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和太陽;好人和壞人】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覺得整個社會病入膏肓,每天起床張開眼睛,遇到的都是一些心胸狹窄自私自利貪婪無知懶惰又驕傲的嘴臉。
家裡某位長輩,對來家裡打掃的阿姨態度很糟糕,不但不正眼瞧他,還會趁他打掃別的房間時笑他多笨手笨腳,說他好臭,指著剛剛才擦過的傢俱嫌棄他做事很粗糙,甚至給薪資的時候也不甘不願拖拖拉拉的。
另一個長輩,請水電工來家裡檢查水管,事情辦成以後硬是到處找藉口證明只是個小問題,想盡辦法要讓對方做白工。水電工離開以後,還自以為很懂的說,這個人看起來娘娘腔的很有問題,下次不要找這種人。
出了家門,還有更多人把溫良恭儉讓當作笑話。
坐公車,一群身體健壯的大媽一上車就互相幫忙卡位,佔著博愛座對後面的自己人喊「快點這個位子給你坐」,好像其他人都不是人。公車司機,飆速飛快,還急停急煞,常常有老年人起身的時候抓扶不及差點跌倒。
花多一點錢買好一點的水果,回家發現乾澀又難吃。請認識的朋友介紹工人來做新的拉門,索價不實被詐騙了一筆。火車上老是有人買站票偷坐我的位子,車站前總是在賣騙人的愛心筆。社區的公共區域總是有沒公德心的人在那裡丟垃圾。打開報紙,地溝油,假茶葉,各種不實又有毒的商品,讓一堆無知單純的人上當受騙。
每件事情都讓我憤怒,但是我卻無能為力。
我一肚子不爽地跟長輩說,你可以不需要這樣說話,幫自己留點口德。結果不單是引來一陣臭罵,長輩為了彰顯自己的處事態度極有道理,之後反而更加咄咄逼人,我只能在一旁憋到內傷。
在公車上我怒視大媽群,毫無用處。大聲跟司機說請他顧慮車上的老小,沒有反應。水果攤說他的東西保證好吃,我不愛吃是我的問題。朋友道歉他識人不週,工人已經聯絡不上逃之夭夭。
每個爛人都爛得理直氣壯,心安理得,哪有什麼良知這種東西。
公權力也毫無用處。管委會只會張貼傳單警告丟垃圾的人。愛心筆賣了幾十年也沒見到有人在抓。地溝油假茶葉又更不用說了,不良商人哪一次真的有被關起來?還不是假惺惺道個歉保證重新做人以後又活力四射走跳江湖?
偶爾看到一些藝人或者公眾人物,靠著他們的影響力號招大家關注某個議題,或者是發起什麼活動對誰誰誰施壓,就對自己的渺小更生氣。如果他們的號招得不到足夠的關注,我又更生氣,覺得這個冷漠的社會乾脆滅亡算了。
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天理,所有糟糕的人都活得好好的,我們這些善良的小老百姓根本什麼都改變不了,也不會有人看見我們。除了發發牢騷,偶爾說句公道話嚇阻一下猖狂的惡人,剩下的就是妥協。只能巴望著某天,握有權力的人突然關心起對我們很重要的事,願意去幫我們爭取改變。
也不知怎麼,在我真的氣到極致,被逼迫到某個極限的時候,心裡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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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別人都看不見,也不珍惜這個社會的善良和善意,難道你就做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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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怎麼會這麼說呢?我很努力的在「對抗邪惡」啊!我很認真的在生氣,可是我就力量太小了,根本做不到任何事啊。我誰都不是,根本沒有人要聽我講話,根本沒有影響力,這樣我是還能怎樣?
如果你在公車上,看到一個健康的年輕人霸著博愛座被人教訓,你會覺得怎麼樣呢?
我當然覺得「幹得好,他活該」啊。
那你會有什麼反應?
我會心情很好啊,覺得這個社會還有一點希望啊。
那你覺得,那個出聲教訓年輕人的人,會覺得你是什麼樣的人呢?
啊?什麼意思?他為什麼要管我是誰?
