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手 ◎梁雲坡
青春時
我是盲目的射手
自負有千萬隻箭
就無的放矢
自以為豪放
終於
射盡了囊中之箭
中年時
我已百發百中
更發現無數更好的目標
可惜我已無箭可射
只惆悵地看一群拙劣的射手
──浪費力氣!
當我老邁時
啊!
我看見我鬢髮皆白
正以老花的眼
顫抖的手
撿一根枯乾木棒
夢想削成青春之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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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梁雲坡(1927-2010)本名梁在正,河北省高陽縣人,1926 年生於北平,1947 年畢業於國立北平藝專。 師事畫家徐悲鴻、溥心畬、黃賓虹朱先生。
1949 年來台,擔任中國美術設計協會常務理事,又曾編纂《台灣通史》藝術篇。與夫人梁丹丰女士皆兼擅繪畫與文藝創作。
著有詩集《碎葉集》、《射手》,散文集《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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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個悲傷的快訊,據《文訊》總編封德屏臉書公告,蓉子已於昨日(2021年1月9日)離世。讓我們借此文,短暫回望永遠的青鳥與她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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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三進賞析
完了,一不小心又寫太多,希望大家有興趣看完。
當主編哲佑傳這首詩給我,問我以前是不是用國立編譯館版課本時,我內心不禁一震。不是因為謊報年紀被識破(咦),而是看到「梁雲坡」三個字而大驚......自從闔上國中課本以來,這個名字跨越了漫長的歲月,現在才第二次撞進我的視野。
這件事很不尋常,一個詩作被選進課本的詩人,在我多年爬梳文獻(好吧有點散漫)的尋詩過程中,居然一次都不曾撞見過。是詩人後來急流勇退、銷聲匿跡了?還是大家都說好了,絕口不提辣個男人?這當中......有秘密嗎?
讓我們先從課文安排開始推理。
【疑問一】 #為何梁雲坡
這首詩安排在國二(8年級)下學期的國文課本內,與藍星詩社代表詩人蓉子並為一課。相較有「現代李清照」之稱的蓉子,梁雲坡在「不凋の青蓮」面前顯得相當不出色。宛如蹦跳鯉魚王,旁邊站著電光閃閃五星魔卡丘。編委為何做這樣的安排呢?
回到兩人的生命歷程,蓉子1928年出生於揚州(家人一說應為1922年),而梁雲坡則稍早一些,1927年出生於北平。從兩人後來都來台的經歷,可推測兩人大約經歷了相似的遭遇,20歲以前的青春歲月盡是戰亂、逃難、遠離故土。(不過,比起年紀相當、被抓伕入伍的管管,三人經歷的戰亂可能又不盡相同。)
梁、蓉兩人都在戰亂中一邊完成學業、就業,命運的1949年將他們帶來台灣。蓉子來台後才開始寫詩,洋溢的才華令她在詩壇捲起一股旋風;而梁雲坡當時也留有經常在《自立晚報》「新詩週刊」發表作品的紀錄。蓉子1953年出版第一本詩集、同時也是代表作的《青鳥集》;梁雲坡也在1954年出版第一本詩集《碎葉集》。1950年代應是兩人在詩壇打下基礎的關鍵時期。
值得一提的支線線索,「新詩週刊」的主編是覃子豪,就是那個創辦藍星詩社豪哥。而梁雲坡也曾於1958年加入藍星詩社。會不會這一課,在某種程度上就是藍星美學的展示呢?
從新詩發展史來看,並列兩位成長於1940-50年代的詩人,或許是一種起自新文學運動、繼承了新月浪漫與早期象徵血脈、又蛻變於現代派、迎向三大詩社崛起──那個脈絡下的一個斷代吧。難怪通常老師在講這課的時候,就開始在黑板上疾書新詩發展史。
不過,課堂筆記上可能會漏掉另一個關鍵字:反共文學。
【疑問二】 #射手射什麼
梁雲坡出版《射手》詩集時才37歲,要說「中年」其實才剛開始。甫站穩中堅歲月的梁雲坡,為何會懷抱這般悲涼心境呢?
