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在小說《被摧毀的暴君》所指的暴君究竟是誰？是史太林還是希特勒？是佛朗哥還是毛澤東？由於故事主軸講述主人公執行他行弒暴君的計劃，讀者很易在狡猾的納博科夫的誘導下對號入座，以為主人翁的種種形容是指向某個赫赫有名的暴君。小說的開頭是這樣的：
//他的權力越來越大，聲望也越來越高，在我的想象裡，希望施加給他的懲罰也越來越厲害才好。因此，我起初滿足於通過選舉打敗他，平息民怨。後來我已經改為監禁他，再後來就是將他流放到遙遠的平坦海島上。島上只長著一棵棕櫚樹，像一個黑色的星號，指引他進入地獄的無底深淵，在那裡受盡孤獨、恥辱和絕望的折磨。最後到如今，他只有一死我才能解恨。//
殺人的動機：已不滿足於通過選舉來打敗他，甚至把他流亡在荒島上也不能解恨，只有一死以謝天下。單是這幾個提示，足以證明這個人跟史上的各個暴君都不相似——有些事情是贏了選擇平了民憤也未能解決的。
//他的追隨者在逐漸增多，開始還是個小數目，後來漸漸變大，再後來就是個天文數字了。我對他的仇恨也逐漸增強，一開始仇恨的胳膊是抱起來的，就和他畫像上的姿勢一樣。後來仇恨在我靈魂的天地中央不祥地膨脹，直到充滿了我的整個靈魂，只在邊緣留下一道窄窄的弧光（不像殉道的光環，更像瘋狂的光暈），不過我預見到這一點點弧光也將徹底消失。//
暴君廣受群眾擁戴，而仇恨則隨着歡迎而加增，這是第二個提示。瘋狂的光暈，這讓我聯想到日環蝕。接着，納博科夫便澄清這位主人翁絕對不是一位政治狂熱者：
//我不但從沒有被政治迷惑過，而且連一篇社論也沒讀過，哪怕是黨代會上一篇小小的報告。社會學的問題從來沒有激發起我的興趣，至今我也無法想象自己參與一項陰謀，或者坐在一個煙霧繚繞的房間裏，與緊張而嚴肅的政治狂熱者們一起就最近的發展形勢討論鬥爭方案。我一點不在乎全人類的利益；我不但不相信多數人的意見自然就是對的，而且傾向於重新審視這樣一個問題：在人人都吃不飽、上不起學的情況下，還要為之奮鬥到底合適不合適。我進一步了解到，我那正被他奴役著的祖國，在遙遠的將來注定要經曆許多其他動亂。這些未來的動亂與這位 暴君的行為並無關係，但無論如何，他必須受死。//
那麼他是怎麼被牽扯入政治之中？
//現在的關鍵是，隨著他的權力增長，我開始注意到國民的義務，還有告誡、規章、法令以及施加在我們身上的形形色色的壓力，都越來越像他這個人了，都準確無誤地顯示出與他的個性特點和他的經歷細節有必然聯繫。於是在這些告誡和法令的基礎上，一個人可以重塑自己的人格，就像章魚通過觸角重塑自己一般——深知他那種人格的人為數不多，我就是其中之一。//
第三個提示：人人都越來越像他這個人了，人人被法令規矩重塑出新的人格，但深知這人格的人不多。然而，這個人不是虛擬的，他確實影響着現實世界。立法荒唐地呈現出他的個人偏好，例如他喜歡吃黃瓜，菜農便積極地囤積黃瓜。「他的存在影響著大家的思維方式，影響著每個人的日常生活，以至於他的平庸，他的冗長乏味，還有他的灰暗習慣，正在變成我國人民生活的主體。」時下人們流行說命運共同體，說甚麼同呼吸共命運，但這種渴望將全部人的命運逐漸同步同調的意圖，難道你不感到恐怖嗎？情況就像特工史密夫把Matrix內的所有人都變成史密夫那樣。
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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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