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既然敲碗朱爸爸的曲折求學過程,阿爸就來慢慢寫分享給大家吧,希望對有需要的人有些幫助
(因為我個性寧可裝傻搞笑也不想說教)
好像大家對我說的阿爸從小都第一名但從沒開心過覺得好奇,事實是,我找各種方法努力唸書得高分
不是多厲害,純粹只是為了讓家人喜歡我
家裡有個唸私立小學惹人疼的妹妹(以前會懷疑,現在有女兒我了解了女兒怎麼那麼惹人疼,而且我妹對我很好)我讓當時很窮每天忙於賺錢的家人,唯一會稍微注意到我的時候,就是我得第一名,從課業得第一,到得市長獎,到得作文比賽冠軍,到小學投稿到報紙副刊,都是為了能讓眼光停留在我身上一下子,但這方法也沒有太大用處,因為最後來參加我頒獎典禮的都是阿公阿嬤,連得到作文冠軍的文章,都被家人覺得我亂寫他們處罰我的過程,被打手心,我也知道我錯了,也照樣得不到關愛的眼神⋯
知道只能自立自強,該補什麼該上什麼自己找好,然後跟媽媽要補習錢,就這樣過了義務教育,至於同班同學眼紅成績好快畢業一起打了我一頓霸凌,然後我後來上企業後那人變成接我案子的導遊,跟我鞠躬哈腰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一路就這樣靠自己公立國小國中上來,想說高中聯考一定要考好,不然家裡沒面子,放榜當天,看到成績心涼了一半,跟第二志願、我心中第一志願師大附中差一分上榜,分到成功高中最高分,心情低落的同時,媽媽叫我去複查,等了幾個禮拜,拆開信封時我不敢相信,他們加錯總分,我被加了兩分回來,我上師大附中了!那大概是我人生最快樂的前幾名了吧,除了喜歡附中校風,還有一點是離家裡近省錢,公車三站就到
能替家裡省錢,也是蠻驕傲的
可能因為從無到有特別珍惜,上附中後,大家還沈溺在高一聯考完放很鬆的狀態,我就拼命唸書了,月考都第一,就一路被選為班長三年,那可能也是我人生最開心的三年,認真唸書認真玩,有時間還搞搞聯誼,阿嬤還很健康,沒事就送麥當勞到學校給我當午餐,真的好開心
但人生最大的轉折,也由此開始⋯
之前父母離異,老爸隻身赴美創業,到我高中時,開始有些成績,把妹妹接去美國唸書,我自然也想去,得到的答案卻是考完大學研究所再看看吧,這是當時考量很合理的路,但可能一輩子當聽話好學生的我膩了,叛逆從此開始,覺得為什麼我要那麼晚才能去,為什麼從小的差別待遇現在還是一樣,於是我放棄了高三,所有大學聯考模擬考,我只寫三民主義萬歲就交卷去操場打籃球,從前段直接到最後一名,然後大學聯考缺席
就是自我放逐,放棄自我
所以高中畢業後,我躲去了花蓮外婆家,考駕照順便躲避人生,躲避我好學生好兒子的身分,(爸媽應該氣炸了)然後跟教官報名提前18歲入伍,不當成功嶺大專兵,然後去跟刺龍刺鳳的一起,提前入伍當兩年大頭兵
入伍當天,在松山坐火車,阿嬤媽媽跟著火車跑跟我再見,我忽然覺得,我是在叛逆哪一國啊?要讓最親的人擔心,然後要兩年跟外界隔離,我出來還能跟外界競爭嗎?
新兵訓練完抽部隊時心裡一直禱告「拜託拜託不要外島」結果,居然抽到了在淡水,後來發現我的駐地居然就在咪咪家隔壁(當年她應該兩歲)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我在軍中,怕脫節,每個月看天下雜誌,補充腦子活力,同時找方法去美國唸書,那時,爸媽似乎有感受到我的決心跟死脾氣,找了畢業於柏克萊的姑丈問問有什麼方法?