雖然不似蓉子在詩壇的活躍,但不代表梁雲坡沒有舞台。在梁雲坡22歲來台,到37歲出版《射手》詩集之間留下了非常豐富的足跡。回顧1950年代的文壇,正是政策主導的「反共文學」時代,北平藝專出身的梁雲坡來台以後,就在中國文藝協會的介紹下,開始替許多著名作家繪製書封。1958年以反共詩歌為核心出版的《中國詩選》、1952年《文壇》創刊號的封面,便是由他所設計。
梁雲坡打開了名號,成為1950-60年代著名的封面畫家。從這角度來看,從寫詩與作畫兩個不同層面,參與過那個反共文學時代的梁雲坡,在一定程度上,確實有著蓉子所沒有的代表性意義。遠看是鯉魚王,其實是暴鯉龍。(這梗埋很久)
或許已經有人察覺疑點:「為什麼官方的文協要推薦梁雲坡?」這就必須聊到他的岳父──梁鼎銘。
梁鼎銘為著名愛國畫家,以畫筆投入「革命事業」,受蔣中正指派主編黃埔軍校《革命畫報》;北伐期間也親臨戰線,繪製多幅戰史畫。來台後,奉命創辦政戰學校藝術系。親近的家人即為當時文藝政策的執行者之一,不難想像梁雲坡距離權力核心並不遙遠。
而梁雲坡的夫人梁丹丰出身於杭州藝專,來台後也先後在各大學院校藝術系執教。1980年代開放出國觀光、探親以後,她毅然走遍世界各地,成為台灣旅行文學的先驅。梁丹丰以畫家與散文家的雙重身分,長年活躍於世人的眼前。
或許梁雲坡比別人擁有較多的機會,他也憑靠實力抓住機會,打下了自己的江山。不過身處於顯赫的梁氏家族中,會不會偶爾也會有被自己的「渺小」所淹沒的時候呢?那也許就是他撿到的「枯木棒」,是當時30餘歲的他,想要再重新削磨的青春之箭。是藏在他心中,不甘捐棄的一趟旅程。
*推薦閱讀:李志銘〈繼承那古典餘韻 梁雲坡〉,收錄於《裝幀時代》。
https://reurl.cc/Mdr4n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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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編:佳郁
圖片:自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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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梁雲坡 #射手 #國語課本詩選 #裝幀時代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1/blog-post_10.html
新文學運動先驅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南國哀歌 ◎#賴和
所有的戰士已都死去
只殘存些婦女小兒,
這天大的奇變,
誰敢說是起於一時?
人們最珍重的莫如生命,
未嘗有人敢自看輕,
這一舉會使種族滅亡,
在他們當然早就看明,
但終於覺悟地走向滅亡,
這原因就不容妄測。
誰敢說他們野蠻無知?
看見鮮紅的血
便忘卻一切歡躍狂喜,
但是這一番(註1)啊!
明明和往日出草有異。
在和他們同一境遇,
一樣呻吟於不幸的人們,
那些怕死偷生的一群,
在這次血祭壇上,
意外地竟得生存,
便說這卑怯的生命,
神所厭棄本無價值。
但誰敢相信這事實裡面,
就尋不出別的原因?
「一樣是歹命人!
趕快走下山去!」
這是什麼言語?
這是什麼含義?
這是如何地悲悽!
這是如何地決意!
是怨是讎?雖則不知,
是妄是愚?何須非議。
舉一族自願同赴滅亡,
到最後亦無一人降志,
敢(註2)因為蠻性的遺留?
是怎樣生竟不如其死?
恍惚有這呼聲,這呼聲,
在無限空間發生響應,
一絲絲涼爽秋風,
忽又急疾地為它傳播,
好久已無聲響的雷,
也自隆隆地替他號令。
兄弟們!來!來!
來和他們一拚!
憑我們有這一身,
我們有這雙腕,
休怕他毒氣、機關槍!
休怕他飛機、爆裂彈!
來!和他們一拚!
兄弟們!
憑這一身!
憑這雙腕!
兄弟們到這樣時候,
還有我們生的樂趣?
生的糧食儘管豐富,
容得我們自由獵取?
已闢農場已築家室,
容得我們耕種居住?
刀鎗是生活上必需的器具,
現在我們有取得的自由無?
勞動總說是神聖之事,
就是牛也只能這樣驅使,
任打任踢也只自忍痛,
看我們現在,比狗還輸!
我們婦女竟是消遣品,
隨他們任意侮弄蹂躪!
那一個兒童不天真可愛,
凶惡的他們忍心虐待,
數一數我們所受痛苦,
誰都會感到無限悲哀!
兄弟們!來!來!
捨此一身和他一拚!
