
2.劉正忠 〈楊牧的戲劇獨白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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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Sorrow沙若
圖片來源:Sorrow沙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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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2/2021020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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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佳嫻詩語言的書寫模式(下)】
◎小編邱伊辰賞析
3.
在《少女維特》中首見,另一種類型的詩作,與前述詩作長相上極為不同,能夠觀察到詩人試圖在這批詩作中,透過較為輕盈的方式去構建一首詩,這類型的詩作和詩人慣習的書寫模式相比,拋去了過去多所修飾的抒情敘事,詩句語法單純,以簡明的象徵表現詩人內心主觀的感性經驗。曾士祥〈金女慾童:鯨向海、楊佳嫻詩作與文學活動研究〉中評述到這類的詩作,是詩人「從敘述手法轉向象徵手法」的過渡,以下以〈一般生活〉做為例證:
一般生活 ◎#楊佳嫻
他體內有毛線
他體內有敗絮
他不慎把壓舌棒吞了下去
他剛剛被踩過
他是舊的
他的臉濕潤糾結
如剛剛被貓吐出
他拆過別人的牆
他封死過自己的窗戶
無人時刻,對著鏡子表演
如何快速拆卸假眼
樓梯上他總是踩空
總是妨礙發電
他定時清理沙發底下
毫不意外地撿到左腳拖鞋與
扳手
鎮定地鎖好
最靠近心臟的那顆螺帽
在此詩中,看不到第一種書寫模式中有明確進行的詩行結構,而是以更為直接的象徵性的陳述句取代以意象營造氛圍。「毛線」、「敗絮」、「壓舌棒」等存在身體裡的異物,表現出「他」存在著一種糾結、難嚥的形象;「拆過別人」、「封死過自己」的動作意象,象徵著「他」與外在世界的衝突和自我限縮的精神狀況;「表演」、「假眼」所象徵的不真實的外在生活與最後一段的僅能透過清理久積灰塵的沙發底下,藉以鞏固自我內心的真實作為對比。本詩以日常的生活物件營造苦悶的、瑣碎而現代都會感的詩句,和詩人慣常使用許多想像的繁麗意象有著相當顯著的差別。
而這類型詩作的語言多以「排列」的方式開展,意識具有一種流動感,從上一句流到下一句,這樣語言的使用方式,也使得詩句的音韻呈現一種並不那麼穩定,跳動、游移的韻律,較以往詩作更具呼吸感,以下以〈今夜〉一詩為例:
今夜 ◎#楊佳嫻
甚麼都說了
燈光打亮了
影子卻圍攏過來
而一場雪不慎降落在夢裡
無聲地刪節著
剛剛拍完的電影
一切都一覽無遺
一切都被遮蔽
被害者與加害者
不怎麼激烈的巷戰
總有一方認輸,睡去,
甚麼都沒有說
總有一方仍醒著
醒在另一本書的另一頁
讓水切割著溺懼者的臉
讓火焰充實這些
焦渴的木柴
讓花朵直接落下
如被彈子打擊了胸膛的鳥
讓井匱乏
讓沙子成長
本詩書寫某種衝突的經驗,衝突本應暴裂、鋪張,而在本詩中,詩人以「雪」、「無聲地」、「不慎」這樣輕盈、可能的姿態呈現。「甚麼都說了/甚麼都沒有說」與「一切都一覽無遺/一切都被遮蔽」,詩人試圖以上下詩句的矛盾與對立,表現更為深刻的衝突的當事者的感受。末段五句「讓……」的句法,使用到具有強烈衝突的意象對比,情緒在句子中行進堆疊,愈發濃烈,「水」意象被賦予鋒利的性質,而「火」意象則飽含某種能量,灌溉「焦渴」的木柴;本含輕的「花朵」被賦予「彈子」的重,擊向象徵要害的「鳥」,末二句「濕/乾」的對立,井需要水而匱乏,象徵乾燥的無機物因而成長,扣回本段首二句水與火的對照,種種非寫實的意象對立,呈現出衝突的二元對立,卻又不只是單純的對立,而是某種掏空、加諸於彼的互相消長。
