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民黨史之家庭倫理篇(文長)
「我要怎麼教小孩?」
「你就用這張圖來教小孩就好了。」
(不想看長文的,就直接放大看圖就好了。)
最近有那麼一群人,整天把一夫一妻神聖婚姻喊得震天響,標榜自己多麼愛護家庭,把主張修民法的本土政黨說得多麼傷風敗俗。某個叫做「護家盟」的宗教團體還曾在2014年的時候特別跑去拜會國民黨,國民黨的政策會執行長費鴻泰還跟他們說:「我們是一夥的。」
前陣子深藍的臉書社團還跑去盜圖抹黑同志,一堆還喊打喊殺的威脅要對四叉貓暴力相向。以藍營軍公教體系為基本信眾的教會系統(包括王建煊與王雪紅的靈糧堂系統與新店行道會等)還大量動員參與反同活動,把守護家庭當成討伐政敵的工具口號。
本來政治人物的私生活跟性傾向一樣,都是他家的事情,他們的感情生活干我屁事,這些政治人物怎麼把公共事務做好才是我們所要關心的。但是就是有這麼一群人很愛把私領域的事情拿出來當成決定他人基本權益的標準與否定他人理念的攻擊武器,又愛把自己包裝成道德清高的假掰模樣。
偏偏這群人又以支持藍營者居多,從「護家盟」、「下一代幸福聯盟」、「搶救台灣希望聯盟」到「信心希望聯盟」都可以看到這些人操作的痕跡。看看這些人替聯盟取的各式名字,我還以為你們要出來競選環球小姐或是世界先生哩,World Peace!
婊子還想立貞節牌坊,重口味還想裝小清新。那麼愛講家庭倫理,就別怪我把這整串「家庭倫理」的肉粽拖出來給大家聞香。看看你們這些人所崇拜的黨國政治偶像,他們家是怎麼教小孩的。本來我還找不到機會給大家上上中國國民黨家庭史的課哩。
一、「非常大」總統
先從中華民國信徒心中「偉大」的國父,自稱自己非常大的總統,啊不是,我是說「中華民國非常大總統」(廣州二次護法時的職稱啦,你想到哪),也是中國國民黨的總理孫文(孫中山)開始說起吧。
孫文有五個老婆,元配盧慕貞、小妾陳粹芬、日本籍幼女妻大月薰、日本籍幼女妾淺田春,還有後來不顧孫文已是有婦之夫,跑來吵著也要加入五人戰隊的宋慶齡,孫文當然也是來者不拒啦。
姑且不論孫文跑到日本與台灣嫖妓的事情(註),孫文的一夫多妻與小蘿莉認養本來就是中國傳統文化之一,沒有什麼對錯的問題。但是偏偏就是有一群人很愛靠北說什麼要「恢復華人優良家庭文化傳統」,說什麼會「打破數千年大華人的宗族、文化傳統。」你要不要先去看看後宮系列的動畫與幼女系列的謎片,好好溫習一下什麼叫作妻妾成群、幼女環伺的「華人優良家庭傳統」,再來湊這波一夫一妻的「護家」熱潮好嗎?
(註:孫文在日本嫖妓的錢還是拿日本政府給他的革命基金,難怪日後陶成章要指控孫文貪汙同盟會的錢,因此孫文老大才下令派蔣介石在上海廣慈醫院刺殺吃了誠實豆沙包的陶成章。)
接著講到孫文有個兒子,叫做孫科。這位中國國民黨籍的資深大官也不輸給他老爸,甚至更青出於藍。他老爸孫文雖然同時娶了一堆女人(當時還沒有什麼重婚罪的概念),但是至少都還給她們一個名份。孫科呢,這位已經跟陳淑英結婚的有婦之夫,不但跟號稱「民國最高調小三」的藍妮搞在一起,還把他的前任秘書嚴靄娟給搞大肚子。
最可憐的還是OL嚴靄娟,被搞大肚子卻一輩子什麼名份都拿不到。就算是曾迷倒杜月笙的正妹藍妮,她使勁全力,也僅從孫科那裡拿到一張立她為「二太太」的手寫紙條。藍妮就這樣保留了這張破紙條一輩子,到了八十幾歲的時候還拿出來跟人炫耀說她是孫科的「二太太」,金架是悲哀。
這位搞了一堆小三通姦的孫科,還在1966年跟其他滯台中國人聯名發起「中華文化復興運動」,然後建議中華民國把他爸爸孫文的生日訂為「中華文化復興節」。原來這就是勃大精深的中華文化啊,在下真是才疏學淺。
最好笑的是,因為孫科的通姦亂搞,孫科的後代還為了誰是正室血統而開幹互罵。孫科元配陳淑英所生的兩個女兒孫穗瑛、孫穗華,跑去跟馬英九告狀,說孫穗芳只是嚴藹娟生的私生女,啊現在是在演哪一齣霹靂火。孫科私生女孫穗芳還跑到台灣立法院說:「中華人民共和國就是中華民國。」嚇死一堆中華民國寶寶。
然後另外一個由「二太太」藍妮所生的孫穗芬(看清楚,是芬,不是芳),還在2011年在台灣為了看郝兵兵的花博而發生車禍身亡。一堆把孫文的後代當寶在拜的台灣人,卻不知道孫科的通姦始末與後代血統之爭,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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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3P、亂倫、婊兄弟
講完孫文一家,繼續來說說孫文身邊最年輕的秘書戴季陶。故事到這才真正精采。戴季陶就是蔣介石的好哥們,也是中國國民黨的大老。你中華民國人整天唱的國旗歌歌詞:「山川壯麗,物產豐隆...」據說就是他老兄寫的。這位老兄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就是他跟蔣介石找來了日本女子重松金子大玩3P,兩男共用一女,最後生下了蔣緯國。
這位戴季陶兄呢,其實也有個元配,叫做鈕有恆,曾經生過一個叫做戴安國的兒子(也有另外一說戴安國是日本黑龍社成員津淵美智子所生),這位戴安國就是復興航空的創始人,還曾經拜蔣介石為義父,可見戴季陶跟蔣介石關係匪淺。
基本上戴季陶的元配鈕有恆是出了名的恰查某(有民國三大母老虎之稱),戴季陶當然不敢把他跟蔣介石搞3P還生了個小孩的事情告訴她老婆,所以這個因為3P才生下的蔣緯國只好被好兄弟蔣介石收留,本來姓戴的,變成姓蔣的。
戴季陶是蔣介石的好哥們,想也知道一定都是風流性事的同道中人,就跟中華民國的暗殺天王青幫陳其美跟蔣介石也是結拜兄弟一樣,都是妓院狎妓的常客。戴季陶光是搞3P怎麼夠呢,他還娶了他的外甥女趙文淑,大搞亂倫,然後再加碼包了一個三奶趙令儀。這位三奶趙令儀跟戴季陶廝混,卻始終沒有一個名份,最後單身孤老於成都的暗巷中。
你以為事情已經沒辦法再扯了,比扯鈴還扯的還在後面。戴季陶跟他外甥女趙文淑亂倫生下了一個女兒,叫做戴家祥,小名叫做阿花。結果蔣緯國長大後竟然跑去玩了這個因為生父戴季陶亂倫而生下的女兒,李敖還特別指證了這件事的真實性。金罵系蝦米情形?你搞得我好亂啊!
