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望青春期:我不敢保證我不會”肖肖”喔,畢竟是賀爾蒙害的嘛】
親子作家朋友裡面,有一位以縱橫交錯透析問題、銳利思辨力見長的朋友 #羅怡君,每每看她分析問題以及導入的延伸閱讀書單都很過癮,
所以,讀我的書絕對還會再加料,
除了我的新書,她還推薦一起參照另一本書(如圖),
我想讀者將能把自家青少年照見得更為肌理清晰、了然於心啊。
她和女兒關於未來青春期挑戰的對話頗有趣,且看看她的貼文:
《青春期啊我們等你很久了》
第一次感覺到妹妹的不一樣,不是因為她情緒暴衝出言不遜,也不是因為她開始獨立行動和朋友約會,而是有天妹妹站在一個台階上,恰好補齊差我一個頭的身高,於是她先勾著我的脖子再換搭著我的肩,從未做過這個動作卻如此自然,那一刻我突然領悟到她竄高的身材,正是提醒我孩子看這世界的視角、與我們對話的高度,需要進入另一個重新摸索調整的階段。
回頭問也是前輩的自己爸媽,大概會不認得他們口中的自己;轉身問家有青少年的朋友,可能聽到的是媲美諾曼地登陸的慘烈事蹟。「青春期」赫赫有名的挑戰擺在眼前,好幾次看電影、讀小說,我不忘對妹妹先打預防針:「ㄟ,妳以後千萬不要這樣對我喔,妳看我們根本不是那種意思。」
她總是笑笑地說:「好啦,現在我會記得,不過我不敢保證那時候我會不會”肖肖”喔,畢竟那是賀爾蒙害的嘛!」
在台灣青少年「轉大人」的時期,正好碰上升學壓力最大的階段,這讓整件事變得更雪上加霜,除了要擺平生理心理的各種衝擊,還得應付考試測驗,不僅連人生大事都沒時間感受思考,說不定日子一混亂連「自己」都弄丟了,近年來青少年自殺事件數量急速攀升,有時想想青少年「強硬」的臭脾氣底下,藏著極其脆弱需要呵護的玻璃心。
家有三位青春男孩的菊仙新書《家有青少年之父母生存手冊》,絕沒有「致勝秘笈」的對抗意味,而是從各角度蒐集資訊,嘗試在每天一觸即發的生活事裡找到一個平衡,盡力維持「孩子」(是的,再高再重都還是孩子)對家的親密與依賴,而另一方面也允許建立自己的價值觀、風格與個性。和菊仙一起上節目的我,聽過她也曾被氣得半夜「離家出走」,繞了台北市一大圈才回家,這樣的自制絕對需要勇氣與智慧…..還有體力啊!
搭配著河合隼雄《轉大人的辛苦》看更有一番滋味,往往感到挫折的父母,無法理解青春期孩子內心產生的衝突與矛盾,河合隼雄書裡提及我們常錯解的觀念:「自立與孤立」,或許可解釋當下社會一堆媽寶或是疏離陌生的家庭現象。而輔助者「從旁守護」該如何進行如何拿捏、男女孩有哪些不同,與菊仙的實例互相呼應,更能讓我們體會菊仙背後的思維和考量。
這兩本書絕對是青少年家長的充氣救生圈,隨時翻開拉我們一把,當然如果妳跟我一樣是女孩,那就加碼《母女不易碎》這本,畢竟女孩的彆扭眼神小劇場複雜細膩,還要加上特殊的母女情結啊!但我仍以無比興奮的心情、饒富興味的眼神看著我的孩子,我期待著透過妳自己的撞擊、連結和各種選擇,第一次脫離母親又會長成什麼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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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啊我們等你很久了》