這類型的詩作,詩人在結構上時常以語句的鋪陳開始,中間進行意識的流轉,最終又在回去呼應最初所使用的意象,以〈你知道這不是最後的等待〉為例,首段以「剪」為中心意象,寫主體的自我修剪,面對愛的自我限縮「再一次剪出一個自己/更小一些」;中段寫愛人對主體的期待、控制與改造,末段又回到主體的自述:「你不會有東西可以剪的/你已經剩下最小/最小」。
4.小結
詩人詩作長期以某種穩定的樣貌出現在讀者眼中,這類型詩作有著強烈的美學色彩,詩人對於文辭的揀選、段落的安排,都能看到非常明顯的斧鑿的痕跡,是詩人將精心佈置的作品,端到讀者面前,如匕首似地追求致命的美學。而另一批較為不穩定的詩作,縱然僅少見於《少女維特》一書中,然筆者認為詩人在這批看來比以往詩作簡白許多的詩作,仍保有其對於語言一貫的節制與控制力,卻又多了鬆緊有致的呼吸感,是詩人更加靠近現代主義精神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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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楊佳嫻
台大中文所博士,清大中文系助理教授。著有詩集《屏息的文明》、《你的聲音充滿時間》、《少女維特》、《金烏》,散文集《海風野火花》、《雲和》、《瑪德蓮》,編有《臺灣成長小說選》,合編有《青春無敵早點詩:中學生新詩選》、《靈魂的領地:國民散文讀本》、《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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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佳嫻詩語言的書寫模式(上)】
◎小編邱伊辰賞析
1.前言
千禧年後,網際網路的普及,為文學傳播帶來全新的途徑。年輕詩人不再僅透過傳統的詩社集會或指標性文學獎做為在文壇展露頭角的唯一方式。詩人楊佳嫻(1978-),正是受益於網際網路的興起,發跡於網路論壇(BBS),之後成立自己的網路新聞台、部落格,不定時發表作品,透過網路累積了一批為數不少的讀者。
自2003年至今,楊佳嫻已正式出版四本詩集:《屏息的文明》(2003)、《你的聲音充滿時間》(2006)、《少女維特》(2010)及《金烏》(2013),或因為背景是傳統中文系出身,楊佳嫻有別於同期大多數的創作者,均不免受到夏宇詩風大規模的影響,而著迷於具有鮮明後現代色彩的創作路線。她主要承襲了自離騷以降的中國抒情傳統,詩作在意象的使用和詩句的組構方式又與洛夫、楊牧等前輩詩人的語言更為靠近,在創作的道路上,和同期的其他詩人有著明顯的歧異。
詩人唐捐曾評述道:「在詩行推進的過程中,靈魂提倡著一種古典的理念,身體則綻放著一種現代的感性。」中國古典的題材與資源和其個人的現代性的結合,是楊佳嫻早期詩作的重要特色,也是大多數評論所著重討論的部分。而在《少女維特》中詩人放入了一些2008年以後的新作,這一批作品的行文邏輯與書寫的方式,和之前的作品有著很大的差異性,而這一批新的詩作目前尚未有更為深入的評論。本文將分為二部分,分別對兩種不同類型的詩作嘗試進行語言使用方式的解析。
2.
詩人深厚的文學底蘊,反映在其詩作的題材與構成。在題材上,詩人時常運用古典作品進行現代詮釋,如〈木瓜詩〉、〈絕來音〉或以詩作與前人作品進行對話如〈在詩淪亡的前夕〉等;詩作構成的方式,多用典故、富畫面感且重視詩作結構,而在用詞上則要求精準、濃烈,頗有古典詩人對於「鍛鍊」字詞的執著。第一種類型的詩作,宛如被壓得很扁的棉花糖,形狀凝鍊、壓縮,讀過之後,口感細緻,隨即而來是極致壓縮過後的高濃度,詩作呈現一種密實而且緊緻的質感。以下以〈大安〉一詩作例:
大安 ◎#楊佳嫻
車聲掩蓋樹聲
千燈寂寂
那時,城市在我左手
而你在我右肩
青春深邃
一萬本典籍投下的影翳
你已領略騎樓為何物
其曲折略遜無我們的愛情
而遠勝過語言
你甘心權充梳子、地圖和大衣
每日穿越綠蓬的陸橋
數度與飛鳥對視
新生而後大安
橫渡草泉,月繫於髮
手緊握成疊架的柴禾
太溫暖的冬季
公園亦微有汗意
坦然是你攜我在渡口
大風愀然,聽見自己放心的