簡單說,就是蔣介石跟他的好哥們戴季陶找女人玩3P,然後生下了一個不知道父親是誰的兒子,然後等這兒子長大,這兒子又跑去跟他生父亂倫的外甥女所生下的女兒亂倫...這樣解釋有比較清楚嗎?好像沒有。
看不懂的直接跳過好嗎?大人的世界是很複雜的。好啦,我們接著來聊聊「民族的那根燈塔」:蔣介石。蔣介石的精采程度當然更勝於戴季陶,如果不是感染梅毒的話,他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的能力可不是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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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民族的那根燈塔
蔣介石喜歡到處拈花本來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他年輕的時候就經常跑妓院跟酒家開查某,感染性病也就不意外了。他自己都經常在日記裡寫著:「今晚出去探花。」我哩咧還榜眼哩。蔣介石因為常跑妓院而認識了一個酒家女,名為姚冶誠。姚女長得嬌小玲瓏,搞得蔣介石跟另外一個也想包養姚女的有錢人在妓院裡爭風吃醋,差點大打出手。
最後蔣介石帶著姚女逃出「蘇州樂園」的妓院火坑,遠走天涯,跟著蔣委員長四處陪睡,啊不是啦,是四處征戰。這真的是個很感人的勸世故事啊。(疑?)總之,姚女後來成了蔣介石的忠實側室與3P之子蔣緯國的養母,可以算是蔣介石整段探花史中最溫馨的一段故事。
緊接著酒女姚冶誠之後登場的,就是被蔣始亂終棄的陳潔如了。蔣介石當時看到十三歲的陳潔如身材豐滿、臉蛋清秀,驚為天人、一見鍾情,精蟲衝腦的蔣介石馬上又展開熱烈的追求。等等,你蔣介石當時不是已經有一妻一妾了嗎?算了,這也是中華傳統文化的一部分啊。
總之即使陳潔如的父母極力反對,認為蔣介石不能被託付終身,不過最後看在錢的份上,陳潔如還是被蔣介石給追到手。蔣介石與陳潔如還在上海辦了盛大的婚禮,主婚人當然還是蔣的「3P婊兄弟」戴季陶囉,蔣介石時年三十四歲,陳潔如十五歲,這就叫做呷幼齒顧目睭。
蔣介石為了怕姚冶誠跟陳潔如兩妾相遇會打翻醋罈,還特地把兩人的行程錯開,自己還在日記中寫道:「上午同冶誠將經汕頭,心殊怦怦,恐潔如不悅也。」賣假啊,還有後宮妻妾可以爭寵不是很爽嗎,再裝就不像了。
不過陳潔如這個青春ㄟ肉體終究還是不敵錢多勢大的財閥家族,蔣介石為了擴大自己的政治影響力,最後還是選擇了宋氏家族的宋美齡做為第四任妻子。陳潔如當然很快地又被冰到冷宮,蔣介石為了打發陳潔如,就叫她到美國去念書,好方便他跟宋美齡成婚。
蔣介石為了取信陳潔如,還騙說他會把她迎回再續夫妻,還發了個毒誓說:「自今日起五年之內,必定恢復與潔如的婚姻關係。如果違反誓言,沒有將她接回,祈求我佛將我殛斃,將我的南京政府打成粉碎。如果十年到二十年之內,我不對她履行我的責任,祈求我佛推翻我的政府,將我放逐於中國國外,永不許回來。」
好啦,上天都聽到蔣介石你發的毒誓啦。陳潔如到美國的時候,蔣介石卻突然改口說他跟陳潔如沒有婚約關係,哇靠,翻臉比翻書還快。陳潔如經此美國行之後就再也沒有跟蔣介石在一起。陳潔如日後還在香港寫了本「陳潔如回憶錄」,痛訴這段被蔣介石始亂終棄的過程,國民黨為了阻止她出版,不要讓蔣家的家醜外揚,還花大錢跟出版社買下版權。陳潔如唯一開心的事大概就是蔣介石把傳染給她的梅毒,也傳染給了宋美齡這位婊姊妹。哈,哈,哈。
正因為蔣介石對陳潔如始亂終棄,上天如蔣毒誓所願在1949年把蔣介石的中華民國南京政府打成粉碎,蔣還因此逃到中國國外,死於異國,永遠回不了中國。挫屎了齁?台灣俗諺:「飯可以亂吃,話袜行亂說。」啊不就夕鶴!
蔣介石終於把到了錢多勢大的宋美齡,但是他持續不斷的約砲誹聞搞得他的第四任妻子宋美齡憂鬱症大爆發,差點沒去自殺。坊間甚至還謠傳蔣介石上了他兒子蔣緯國的陳姓空姐女友,至於為什麼會被傳成這樣而大家依舊不覺得奇怪,就可見眾人對蔣介石的荒唐已經見怪不怪。
蔣介石與宋美齡結婚之後,還上演過辦公室OL系列的無碼劇情:蔣介石上了CC派大老陳立夫的侄女陳穎。蔣介石見陳立夫侄女陳穎長得標誌,又是留洋的,叫他手下特務鷹犬戴笠安排叫陳穎到他辦公室當英文祕書,陳立夫這黨國走狗當然很識相地雙手奉上他的侄女。沒多久,陳穎就整天在蔣介石身邊當「快譯通一通」啦,除了「翻譯文件」外,當然就是跟蔣介石「東西交流」啊。啊不然哩。
宋美齡本來還不知道他老公蔣介石整天在他辦公室跟陳穎玩「快譯通一通」,後來經她的好姊姊宋靄齡調查與暗示,才知道了這檔事情,宋美齡氣到倒地痛哭。哭完之後,宋美齡就跑去陳穎的臥室捉姦。蔣介石在陳穎臥室辦完事後剛走,宋美齡隨後來到,馬上就拿出幾十萬美金把陳穎給偷偷送到美國去(報應啊,蔣介石為了宋美齡把陳潔如送到美國,結果宋美齡也把他的小三陳穎給送到美國,頗呵。)蔣介石知道他的快譯通秘書被宋美齡給送去美國,只能槌著桌子內傷生悶氣。
講了蔣介石一堆的花邊新聞,我竟然忘了蔣介石還有個元配叫毛福梅啊。毛福梅之所以成為隱形人的原因就是因為蔣介石根本不愛她。蔣介石還曾經當著他兒子蔣經國面前痛扁毛福梅。蔣經國在蘇聯的時候還在真理報上寫下他爸蔣介石對他生母毛福梅家暴的過程:「母親,您還記得嗎?是誰毆打您,抓住您的頭髮,將您從二樓拖到樓下?那不是他—蔣介石嗎?」
難怪蔣介石特別愛把「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掛在嘴上,做不到的事情當然要天天拿出來練肖話囉,然後還要強迫國高中生去背他整天最愛練的肖話。這位到處約砲修幹打老婆的蔣介石最後還成了以愛護家庭與強調家庭倫理為宗旨的「中華文化復興運動推行委員會」會長哩,厲害吧!岳不群可以去吃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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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經國號IDF(aka “I Didn’t Fxck” her.)
接下來輪到從小看著爸爸家暴媽媽的蔣經國登場了。很多人只知道蔣經國在蘇聯深造的時候把到白俄羅斯妹子蔣方良(法伊娜·伊帕奇耶夫娜·瓦赫列娃),卻不知道蔣經國在蘇聯的時候還曾經跟西北軍軍閥馮玉祥的女兒馮弗能(俄文名:妮芝達諾娃)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後來因為國民黨開始屠殺共產黨人,間接導致這段政治聯姻的破滅,也逼著蔣經國把他爸家暴他媽的家事給抖出來。
蔣經國在蘇聯共產黨機構受過特務訓練,也養成了他特別會湮滅證據與偽善假掰的性格,這種雙面性格讓他可以在私下的時候指揮特務系統濫殺無辜,公開場合還可以裝成一付清純無辜的和藹樣。看看一堆中華民國乖寶寶還以為蔣經國只是個愛吃路邊攤的慈祥親民小胖子,就知道他精於媒體包裝公關此道。這種雙面性格也顯現在他混亂的感情史中,蔣經國對於幹過的婚外情與不名譽之事,會動用最大的力量去全面滅證與否認。
章亞若就是被蔣經國滅證與否認的悲劇之一。章亞若年輕的時候曾當過江西省高等法院文書,也有過一段婚姻,不過因為其夫早逝,章亞若就成了年輕的未亡人(寡婦)。蔣經國在江西擔任專員的時候就看上了這位年輕貌美的未亡人屬下,章亞若也迅速成為蔣經國的隨身秘書。已是有婦之夫(妻:蔣方良)的蔣經國就帶著章亞若到處趴趴趴,啊不是,是到處趴趴走。
當時身為贛(幹)州(江西)專員的蔣經國,為了「革新」社會風氣,下令禁止男人嫖娼。結果哩,自己卻亂搞起婚外情,章亞若還為蔣經國這段婚外情生下了雙胞胎,一個叫章孝慈,一個叫章孝嚴。可惜好景不常,這個未亡人無碼系列很快就要領便當了。(註)
(註:日後公佈的蔣經國日記雖然寫到章孝慈與章孝嚴不是他親生的,聲稱這對兄弟的父親是他的好友部屬王繼春的,但是諸多證據都顯示蔣經國在日記中依舊撒謊的死性。因為蔣經國後來又在40年代的日記中提到他對章亞若的感情出於真心,對章亞若感到非常愧疚。也提到因為接班壓力,加上政敵環繞四周,必須考慮父親蔣介石觀感,蔣經國不得已否認婚外情一事而在日記中扯謊好向父親交代。美國中情局在1985年的分析檔案也再度確認蔣經國就是章家二兄弟的父親。)
一九四二年,章亞若生下雙胞胎不久,蔣家政權為了隱匿這段婚外情,深怕這段不名譽的事情曝光後會影響到蔣經國的政治前途,就派手下特務把章亞若給毒殺了。(章亞若之死有好幾種不同的版本,有人說是蔣介石派人殺的,有人說是蔣經國的手下殺的。)
這種蔣家情人莫名被殺的事情也曾經發生在蔣緯國的首任妻子石靜宜的身上,一般外界認為石靜宜是難產致死,但是卻有蔣緯國的手下指稱目擊石靜宜是被人強行餵毒而死,因此牽扯出可能是蔣經國與蔣緯國宮廷內鬥的殘酷情事。看到國民黨人習慣以濫殺來處理家事的方式,就明瞭這些中國黨人的冷血陰沉性格,什麼我的家庭真可愛,哥哥爸爸真偉大都是假的,也就不用意外章亞若會死於非命的結局。
章亞若死了之後,蔣經國依舊全力隱瞞這段婚外情事。當時黨外雜誌在八零年代揭露蔣經國章姓私生子的時候,國民黨還放話說是黨外人士造謠中傷蔣家。結果證明根本就是國民黨人自己白賊。他的兒子蔣孝勇甚至事後還說蔣經國臨終前都沒有承認過這件事,還兩度否認這段婚外情,真的是死鴨子嘴硬。你可以解釋成這是蔣經國對蔣方良的「善意謊言」。但是紙包不住火,這個「善意的謊言」最終還是深深地傷害到這個白俄羅斯妹。
原因就在於,蔣方良雖然曾經耳聞章亞若之事,卻不知道她跟蔣經國曾經生過一對雙胞胎(章孝慈、章孝嚴),蔣經國把這些事情隱瞞得太好了。等到這對「章姓」兄弟上了電視大談認祖歸宗的事情,蔣方良依舊狀況外,還追問她兒子蔣孝勇說:「孝勇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有人要來認祖歸宗?」(中國時報1997年5月12日報導)
是啊,怎麼有人要來認祖歸宗?你不知道蔣經國這雙面人所刻意隱瞞的事情可多了。包括蔣經國為了搶京劇名伶顧正秋而不惜要跟蔣方良離婚還有陷害她的老相好任顯群的事情都被壓下來了。蔣經國為了否認這段婚外情,連章孝慈、章孝嚴這對私生子都不肯給點錢照顧他們,兩人幼時窮得快被鬼抓走。結果蔣經國死後突然跑出來一堆人要來改姓蔣,搶著繼承政治資源與「名人」光環,你才知道蔣經國生前可是路邊攤惦惦呷三碗公的野砲王。2000年10月的時候,還突然跑出來一個76歲的邱明山,指證歷歷地說他也是蔣經國的私生子,說他也要認祖歸宗。蝦咪,你是要這白俄羅斯阿嬤再受二次打擊嗎?