第一次,我內心裡的攝影機轉換了一個視角,開始思考「我對別人而言是什麼樣的人」,結果讓我有些震驚。
我的攝影機看見的是,有孕婦走進車廂的時候,我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孕婦,眼神轉向那個年輕人以後皺皺眉,然後又低頭看手機,很可能正在內心咒罵年輕人的自私吧。當有人出聲請年輕人讓座,我看見自己對著手機微微笑了一下,八成是在開心「太好了終於有正義之士發聲,成功給他們教訓了」。然後,那個「正義夥伴」撇了我跟其他人一眼,臉上的表情相當不悅。
誒?
我認得那個表情,因為我有時也會擺出來,那個表情是在說「你們這群冷漠的傢伙」。
「這群傢伙」裡面,包括我。
非常難形容我受到的衝擊。我一直不覺得自己是「沈默的幫兇」,因為我不沈默。我有時會採取行動做我認為對的事情,而當我無法採取行動的時候,我都確實在心裡咒罵了,甚至還會找朋友重重批評那些違反人情義理的鳥事,但是這些「聲音」只要沒有在當下發出來,根本沒半點屁用。我覺得家裡的長輩是欺負人的慣老闆,但是在打掃阿姨的眼中,「我們一家」都是一樣的人吧。
我以為我是一個「好人」的,但是事實上,我頂多只是一個沒主動做出什麼壞事的人而已。在每一個我自認為「無能為力」的而放棄時刻,我並不是化身成了「加油隊」,我真正表現出來的都是「冷漠」吧?
不知為何,意識到我的行為真正傳遞出的訊息之後,我的心裡反而生出一股動力。我放棄了要有更多人來「鏟奸除惡導正問題」的想法。我只想很單純地,想讓自己成為真正代表我所相信的價值的人。我想要變得更勇敢一點,主動去肯定我看見的誠懇和善良。
每天,當打掃阿姨進家門的時候,我主動過去跟他打招呼,寒暄一下關心他的近況。當他離開時,我感謝他一天的辛勞和用心。
遇到車速很平穩的公車司機時,我會在下車的時候跟他說:「謝謝你,你開的車很平穩,我坐起來很安心。」
大熱天的,送貨員來家裡時滿身汗。我很認真地告訴他:「謝謝你,辛苦了,今天送的貨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
隨著累積的經驗增加,我開始越來越能抓住自己有能力「給予」的時刻。
某一天銀行打電話給我確認國際匯款的事項,負責的行員應該是剛畢業新進員工,緊張到聲音尖細節奏飛快,但又說得結結巴巴斷斷續續的。他讓我想到自己剛進公司的時候,對日文敬語還不熟悉,每次一接起電話心就跳得飛快,因為整間辦公室的人都注意在聽。銀行的訓練應該更嚴格,他的小主管八成就坐在身邊,手裡拿著評量在打分數。
於是,我打斷對方。
「沒關係的,你的敬語說的很正確。慢慢說就好我不趕時間。」
「謝,謝謝你!真的太謝謝你了!!」
年輕的行員用一種快哭出來的聲音回應,充分表達出他剛才的壓力有多大。能在這樣簡單的互動之間傳遞出一點支持,讓我覺得自己很有力量。
我又再次想到,北風和太陽的故事。
看到問題,就針對問題去解決。這樣的思維模式,在設計程式或者營造工程的時候確實很有效率,但是一旦牽涉到人就不是這麼回事。看起來最直接的方法,其實往往達不到目的。
以往的我一直認為,只要世界上自私蠻橫的人少一點,社會就會更好。於是我像個北風一樣,到處等待機會,狂吹我看不順眼的人。事實上沒有一個人因為我的「挺身而出」而改變自己,我相信他們只會認為「今天真衰,遇到正義魔人」而已,隔天醒來還是一樣的自私蠻橫。結果我這裡吹那裡吹,成天生氣卻感覺自己越來越渺小。
現在的我則發現,當世界上寬厚的人變多一點,社會也可以變得更好,而我只要調整自己的作法,我就可以成為那個寬厚的人之一。更棒的是,這些「小事」我每天都能做,而且可以清楚看見我的行為對別人造成的影響。打掃阿姨每天的笑臉變多了,工作的效率變好,有時會帶一點家鄉的土產給我。送貨員看到我開門,很明顯臉上的疲憊消退了一些,主動告訴我:「今天的箱子很重,要小心搬。」