他建議可以退伍後來美國先念社區大學兩年,成績好再申請轉學去正規大學
就這樣,本來死路一條忽然又有了活路,我一路算日子撐到退伍那天(說實話,現在還常常夢到我退不了伍,當兵的環境真的不適合我)飛到美國後,找了前十名的社區大學El Camino ,開始重拾書本,從頭開始唸人家唸了十幾年的歷史地理等等基本課程
說真的,去美國唸大學比研究所辛苦,因為你要唸所有的基本課程,研究所只要唸你本科,但我不在乎,國小國中高中要唸給媽媽驕傲,現在要唸給不熟的爸爸看,不能讓他看不起我,覺得我不考大學聯考是任性妄為
他創業五點半就出門,出門前會經過我房間,我就每天清晨五點出門,讓他經過時看到我已經出門唸書,覺得我至少夠努力,美國早上是會結霜的,我開車到學校,教室還沒開門, 我就在結霜走廊上溫習複習,GPA維持4.0,到第二年要拼榮譽學生,開始在圖書館固定幫成績差的黑人或墨西哥學生當家教,然後申請轉學
我投了好幾個學校,這時就跟電影演的一樣,當你的信箱收到一大包裹,通常代表你過了,如果是薄薄一張,通常就是被退貨了,當時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開信箱,結果,我申請的轉大三的大學,全上了!UC Irvine, USC, UCLA,還有UC Berkeley 等等都上了,當時其實最想去UCLA,因為跟附中一樣離家近(也不想離開當年女友)
但我爸說了一句「你不去挑戰最難的,怎麼知道你可以到哪裡」連我當時USC的女友都說「能唸就要唸最好的,我會常去灣區看你」所以最後選了柏克萊電腦科學系,好笑的是,我附中唸的是文組,到美國繞了一圈居然又改成理工科系,人森啊!
還記得開學前搬去柏克萊,下著大雨,一個人的感覺好孤單,害怕陌生的環境,打給女友,她馬上說幫我跟我爸講,沒多久,我爸打來,說「開學還有一個禮拜,想回來爸爸出錢你坐飛機回來啊」這句話,給了我在異鄉繼續奮鬥的勇氣,只要家人挺你,在天涯海角都會充滿希望
柏克萊到處充滿怪獸,有全身打洞推超市推車裝書的醫學系高材生,也有裸體遊行示威的教授,也有有錢到炸來洗學歷的亞洲學生,柏克萊這些年應該是我最刻苦的時候吧,在實驗室寫程式到清晨五點,靠販賣機的巧克力當正餐,開回家洗澡後再出門上第一堂課,開到停紅綠燈睡著,女警敲我窗戶說你還好嗎?我也不知道我好不好,但我知道我不喜歡寫程式,但我也知道一定要畢業,就在痛苦下把所有學分上完在冬天畢業了(是的多花了一學期)
後面就在IBM上班然後找機會回台灣,然後碾壓所有大中華三百名新進人員拿第一又拿honor,找機會從工程師轉成業務,GMAT考730分,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我討厭柏克萊的生活,討厭那個城市
但,那段最痛苦的日子,卻是我人生成長最多的時候,不是學會電腦,而是,學會發現問題、找尋資源、解決問題,這應該是人生,最重要的課題了吧
人生最艱難的時候,也會是你收穫最多的時候
所以,我對我自己女兒的教育態度,也是我親身體驗到的:學到自律、負責、群體關係、分析問題、找到方法、解決事情
還有,最最重要的是,家人永遠是妳的靠山,妳不用證明什麼,唯一要證明的,就是妳有開心面對每一天!
Only through the toughest time, you can start to see the blink of light !
柏克萊拼圖書 在 移民美國拿綠卡、工作美國不煩惱。給孩子未來、圓夢國際。留學美國免高學費。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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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rry學測成績一踏糊塗,指考成績與所填的校系緣鏗一面。
台灣的考試受挫後,他決定直闖美國,
自己找到願意收他的社區大學,邊補英文,邊認真上課丶拼命讀書。
加上憑著在台灣的數學基礎,順利転學到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
剛転到柏克萊,成績也是慘不忍賭的「肉腳」。
他一有空就往圖書館丶研究室跑,勤能補拙,終畢業於Berkeley.