看到這些狗屁倒灶的蔣家情史,請問你是要怎麼教你家的小孩?請問你要怎麼跟孩子解釋這些人的大頭還印在我們使用的硬幣上,這些人的名字還用在我們開車的馬路名上,這些人的生日忌日還曾經是台灣的國定節日。別問我怎麼教小孩,我只知道蔣家還生了一堆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教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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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通通有蔣
看到蔣家第三代的子孫表現,我開始相信「子女教育、父母決定」的這句話,蔣家的這群中國爛父母果然教育出了一群中國爛子女。這群黨國後代的表現還真是應證了「炎黃子弟、血脈相連」的口號。我要是一條一條把中華黨國第三代太子黨幹過的鳥事全寫出來,這篇文大概會在你的手機上刷到天荒地老。套句我朋友的幹話:「要幹的人太多了,那就幹林老師吧。」你可以好好想想為什麼學校老師以前怎麼沒教過你這些歷史,然後為什麼那些看似最「守護家庭」的一群人對這些事情都視若無睹。
我們繼續看下去。跟蔣家正室三兄弟(蔣方良所生)搞出來的事情相比,章孝嚴傳出跟李紀珠鬧出來的婚外情(後來被傳成跟王筱嬋鬧緋聞),還在酒店留下紙條說要跟妻子黃美倫離婚的這件事根本就是清粥小菜,去年2015年才放棄美國綠卡就選上立委的蔣萬安(章孝嚴他兒子)應該可以替爸爸鬆一口氣。
說到蔣經國的大兒子,蔣孝文,只有一句英文可以形容他:He's totally fxcked up.(他根本徹底地挫屎。)這個人因為被蔣家溺愛,從小就變成個廢材。年紀輕輕就拿著槍械在到處亂打槍,上面的真槍打不夠,下面的小槍也跟狗一樣隨地亂打。蔣孝文年紀輕輕就跑去強暴福利社的女服務生,導致女服務生因受辱而上吊自殺。
這廢材保送進陸軍官校的時候也經常不假外出,還為了爭奪舞女在高雄市第一舞廳開槍鬧事。蔣孝文還差點開槍射殺衛兵李之楚,雖然未擊中要害,李之楚卻因胸腔受傷而終身氣喘。完全就是Louis CK口中的「洨屁孩」(Jizanthapus)乘以十倍。蔣孝文搞出那麼多事情,結果還是一點事情都沒有,你還在懷念這種狗屁的黨國戒嚴體制嗎?
槍擊事件後,蔣介石叫他的走狗手下(教育部長張其昀)用公費赴美留學考試的名義把蔣孝文給送到美國。想也知道用正常方式,蔣孝文這廢材根本考不上,於是這教育部長走狗就用作弊與特權加分的方式,把別人的名額擠下來好讓蔣孝文得以錄取。
蔣孝文到了美國依舊是一灘爛泥,到處打砲,到處闖禍。不過蔣孝文此時也在美國認識了他的妻子徐乃錦,兩人在美國完婚。不過爛泥終就扶不上牆,蔣孝文在美國酒駕肇事撞爛公物,出庭地方法院的時候還抓狂發飆,鬧到蔣孝文被美國移民局列為「不受歡迎人物」而被舉紅牌驅逐出境。同樣也壞掉的第四代蔣友青跟他大伯蔣孝文比起來根本是秩序整潔模範生。
回到台灣後,他老爸叫蔣孝文到台電公司當「應收帳款」的門神。本來一堆國民黨軍人與軍眷跟土匪一樣只想吃霸王餐,用電都不想要繳電費,導致台電有三分之一的呆帳就是被這些國民黨軍人軍眷拒繳電費給搞出來的。結果蔣孝文一來催繳,這些欺善怕惡媚上欺下的鐵藍軍人軍眷馬上就乖乖繳電費,果然惡馬還真需要惡人來騎。蔣孝文的「應收帳款」業績馬上一飛沖天。這大概是蔣孝文一輩子中對社會最有貢獻的一段時光。
不過蔣孝文依舊夜夜笙歌,吃喝嫖賭樣樣都來,不但感染了梅毒,梅毒還侵蝕了他的腦細胞。蔣孝文更欠了一屁股賭債,還想叫他老子蔣經國拿台灣銀行的公家錢來還他賭債,他老子一開始還真答應了哩。(別懷疑,國庫通黨庫就是這麼回事。)
她太太徐乃錦看她老公爛成這樣,只好到外面去修課充實自己,也因此在台大認識了一名外籍學生好友。這個到處約砲修幹的蔣孝文看到他老婆交了個異性好朋友,竟然醋勁大發、氣到認定他老婆搞外遇。蔣孝文開始自暴自棄,更變本加厲在外酗酒,經常爛醉到半夜才回家。他還曾因為無照酒駕,撞死路人張慧雲之後,找了司機陶錦藩出面頂罪。
好啦,您的好運帳戶已無餘額,蔣孝文在一次爛醉當中,終於因為糖尿病導致腦細胞受損而變成智障,智商退到五歲小孩的程度。蔣孝文在病床上癱瘓躺了十九年才死掉。
講到二子蔣孝武,你就把上面看到的蔣孝文段落拷貝下來,把「文」換成「武」來看就八九不離十了,基本上這蔣家文武二少都差不多廢柴,一樣感染性病,一樣都追過演藝圈的女星。蔣孝武比他哥更厲害的就是因搶奪別人的人妻而導致谷名倫之死的傳聞。
當時有個男星叫作谷名倫,他有個已經準備訂婚的未婚妻叫作張璐。據傳蔣孝武看到這個女歌星張璐很漂亮,就想搶來用。當時已經接手黨國特務體系的蔣孝武就帶著手下把谷名倫叫到大樓樓頂,說是要談判,結果是把對方給丟到樓下去。谷名倫當場墜樓慘死。外界都認為谷名倫是因為其他因素而自殺,但是卻無法解釋為什麼自殺的人還會在大樓上留下許多試圖用手抓住東西的抓痕。
還不止這樣,當時已經是有婦之夫的蔣孝武(妻:汪長詩)還跟女星崔苔菁談過一場婚外情熱戀。跟蔣孝武傳出緋聞的女星多如過江之鯽,從崔苔菁、張艾嘉到胡茵夢,他還真的把自己當皇太子在選妃哩。蔣孝武還因為愛戀張艾嘉而惡整過她的香港男友。他老婆汪長詩看他跟女星傳出一堆不堪入目的緋聞,氣得直接離開他老公。
蔣孝武跟他老婆汪長詩離婚十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又跟他女兒的幼齒家教老師蔡惠媚結婚。蔡惠媚的侄女蔡依珊就是鼎鼎大名的連勝文他老婆。這張黨國聯姻之藍色隻豬網全貌,咳,藍色蜘蛛網全貌也慢慢地浮現出來。
可能是文武雙廢材平時生活都太糜爛了,幹的鳥事太多,蔣孝文跟蔣孝武在1989年與1991年分別死亡,死的時候都才四五十歲。最小也最乖的弟弟蔣孝勇在蔣經國死後,也逃命似地帶著家人移民到加拿大當加拿大人了。疑?不是要當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嗎?蔣孝勇年輕時跟女星胡燕妮與甄妮勾搭的事情我就懶得多說了。蔣孝勇在支持完新黨總統候選人林洋港與郝柏村之後,很快也尾隨他哥哥們的步伐,於1996年死亡,死時才四十八歲。
蔣家三太子死後,留下一堆黑衣的未亡人,來自中國的蔣家皇朝也到此買單收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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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講完這一長串的黨國家庭史,你現在回頭看看這張中國政治家庭系譜圖,你覺得這看起來正常嗎?你看看裡面有哪個人是同性戀?你說說看「濫交」為什麼會跟「同性戀」畫上等號?你覺得讓同性戀結婚會破壞家庭倫常,還是圖中的這群異性戀會破壞家庭倫常?你覺得你如果真的跟摩天輪結婚,會不會比這張圖裡面的關係還來得更單純些?