第一次感覺到妹妹的不一樣,不是因為她情緒暴衝出言不遜,也不是因為她開始獨立行動和朋友約會,而是有天妹妹站在一個台階上,恰好補齊差我一個頭的身高,於是她先勾著我的脖子再換搭著我的肩,從未做過這個動作卻如此自然,那一刻我突然領悟到她竄高的身材,正是提醒我孩子看這世界的視角、與我們對話的高度,需要進入另一個重新摸索調整的階段。
回頭問也是前輩的自己爸媽,大概會不認得他們口中的自己;轉身問家有青少年的朋友,可能聽到的是媲美諾曼地登陸的慘烈事蹟。「青春期」赫赫有名的挑戰擺在眼前,好幾次看電影、讀小說,我不忘對妹妹先打預防針:「ㄟ,妳以後千萬不要這樣對我喔,妳看我們根本不是那種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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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三位青春男孩的菊仙新書《家有青少年之父母生存手冊》,絕沒有「致勝秘笈」的對抗意味,而是從各角度蒐集資訊,嘗試在每天一觸即發的生活事裡找到一個平衡,盡力維持「孩子」(是的,再高再重都還是孩子)對家的親密與依賴,而另一方面也允許建立自己的價值觀、風格與個性。和菊仙一起上節目的我,聽過她也曾被氣得半夜「離家出走」,繞了台北市一大圈才回家,這樣的自制絕對需要勇氣與智慧…..還有體力啊!
搭配著河合隼雄《轉大人的辛苦》看更有一番滋味,往往感到挫折的父母,無法理解青春期孩子內心產生的衝突與矛盾,河合隼雄書裡提及我們常錯解的觀念:「自立與孤立」,或許可解釋當下社會一堆媽寶或是疏離陌生的家庭現象。而輔助者「從旁守護」該如何進行如何拿捏、男女孩有哪些不同,與菊仙的實例互相呼應,更能讓我們體會菊仙背後的思維和考量。
這兩本書絕對是青少年家長的充氣救生圈,隨時翻開拉我們一把,當然如果妳跟我一樣是女孩,那就加碼《母女不易碎》這本,畢竟女孩的彆扭眼神小劇場複雜細膩,還要加上特殊的母女情結啊!但我仍以無比興奮的心情、饒富興味的眼神看著我的孩子,我期待著透過妳自己的撞擊、連結和各種選擇,第一次脫離母親又會長成什麼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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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母親
另一半過世後,母親搬到台北,跟大女兒住在一起,已經兩個多月了,還是不很習慣。
一輩子待在山上,習慣了鄉下的環境,來到大城市,人多車多,跟想像中的一樣擁擠。母
親年事已高,已經無法重新適應,大部份時間都待在屋裡,很少出去走動。
從前,月芳不只一次對她說,媽,妳年紀大了,住城市好,不像山上,連看個醫生都要開
兩小時的車,而且李進福開那台爛車,又橫衝直撞的,很危險。妳搬來跟我住,不要擔心
錢的問題。住大城市好,什麼都方便,這裡有公園,妳可以出門去散散步,跟別人聊聊天
,多好。
她曾嚮往著這種生活,一旦過上了,卻無法從其中發掘出樂趣來。