但是,有多少人願意像他這樣犧牲和堅持去達到自己想要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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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卡,#EB3c非技術性勞工移民,#EB5投資移民,
柏克萊拼圖書 在 李卓人 Lee Cheuk Yan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安裕周記 2007年6月3日】 又為斯民哭健兒
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
何期淚灑江南雨,又為斯民哭健兒。
——【魯迅〈悼楊銓〉】
一九八七年春,我在北加州三藩巿,隨著一九八六年過去,留學生的話題開始聚焦於中國來客的片言隻語,共同關注點是安徽學潮的發展走向。當時方勵之仍在中國科技大學物理系,他的一個姓黃的學生在柏克萊加大唸博士。這人二十歲不到,出身科技大學少年班,那時的通俗叫法是「神童」,在華裔學生裏很是矚目。
北加州的春天最惹人討厭,日間艷陽高照時有攝氏十七八度,入夜後寒流料峭濕度奇高,去柏克萊的一○一公路上,大團大團的濃霧滾滾而來,視野等於零,汽車寸步難行。有天晚上,學校那邊傳來消息,說胡耀邦已經下台,我趕忙開車過去看個究竟,情急之下,三次走錯路,幾經辛苦才開上一○一,回到柏克萊的時候,有人手上揚著一份台灣《聯合報》系辦的《世界日報》。我對《世界》素無好感,認定它是徹頭徹尾的國民黨喉舌。
那時的通訊和今天的完全兩樣,沒有互聯網,長途電話費用極昂貴,幸好那是中國留美學生絡繹於途的日子,天天都有人從大洋彼岸過來,三藩巿位處美西,是同學登陸花旗國的灘頭。幾個初到敝境的留學生,嘴上的汗毛稀稀疏疏的,滿頭大汗用四川腔普通話告訴人們大陸上的傳聞。我拿著《世界日報》問他,方勵之撤職胡耀邦下台到底是什麼回事,同學說,「敢情是真的」。
過了幾天,終於證實胡耀邦下台,留學生裏一陣騷動。有年長的學生談到他們聽過有關胡耀邦的傳聞——在撥亂反正的年代裏他做過什麼好事,他對毛澤東的批判和自我反省,等等。
那年頭,大陸留學生到美國多數是勤工儉學,有一位上海交通大學學生,伊利諾州大學錄取他唸碩士,不知從哪裏找到我的電話,一個人提著皮箱來到我家門前,說只住七天就走。我讓他留下,第二天上午,他大清早丟下一張字條「我去找工作」就出了門。那天晚上,小戴沒有回來,第二天晚上,他在傾盆大雨中渾身濕透按響門鈴,說在史丹福大學附近一家餐館找到一份bus boy工作。這次是把行李帶過去,順便借打字機向伊大申請延期入學。
那天夜裏,小戴沒睡,和我坐在廚房灶旁談到天明。交大畢業後分配到國營機關,他不想這輩子都當公務員,於是投考美國大學。美國人對唸理論物理的中國學生有著莫名其妙的好感,認定他們不是楊振寧二世就是李政道第二,只要申請就立即批准,還offer他獎學金。小戴家裏東拼西湊了一百美元給他搭機來美,他說只圖留在美國,沒有綠卡也沒關係。起初小戴對我還有點戒心,兩個人談到半夜,講到大陸上的政策,小伙子咬牙切齒說「這國家沒有把老百姓當人」,不得已留下兩老在上海,學音樂的女友稍後來美與他會合。
過了幾個月,我從北加州轉到紐約,那是一九八七年四月。
日復一日,兩年很快過,一九八九年暮春,我放下所有工作,精神都放在電視的體育節目上,尤其是NBA。那年的決賽是洛杉磯湖人對抗底特律活塞,湖人一身奢華金色球衣,球風流水行雲,大前鋒James Worthy速度特高,入球如拾草芥;活塞講究陣地戰及殺傷力,是用肌肉而不是速度打球,控球後衛Isiah Thomas入球如探囊取物。軟與硬,攻與守,一九八九年的春天充滿火藥味。
同一時間,胡耀邦病重的消息很快在留學生裏傳開,我隱約覺得,這可能比兩年前春天那回更沉重。稍後,病逝的消息得到證實,大陸留學生臉色低沉,一次,我到聯合國總部找花俊雄,看見認識的一位大陸記者,我的話題很自然轉到胡耀邦去世,他皺著眉頭輕輕搖了搖頭,不發一言。這段期間還發生了一件事,美國總統布殊訪華,美方設宴回禮,本來邀請了方勵之,但他在去使館的路上被公安人員阻止,去不了。這種不顧外交禮義的做法很有蘇聯極權之風,一個星期後,《時代》周刊的封面是方勵之的一張大頭照片,白色大字標題是「The man who didn't come to the dinner」。