如果異性戀婚姻有所謂的信用額度,那這張圖所顯示的就是這種婚姻制度根本已經瀕臨破產還一堆呆帳,而現在的同婚支持者根本是「國安基金」來進場護盤收爛攤的。別說公眾政治人物的性生活就是會比較亂,你確定一般平民的性關係就不會這麼亂?
你在這張圖中甚至還可以看到一堆關鍵人物都是基督徒(方框黃底),蔣介石、蔣經國、蔣緯國、章孝嚴、蔣孝文、蔣孝勇、連戰等人,全部都是基督徒,只有蔣孝武是全家唯一的非基督徒,你覺得真正的基督徒會怎麼想。從這張中華黨國家庭圖中,請問你看得到「神聖婚姻」與「守護家庭」這種東西嗎?
別忘了,這張圖裡面的許多政治人物與基督徒還曾經主導過台灣政治數十餘年,請問這些主張「一生一世、一夫一妻」的父老鄉親兄弟姊妹們當時或是後來有出來屁過任何一句話嗎?阿不就欺善怕惡,柿子挑軟的吃而已。
護家?我看你護的是姓黨的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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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白先勇小說:冬夜>
*這篇小說收錄於《台北人》,1971年出版。我大約於1975年,17歲時第一次閲讀。當時年紀太小,和白先勇老師身處的時代及家庭背景不同,加上自己年輕氣盛,一方面迷戀杜斯妥也夫斯基和卡謬的青年孤獨:一方面無法理解時代歲月的老去,對一個人生命的刻痕。閲讀的時候,只覺得文字洗練,故事卻嘮叨,對老年人的感慨無法共鳴。
*這幾年因為電子版發行,我試圖重新閱讀一些年輕時錯過、深入不了的文字。此篇冬夜即時印入了眼簾。白先勇老師出版《台北人》時,才三十四歲。文集收錄他自24-34歲寫在「現代文學」的短篇小說。在冬夜之前,白老師已經完成「玉卿嫂」「謫仙記」等中篇小說,既跨古又跨神話,在美好的字句及故事鋪陳中書寫情慾。「台北人」裡的小説寫的更多是70年代台北若干當代人的遺憾。那可怕的時代如造孽,拋棄了所有的人。小説中對年輕狂妄的理想,有不著痕跡的批評。夏志清先生曾經評語:《臺北人》甚至可以說是部民國史。
* 《冬夜》裏余教授的兒子俊彥,長得和父親年輕時一模一樣,他不滿懷五四救國精神,也不想燒打任何人。年輕的兒子經過了也目睹了父親如何遭受時代的撥弄,沒有什麼澎湃了,他務實且苟且但卻篤定地一心想去美國念物理。而從美國歸國的風光學者,年華已逝,身分似升也似降的吳教授,在美國教唐朝,不願也不能置評當代。那些古老的長安繁華,包裝了美國學人的現實,他回不去當代,有一天走下講堂,步下長安大壂,沒有根的飄浮,就是他的晚年。每個曾經參與五四運動的倖存青年,都掉進了坎,過去只是一道晚霞,人年紀輕輕就沒了,泡沫了。革命,革誰的?自己的吧!
*撰寫冬夜年紀還輕的白先勇用了寛厚且事故的文筆,概括了所有的時代的起伏:沒有嘲謔,就是大勢所趨。不論是五四運動,美國反越戰學潮:那些革命換來的空,空盪後的務實謹慎、渴望留洋、無處可安頓⋯⋯一切都不過是「大勢所趨」。不必論理,也不需拿著一知半解的道理,砍砍殺殺。什麼事回頭看,就是四個字:大勢所趨。時代彷佛只是一個戲框子,把人按進去,把事件嵌入,就為了寫出大勢所趨,四個字。
*我曾經當面告訴白先勇老師,他活得如此特別。年輕的時候,儘寫些「老人往事」,老的時候大搞青春版牡丹亭。這樣倒活的靈魂,太過癮。
*以下為短文分享:冬夜。更多台北人文章可以購買博客來網路書店。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023419
《冬夜》—白先勇
台北的冬夜,經常是下著冷雨的。
傍晚時分,一陣乍寒,雨,又淅淅瀝瀝開始落下來了。溫州街那些巷子裏,早已冒起寸把厚的積水來。余欽磊教授走到巷子口張望時,腳下套著一雙木屐。他撐著一把油紙傘,紙傘破了一個大洞,雨點漏下來,打到余教授十分光禿的頭上,冷得他不由得縮起脖子打了一個寒噤。他身上罩著的那襲又厚又重的舊棉袍,竟也敵不住台北冬夜那陣陰濕砭骨的寒意了。
巷子裏灰濛濛的一片,一個人影也沒有,四周沈靜,只有雨點灑在遠遠近近那些矮屋的瓦檐上,發出一陣沙沙的微響。余教授在冷雨中,撐著他那把破紙傘,佇立了片刻,終於又踅回到他巷子裏的家中去。他的右腿跛瘸,穿著木屐,走一步,拐一下,十分蹣跚。
余教授棲住的這棟房子,跟巷中其他那些大學宿舍一樣,都是日據時代留下來的舊屋。年久失修,屋檐門窗早已殘破不堪,客廳的地板,仍舊鋪著榻榻米,積年的潮濕,席墊上一徑散著一股腐草的霉味。
客廳裏的傢具很簡陋:一張書桌、一張茶几。一對襤褸的沙發,破得肚子統統暴出了棉絮來。桌上、椅上、榻榻米上,七橫八竪,堆滿了一本本舊洋裝書,有的脫了線,有的發了毛,許多本卻脫落得身首異處,還有幾本租來的牛皮紙封面武俠小說,也摻雜其中。自從余教授對他太太著實發過一次脾氣以後,他家裡的人,再也不敢碰他客廳裏那些堆積如山的書了。
有一次,他太太替他曬書,把他夾在一本牛津版的《拜侖詩集》中的一疊筆記弄丟了——那些筆記,是他二十多年前,在北京大學教書時,記下來的心得。
余教授走進客廳裏,在一張破沙發上坐了下來,微微喘著氣。他用手在他右腿的關節上,使勁的揉搓了幾下。每逢這種陰濕天,他那只撞傷過的右腿,便隱隱作痛起來,下午他太太到隔壁蕭教授家去打麻將以前,還囑咐過他:
「別忘了,把於善堂那張膏藥貼起來。」
「晚上早點回來好嗎?」他要求他太太,「吳柱國要來。」
「吳柱國又有什麼不得了?你一個人陪他還不夠?」他太太用手絹子包起一扎鈔票,說著便走出大門去了,那時他手中正捏著一張《中央日報》,他想阻止他太太,指給她看,報上登著吳柱國那張照片:「我旅美學人,國際歷史權威,吳柱國教授,昨在中央研究院,作學術演講,與會學者名流共百餘人。」
可是他大太老早三腳兩步,跑到隔壁去了。隔壁蕭太太二四六的牌局,他太太從來沒缺過席,他一講她,她便封住他的嘴:別搗蛋,老頭子,我去贏個百把塊錢,買只雞來燉給你吃。他對他太太又不能經濟封鎖,因為他太太總是贏的,自己有私房錢。
他跟他太太商量,想接吳柱國到家裡來吃餐便飯,一開口便讓他太太否決了。
他目送著他太太那肥胖碩大的背影,突然起了一陣無可奈何的惆悵。要是雅馨還在,晚上她一定會親自下廚去做出一桌子吳柱國愛吃的菜來,替他接風了。
那次在北平替吳柱國餞行,吳柱國吃得酒酣耳熱,對雅馨說:「雅馨,明年回國再來吃你做的掛爐鴨。」哪曉得第二年北平便易幟了,吳柱國一出國便是二十年。
那天在松山機場見到他,許多政府官員、報社記者,還有一大群閒人,把吳柱國圍得水洩不通,他自己卻被人群摒在外面,連跟吳柱國打招呼的機會都沒有。
那天吳柱國穿著一件黑呢大衣,戴著一副銀絲邊的眼鏡,一頭頭髮白得雪亮,他手上持著煙鬥,從容不迫,應對那些記者的訪問。他那份恂恂儒雅,那份令人肅然起敬的學者風範,好像隨著歲月,變得愈更醇厚了一般。後來還是吳柱國在人群中發現了他,才擠過來,執著他的手,在他耳邊悄悄說道:
「還是過兩天,我來看你吧。」
「欽磊——」
余教授猛然立起身來,蹭著迎過去,吳柱國已經走上玄關來了。
「我剛才還到巷子口去等你,怕你找不到。」余教授蹲下身去,在玄關的矮櫃裡摸索了一陣,才拿出一雙草拖鞋來,給吳柱國換上,有一隻卻破得張開了口。
「台北這些巷子真像迷宮,」吳柱國笑道,「比北平那些胡同還要亂多了。」他的頭髮淋得濕透,眼鏡上都是水珠。他脫下大衣,抖了兩下,交給余教授,他裡面卻穿著一件中國絲綿短襖。他坐下來時,忙掏出手帕,把頭上臉上揩拭了一番,他那一頭雪白的銀發,都讓他揩得蓬松零亂起來。
「我早就想去接你來了,」余教授將自己使用的那只保暖杯拿出來泡了一杯龍井擱在吳柱國面前,他還記得吳柱國是不喝紅茶的,「看你這幾天那麼忙,我也就不趁熱鬧了。」
