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愛的那個人 ◎#李蘋芬
通常竹榻的夏日的龍眼與電風扇
純粹擺在老家的純粹無辜
他出生為小孩
忙於彎曲討好與旋轉孤獨
隨時,按錯一個鍵
就被迫裝入錯誤的槍管
列車磕碰在平原——
那麼多年他苦候擊發的子彈
單車駛過拱橋
太陽流下絲瓜花的豔黃
奇異的字眼
隨時敲擊他的少年
迫近遠方之城
很少回家
遠方之城
人們晏起晚歸
偏好精緻的玩笑
與河濱——迫近家的幻象
舊建築突出山間像疣
他經常,在窒熱的小廚房寫信
那麼多年他維持骨骼完好
卻難以相抱
他們不知道,他早已留給
比較愛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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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1991年初夏生於臺北,師大國文系畢,現職台大中文所研究生,難以詳述的月亮雙魚。Youth Show 139站、《聯合文學》379期新人上場,詩作散見報刊,曾獲野薑花詩獎、全國巡迴文藝營創作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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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陳又瑄
攝影來源:CC0|Tomo Nogi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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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少年阿Ben賞析
透過敘述來側寫一個對象,有時重要的是這些資訊提供了什麼訊息(而訊息能對讀者產生意義),有時關鍵在於敘述的方式是否足夠吸引人。李蘋芬〈比較愛的那個人〉可以說是恰好兼顧兩者的作品。
這首詩的開頭兩句寫來懶散,卻又呈現一種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驚奇。「通常竹榻的夏日的龍眼與電風扇 」前半句將場景限縮,竹榻與夏日對照,既是以清涼對照炎熱,卻又很好的呈現一個日常而易親近的夏日氛圍,特別強調「通常的」本身就很不通常,但語言的親近卻足以提供這個通常感的說服力。後半句的龍眼與電風扇算是為此氣氛增列的擺設,就像是格局方正的廳堂中必須的傢俱,是這「龍眼與電風扇」讓日常感被催化,以這樣的方式書寫,把句子拖長,節奏的改變讓句子不至於無聊。(「通常竹榻的夏日」跟「通常竹榻的夏日的龍眼與電風扇 」的語感可以比較看看)
在首句的鋪陳後,第二句「純粹擺在老家的純粹無辜 」連用兩個純粹頗有賣萌嫌疑,作者在此處展現的是他對語感的掌握能力,充分勾起讀者的興趣,然後才在第三句進入正題:「他」。
「他」一開始讀來沒有什麼特別,在一個夏天的竹榻上「出生為小孩」、「忙於彎曲討好與旋轉孤獨」?誰不是這樣呢?在緩慢的敘述中,沒有明確衝突的行為模式與背景,欠缺記憶點。或許作者在此處只為了提供介紹,繼而在第二段加速。
「隨時,按錯一個鍵/就被迫裝入錯誤的槍管/列車磕碰在平原——/那麼多年他苦候擊發的子彈」明顯此處的敘述已經不再扁平,更進一步帶入他生活的細節——例如犯錯,例如犯錯後會付出的懲罰,例如他為了某事苦候。一個人在列車中磕碰,正好連結子彈包裹在槍管中的形象,所謂的苦候擊發,是苦候列車的到站嗎?這個到站象徵著個人感情的圓滿,還是回歸故鄉?我們不得而知。但這是寫作得非常細膩漂亮的雙關寫法。
以此讀下去,第三段對於「家」的焦慮,第四段對於「遠方之城」的描寫,配合動作細節一起看就很有意思。迫近遠方之城,很少回家的他,在窒熱的小廚房裡思念與寫信的對象卻是自己在故鄉的景緻。我們可以看到他在故鄉的動作,但城市中唯一的動作卻只有經常地寫信。在親近的故鄉與不親近(但精緻的遠方之城的人們的玩笑)間,他像是沒有擊發的槍管,在安靜的節奏中等待著什麼——或者是回到自己的故鄉生活,或者是一個能讓心靈安頓的感情對象,可能是人,但不必是人的,一個不必名為「老家」,但更像是「家」的所在。
在這樣的脈絡下我們才能理解詩的結尾:一個骨骼完好,卻難以(與人)相抱的人。看似沒有失去什麼卻有著缺陷,稱不上完美。原以為是因為子彈的蓄勢待發,卻其實,這個無法相抱的缺陷來自於子彈的自我封閉。並不是已經擊發過了——而是仍有自己的牽掛,所以選擇放棄了一部分能力。本能地放棄來自於什麼?對於故鄉,對於自己的住所。對於自己的感情。「比較愛的」,愛是一切問題的答案。
http://cendalirit.blogspot.com/2017/06/2017062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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