我們處在這樣環境,
只是偷生有什麼路用,
眼前的幸福雖享不到,
也須為著子孫鬥爭。
註1:同今日的「這一次」
註2:今多做「甘」,「豈是」、「難道」之意
此為《台灣現代文學教程》新詩讀本摘錄之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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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簡介
賴和,原名賴河,字懶雲,台灣彰化人,清光緒二十年(西元1894年)4月25日出生,1943年辭世,享年50歲。16歲入台北醫學校,21歲畢業,前往嘉義實習,23歲回彰化開設「賴和醫院」,第二年遠赴廈門博愛醫院服務,26歲返台,其後加入「台灣文化協會」,以強烈的民族意識展開社會運動與台灣新文學運動。賴和生卒年代恰巧和日本治台時間大致相符,終其一生賴和都有「我生不幸為縛囚」的感嘆。
賴和不但是台灣新文學的開拓者,也是台灣鄉土文學的先驅。賴和為台灣新文學「打下第一鋤,種下第一粒種籽」,後人尊他為「台灣新文學之父」。林瑞明在他的《台灣文學與時代精神——賴和研究論集》(允晨文化公司,1993)中強調:「賴和的新詩,正如同他的小說,都是重大事件的反響,亦詩亦史,具體表現了在高壓統治下,台灣的胎痛。」「勇士當為義鬥爭」正是他描寫受壓迫的台灣農民、凸顯日本政權不義的抗日精神的最佳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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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簡妤安
攝影提供:陳奕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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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賞析
此詩作於1935年霧社事件之後,當年刊於《台灣新民報》,但有部份被禁刊,而無法在當年全文刊出。
必須要先說在前面的是,賴和雖然對台灣文學貢獻良多,足以被稱為「台灣新文學之父」,但這首詩如今看來仍然是漢人本位,而無法完全同理於原住民當時的處境。霧社事件的確是因為原住民受日本人欺壓已久而爆發的事件,但並不是每族、每社都有如此反抗之心,更何況之後還發生了第二次霧社事件,那同族不同社之間的屠殺之殘忍、中間關係的複雜,恐怕不是一首詩可以承受的。
也因此,小編會說賴和這首詩是以一種外人想像的角度,將漢人處境及反抗的意念投射於參與這次事件的原住民身上來書寫,並且有浪漫化的傾向。
回歸於這首詩,先討論用字吧!
這首詩的用字和發表時相比,並沒有多少更動,因為賴和當時就是用白話文寫詩了。這是相當困難的,當時知識份子受的教育不是私塾就是日文教育。受私塾教育使他們可以寫舊詩,當時熱門的是「擊缽吟」詩體,熱門到全台從南到北有一堆大大小小的詩社,而賴和本身也有在寫舊詩;而受日本教育使他們能寫日文詩,也因此後來日本時代的台灣新文學裡,許多最傑出的詩都是日文的。
不過賴和走的路數和他們不同,而是當時新文學的另一條道路,也就是當時未完成的「台灣文」文學。賴和和其他部份創作者,引入中國的白話文,改造用字,使其符合台語的用字,甚至沒有對應於台語的文字就造新字使用,希望能讓台灣人能以自身的語言書寫、閱讀。當時的日本政府事實上是相當打壓台語的,不過後來國民黨來台後打壓得更過份,也因此這份未完成的台灣文宏願也就這樣默默被時代遺忘。直到近三十年左右,在鄉土文學的崛起下,重新受到重視。
這首詩的用字簡單、白話,和現今的詩讀起來風格相當不同,然而不損其價值。賴和的功力在第一段便展現,「所有的戰士已都死去/只殘存些婦女小兒,/這天大的奇變,/誰敢說是起於一時?」,直接以震撼的、如電影般的開頭作為整首詩的開場,吸引人繼續往下看。
第二段提到兩次血(「看見鮮紅的血」及「在這次血祭壇上」),讓整首詩在尚未進入主要高潮之前,已經先鋪陳出後面慘烈的氣氛。
第三段就是事件前夕了,前面以數句鋪陳發事者的心情,然而後面,賴和開始使用意象,「恍惚有這呼聲,這呼聲,/在無限空間發生響應,/一絲絲涼爽秋風,/忽又急疾地為它傳播,/好久已無聲響的雷,/也自隆隆地替他號令。」,利用「無限空間」來拉大整首詩內敘述的空間的大小,以秋風從涼爽變成急促、開始打雷等景象,預告了下一段的慘烈。
第四段敘述了戰鬥的慘烈,儘管賴和並沒有真正描寫,而是以「休怕他毒氣、機關槍!/休怕他飛機、爆裂彈!」給我們想像,他真正想寫的是後面「生的糧食儘管豐富」到第五段末句「誰都會感到無限悲哀」的段落,那絕對不只是原住民被欺壓的風景,而是賴和以自身漢人的身份受到壓迫的經驗,藉著想像的原住民之口而說出的反抗話語。
也因為前面幾段把受欺壓的風景都寫出了,所以最後一段的自我犧牲才更加動人:「兄弟們!來!來!/捨此一身和他一拚!/我們處在這樣環境,/只是偷生有什麼路用,/眼前的幸福雖享不到,/也須為著子孫鬥爭。」
這首詩雖然是描寫霧社事件,然而這些殖民壓迫的經驗可以套用在台灣任何一個外來殖民者與本土人士衝突的場景,從二二八、白色恐怖到最近的三一八,時代儘管不同,統治者的嘴臉卻沒多少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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