「我們中國人還是那麼喜歡應酬,」吳柱國搖著頭笑道,「這幾天,天天有人請吃酒席,十幾道十幾道的菜——」
「你再住下去,恐怕你的老胃病又要吃犯了呢。」余教授在吳柱國對面坐下來,笑道。
「可不是?我已經吃不消了!今晚邵子奇請客,我根本沒有下箸——邵子奇告訴我,他也有好幾年沒見到你了。你們兩人——」吳柱國望著余教授,余教授摸了一摸他那光禿的頭,輕輕吁了一口氣,笑道:
「他正在做官,又是個忙人。我們見了面,也沒什麼話說。我又不會講虛套,何況對他呢?所以還是不見面的好。你是記得的:我們當年參加‘勵志社’,頭一條誓言是什麼?」
吳柱國笑了一笑,答道:
「二十年不做官。」
「那天宣誓,還是邵子奇帶頭宣讀的呢!當然,當然,二十年的期限,早已過了——」余教授和吳柱國同時都笑了起來。
吳柱國捧起那盅龍井,吹開浮面的茶葉,啜了一口,茶水的熱氣,把他的眼鏡子蒸得模糊了。他除下眼鏡,一面擦著,一面覷起眼睛,若有所思的嘆了一口氣,說道:
「這次回來,‘勵志社’的老朋友,多半都不在了——」
「賈宜生是上個月去世的,」余教授答道,「他的結局很悲慘。」
「我在國外報上看到了,登得並不清楚。」
「很悲慘的——」余教授又喃喃的加了一句。
「他去世的前一天我還在學校看到他。他的脖子硬了,嘴巴也歪了——上半年他摔過一跤,摔破了血管——我看見他氣色很不好,勸他回家休息,他只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他的環境困得厲害,太太又病在醫院裡。那晚他還去兼夜課,到了學校門口,一跤滑在陰溝裡,便完了——」余教授攤開雙手,乾笑了一聲。「賈宜生,就這麼完了。」
「真是的——」吳柱國含糊應道。
「我彷彿聽說陸冲也亡故了,你在外國大概知道得清楚些。」
「只是人生的諷刺也未免太大了,」吳柱國唏噓道,「當年陸冲還是個打倒‘孔家店’的人物呢。」
「何嘗不是?」余教授也莫奈何的笑了一下,「就拿這幾個人來說:邵子奇、賈宜生、陸冲、你、我,還有我們那位給槍斃了的日本大漢奸陳雄——當年我們幾個人在北大,一起說過些什麼話?」
吳柱國掏出煙鬥,點上煙,深深吸了一口,吸著煙,若有所思的沈默了片刻,突然他搖著頭笑出了聲音來,歪過身去對余教授說道:
「你知道,欽磊,我在國外大學開課,大多止於唐宋,民國史我是從來不開的。上學期,我在加州大學開了一門‘唐代政治制度’。這陣子,美國大學的學潮鬧得厲害,加大的學生更不得了,他們把學校的房子也燒掉了,校長攆走了,教授也打跑了,他們那麼胡鬧,我實在看不慣。有一天下午,我在講‘唐初的科舉制度’,學校裡學生正在跟警察大打出手,到處放瓦斯,簡直不像話!你想想,那種情形,我在講第七世紀中國的考試制度,那些蓬頭赤足,躍躍欲試的美國學生,怎麼聽得進去?他們坐在教室裏,眼睛都瞅著窗外。我便放下了書,對他們說道:‘你們這樣就算鬧學潮了嗎?四十多年前,中國學生在北平鬧學潮,比你們還要凶百十倍呢!’他們頓時動容起來,臉上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情,好像說:‘中國學生也會鬧學潮嗎?’」
吳柱國和余教授同時都笑了起來。
「於是我便對他們說道:‘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一群北京大學領頭的學生,為了反日本,打到一個賣國求榮的政府官員家裡,燒掉了他的房子,把躲在裡面的一個駐日公使,揪了出來,痛揍了一頓——’那些美國學生聽得肅然起敬起來,他們口口聲聲反越戰,到底還不敢去燒他們的五角大廈呢。‘後來這批學生都下了獄,被關在北京大學的法學院內,一共有一千多人——’我看見他們聽得全神貫注了,我才慢慢說道,‘那群學生當中領頭打駐日公使的,便是在下。’他們哄堂大笑起來,頓足的頓足,拍手的拍手,外面警察放槍他們也聽不見了——」
余教授笑得一顆光禿的頭顱前後亂晃起來。
「他們都搶著問,我們當時怎樣打趙家樓的。我跟他們說,我們是疊羅漢爬進曹汝霖家裡去的。第一個爬進去的那個學生,把鞋子擠掉了。打著一雙赤足,滿院子亂跑,一邊放火。‘那個學生現在在哪裡?’他們齊聲問道。我說:‘他在台灣一間大學教書,教拜侖。’那些美國學生一個個都笑得樂不可支起來——」
余教授那張皺紋滿布的臉上,突然一紅,綻開了一個近乎童稚的笑容來,他訕訕的咧著嘴,低頭下去瞅了一下他那一雙腳,他沒有穿拖鞋,一雙粗絨線襪,後跟打了兩個黑布補釘,他不由得將一雙腳合攏在一起,搓了兩下。
「我告訴他們:我們關在學校裏,有好多女學生來慰問,一個女師大的校花,還跟那位打赤足放火的朋友結成了姻緣,他們兩人,是當時中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柱國,你真會開玩笑。」余教授一面摸撫著他那光禿的頭頂,不勝唏噓的笑道。他看見吳柱國那杯茶已經涼了,便立起身,一拐一拐的,去拿了一隻暖水壺來,替吳柱國斟上滾水,一面反問他:
「你為什麼不告訴你學生,那天領隊遊行扛大旗的那個學生,跟警察打架,把眼鏡也打掉了?」
吳柱國也訕訕的笑了起來。「我倒是跟他們提起:賈宜生割開手指,在牆上寫下了‘還我青島’的血書,陳雄卻穿了喪服,舉著‘曹陸章遺臭萬年’的輓聯,在街上遊行——」
「賈宜生——他倒是一直想做一番事業的——」余教授坐下來,喟然嘆道。「不知他那本《中國思想史》寫完了沒有?」吳柱國關懷的問道。
「我正在替他校稿,才寫到宋明理學,而且——」余教授皺起眉頭說,「最後幾章寫得太潦草,他的思想大不如從前那樣敏銳過人了,現在我還沒找到人替他出版呢,連他的安葬費還是我們這幾個老朋友拼湊的。」「哦?」吳柱國驚異道,「他竟是這樣的——」
余教授和吳柱國相對坐著,漸漸默然起來。吳柱國兩只手伸到袖管裡去,余教授卻輕輕的在敲著他那只僵痛的右腿。
「柱國——」過了半晌,余教授抬起頭來望著吳柱國說道,「我們這伙人,總算你最有成就。」
「我最有成就?」吳柱國驚愕的抬起頭來。
「真的,柱國,」余教授的聲音變得有點激動起來,「這些年,我一事無成。每次在報紙上看見你揚名國外的消息,我就不禁又感慨、又欣慰,至少還有你一個人在學術界替我們爭一口氣——」余教授說著禁不住伸過手去,捏了一下吳柱國的膀子。
「欽磊——」吳柱國突然掙開余教授的手叫道,余教授發覺他的聲音裡竟充滿了痛苦,「你這樣說,更是叫我無地自容了!」「柱國?」余教授縮回手,喃喃喚道。
「欽磊,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就懂得這些年我在國外的心情了,」吳柱國把煙鬥擱在茶几上,卸下了他那副銀絲邊的眼鏡,用手捏了一捏他那緊皺的眉心,「這些年,我都是在世界各地演講開會度過去的,看起來熱鬧得很。上年東方歷史學會在舊金山開會,我參加的那一組,有一個哈佛大學剛畢業的美國學生,宣讀他一篇論文,題目是:《五四運動的重新估價》。那個小伙子一上來便把‘五四’批評得體無完膚,然後振振有詞的結論道:這批狂熱的中國知識青年,在一陣反傳統、打倒偶像的運動中,將在中國實行二千多年的孔制徹底推翻,這些青年,昧於中國國情,盲目崇拜西方文化,迷信西方民主科學,造成了中國思想界空前的大混亂。但是這批在父權中心社會成長的青年,既沒有獨立的思想體系,又沒有堅定的意志力,當孔制傳統一旦崩潰,他們頓時便失去了精神的依賴,於是徬惶、迷失,如同一群弒父的逆子——他們打倒了他們的精神之父——孔子,背負著重大的罪孽,開始了他們精神上的自我放逐,有的重新回頭擁抱他們早已殘破不堪的傳統,有的奔逃海外,做了明哲保身的隱士。他們的運動瓦解了、變質了。有些中國學者把‘五四’比作中國的‘文藝復興’,我認為,這只能算是一個流產了的‘文藝復興’。他一念完,大家都很激動,尤其是幾個中國教授和學生,目光一齊投向我,以為我一定會起來發言。可是我一句話也沒有說,默默的離開了會場——」
「噢,柱國——」