傍晚走在路上,賣玉蘭花的阿姨引起我的注意。我想起小時候坐在爸爸的車上,停下來等紅綠燈時,常常會有玉蘭花阿姨來兜售。爸爸有時候會買一串掛在車上,那個清新的香味我很喜歡。後來,媽媽告訴我們那些阿姨很多都是騙子,賣的花都是快過期的不良品,再不然就是故意提高價錢,我們就不再買了。
我望著不遠處玉蘭花阿姨的身影,這位阿姨究竟是不是騙子,要怎麼觀察才好呢?我想了想,走上前,付了一百元,跟阿姨互道晚安。這些花確實貴,我也無從得知阿姨是不是所謂的騙子。不過,一百元對我來說不是一個會造成經濟負擔的數字,就算我真的被騙,也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我不需要這麽害怕自己受到傷害。
即將下山的太陽紅通通地掛在遠遠的天邊,我喜歡這樣擁有力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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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聽故事吧。
擷取於「櫻子 第二部 丈夫們」的某一章節。
雖然櫻子或是藤原太太都是網路打卡炫耀成隱者,但我是不討厭她們的。
會成為這樣一個想受人關注、讓人極度羨慕的女人,每個這樣的女人都有一段說不出口的過去,也許他們受過了我們無法經驗的委屈。
我不否定也不討厭裡面的每一個主角。
每個人的行為都有她們自己的一段故事,是好是壞,他人無法評語,靜靜地聽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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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目黑川旁的太太今天心情特別好。除了aiko的事之外,其他都很順利。
兩個禮拜前因一盤炒飯獲得杜拜之旅。加上悟從這個月開始,每週一次從愛媛有名的薔薇農家訂了許多獨特品種的玫瑰花,這下又可以每天拍個不停了。
為了拍出更好的照片,櫻子到銀座的精品雜貨店選購了各式各樣的玻璃花瓶。與其說是花瓶,倒像是杯子。透明的玻璃杯更顯得種種玫瑰花色的繽紛。
窗簾旁、陽臺、臥室、或是餐桌上,甚至是廚房吧台前,都被擺上了不同顏色的玫瑰。
不經意地在家裡的各個角落秀出了獨特品味的居家風格,就算只是一束幾千日幣的玫瑰都能隱約透露出男主人的財力。
這比在FB上不時地宣傳自己喜歡什麼樣的名牌,花多少錢買包包……等等更來的有說服力。
這道理,是在櫻子接觸了「夫人會」後學到的。不能把錢說出口,說出了「錢」,就沒品了。
要加入夫人會非常困難,不是有錢就能加入的。櫻子是透過其他友人牽線才認識夫人會的會長。進入夫人會後,她發現,與其鄙視窮人,那裡的太太們更鄙視粗俗沒品、愛把價錢與名牌掛在嘴邊的暴發戶。
真正的有錢人,只要默默地使用名牌,不經意地被人察覺就好,不能刻意講出來。
每當夫人會辦聚會時,大家身上行頭平均約二十萬圓,甚至超過百萬的也有。但是,每個人都只是輕輕瞄一下彼此的行頭,卻沒有人問多少錢,也不會有人自己說出在哪裡買的。
夫人們不嘲笑窮苦的人,卻嘲笑著在FB炫耀的蠢太太。
而藤原太太就是最常被嘲笑的對象之一。
前幾天,夫人會包下了東京郊區的私人玫瑰庭園,舉辦了洋食春宴。不能攜伴參加,不能拍照,只能拍料理的照片。
那一天,櫻子聽到了一些流言。
「妳們知道那位藤原太太嗎?」夫人會的某個小團體開始討論了起來。
櫻子沒有立即承認自己認識藤原太太。其他好奇的太太們紛紛上前想知道藤原太太的事情。
「就是她上次在老公的公司派對裡穿的那件晚禮服……其實,我曾經找過。」發問的太太開始談起。
其他人假裝喝著熱玫瑰茶,卻打開耳朵專注地傾聽著。
「不知道該不該說……當時跟店家打聽時,店家說那件禮服被某位女明星穿過後,就直接送給女明星了,另外一件,是被禮服出租公司買走的。」