三月底的美東漸由酷寒轉為溫暖,我到華盛頓探友人,談起來,原來北京開始有學生集會;我不以為意,因為華府那些大陸留學生沒有動靜。詎料回紐約一個月不到,北京的學生運動忽然變得鋪天蓋地,紐約留學生類似的活動不多,但就聽說華府大使館外的示威一天復一天的愈來愈熱。
半夜,我趕到賓夕法尼亞車站搭火車去華盛頓,甫下車就去了杜邦圓環旁的大使館。中國駐美大使館是一座五六層高建築物,泥黃色的磚頭外牆,是典型的brown stone房子。我剛到時,一批留學生被警察限制在使館對面的樹蔭下,由於是使館區,警方很緊張,不許同學隨便走到大使館那邊,有的同學拿著大大的白紙板,上面寫著Honk for Democracy(為民主響號)。美國人倒也有意思,每輛車子經過使館外都長時間按響喇叭。
示威者裏有大陸留學生也有香港留學生。我和一個皮膚黝黑戴著墨鏡的大陸留學生聊起來,他是北京大學畢業生,公費到杜克大學法學院。杜克是名牌天主教大學,尼克遜就是杜克法學院舊生。談了幾分鐘,他就說得坦白﹕想留在美國。我不懂如何應對,說到底是公帑派出來,留在美國不回去,覺得很難說得過去,尤其是那是剛開放改革的年頭,國庫不像今天那樣有大筆外匯。
回到杜邦圓環,馬里蘭大學的香港博士生何芝君剛去了使館那邊回來。我記得和她一同過去的還有另一位香港留學生,名字已經忘了。
五月,北京天安門廣場上的示威學生成千上萬,局勢緊張,我們身在海外,沒有辦法直接了解情,只聽說今天軍方派出直升機散發傳單,過兩天又說軍隊都拉到石家莊,準備進京。我們很著急,四出找和北京有交情的學者,請他們向北京說項,找楊振寧找李政道,誰都得找,我負責找的是楊振寧,教授微弱的聲在電話那邊說,「最好不要有人受傷」。那幾天,人人忙得要死,我手上有一大疊電話號碼,手裏揣著大堆電話號碼,房東那部電話幾乎被我私有化了。
當時,全國人大委員長萬里在華盛頓訪問,從憲法上來說,全國人大是權力最高機關,有權免除總理李鵬的職務,於是有人提出找萬里陳情。我從紐約再到華盛頓,那天是萬里訪美最後一日,按照訪問日程,萬里當天上午要到白宮會晤副總統奎爾。大伙去到白宮,那邊說會面取消了,人們又趕回萬里下榻的麥迪遜旅館。路上,學生還說這下可好了,攔下萬里,好歹也可表達意願。當人們如風似火的到達時,萬里一行已經離開,正在前往杜勒斯國際機場的路上。
過了幾天,有朋友打電話來,要我到甘迺迪機場接一個香港來的女孩K,說她要去哥倫比亞大學讀美術。我依時去接機,原來是香港一個傳統望族的女孩,人還未到,家裏就在西十四街買了一個七百呎的apartment給她。我是第一次見到附設暖水泳池的公寓。K很斯文有禮貎,我帶她到西一百一十六街的哥大本部註冊。幾天之後,紐約華人留學生冒雨大示威,我把K交給一個朋友,兩人淋得渾身濕透,K從此投義無反顧全身投入學運,陪她示威的那一位,一場學運改變了一生,差半年快到手的博士學位在八九年五月從此離她而去。
五月的紐約很少下雨,可一旦下雨就涼意襲人,但那時候所有人都熱昏了頭,紐約幾家受北京支持的傳媒機構彷彿一下子都沒有了束縛,全站在學生那邊,尤其是老牌的《美洲華僑日報》,整份報紙立場翻天覆地,比其他像是《中報》等傳媒更支持學生。《華僑》內部有人說,這一刻像極十幾年前的保釣運動,所有人不分左右都在同一條戰線。
局勢愈是吃緊,人們就愈想知道更多,有人說,香港舉行百萬人大集會,我們無法看到實。紐約有一家華語有線電視台與香港無線電視有合約,可以錄播前幾天的新聞節目,我們摸黑走進那幢古舊大樓的二樓,把幾天前的新聞片放在十二吋畫面的剪片機上播放,熒幕上大雨如注,皇后像廣場上萬頭攢動卻巋然不動。我到今天還記得,是尹錦輝說「今天有一百萬人上街」。看完新聞片,幾個人到《中報》對面的碧瑤餐廳喝咖啡,黃、劉都難過得低下頭來。
五月下半,美國的主流傳媒都把發條扭緊,調動所有採訪隊到北京,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的王牌主播丹拉瑟(Dan Rather)就在天安門廣場站著主持夜間新聞,一個小時之後,另一個新聞節目《48小時》索性把整個鐘頭的節目聚焦在廣場上的一切。當時美國駐華大使是洛德(Winston Lord),他是一九七一年基辛格秘密訪華時的隨員,妻子是華裔作家包柏漪,那時她在北京義務替CBS當翻譯。過不了幾天,公安部門忽然下令美國電視台停止直播,有線新聞網絡(CNN)把公安人員來到辦公室下令停播的過程,完整無遺的全段播放,沒有加插說明。這時已是山雨欲來。