「那個小伙子有些立論是不難辯倒的,可是,欽磊——」吳柱國的聲音都有些哽住了,他乾笑了一聲,「你想想看,我在國外做了幾十年的逃兵,在那種場合,還有什麼臉面挺身出來,為‘五四’講話呢?所以這些年在外國,我總不願意講民國史,那次在加大提到‘五四’,還是看見他們學生學潮鬧的熱鬧,引起我的話題來——也不過是逗著他們玩玩,當笑話講罷了。我們過去的光榮,到底容易講些,我可以毫不汗顏的對我的外國學生說:‘李唐王朝,造就了當時世界上最強盛、文化最燦爛的大帝國。’——就是這樣,我在外國喊了幾十年,有時也不禁好笑,覺得自己真是像唐玄宗的白髮宮女,拼命在向外國人吹噓天寶遺事了——」
「可是柱國,你寫了那麼多的著作!」余教授幾乎抗議的截斷吳柱國的話。
「我寫了好幾本書:《唐代宰相的職權》、《唐末藩鎮制度》,我還寫過一本小冊子叫《唐明皇的梨園子弟》,一共幾十萬字——都是空話啊——」
吳柱國搖著手喊道,然後他又冷笑了一聲,「那些書堆在圖書館裡,大概只有修博士的美國學生,才會去翻翻罷了。」
「柱國,你的茶涼了,我給你去換一杯來。」余教授立起身來,吳柱國一把執住他的手,抬起頭望著他說道:
「欽磊,我對你講老實話:我寫那些書,完全是為了應付美國大學,不出版著作,他們便要解聘,不能升級,所以隔兩年,我便擠出一本來,如果不必出版著作,我是一本也不會寫了的。」
「我給你去弄杯熱茶來。」余教授喃喃的重復道,他看見吳柱國那張文雅的臉上,微微起著痙攣。他蹭到客廳一角的案邊,將吳柱國那杯涼茶倒進痰盂裡,重新沏上一杯龍井,他手捧著那只保暖杯,十分吃力的拐回到座位上去,他覺得他那只右腿,坐久了,愈來愈僵硬,一陣陣的麻痛,從骨節裡滲出來。
他坐下後,又禁不住用手去捏榨了一下。
「你的腿好像傷得不輕呢。」吳柱國接過熱茶去,關注著余教授說道。
「那次給撞傷,總也沒好過,還沒殘廢,已是萬幸了。」余教授解嘲一般笑道。
「你去徹底治療過沒有?」
「別提了,」余教授擺手道,「我在台大醫院住了五個月。他們又給我開刀,又給我電療,東搞西搞,愈搞愈糟,索性癱掉了。我太太也不顧我反對,不知哪裡弄了一個打針灸的郎中來,戳了幾下,居然能下地走動了!」
余教授說著,很無可奈何的攤開手笑了起來,「我看我們中國人的毛病,也特別古怪些,有時候,洋法子未必奏效,還得弄帖土藥秘方來治一治,像打金針,亂戳一下,作興還戳中了機關——」說著,吳柱國也跟著搖搖頭,很無奈的笑了起來,跟著他伸過手去,輕輕拍了一下余教授那條僵痛的右腿,說道:「你不知道,欽磊,我在國外,一想到你和賈宜生,就不禁覺得內愧。生活那麼清苦,你們還能在台灣守在教育的崗位上,教導我們自己的青年——」吳柱國說著,聲音都微微顫抖了,他又輕輕的拍了余教授一下。
「欽磊,你真不容易——」
余教授默默的望著吳柱國,半晌沒有做聲,他搔了一搔他那光禿的頭頂,笑道:
「現在我教的,都是女學生,上學期,一個男生也沒有了。」
「你教‘浪漫文學’,女孩子自然是喜歡的。」吳柱國笑著替余教授解說道。
「有一個女學生問我:‘拜侖真的那樣漂亮嗎?’我告訴她:‘拜侖是個跛子,恐怕跛得比我還要厲害哩。’那個女孩子頓時一臉痛苦不堪的樣子,我只得安慰她:‘拜侖的臉蛋兒還是十分英俊的’——」
余教授和吳柱國同時笑了起來。「上學期大考,我出了一個題目要她們論‘拜侖的浪漫精神’,有一個女孩子寫下了一大堆拜侖情婦的名字,連他的妹妹Augusta也寫上去了!」
「教教女學生也很有意思的。」吳柱國笑得低下頭去,「你譯的那部《拜侖詩集》,在這裡一定很暢銷了?」
「《拜侖詩集》我並沒有譯完。」
「哦——」
「其實只還差‘DonJuan’最後幾章,這七八年,我沒譯過一個字,就是把拜侖譯出來,恐怕現在也不會有多少人看了——」
余教授頗為落寞了的嘆了一口氣,定定的注視著吳柱國,「柱國,這些年,我並沒有你想像那樣,並沒有想‘守住崗位’,這些年,我一直在設法出國——」
「欽磊——你——」
「我不但想出國,而且還用盡了手段去爭取機會。每一年,我一打聽到我們文學院有外國贈送的獎金,我總是搶先去申請。前五年,我好不容易爭到了哈佛大學給的福特獎金,去研究兩年,每年有九千多美金。出國手續全部我都辦妥了,那天我到美國領事館去簽證,領事還跟我握手道賀。哪曉得一出領事館門口,一個台大學生騎著一輛機器腳踏車過來,一撞,便把我的腿撞斷了。」
「哎,欽磊。」吳柱國曖昧地嘆道。
「我病在醫院裡,應該馬上宣佈放棄那項獎金的,可是我沒有,我寫信給哈佛,說我的腿只受了外傷,治癒後馬上出去。我在醫院裡躺了五個月,哈佛便取消了那項獎金。要是我早讓出來,也許賈宜生便得到了——」
「賈宜生嗎?」吳柱國驚嘆道。
「賈宜生也申請了的,所以他過世,我特別難過,覺得對不起他。要是他得到那項獎金,能到美國去,也許就不會病死了。他過世,我到處奔走替他去籌治喪費及撫卹金,他太太也病得很厲害。我寫信給邵子奇,邵子奇派了一個人,只送了一千塊台市來——」
「唉,唉。」吳柱國連聲嘆道。
「可是柱國,」余教授愀然望著吳柱國,「我自己實在也很需要那筆獎金。雅馨去世的時候,我的兩個兒子都很小,雅馨臨終要我答應,一定撫養他們成人,給他們受最好的教育。我的大兒子出國學工程,沒有申請到獎學金,我替他籌了一筆錢,數目相當可觀,我還了好幾年都還不清。所以我那時想,要是我得到那筆獎金,在國外省用一點,就可以償清我的債務了。沒想到——」
余教授聳一聳肩膀,乾笑了兩聲。吳柱國舉起手來,想說什麼,可是他的嘴唇動了一下,又默然了。過了片刻,他才強笑道:
「雅馨——她真是一個叫人懷念的女人。」
窗外的雨聲,颯颯娑娑,愈來愈大了,寒氣不住的從門隙窗縫里鑽了進來,一陣大門開闔的聲音,一個青年男人從玄關走了上來。青年的身材頎長,披著一件深藍的塑膠雨衣,一頭墨濃的頭髮灑滿了雨珠,他手中捧著一大疊書本,含笑點頭,便要往房中走去。
「俊彥,你來見見吳伯伯。」余教授叫住那個青年,吳柱國朝那個眉目異常英爽的青年打量了一下,不由得笑出了聲音來。
「欽磊,你們兩父子怎麼——」吳柱國朝著俊彥又指了一下,笑道,「俊彥,要是我來你家,先看到你,一定還以為你父親返老還童了呢!欽磊,你在北大的時候,就是俊彥這個樣子!」說著三個人都笑了起來。
「吳伯伯在加大教書,你不是想到加大去念書嗎?可以向吳伯伯請教請教。」余教授對他兒子說道。
「吳伯伯,加大物理系容易申請獎學金嗎?」俊彥很感興趣的問道。
「這個——」吳柱國遲疑了一下,「我不太清楚,不過加大理工科的獎學金比文法科多多了。」
「我聽說加大物理系做一個實驗,常常要花上幾十萬美金呢!」俊彥年輕的臉上,現出一副驚羨的神情。
「美國實在是個富強的國家。」吳柱國嘆道,俊彥立了一會兒,便告退了。余教授望著他兒子的背影,悄聲說道:
「現在男孩子,都想到國外去學理工。」
「這也是大勢所趨。」吳柱國應道。
「從前我們不是拼命提倡‘賽先生’嗎?現在‘賽先生’差點把我們的飯碗都搶跑了。」
余教授說著跟吳柱國兩人都苦笑了起來,余教授立起身,又要去替吳柱國斟茶,吳柱國忙止住他,也站了起來說道:
「明天一早我還要到政治大學去演講,我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說著,他沈吟了一下,「後天我便要飛西德,去參加一個漢學會議,你不要來送我了,我這就算告辭了吧。」
余教授把吳柱國的大衣取來遞給他,有點歉然的說道:
「真是的,你回來一趟,連便飯也沒接你來吃。我現在這位太太——」余教授尷尬的笑了一下。
「嫂夫人哪裡去了?我還忘了問你。」吳柱國馬上接口道。
「她在隔壁,」余教授有點忸怩起來,「在打麻將。」
「哦,那麼你便替我問候一聲吧。」吳柱國說著,便走向了大門去。余教授仍舊套上他的木履,撐起他那把破油紙傘,跟了出去。
「不要出來了,你走路又不方便。」吳柱國止住余教授。