李進福是她丈夫,月芳是他孩子,可明明是親生的,父女倆就是不對盤,從小到大,李進
福沒少揍過她,可是越揍月芳便越是倔強,她努力讀書,考進了城裡的公立高中,又半工
半讀,考上知名私大的法律系,現在在台北工作了。做母親的真為這個大女兒驕傲啊。
反觀小女兒月娥,從小溫順聽話,李進福比較少打她,說起來李進福對小女兒還是比較好
的。即便如此,李進福從沒給過誰好臉色看。月娥年紀越大話就越少,國中畢業沒升學,
留在家裡,每天到果園幫忙。閒暇時,她從不出門,也沒朋友,一個人待在房間裡,可以
一整天都沒半點聲響。她以為月娥就是乖巧而已。
「媽,我早上煮了稀飯,小菜放桌上,妳要記得吃啊。」又是忙碌的一天,月芳趕著上班
,站在玄關,一面穿上高跟鞋一面叮嚀著。
「好好,稀飯我最喜歡了,」母親口是心非的說,「對了,」她突然想到,「妳有空要記
得去拍幾張好看點的照片,不要都一直忙著工作,以後要用到的時候臨時沒有,就麻煩了
。」
「好啦,」月芳說,「這些事妳昨天也講過,前天也講過,大前天也講過,不用再講了,
有空我會去辦。好啦!我走了。晚上見。」說完便匆匆關門上班去了。
做母親的便覺得自己多餘。女兒漸漸長大了,變成巨人,而自己卻越縮越小,變成侏儒。
母親走進廚房,到瓦斯爐上舀了稀飯,嘆了口氣。這稀飯是隔夜飯煮的,氣味不對。每次
跟月芳說,稀飯還是生米直接煮的才好,但月芳總不記得。又或者是不在意吧。自己年紀
大了,這種隔夜飯煮出來的稀飯,吃下去胃便陣陣悶痛,酸液直衝喉嚨,難受極了。
唉,月芳能力好是好,就是個性急躁,粗手粗腳,小事不細心。還是月娥貼心,總是在旁
邊小心地看著,適時遞上她要的東西。
這時候想這些幹嘛?唉。
母親食不知味地吃了幾口,沒了胃口,於是停下筷箸。
真的是老了。以前在山上,家務要忙,果園工作也要幫,每天都腰痠背痛。現在明明什麼
都不用做了,體力卻衰退得更快,吃飯也沒胃口,一日不如一日。
收拾碗盤放進水槽,眼角瞥見窗邊有東西在晃。
轉頭看去,只是樹梢隨風搖曳。
她鬆了口氣。
到底在緊張什麼?
她沒跟任何人提起。
其實,她看得到李進福。
跟月芳一起住的這些日子以來,她常常看到他。昨晚也看到了。
她一面害怕,一面又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才見到李進福的鬼魂。她沒跟月芳講。
昨晚,李進福也出現了,站在窗外。他面無表情,他們結婚三十幾年,大多時候李進福都
一臉陰沉,昨晚也是。
他無神的雙眼死盯著她,嘴皮快速蠕動,十分怪異,好像在詛咒她。
她想,聽說死人的時間過得比活人快。這或許就是為什麼李進福講話的速度如此之快。
或許他想帶她走。
他們既然是夫妻,他就是死了,也要她作伴。
想著就心神不寧。盤子從手中滑掉,摔落水槽,碎了一小塊。
她的手竟然在發抖。
她定了定神,放下手邊的工作,走進客廳,坐在搖椅上。過了一會兒,平靜下來了,不知
怎地便又昏昏欲睡。
她靜靜坐在窗邊,看著外頭,聽聽人車喧囂和風吹過樹梢的聲音,不知不覺便睡著了,睡
得比晚上還要好。
打了個盹,一晃眼醒來,已經傍晚了。困倦地揉了揉眼,窗外的綠樹在微風吹拂下輕輕搖
晃,這公寓就在公園旁,從窗子看出去都是綠色樹木。
能和女兒住在一起,真是幸福,可是她的內心還是覺得寂寞,想著往事,彷彿心臟裡頭空
空的,說不出來的失落,這是為什麼呢?