發問的太太面有難色,一副不想把這種事說出來的樣子,卻把經過一清二楚地道出來。
「所以說,她是去禮服出租店租的嗎?」另一位貴婦人太太瞪大眼睛問。
「嗯,應該是……不,肯定是!」
「可是別人穿過的好奇怪喔。」
「怎麼會有人跑去禮服出租店租衣服呢?穿自己的就好呀,何必打腫臉充胖子。」
「就是說呀,有錢住高級地段,怎會沒錢買衣服?」
「要是我,一定會選擇幫老公省錢,而不是打腫臉充胖子!」
貴婦人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藤原太太的禮服,最後大家笑個不停。她們嘲笑著拼命想裝成上流社會的藤原太太,嘲笑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光鮮亮麗的樣子愚蠢極了。
但櫻子心中卻有不同想法,不知道貴婦人們是真的鄙視藤原太太,還是嫉妒?甜美的外表,加上帥氣的老公,如果又有錢,那就太不公平了。
這裡的太太們都有點年紀了,相對的老公的年紀也比較大。
櫻子在旁邊默默地看著大家嘲笑著藤原太太,但她非常清楚嘲笑的背後是嫉妒心。
因為她自己就是。她嫉妒著藤原太太有個年輕帥氣的丈夫。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選擇收入低、但既年輕、長相又好的男人。
「其實我也有話想說……」又來了一個假裝吞吞吐吐卻要準備大爆料,身穿白色香奈兒的太太。
「去年藤原太太不是有放伊豆旅行的照片嗎?」白色香奈兒跟其他人確認著。
有些人紛紛點著頭。
「那些照片裡只有她跟她老公,沒有任何人,裡面都寫一些遊艇、高級沙西米、溫泉旅館、紅酒……等等。」
「她老公好像一年會帶她去旅行個三四次。」另一位微胖的太太放下手中的甜點答著腔。
此時白色香奈兒突然笑了出來,然後用手摀住正在笑的嘴。
「其實,我的另一個朋友的公婆去年也有去伊豆,她也看了藤原太太的照片……怎麼藤原太太在伊豆拍的照片都跟她公婆拍的一樣,連吃的東西跟旅館都一樣,後來朋友拿手機給公婆看藤原的照片……」說到一半,白色香奈兒又開始笑了,這一次笑到全身發抖,導致話說得斷斷續續地。
「朋友的公婆說……藤原太太……一定是參加了那一季的……伊豆初秋美食……之旅大促銷……團,只是她沒拍入有歐巴桑出沒的照片。」
全部的人睜大眼睛看著笑到流淚的香奈兒。
香奈兒用芭芭莉的手帕擦了從眼角流出的眼油,又繼續說了下去。
「那一季的促銷團,團團爆滿,都是歐吉桑跟歐巴桑參加……當她公婆看到照片時,還稱讚藤原太太是個年輕懂事的人妻,參加促銷團幫老公省錢……但是,並不是這樣的,只是藤原太太沒把歐巴桑們拍進去而已……甚至在FB上說,那遊艇是老公為她租的,餐廳也是老公幫她訂的……」
香奈兒爆完大八卦後,又繼續擦著開心的眼油。
「為什麼連租遊艇都要說謊?好奇怪的人……租遊艇很貴嗎?如果想讓別人覺得她老公對她好,就去租遊艇來玩就好,何必參加廉價團又騙大家,一直演,她不累嗎?」另一位比較年輕的太太好奇地問著,似乎還有點嫉惡如仇。
租遊艇當然很貴,但對這裡的人們來說,這是小事一件。
「妳們……認識藤原太太嗎?有見過面嗎?」
櫻子終於忍不住問了。她打斷了聊得正開心的太太們。
「她是我FB的朋友,沒見過面,偶爾彼此按讚而已。」香奈兒太太答著。
「她是我FB朋友的朋友,設公開動態,所以我也看得到。」胖太太微笑地說著。
「這號人物很有名,就算她設公開我也不想去看她的FB,都是藉由聚會或友人那裡聽到這女人的事情。」看似正義秉然的年輕太太不屑地回答著。
與巴掌鵝蛋臉的藤原太太比起來,正義年輕太太的臉實在顯得太長了。
「櫻子,妳見過她嗎?」白色香奈兒好奇地問著。
「見過三次吧。」櫻子回答後,所有人立即把焦點轉到櫻子身上。
「妳見過那號人物!她本人如何?」
大家非常想知道聚會中的八卦人物是怎樣的人。
「就小女生一個,長得很漂亮。」櫻子不想透露太多,微笑地把問題帶過去。