哭聲,提示勇氣與決定
一如慕道者觀時間動靜
自長廊離去
將愛,將遠行
首段詩人以「車聲」、「千燈」、「城市」三個意象,串連出一個都市夜晚的街景。修辭上「千燈寂寂」展現了對比與音樂性的效果,「千」與「寂」在數量上表現出的對比性,「燈」的明亮,照映的卻是「寂」的心緒,而使用疊字「寂寂」所製造出的音樂性的連綿,增強了下句「那時」所要表達的驟斷的聲音效果。首段,後二句「青春」與「典籍」關聯透過「深邃」與「影翳」具有動能與空間性的視覺意象相連。
第三段第四句「新生而後大安」,詩人巧妙運用了雙關,使詩句具有雙重意涵,它同時表現了現實地理位置的移動感,同時也是詩人對於感情狀態漸進的描繪。下一句「橫渡草泉,月繫於髮」,是古典語言中常見以「單一動詞」對景物的描繪進行轉化手法。以「繫」修飾月光的照映、以「渡」與「泉」將實景走過、橫越「草」的動作,增加了想像的水的質感。
詩人詩作的另一個特徵,在於密佈的意象與警句的製造。筆者認為這樣的語言使用方式或從洛夫語言而來,洛夫早期詩作意象繁複、語言奇詭的美學特徵,在代表作〈石室之死亡〉中書寫死亡的意象特別明顯,本文節錄〈石室之死亡〉第五節作為參照:
火柴以爆燃之姿擁抱住整個世界
焚城之前,一個暴徒在歡呼中誕生
雪季已至,向日葵扭轉脖子尋太陽的回聲
我再度看到,長廊的陰暗從門縫閃進
去追殺那盆爐火
光在中央,蝙蝠將路燈吃了一層又一層
我們確為那間白白空下的房子傷透了心
某些衣裳發亮,某些臉在裡面腐爛
那麼多咳嗽,那麼多枯乾的手掌
握不住一點暖意
此詩中最後兩句「那麼多咳嗽,那麼多枯乾的手掌/握不住一點暖意」,強烈而且恐怖的意象使用方式,在楊佳嫻詩中亦能看到相似的用法,如楊佳嫻詩作中〈革命者向黑夜撤退〉,寫道:「人們往往擱下未熟的果實/在囫圇之中噎死」。透過強烈的對比去製造出恐怖的想像。洛夫語言中這類型掌握強烈情感的語句,楊佳嫻將之借鑒於創作中如〈大安〉中末尾那句「將愛,將遠行」,是為整首詩的核心概念。
詩人又常以對比、衝突手法去製造警句的重量,如〈鍛鍊〉一詩中結尾末兩句:「即使你像一把利刃/投入我懷抱」,「利刃」一詞的選用,讓「你」的愛同時增添了傷害與疼痛的性質。在大量密佈的意象所營造出繁麗的閱讀體驗後,詩人往往會使用一到兩句很重的詩句,去囊括詩作的核心概念,此前藉意象所鋪陳的氛圍,最終凝練在這個句子中,亦即筆者所謂「高濃度」的閱讀感受。
鍛鍊 ◎#楊佳嫻
我想我是碰見了
最強的靈感
在詩裡,你是全部街燈
雨季,消逝的金烏,
小晴朗夜的月暈──你是
它們的父親
我安於延宕
安於檢疫(是我傳染你嗎或
你就是那病)一般的隔離
我一定是平靜的
平靜地一觸,然後
就陷落
猝不及防的花
閃過騎樓,青翼之天使
最尋常的巷口
你指點過的麵攤
忽然,都變成了藏寶圖折疊
過度而破損,風景
窸窣的縫線
甚至我懷疑下一次
晤面以前
我是復活過了
頭髮裡留存著煤屑
肩胛處仍有棘刺
我是什麼都不怕的(是嗎)
即使你像一把利刃
投入我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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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楊佳嫻
台大中文所博士,清大中文系副教授。著有詩集《屏息的文明》、《你的聲音充滿時間》、《少女維特》、《金烏》,散文集《海風野火花》、《雲和》、《瑪德蓮》,編有《臺灣成長小說選》,合編有《青春無敵早點詩:中學生新詩選》、《靈魂的領地:國民散文讀本》、《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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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FB@Sorrow 沙若
圖片來源:FB@Sorrow 沙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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