一股微風吹進窗內,挾著一股涼意,母親打了個寒顫。氣溫突然降低了。
剛剛打盹時著了涼,現在頭一陣陣地抽痛了起來。
冷風灌進窗戶。
咻咻—咻咻咻咻—
冷風呼嘯過窗櫺,發出尖銳聲響,突顯了入夜前的淒清。
她關上窗戶,走進臥室,躺在床上,裹著棉被。過了一會兒,身體還是沒有暖起來,且感
覺忽冷忽熱,頭痛加劇,好像發燒了。
迷迷糊糊間,聽到月芳用鑰匙開門進來,還有塑膠袋窸窸窣窣的聲響。
「媽,妳怎麼躺在床上?身體不舒服嗎?我買了炒麵回來,快來吃。」月芳探頭進來。
「我頭有點痛,」她躺在床上,聲音已經變得沙啞,「妳自己先吃吧,我睡一會兒,妳先
把我的那份冰在冰箱裡。」
月芳進來摸了摸她的額頭,然後走出臥室。回來時,帶了一杯水跟藥丸進來。
「妳一定是在椅子上睡著了,醒來才會頭痛。對吧?我就知道。頭痛了再回床上睡就來不
及了。我不是說過,要睡午覺要進房間裡睡嗎?不然就是窗戶關小一點,別讓冷風灌進來
。再不然,椅子上有條毯子,就掛在椅子把手上,妳要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妳就坐在
那邊的時候蓋一下毯子,只是蓋一下,不會花妳多少時間……」月芳一面嘮叨,一面餵她
喝水吃藥。
月芳小時候總嫌她囉嗦,可是年紀越大,女兒也變得嘮叨了起來。簡直跟自己一模一樣。
可是嘮叨不好嗎?像她有一直講,也許她們下次就不忘記事情了。
月芳碎碎念的聲音竟讓她安心異常,她吃了藥,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
睡了一覺,燒已經退了大半。
躺在床上,她仍然昏沉睏盹。
「碰」
她睜開眼睛。那是什麼聲音?
是月娥。那是凳子倒地的聲音。
對了,她要趕快去看月娥。
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母親慌慌張張爬起來,黑暗中摸不到燈的開關,只能跌跌撞撞地衝出房門。周遭的環境在
黑暗中變得異常陌生,她被東西絆倒,膝蓋磕在地上,痛得翻滾,分不清楚東南西北,還
是想著救月娥。
「啪!」周圍突然燈光大亮。
「媽?妳在幹嘛!?」月芳的聲音夾雜濃濃睡意,有點驚訝,又有點生氣,「怎麼不開燈
?摔成這樣!」月芳趕快扶她到椅子上坐下,檢查傷勢。
幸好並無大礙,只有膝蓋處瘀青,月芳拿冰塊給她敷著。
一切處理好,月芳打了個呵欠。
「媽,我明天還要上班……」
「好好好,妳趕快去睡。」她有些愧疚。
月芳進房之後,她才發現肚子餓得咕咕叫,她走進廚房,把炒麵拿出來加熱,用盤子端上
桌吃。
她喜歡炒麵,自己也會煮。可是自從那件事後,她就沒再做過炒麵了。
用筷子攪著炒麵,不知不覺又想起往事。
那是月芳月娥國小時發生的事了。
那時她一次買了太多麵條,來不及煮完,放太久,聞起來已有異味。可是她捨不得丟,拿
來做成炒麵,想說多加醬油,壓壓味道,應該吃不出來。
李進福一下就掃空了自己那盤,兩個女兒卻吵說麵臭掉了,月芳先講,月娥應和,兩個都
不肯吃晚餐。
她本想再煮,李進福卻說,不用了,我等下去帶東西回來給她們吃。
飯後,李進福出門好一陣子,回來時手上提著一個黑黑髒髒的袋子,他拿了盤子,把東西
倒出來,是泥土夾雜著一堆扭動翻滾的蚯蚓。
他叫兩個女兒坐在桌前,然後說,吃啊,不是要吃新鮮的,現在新鮮的來了,這麼新鮮,
吃不吃?
兩個女兒看著盤裡的東西。
吃不吃?李進福一拍桌子,兩個女兒嚇了一跳。
吃不吃?李進福又提高了音量。
月娥呆呆地看著,月芳卻意識到李進福是認真的。她馬上從椅子上跳下來,頭也不回地衝
出家門。
做母親的想追,李進福說,不用理她,她等下回來,看我怎麼對付她。
剩下月娥了。
兩汪眼淚積在月娥的眼眶裡,她囁嚅著說,爸爸對不起,我不敢了。
李進福一個巴掌甩過去,然後說,吃啊,把妳們養得這麼嬌貴,嫌東嫌西,那我吃的是什
麼?是瞧不起妳爸爸是不是?那這個這麼新鮮,妳吃不吃?趕快吃!