胖太太突然不懷好意地接近了櫻子,此時她正吃完手中的甜甜圈。
「可以幫我們約藤原太太出來嗎?好想認識她喔。」
櫻子感到一陣邪惡的寒氣。
還沒等櫻子回答,白色香奈兒立刻表示也想參加。
除了這兩位太太外,現場還有另外兩位太太也想參加「藤原太太見面會」。
「那麼,詳細我們再用line聯絡吧。」胖太太下了這句結論後,有關藤原太太的話題終於結束。
在私人玫瑰園裡吃著用當季食材做的料理,還有喝不完的紅酒種類。
天氣晴朗,不冷不熱,吹著讓肌膚感覺舒爽的涼風。花園裡百花齊放,但貴婦人們的嘴裡盡是吐出讓人戰慄的劇毒,她們無色無味地講著別人家的事情。
雖然討厭藤原太太,可是聽著大家這樣血淋淋地談著有關藤原太太的事情,櫻子開始同情起她。看著假笑的夫人們,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自己也變成這群嘴巴惡毒的太太中的一員。
當初只是單純地想讓週遭的人覺得自己過得好而加入夫人會。不想讓別人看不起自己,所以拼命地掩飾著真正的自己,然後用名牌雕飾外皮,只為了融入上流社會。
但現在,這團體卻不再是單純地聚會,不知不覺中演變成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櫻子看似無害,卻也是大家比較的對象。
但是,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地怕被人瞧不起呢?都住在目黑川旁了,誰要來瞧不起自己?
也許……是那一夜發生的事情吧。
剛跟悟訂婚時,因為還沒有入籍,只能用觀光簽證進入日本,當時一堆瑣事要辦,好幾天陪著四十多歲的悟一起找新居。
「妳是第一次到日本吧?有想過要住在哪裡嗎?我都可以配合妳。」
悟用簡單的日文詢問著櫻子,當時兩人同居在大塚附近的小公寓裡。
每當被這樣問,櫻子總是微笑著一張臉,溫柔地回答:「住哪裡都可以」。
某天的事情。
早上,櫻子做了兩份台式培根蛋餅,泡了獨創的咖啡牛奶,放到小桌子上後,要悟先嚐一口。
悟看著坐在小桌子旁從容的櫻子,拿著筷子緩緩地把培根蛋餅放入嘴裡。
「好吃!跟台灣的早餐店一模一樣,櫻子,妳太厲害了!」悟驚呼著。
櫻子滿足地笑著注視著悟,拿起了咖啡牛奶,一口氣喝了半杯。
還沒拿筷子享用培根蛋餅,櫻子開口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住哪裡都沒關係……」
這一句日文,可是櫻子前一天就查好字典且練習過的。她非常感謝悟讓自己脫離貧困的小酒館生活。
吃著蛋餅的悟聽了非常感動,他凝視著害羞地講了這句話的櫻子:「對不起,我覺得自己配不上妳……妳是那麼地年輕可愛、賢慧。」
櫻子似懂非懂這句日文,當她聽不太懂悟的日文時,就會用溫柔的微笑帶過。
當天下午,兩人又沿著山手線找房子。
他們進入不動產公司裡看物件,悟跟專員溝通許久後,拿著幾張房子內部照片給櫻子看,要她挑選最喜歡的。櫻子選了一間在足立區的公寓,十二坪,一個月租金八萬日幣。
當時,善良體貼的櫻子沒有太多猶豫,立刻選了一間最便宜的四十年老公寓。
悟立即跟櫻子表示不用在意價錢,選自己喜歡的公寓就好。櫻子點點頭,她跟悟說自己很喜歡那間老舊的公寓。
不動產商立刻打電話跟屋主詢問,講了約十多分鐘。
在桌子底下,悟的手緊緊握住櫻子的手,兩人甜蜜地等待著消息。
但是,不動產專員臉色開始凝重,掛上電話後,小聲地跟悟說:「對方似乎不太想租給外國人。」
悟聽到後一臉尷尬。看著櫻子還在期待的臉,他不說一句話,就拉著櫻子離開這家不動產公司。
依悟的社會地位跟薪水階級,對不動產公司來說可是條大魚。得罪了有地位的客戶後,年輕的不動產社員追出門外,腰跟腿呈90度,直說著抱歉,就連主管們也來道歉。
櫻子還是茫然一張臉,其實她有聽懂些剛才的對話,為了不讓悟太過難堪,她裝做聽不懂的樣子。走出了不動產公司後,悟帶著櫻子去搭船,準備前往台場。