「你沒戴帽子,我送你一程。」余教授將他那把破紙傘遮住了吳柱國的頭頂,一隻手攬在他的肩上,兩個人向巷口走了出去。巷子里一片漆黑,雨點無邊無盡的飄灑著。余教授和吳柱國兩人依在一起,踏著巷子裏的積水,一步一步,遲緩、蹣跚、蹭蹬著。快到巷口的時候,吳柱國幽幽的說道:
「欽磊,再過一陣子,也許我也要回台灣來了。」
「你要回來?」
「還有一年我便退休了。」
「是嗎?」
「我現在一個人在那邊,穎芬不在了,飲食很不方便,胃病常常犯,而且——我又沒有兒女。」
「哦——」
「我看南港那一帶還很幽靜,中央研究院又在那裡。」
「南港住家是不錯的。」
雨點從紙傘的破洞漏了下來,打在余教授和吳柱國的臉上,兩個人都冷得縮起了脖子。一輛計程車駛過巷口,余教授馬上舉手截下。計程車司機打開了門,余教授伸出手去跟吳柱國握手道別,他執住吳柱國的手,突然聲音微微顫抖的說道:
「柱國,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好意思向你開口——」
「嗯?」
「你可不可以替我推薦一下,美國有什麼大學要請人教書,我還是想出去教一兩年。」
「可是——恐怕他們不會請中國人教英國文學哩。」
「當然,當然,」余教授咳了一下,乾笑道,「我不會到美國去教拜侖了——我是說有學校需要人教教中文什麼的。」
「哦——」吳柱國遲疑了,說道,「好的,我替你去試試吧。」
吳柱國坐進車內,又伸出手來跟余教授緊緊握了一下。
余教授踅回家中,他的長袍下擺都已經潮濕了,冷冰冰的貼在他的腿脛上,他右腿的關節,開始劇痛起來。他拐到廚房裡,把暖在爐灶上那帖於善堂的膏藥,取下來,熱烘烘的便貼到了膝蓋上去,他回到客廳中,發覺靠近書桌那扇窗戶,讓風吹開了,來回開闔,發出砰砰的響聲,他趕忙蹭過去,將那扇窗拴上。
他從窗縫中,看到他兒子房中的燈光仍然亮著,俊彥坐在窗前,低著頭在看書,他那年輕英爽的側影,映在窗框裡。余教授微微吃了一驚,他好像驟然又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一般,他已經逐漸忘懷了他年輕時的模樣了。
他記得就是在俊彥那個年紀,二十歲,他那時認識雅馨的。那次他們在北海公園,雅馨剛剪掉辮子,一頭秀髮讓風吹得飛了起來,她穿著一條深藍的學生裙站在北海邊,裙子飄飄的,西天的晚霞,把一湖的水照得火燒一般,把她的臉也染紅了,他在《新潮》上投了一首新詩。就是獻給雅馨的:
當你倚在碧波上
滿天的紅霞
便化作了朵朵蓮花
托著你
隨風飄去
馨馨
你是凌波仙子
余教授搖了一搖他那十分光禿的腦袋,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他發覺書桌上早飄進了雨水,把他堆在上面的書本都打濕了。他用他的衣袖在那些書本的封面上揩了一揩,隨便拾起了一本《柳湖俠隱記》,又坐到沙發上去,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翻了兩頁,眼睛便合上了,頭垂下去,開始一點一點的,打起盹來,朦朧中,他聽到隔壁隱約傳來一陣陣洗牌的聲音及女人的笑語。
台北的冬夜愈來愈深了,窗外的冷雨,卻仍舊綿綿不絕的下著。
李美金老師的兒子 在 愛看電影的波妞-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這篇真的很打動人心,今天再看第二次,覺得真的很感動
「你相信命運嗎?」
來自美國好萊塢某記者這樣問我!
《灼人秘密》從2018年11月26日殺青到現在,
我接受了上百個訪問。
我幾乎在重覆回答及解釋關於「電影」的問題:
『你為什麼拍電影?
這部電影是根據哈維溫斯坦改編的嗎?
這是你想要呼應#metoo運動嗎?
你為什麼改變這麼大?
拍這樣一部跟你之前作品完全不一樣的類型片?
你是想朝商業片靠攏嗎?
電影裡的「學狗叫」…「水餃」…
「電影一開始,冰箱門貼著的妮娜紅毯照」…
「小王子舞台劇」…
「妮娜去試鏡時走在迷宮般的走廊」…
「1408」房間…
「夢境」…
「戲中戲」…
是否是劇情的XXX?
是否是向某導演致敬?…
是否是一種隱喻?…
是否是一種XXX連結? 』
當重覆了圍繞著「電影」的問題數百次,
而我也知無不言、
誠實地回答了數百次同樣的問題後,
突然聽到這個問題「你相信命運嗎?」
我靜默了,
我得花點時間,靜下來…誠實認真地想想…
想想…我的命運…
『我相信命運嗎?』
1998年,
那個幾乎不曾踏出過腊戌村落的緬甸鄉下小孩…
…從數千人中被命運選中了…
帶著200塊美金…
一張厚重的猩紅色舖滿大花朵圖樣的毛毯…
十罐雲南餣菜…
一套由隔壁鄰居裁縫阿姨從西洋雜誌上模彷縫製的西裝…
第一次坐飛機…
突然,穿越時空般地,
半夜降落在桃園機場…。
對於當時的大多數的緬甸鄉下小孩來說,
台灣是我們夢想中「改變命運」的地方,
所謂的「改變命運」對當時的我們來說,
並不是「讀書」、並不是「知識」、
更不曾想到會是「拍電影」…或「搞藝術」。
對我來說改變命運是「踏實地打工存錢,
然後寄回緬甸,償還因為辦護照而欠下的債務」…
…然後再打工…存到足夠的錢…
為家裡弄個水泥圍牆…然後再打工…
存到更多的錢…蓋棟水泥房子。
然後再打工…存到更多更多的錢…
回到緬甸家鄉…作一樣小生意…
開個服裝店什麼的…
我相信命運,而命運之神對我也很好…
在抵達台中高工三天後,
我就找到了在學校餐廳打工的機會…
週一到週五,三餐不愁…邊上學邊打工,
而假日也找到了學校外面的工作…
是當一家川菜的廚師助手…
我從小善於應付考試…每學期有獎學金…
再加上寒暑假的打工…
到高二時,
辦護照的債務已經償還完畢,得到解脫。
緊接著,
就想著怎麼打工存錢為家裡弄水泥圍牆了…
高中三年級一開學,
我就跟所有的高中生一樣得準備聯考…
在勞累的體力打工的生活中,
以及跟一般高中生一樣;正常地準備聯考的壓力下…
每天只能睡三個小時…
睡夢中常常作夢…夢中幾乎是緬甸小時候的場景…
整座燒焦的山…巨大的蟒蛇、
雨中突然冒出的黃莓果,滿山滿地…
第一次坐飛機…
上飛機前數十道關卡:
軍警和情報人員的搜身…
一直上不了飛機…。
這些夢境對比我後來的生活…
常常讓我覺得是真的?還是只是夢?
面對聯考以及打工存錢的雙重壓力,
我常常在掙扎:
是否該休學?乾脆別唸書了…
如其他僑生朋友一樣去找份高薪水的勞動型工作,
存一大筆錢回緬甸算了!
我當時覺得:
世界上很多人,我們一出生就輸了…
我們註定得跑得很用力才能跟得上別人,
即便是最簡單的「溫飽」和某些地方有的與生俱來的「受教育的權益」;
我們得很努力很努力地去爭取才能得到!
命運就是這樣…比電影更戲劇:
高三開學後的一個月,
某個週五,放學後,
跟平常一樣,
我快速地先跑到學校裡的學生餐廳打工一小時,
然後趕到川菜餐廳工作。
那天,川菜餐廳生意很好,
工作量非常大,
我又在無法專注的狀況下,
被一鍋熱水燙傷了手臂…
一團慌亂,
我被送到中山醫院急診,所幸無大礙,
但老闆覺得我已不適合在餐廳打工,解雇了我。
我馬上失去了每週二天半、
以及寒暑假的打工的機會。
當晚,我的手臂纏滿了紗布,
回到宿舍,室友們紛紛關心詢問,
但我說不出一句話!
拿了室友偷藏的煙猛吸…
我失業了!
第二天是週六,
宿舍的室友們都回家了,
僑生同學們都去打工了,
我整天坐在宿舍前面的木棉樹下,
無所事事,
也沒有心思唸書準備聯考…
一直到下午,
有個中年人來找我,
他是跟我緬甸拜把兄弟(兒時好友)作漁貨生意的台灣人,
他交給我一封信,和七萬塊台幣,
原來是腊戌拜把友人寄來的信和錢,
信中寫了這位拜把兄弟要結婚,
需要一台DV攝影機…
他要我幫他買了寄回緬甸,
他想要用DV紀錄婚禮。
第二天,是週日,
我拿著錢去到柳川路一帶,走進一家攝影器材店,
用七萬塊台幣買了一台SONY TRV 900的攝影機,
馬上把攝影機郵寄到緬甸。
過了十天,攝影機被退回了!