月娥半邊臉高高腫起,她哭著說,爸爸我不敢了,爸爸對不起,爸爸我不敢了……翻來覆
去的說。
她有些心疼,想阻攔李進福,李進福說,妳別管,小孩就是要管教,妳不管,她們都爬到
你頭上了!
她只好站在一旁。
哭什麼哭!李進福轉頭罵月娥,不准哭!做錯事妳還有臉哭!妳之前不是很跩嘛,很屌啊
,嫌東西不好吃是不是,現在就不准給我哭!把這盤吃下去,不然我還要繼續打。
月娥一邊小聲啜泣,一邊夾起蚯蚓放入嘴裡,嚼了幾下,然後乾嘔起來。
好不好吃?吃啊!繼續吃!李進福說。
月娥無聲地掉淚,斗大的眼淚一顆顆落在桌上,又夾起了另一隻蚯蚓。
夠了。
她終於忍不住。不要再吃那個了,吃下去,有病菌生病拉肚子怎麼辦?不要再吃了。
李進福還想講話,她已經快速抄起桌上兩盤蚯蚓,拿去外頭倒掉。她催促著月娥去漱漱口
,自己進廚房,另外煮了些水餃和蛋花湯。
月芳一直沒回來。隔天她才知道,月芳摸黑走了三公里的路去找同學。早上同學爸媽開車
送月芳回來。
月芳挨了一頓打,可是李進福氣頭已消,就沒打得那麼兇。另一方面,李進福大概沒想到
她敢反抗,又覺得外人在看,也就不敢做得太過份。
李進福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看著面前豐盛的炒麵,滿滿的肉絲和配料,母親卻失去了胃口。
她看向窗戶,喉頭一緊。
李進福來了。
跟昨天一樣,他的嘴皮蠕動著,面無表情,快速地講著話。
突然,他的嘴角抽了一下,好像在冷笑,舉起一根手指,指向她面前的盤子。
她低頭一看。
原本的炒麵,竟然變成當年那盤骯髒的泥土,翻滾著蚯蚓。
她驚叫一聲,嚇得跳起來。
再定睛一看,哪有什麼蚯蚓?就只是炒麵而已。
她站在那裡,發呆了一會兒。
為什麼李進福一直糾纏她?對她這麼執著?
她想起月娥的遺書,裡面寫,媽媽對不起,我是沒用的人,多餘的人,不適合活在這個世
界上。
一股莫名的憤怒湧上她的心頭。
她突然不再害怕了。
轉頭一看,李進福不在那裡了。她仍然衝到窗邊,打開窗戶,對著外頭喊,李進福,你來
啊,我不怕你,你都已經死了,為什麼還不放過我?你來啊,我就站在這裡,我倒要看看
,看你還能對我怎麼樣!
她一口氣喊叫完,激動地喘著氣。
朝外頭望去,原來李進福還沒離去,而是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瞪著她,過了好一會兒
才轉過身離開。
她看到李進福的背影。
有把刀沒入他的脊背,插得很深,只剩刀柄在外頭。
她認出那是家裡的水果刀,刀柄缺了一角。有次李進福要揍月芳,月芳逃跑,李進福失控
地拿桌上的水果刀扔她,刀柄撞在牆壁上,從此缺了一角。
但她記得李進福是心肌梗塞而猝死的。
所以,李進福的身上怎會有把刀?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回事?