在可以看到東京灣的餐廳裡,櫻子點了石斧飯,悟想追加些仙台產的黑毛和牛,櫻子卻微笑地拒絕了。餐後,悟帶著櫻子到維納斯商場買些化妝品跟香水。最後,兩人去坐了摩天輪。
從不動產公司出來後的幾個小時,這對相差二十歲的男女沒有太多對話,卻做了許多充實的事情。兩人不再提找房子的事情了,櫻子沒開口問,悟內心則充滿抱歉。
就在摩天輪升到最頂點時,櫻子看著底下的建築物,眼睛發亮,表情興奮。
「那是剛剛用餐時的露天廣場吧!」
悟稍微點了頭。他注視著因為太過驚喜、嘴巴張得大大的年輕女人。怎麼看,她都不像是幾個小時前才被日本人拒絕入住的外籍新娘。
悟心疼著這樣的櫻子。
在平穩的摩天輪包廂裡,他內心激動,再也忍不住,於是開口了。
「妳想住在目黑區或是港區嗎?」
櫻子轉過身來,滿臉疑惑,她不知道為什麼悟要這樣問。
「妳回家用網路查一下,那裡是很棒的地方,日本最棒的地方,也有許多在日本工作的外國人住那裡,有外國人學校……」悟滔滔不絕地推薦著這兩個地方。
櫻子只問了一句:「那裡會很貴嗎?」
悟大力地揮揮手,要櫻子別管價錢,挑個自己喜歡的地方即可。
「對了,還沒帶妳去買衣服,我都忘記了。」
「沒關係,我從台灣帶了許多衣服過來,不要浪費錢啦!」
櫻子穿著布滿圓點的桃紅色襯衫。在東京街頭穿著這套衣服,一眼就可以讓人猜出櫻子的外國人身份。
那天晚上,兩人圍著小圓桌,計畫著今後的行程。他們計畫先找住的地方,搬家之後再辦入籍結婚。等到一切都平穩後,再來規劃關島婚禮。但在那之前,悟必須到台灣出差一個禮拜。
那件事情就發生在悟出差的那個禮拜。
整天獨自待在單人公寓的櫻子,大概是因為一個人太過寂寞,她突然想坐電車遊覽東京。
在要出門前幾個小時,櫻子專心地研究著東京觀光書籍,等到可以出發時都下午四點了。
坐JR是最簡單的,櫻子決定到上野晃一晃。
從山手線外環往東京的方向,只要十多分鐘就可以到達,她穿著從台灣帶過來的灰色蕾絲半透明的衣服,搭配了一件迷你裙,拿著悟留給她的電車儲值卡後就開心地出門了。
第一次自己搭電車,並沒有想像中的難。
逛完阿美橫町,買了許多中華料理的食材與一些零食後,櫻子走到上野車站要搭車回去。但車站太大,線路太多,她突然迷失了方向感。
就在櫻子想打電話給悟時,才發現手機跟錢包都不見了。
阿美橫町人潮太多,櫻子剛剛也被擠在其中,大概是那時候被扒手拿走的。但最慶幸的是,好險護照沒有被偷走。
櫻子又出了上野車站,沿路找著看似像派出所的地方。
不久,看到了一個警察騎著腳踏車過來。櫻子攔下了警察,用生澀的日文說著錢包跟手機不見了。警察把她帶回派出所後,來了一個看起來比較兇、塊頭又大的警察。
大塊頭警察板著臉問櫻子許多問題。問她來自哪裡?為什麼來日本?最後,還要櫻子遞出證件。但是當時櫻子還沒有外國人登錄証,只有護照,手機也不見了,無法聯絡到悟。
「所以說,妳是要跟日本人結婚才到日本的嗎?」大塊頭警察怒視著櫻子問著。
「對。」櫻子點點頭
「那請聯絡到可以保釋妳的人!」大塊頭說話不客氣。
「但是我的手機掉了,我在日本只認識未婚夫一個人。」
櫻子大概明白警察要她聯絡悟過來,她想這樣回話,卻把日文說得亂七八糟。幾個警察邊看著櫻子的穿著打扮,彼此交頭接耳著。
之後,他們要櫻子坐著繼續等待,過了一個小時,櫻子不安地問著旁邊的女警。
「我想回去了,我的電車卡還有些錢。」
女警跑去問了大塊頭後,大塊頭走了過來,兇狠地說了幾句話。
「我懷疑妳是正要假結婚的人,是要在日本賣春的!」
櫻子一頭霧水,聽不懂大塊頭講的日文,最後,大塊頭用中英文講了。
「中文叫做賣春,假結婚!Do you understand?」
本來只是單純地丟掉錢包的事件,所以自己找上了警察,現在卻搞到無法回家。
那一晚,櫻子跟幾個中國來的賣春婦關在一起。
是哪裡出了問題?我明明就是合法地來到日本,為什麼現在得跟其他非法的人關在一起?正想著這問題時,櫻子抬頭看了看其他人後,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原來如此,是穿著打扮,我跟她們是一樣的!
