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科幻，因為科幻最極端。在一般的寫實故事中，你無法換掉或取消一個人的記憶，除非用象徵的方式；否則就得動用「出車禍失去記憶」這種連續劇老梗了。
但在科幻小說中，只要經過適當設定，「換掉記憶」直接就是寫實的了。而好的小說難免追求極端──在我自己的創作上，「極端」代表了向本質或深層核心的趨近。
當《噬夢人》以整本四百多頁加上三十四則註解講述一場人類與生化人族類間的間諜戰爭，當間諜科技聚焦於「生化人與人類究竟有何區別」這件事上，當夢境可以被複製、剪接、植入甚至用以形塑身份認同，我等於是在探問，「人究竟是什麼」──我可以藉由這些最極端的情節設計質問最本質性的問題。（摘）
【LaVie雜誌訪問：「未來」專輯，全文版】謝謝記者辛苦採訪。
Q1. 你自己寫了《噬夢人》與《零地點GroundZero》兩本科幻小說，一本關乎生化人與人類之間的間諜戰爭，一本則是假想一場近未來的核能災變，兩本都獲得相當好的成績；請問你為什麼選擇這兩個題材？
答：用我一向的講法：我喜歡科幻，因為科幻最極端。在一般的寫實故事中，你無法換掉或取消一個人的記憶，除非用象徵的方式；否則就得動用「出車禍失去記憶」這種連續劇老梗了。但在科幻小說中，只要經過適當設定，「換掉記憶」直接就是寫實的了。而好的小說難免追求極端──在我自己的創作上，「極端」代表了向本質或深層核心的趨近。當《噬夢人》以整本四百多頁加上三十四則註解講述一場人類與生化人族類間的間諜戰爭，當間諜科技聚焦於「生化人與人類究竟有何區別」這件事上，當夢境可以被複製、剪接、植入甚至用以形塑身份認同，我等於是在探問，「人究竟是什麼」──我可以藉由這些最極端的情節設計質問最本質性的問題。
而在《零地點GroundZero》裡，在極端的災變與結局的翻轉時刻，某些小說角色做出了更極端的決定。那是一個環境變異將人推離其日常生活、日常個性的故事。我希望藉此重新思索人類文明與自然之間的關係──這不是膚淺的環保老梗，而是處於現世此刻人類應有的基本體悟──同樣是個本質性的問題。
Q2. 以你觀察，亞洲和歐美的小說家，對「未來」的想像是否有不同？
答：我傾向於沒有太大差異。或許在未來這件事上，一個「地球村」是真正存在的；而如果有什麼不同，那可能是某些「現在」就可以解釋的不同──亞洲人「現在」就面臨且習於歐美某些刻板的東方想像；當然，在小說裡也是如此。
Q3. 普遍來說，這些作者們對高科技未來的預言是樂觀抑或悲觀的？你自己的看法呢？
答：先說說我對其他小說家的觀察──我認為，很難將這些作者歸類為「樂觀」抑或「悲觀」──當然，如果硬要給個分類，或許悲觀者較多；但那不見得是作者對未來真正的想法；而是，作為藝術創作者，小說總是在探求一種「可能性」，即使在一片燦爛美好中產生悲劇結果的機率不高，但小說總是傾向於探求、思索這樣的可能性。這也是「反烏托邦」品類之所以產生的內在原因之一。也因此，那些被寫出來的小說或許傾向於悲觀，但這不代表作者本人對高科技未來的的看法悲觀的。
至於我自己，我更不敢說自己是悲觀或樂觀──我只能說，我不知道，而我之所以不知道正是因為我知道「未來」這件事所蘊含的巨大的可能性；它可能是極度美好的，也可能是極度恐怖且難以想像的。我想我必須在這樣的事物面前保持謙卑──謙卑謙卑再謙卑（笑）。
Q4. 你看過的科幻小說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段台詞為何？
答：被廣為引用的──菲利普‧K‧狄克的《銀翼殺手》，生化人死前的獨白：「我曾目睹你們人類不可能看見的駭麗景觀，我曾於飛行於浩瀚星河之中，我曾於大海上攻擊著火的船隻，我曾看著人們在烈焰中絕望哀嚎，天空中閃電交擊作響……那一切在我眼前流逝，如雨中的露珠。」──我認為這牽涉到「意識」這件事。「異類」是怎麼想的？他們的意識是什麼？以人類此刻的文明，至今我們難以把握，無從想像，神秘而不可測。我著迷於這樣的深邃，我期許自己永遠能在作品中呈現這樣無垠且富麗的深邃。
Q5. 作為一個生在高科技時代中的創作者，你覺得有什麼樣的創作經驗，是其它時代的作家無法體會的？
答：首先我必須說，最大的差異當然是資訊流的擴充與資訊取得的快速與方便性──我們可以粗率地把它簡化為一個單字，叫做google（笑）。根據研究，此刻一份紐約時報提供的資訊量超過一個17世紀英國人一生所接受到的所有訊息總量。資訊的大規模氾濫對於從事創作的人來說其實成為一種非常方便的工具；但如果只是把這件事限縮在「創作」上，那麼就小看了這個時代。我必須強調，我們正在親身經歷ㄧ個前所未見的世界──改變了世界的iphone前所未見，google前所未見，人際連結與資訊傳遞的速度前所未見（六度分離還是六度分離嗎？會不會有一天一切會變成「零度分離」？），自動駕駛與人工智慧前所未見，虛擬實境前所未見，大數據與演算法對生活的滲透前所未見。我認為長此以往，我們的世界必定面臨同樣史無前例的斷裂性巨變（upheaval）。除非興趣完全不在這方面上，否則，如果一位作家無法敏於此，我認為他極可能是完全不合格的作家。
Q6. 能否推薦幾本近期覺得很好看、討論科技如何影響未來生活的讀物？
答：凱文‧凱利《科技想要什麼》，米榭‧韋勒貝克《誰殺了韋勒貝克》，John MacCormick《改變世界的九大演算法》。
Q7：最近你看過最印象深刻的科幻小說設定是什麼？你覺得這樣的設定有什麼啟發性？
答：我想大家可以複習一下艾西莫夫的經典《基地》三部曲──「心理史學」以接近熱力學的統計方式提供了人類預測未來的能力；有趣的是，我們可能正在向這樣的「妄想」快速趨近──如果大數據與人工智慧進一步結合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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