第二節 女兒
女兒月芳走了一段上坡的馬路,已是氣喘吁吁、大汗淋漓,走到大榕樹下,再過去就到老
家了。
她在大榕樹下遇到母親阿秀,趕緊擦了擦汗,整理了一下狼狽的儀容。再看看母親的樣子
,忍不住嚇了一跳。
一段時間不見,母親竟變得如此蒼老了,滿頭灰白,滿臉皺紋,恍惚呆滯的神情裡有種根
深蒂固的悲傷。
「媽,我回來了,」月芳小心翼翼地說,「妳怎麼坐在這裡,沒在家裡?」
阿秀看著她,看了好久好久,渙散的眼神才漸漸聚焦。
「月芳,妳回來了,」媽媽撫摸著月芳的手,月芳的臉,月芳的頭髮,「妳變瘦了,上次
妳跟妳爸爸吵架之後,好久沒有回來,媽媽好想念妳……」
「媽,我也很想念妳……」月芳有點赧然,「對不起,我太久沒回來……」
阿秀站起身來,拉著月芳往家門走,想帶月芳回家,煮一些好吃的東西給她吃。
走到一半,月芳卻停下腳步。
「媽,我這次回來,是想要妳跟我一起走,」月芳說,「我已經找到適合的房子……」
「台北嗎?」阿秀驚訝,「不是說很貴?」之前她們兩人討論過去台北住的事,她問說月
芳說台北租屋不是很貴?月芳不置可否,後來也就不了了之。
「不貴,我找到合適的了,」月芳壓低了音量,「媽媽,還是妳現在就跟我離開?我不想
回家了。我不想看到『他』。」
阿秀站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她想起上次李進福跟月芳吵得有多兇。李進福說,他生出
她這種畜生真是倒霉,而月芳則明顯表現出瞧不起李進福的樣子。李進福氣瘋了,他這輩
子最痛恨的就是別人瞧不起他。或是他覺得別人瞧不起他。
想了許久,阿秀還是說了:「不好吧,我也想要跟妳住在一起,可是,還是要跟妳爸爸商
量過才行。不能這樣一聲不吭的離開……」
月芳嘆了一口氣,又小聲地說,「如果回家,可能就走不成了。」
僵持了一會兒,拗不過阿秀,母女倆還是往家裡走去。
走在路上,阿秀看著月芳,有一陣子不見了,月芳變得越來越有氣質,打扮又得體,一股
城市人的時髦感,做母親的不由得一陣驕傲。
「阿芳,妳有空要去照幾張好看的照片,照相館裡面那種正式的照片,知道嗎?」她忍不
住說了,「這樣有需要時就可以拿出來用。」
月芳敷衍地說了聲好,不一會兒便走到家門口。
一回到家,阿秀打開家門,就為家裡的凌亂骯髒嚇了一跳,吃剩的東西在桌上沒收拾,流
理台堆著沒洗的碗盤,地上的紙屑跟塵土沒人掃。
阿秀這才驚覺,自從月娥過世,自己的生活都渾渾噩噩地過。加上之前月芳跟李進福大吵
後,好一陣子不回家。她以為月芳拋下她了,不要這個家了。她一個人跟李進福在一起,
覺得人生越來越無味,越來越沒勁,家事都提不起力氣來做,只是一天天消沉下去。
其實,李進福也是。雖然他從來沒表現出來,阿秀知道,月娥的死也影響了他。
他從前看到家裡地不掃,碗盤沒洗一定罵人。現在屋裡一團糟,他卻一聲不吭。連他自己
也常常不刮鬍子、不洗臉,頭髮蓬亂,穿著汗臭沒洗的衣服。再也沒人在意了。
這種生活,自從月娥死後,已經過了好久好久。
自己是再也過不下去了。非跟月芳走不可。
阿秀突然便下定決心。
房子裡好髒,阿秀跟月芳一起打掃,勉強整理了個樣子,阿秀翻了冰箱,把還能吃的食材