五月底的紐約華人都像瘋了一樣,見人就問,「北京怎麼樣?」唐人街裏,不管台山人台北人都在問同一個問題,手上有工作的全都放下,每天中午,華埠堅尼路上的小報攤外站滿等報紙的僑胞。我的中學同學老陳是研究地球物理,博士課程還未唸完,美國國務院就向他發出居留權,因為他的研究對掌握蘇聯核武很有幫助。他來找我,說很想回香港看看,我說不如再等一下,因為他的太太懷了孩子,預產期在七月左右,頭一胎要特別小心。
幾乎所有美國的中國問題專家都被請到電視上訪問,普遍的看法就是北京當局要讓步,否則情可能急轉直下;也有人很樂觀,說很可能大團圓結局。有幾位頗有地位的學者表態支持學生,包括谷梅(Merle Goodman)、林培瑞(Perry Link),林培瑞在洛杉磯加大教書,還未轉到普林斯頓。他的普通話好得沒話說,七一年中國乒乓球隊訪問美國,他是美方的義務翻譯。
六月,人緊張得根本沒法入睡,只要電話一響,就飛奔出去接。這時消息四起,有人說會談判講和,有人說兩邊已接上了火。總之全是沒法子證實的消息,一腦袋都是甲乙丙丁的講話。紐約比北京慢十二個小時,紐約的晚上是北京的上午,打去北京的長途電話全佔線,打不通,留學生急如熱蝸上的螞蟻。
紐約時間六月三日星期六,睡到中午時電話鈴聲大作,同學告訴我北京開始鎮壓。我馬上打開電視,CNN的Mike Chinnoy吵啞的聲音傳到紐約,畫面是暗紅跡近黑色的顏色,背景夾雜著叱喝聲音。天安門紅色的城牆在暗夜裏變成一團墨黑,還有結結實實的噠噠槍聲。電話再響,說哥倫比亞大學校園有學生集會,我用百米跑的速度出門,趕上北行的一號地鐵快車,幾分鐘內就到一百一十六街車站。
哥大圖書館前聚集了一群人,還有紐約的地方電視台採訪,帶頭的是譚亦明,南京師範大學畢業生,正跟隨夏志清讀博士。還有老陳和K,幾個女同學哭得雙眼通紅。大家一直喊口號,從支持學運到打倒鄧李楊都有,一直喊到下午五時多,我和老陳回到研究生宿舍,老陳的太太挺著大肚子弄了幾碗麵,可是沒有人吃得下。
六月四日,布殊宣布對中國制裁,立即中止軍事交流,申請政治庇護的中國留學生大增。加拿大決定向所有中國留學生發出居留權。紐約巿長Ed Koch宣布中國總領事館前的那塊地方改名天安門廣場。一身黑衣的陳沖雙眼通紅接受NBC的Bryant Gumble訪問時說,「can't be worse than that」。《紐約時報》的標題是通欄十七吋的兩行大字。同一天,年僅十七歲的美籍華人張德培,烈日下在法國網球公開賽與瑞典名將艾堡鏖戰五盤,大腿多次抽筋,靠著無比鬥志贏得了冠軍,他賽後說:「我想我的勝利與中國六四事件有關,上帝有意要藉此慰解心靈受創的人們。」
一個月後,老陳的太太順利產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孩,名字叫陳丹,我猜這一定來自王丹。老陳最終沒有留在美國,拿了博士學位後一個月回了香港。譚亦明本來最有條件留下,但最終去了台灣。K 在屠城後整個人崩潰,沒有上學,一個人呆在家裏不吃不喝,瘦得不似人形,她那醫生哥哥接她到波士頓,轉去麻省理工學院,如今在香港當經濟分析師。香港留學生裏六四之後留在美國不多,但他們之中有一個共同現象﹕很多人改讀法律,一個最普遍的解釋是中國太需要法治。一個月前和我在碧瑤餐廳裏大數中共不是的黃,本來唸政治碩士,轉入耶魯法學院,劉則鐵了心要把醫學博士讀完,要回中國治病救人。
我沒有寫日記的習慣,然而十八年前春夏之交的日日夜夜都烙在腦海裏直至今天﹕六月三日下午在哥大的集會,譚亦明穿的是灰色卡其長褲,我穿的是白色帶黑邊的Reebok籃球鞋,那天黃昏老陳在飯桌上不發一言眼淚滾滾而下,K一身深藍衣哭倒校園,歷歷在目。那天夜裏,北京城裏像割菜般倒下的年輕人,都是我們的骨肉兄弟,像魯迅〈悼楊銓〉所說那樣是中國人民的好兒女。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歷史上最黑暗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