那晚,櫻子沒有哭泣,但心裡似乎決定了些什麼。
第二天,入國管理局的人來了,跟櫻子講了一些話,櫻子跟他們借了電話,打國際電話到愛人劇場,老闆應該還保有悟的名片。
愛人劇場的老闆懂些日文,一聽到櫻子的狀況,立刻打悟的手機聯絡到人。
不到五分鐘,悟打到了上野的警察局,大塊頭警察不斷地對電話一端的人說著抱歉。
掛了電話後,大塊頭走了過來,從當初兇狠鄙視的眼神變成了充滿歉意的臉。
「真的很對不起!」大塊頭低著頭道歉,長達好幾秒。
大塊頭抬起頭來後,櫻子已經面無表情,不想多說一句話,默默地拿起了包包,走出了警局。
因為這個事件,悟提早了兩天回到東京,但櫻子表示不想再回想拘留所那晚的事情。
那天後,過了五年,兩人從沒提起櫻子在上野被當做中國非法賣春婦的事情。
從夫人會回到家後,櫻子腦海裡不停地想起要入籍那一年發生的事情。
因為那個事件,櫻子也不想舉辦婚禮了。
也許是那件事情改變了櫻子。那之後,櫻子上了最好的語言學校,學了一些日本的禮儀。比起日文課,她對禮儀課跟服裝搭配的課程更有興趣。下了課後,不是去逛街就是在家裡研究時尚雜誌的穿著或是化妝法。
想到了當時下了許多工夫努力改變自己的風格,櫻子突然笑了出來。
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櫻子了,也不想回去,更不會留戀。
不管內心多善良,多為老公的荷包著想,在緊急的時候,不會有人知道妳是什麼樣的人,外人只會用外在決定一切。
能保護自己的不是只有丈夫,本身也該下功夫。用有品味的穿著打扮讓其他人不敢對自己講出無禮的話。這輩子,不再會有人指著我的鼻子懷疑我是賣春婦了!我的確在三流酒店工作過,但我從沒有出賣過身體。上野的大塊頭警察並沒有錯,那一帶的確因為中國人賣春婦衍生許多社會問題。警察只是用眼睛來判斷,然後拘捕犯人而已。
要改變的,是自己。
櫻子在心中吶喊,再一次堅定地認為自己這幾年來的奢侈與炫富是沒有錯的。
但是現在沒有時間思索那些事情,一想到半個月後就可以到杜拜渡假,櫻子的心情又好了起來,這一陣子的確好事不斷。
除了前幾天貴夫人們太過誇張地嘲諷藤原太太,讓她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外,就是aiko了
自從aiko聯絡上自己後,已被她吵過好幾次要來日本一起吃飯,但都用一些藉口拒絕掉她了。不是生病中、就是老公身體不好、或是婆婆來家裡拜訪。但悟的媽媽早已經過世許久,愛人劇場的人應該不知道客人私底下的事情吧。
aiko真纏人,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改變,中村老師跟這樣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應該很累吧。
櫻子又想起了中村老師,但已經是個跟自己無關的人了,今後不會見面,也不會有交集。
櫻子已經決定,絕對不會跟aiko見面。
在離杜拜之旅越來越近的同時,櫻子受到了微胖太太的拜託,必須抽出時間辦一場「藤原太太見面會」。
當然,不能告訴藤原太太大家都是夫人會的成員,更不能讓她知道即將跟她見面的人總是嘲笑著她。
* * *
就在這時候,某個暱名的部落格悄悄地開張了。
部落格名稱叫做「貴婦的秘密」,但幾乎沒有人在觀看。
第一篇文章的標題就非常聳動,「原來酒店小姐嫁到日本就可以漂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