挑出來,做了一頓中餐,等李進福從果園回來。
母女倆講了許多話。月芳交代了自己在台北的事,她換了工作,薪水不錯,已負擔得起較
好的住所。她們暫時先住月芳租的房子,將來等工作穩定了,發展得好就可以貸款在台北
或鄰近地區買房,這樣她們就有自己的家了。
阿秀聽月芳講,只是滿心歡喜。這段時間,自己的心像是死了一樣,如今月芳回來,一切
又有了希望,她開始想像未來的日子。
但在歡喜之中,阿秀又隱隱擔憂,李進福會讓她離開嗎?剛剛她沒有細想,但越想就越明
白,假若自己要跟月芳走,李進福不會輕易允許的。
到了十一點,李進福從果園回來了。
他在屋後整理工具時,阿秀開始忐忑不安。
過了一會兒,李進福進來了。打開大門,他的視線先是落在阿秀的臉上,然後是月芳。他
死盯著月芳,看仇人似的。月芳也回瞪他。
阿秀還沒說話,就先心虛緊張了起來。
「妳現在就給我滾出去。這裡不歡迎妳。」李進福對著月芳說。
「我的家,我為什麼要走?」月芳不甘示弱地回嘴。
李進福一聲不吭,轉身出門,到屋後翻弄一陣,回來時,手上一柄長長的砍草刀。
月芳和李進福互瞪著,阿秀真不知道為什麼這對父女可以像仇人一樣。
「這裡不歡迎妳,妳給我滾。」李進福又再重申一次。
月芳的回應是從鼻子裡冷哼一聲。
「好了好了,這是在幹嘛,」阿秀急急走上前,抓住李進福的手,「刀子不要拿進拿出,
真的傷到人怎麼辦?」真是越老越瘋。
「我把飯煮好了,不要吵架,先來吃飯,再不然飯都涼了。」阿秀說。
李進福提著刀,走到桌旁,坐在一張凳子上,刀子重重地放在另一張凳子上,像要把凳子
劈開似的。他拿起碗筷,用力地扒著飯,一聲不吭地掃掉兩大碗白飯,桌上的菜餚也吃了
個風捲雲殘,狼吞虎嚥的樣子好像餓壞了似的。
而月芳則是慢條斯理地夾菜,配著飯小口吃著,斯文的模樣。她的視線偶爾掃過李進福,
嘴角微微往下撇,流露鄙夷的神情。
上次父女倆吵架,李進福惡狠狠地說,生妳這種沒有用的賠錢貨,辛辛苦苦把妳養大,不
知感激,養隻狗還會搖尾巴,妳連畜生都不如。
月芳說你還以為我想當你女兒,對了,我爸爸是畜生,我怎麼可能是人呢?別人問起,我
都說我爸死啦,我寧可沒爸爸,也不想你這種人當我爸,丟臉死了!對啦,我知道你不想
要我這個女兒,我也不想當,你唯一的女兒已經死了……
這句話讓李進福當場炸了鍋。
阿秀看著李進福,心想他一定還記著。他這人記仇,誰得罪他,可以記一輩子。她可不敢
在這個時候提要跟月芳住的事。
飯後,李進福坐在客廳的躺椅上小憩。
母女倆在廚房說著悄悄話。
「媽,」月芳說,「妳真的要跟李進福說嗎?妳看他那個臉,像要殺人一樣……」
「他畢竟是你爸,」阿秀說,「不然,我跟他說,我是要跟著妳去台北玩個兩天……」
「唉,這樣不行,」月芳嘆息,「他絕對不會肯的,我看,他下午去工作,妳就直接跟我
走……」
「這樣不好……」阿秀十分躊躇。
「阿秀!」李進福突然從客廳叫她。
阿秀嚇了一跳。她以為李進福睡著了,趕緊慌慌張張回應。
「下午我要去果園噴藥,妳來幫忙,幫我拉藥管。」李進福說。
母女倆面面相覷。
李進福可沒耐心等太久,阿秀遲疑了一會兒,也只能答應。
下午,阿秀幫著李進福把工具搬上車,在桶子裡注水,忙進忙出。在這過程中,李進福對