當時,我猜想是緬甸當局對媒體攝影器材進出口管制嚴格,
而在詢問來往緬甸的人後,
也沒有人願意幫忙運送這樣的媒體器材。
拜把兄弟的婚禮已過去,
對於能否寄回攝影機這事,
他也已不在意,他再次來一封信說道:
「你寄到也紀錄不到什麼了…你留著玩,等回緬甸再還我!」
於是,在失業的那些假日…厭倦地準備聯考的日子裡…
在一個下午,
我打開了那台DV攝影機,
我打開了它的LCD螢幕觀景窗…
那片3吋的彩色世界…透過它…
裡面的木棉樹…裡面的風、裡面的所有東西…
我覺得很神奇…有一股魔力…
它可以框住你想看到的東西,
而把你不想看到的東西隔離在景框之外……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生活、
打工存錢外、實體物質外、
理性思考外、邏輯之外的另一種東西…
那種東西不止是影像…
它是很奇秒的東西…它讓我覺得…
透過它,我能看到不一樣的世界…。
後來,我禁不住每天把玩那台攝影機,
開始拿著它拍攝同學們的生活紀錄…
…也開始有同學們的親友,
學校的老師、
教官陸續找我去拍攝他們親友們的婚禮…給我一些酬勞…
我也開始以拍攝婚禮為業…
用攝影機來打工存錢寄回家。
透過拍攝婚禮,
我看到了新娘、新郎臉上的表情…
我有時zoom in 那個表情…看到了快樂、
也似乎看到了不安、
而那些種種的我的私密感受…無法言譯表達…
後來,我才明白,是「電影」。
我上了大學,唸了設計系…
又因為我在設計系的「設計或手繪技巧」相對沒有很好,
在做畢業作品時,
在我的指導教授孫春望鼓勵下,
我拍攝了第一部短片電影《白鴿》…
後來的後來…我去了金馬電影學院,
遇到了很多前輩:侯導、廖桑、李安導演等等的不吝分享及教導,
在那段期間,
彷佛被打通了電影的任督二脈…
…受到許多前輩們的鼓勵…
…我才有勇氣一個人,
拿著攝影機用極低成本…拍攝了《歸來的人》,
後來也才有勇氣實踐我想像中的電影…
拍攝了包含《冰毒》等…
接著才有人看到我,
支持我投資我…才拍了《再見瓦城》。
然後,又因為早期的短片,
在試鏡中結識了吳可熙…
而我們幾個在電影的路上,
變成革命戰友,
而我才能得到她的信任…交給我《灼人秘密》…
…非常獨特原創的心理驚悚劇本。
而《灼人秘密》在籌資到拍攝,
都非常不順利…
畢竟劇本相對複雜,
在華語片這種電影可能較不常見…。
但我相信命運,
從小到現在,
我覺得命運之神一直在選擇我,
而我一直盡全力地努力後,
隨遇而安,從不逃避,
每次我都勇敢接受命運交給我的任務…
遇到什麼,就去面對什麼…。
在幾經挫敗後,命運很眷顧我們,
…我找到了精良的製作團隊伙伴,
拍攝開始,過程困難重重、
但大家意志堅定、各司其職、竭盡心力!
最終,我們完成了電影;
來到了坎城影展。
在坎城影展期間,
受影展官方邀請去看《南方車站的聚會》
在抵達盧米埃電影院時,
有個男人問我是Midi嗎?(我坐的椅背上面有貼Midi Z)
他問我是不是NINA WU的導演?
他說他在幾篇報導裡看到我拍的電影是關於電影中的電影…
他說他也拍了一部電影是關於電影中的電影,
而他說看了我們的簡介…
我們的電影中的電影是在1960年代,
他的電影也是電影中的電影設在1960年代…
然後他曾研究個緬甸案子(劇本)
這男人講話很快,邊講邊揮動雙手,
我還來不及反應…
我們兩個中間隔著一個女人,是他的太太,
然後這位女人才介紹說:他是昆丁塔倫提諾…
然後他說他想看我們的電影,
然後想見見編劇吳可熙…
後來看完電影,
他跟我要了聯絡方式…快速交換了我們對《車站》一片的劇本意見…
接著他說,他會盡可能來看Nina Wu。
5/20下午四點半,在坎城。
《灼人秘密》首映,
坎城影展主席Thierry跟我說,
能不能延一下再放映,
因為昆丁在趕來,他非常想看,請求我等一下。
我其實是不想讓觀眾等的,因為觀眾都到了,
但主席百般請求,大家只好等了近八分鐘,
滿身大汗的昆丁導演出現了,他跟我說很對不起,
然後電影開場,主席Thierry 要我講句開場的話:
我說:「很感謝大家來看《灼人秘密》,
我沒有進過電影學校學習電影,
我都是在學校的圖書館和DVD出租店學習電影,
每次我走進DVD出租店,
我都會問自己:世界上有這麼多好的導演,
這麼多好的電影!
為什麼我要拍電影?
我的答案是:電影不需要我,但我需要電影,
我需要電影來表達我的私密的情感…和感受…和觀察…。
這部電影的製作過程不是很順利,
有很多限制,
但也是因為有這些限制我們才能突破,
才能找到一種自由的方法來拍這部電影!
電影是自由的,
它從來無法被定義該用怎樣的方式?
該如何來拍電影?
電影是自由的;
如同人的思考是自由的,
我也希望大家開放自由地看這部電影!謝謝!」
電影開始放映,燈光暗下,
觀眾隨著妮娜進入了我們創造的私密世界。
對來我說…電影不止是故事、
電影除了故事以外還有更多的是那些私密的個人情感…的獨特表達…
我喜歡塔可夫斯基…不是他的長鏡頭…
不是他的符號…他讓我感動的是他描寫的:
「他母親別過頭去的淚水、
他母親在一片茅草中被風吹拂的長髮、
還有他念念不忘的童年…
那瓶倒掉的牛奶…那只喝著牛奶的貓…
還有他揮之不去的小時候的家…
最後在寒風中…變成了癈墟…」
我喜歡李安導演…
不是他熟練的場面調度…
不是他能把東方美學或隱喻學發揮在西方擅長的三幕劇裡…
我喜歡他的電影是他的個人的私密性觀點或經驗…
「他那個早晨快走慢跑的父親…
那個睡在椅子上看似熟睡的父親,旁邊擔心父親是否已經有些「昏迷」跡像的兒子…
我喜歡…「兩個背對觀眾相擁相泣的牛仔男人……
喜歡那個…
…被孤立在一片大海中的印度男孩;他對著海、
對著老虎大聲呼叫…似乎在問神的存在…」
電影結束後,
更多的採訪蜂湧而至,
在上百次的採訪後,
喉嚨開始發炎溢血…。
終於到今天早晨,
採訪才暫時完結。
從2018年初拿到劇本,
開始改劇本、籌資、組團隊、拍攝、剪接、後期、影展、採訪後…
為了《灼人秘密》我連續工作了一年半,
沒有一天是放假休息的。
於是在昨晚,
我決定婉拒了幾個臨時邀約的採訪,讓自己休息一天。
今天,大清早,醒了,起床後到樓下吃早餐,
由於太早,旅館的餐廳還沒食物,
於是我乾坐著喝茶…這時突然有人拍我肩膀…Midi
居然是昆丁導演…他也被影展安排住在這旅館,
他說他也睡不著…然後他又說了起來…他說的很快,
照常揮動著他的手勢,
我得非常專注聽他說英文,
他說我先別回答:
他拼湊一下我要給他的世界:
「妮娜永遠在惡夢裡面?,
其實一開始故事就結束了?
最後一場才是真的對吧?
妮娜去試鏡變成了惡夢?
1408是史蒂芬金的小說,
所有的人都困在裡面出不來?
我覺得你所有的hint(暗示)都放得極好,
前後呼應,我看得很擔心,
你知道,我很怕錯過一個暗示,
我就會不懂這故事…我超怕錯過暗示…
但我很尿急…那天我來太趕…所以,
至到後四十分鐘我才出去上廁所…
還好我還連結得上那些暗示…
我之前的《低俗小說》也有hints很多…
…但沒你的這麼複雜…
我覺得這觀影經驗太好了…我覺得一般人要看二次才會知道這些「暗示」。
在昆丁導演的連續十五分鐘的快速英文表達後…
我很吃驚…也很得到鼓勵,
他居然都懂我們的佈局…都被看到了!
天下還有什麼比能了解你…懂你…更好的慰藉呢?
而且我非常喜歡昆丁導演寫的劇本…
他的劇本幾乎沒有破綻…
後來…餐廳的食物還是沒出來,
我們不得不聊了許多…聊到了一本書…
他說有個英國朋友給他看過一本書…
他覺得他不適合拍…關於緬甸的書:
而他說那本書我很適合拍…於是他開始講書名…
居然…那就是…前年…
一位英國的出版社老先生寄給我,
覺得很適合我拍的書…
然後我們交換了許多意見…怎麼拍…怎麼籌備…
他要我別急…自己一定要寫劇本…。
…
從我出生到現在…
我常常在想…如果沒有那場考試…
如果沒有那些種種…
如果我沒有離開家鄉…我會怎麼樣?
是的,我相信命運!
Midi 寫於坎城
25 May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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