月芳視而不見,只是動作變得格外粗魯,乒乒乓乓,把工具摔來丟去。
準備妥當,夫妻倆坐上車,準備去果園。
「妳在家裡休息,傍晚幫我洗兩杯米煮個飯,晚上我再回來煮飯給妳吃。」阿秀對月芳說
「回來的時候,不要讓我看到妳還在。」這是李進福說的話。
兩人在車上,一路沉默。到了果園,李進福把藥倒進藥桶,阿秀混勻藥液。
「月芳畢竟是你女兒,她好不容易回來……」阿秀終於忍不住說。
「不要跟我講這件事情,我不想講。」李進福直接打斷。
「為什麼不講?」阿秀的情緒突然上來,好像一口氣堵在胸口,悶得發慌,「你們兩個一
直不合,我知道,可是,我們也只剩下這個女兒……」
「閉嘴!」李進福突然暴喝一聲,脖子和額頭上的青筋暴出來。他瞪著她,臉皮不由自主
地抽動著,好像極度憤怒,即將失控。
阿秀嚇了一跳,低頭看著地下。李進福雖然脾氣暴躁,但已很久沒這般狂怒,她不敢再說
,只是低頭繼續工作。
在果園忙一下午,五點多時天色已黑,兩人收拾工具便回家。
進到家門,月芳還在,臥在一張躺椅上,轉頭看他們。阿秀看到月芳沒有離去,心裡鬆了
一口氣。她怕月芳拋下她。就跟之前一樣。
怕李進福又發怒,她急急走過去,雙手護著月芳,回頭對李進福說:「大家都餓了,你先
去洗個澡,我炒個菜,很快就可以吃晚餐了。」
她進入廚房,才發現月芳忘了洗米煮飯,且冰箱裡的菜看起來能吃的也不多了。即使如此
,她還是手腳俐落地煮了乾麵,弄了幾個菜,最後還有湯。端上桌時,竟然還算豐盛。
李進福坐上餐桌,自顧自地盛麵夾菜,埋頭苦吃,一聲不吭。
月芳跟阿秀交換著眼神。月芳對阿秀輕輕地搖了搖頭,意思是別提。
但阿秀還是提了。
「我想去月芳那邊。」她對著埋首在碗裡的李進福說。
李進福的動作停了。
他抬起頭來瞪著她,雙頰還鼓鼓的,他一面瞪她,一面慢慢咀嚼嘴裡的食物,表情有點滑
稽。而她平靜地回看著他。
看了一會兒,李進福又低頭吃飯。沒有講話。
等到碗底朝天,他才說:「妳去了就不用回來了。」
阿秀奇怪他居然沒有暴跳如雷。可能他早就料到。這反倒使她不安起來。
「我還會回來的,只是先過去看看她那邊的環境。」她說得心虛。
「隨便妳。」李進福說。
直到這頓飯吃完,李進福都沒再說話。
吃完晚飯,阿秀把月娥的舊房間整理好給月芳睡。她本想說些什麼,但月芳看起來沒有在
意,她便沒講。
李進福吃完晚飯,人躺在椅子上,打開收訊很差的舊電視,看了一會兒就睡著了,一鬆手
,遙控掉在地上。
阿秀過去關掉電視,他卻又醒來,說還要看。
過了晚上九點,李進福還坐在那裡,阿秀睏倦不已,就自顧自進房去睡。
阿秀躺在床上,還聽見客廳傳來電視機的聲音,沙沙的雜音夾著人的話語聲,聽著聽著,
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熟睡了一陣子,她突然醒來。
這時已是半夜,她摸摸身旁,空空的,李進福沒來睡。他去哪裡了?
正在迷迷糊糊間,客廳突然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好像有傢俱翻倒在地。
然後,月芳淒厲的尖叫聲劃破了寧靜的夜晚。
阿秀一下子醒了。
發生什麼事?
她從床上跳起來,衝向房門口。
房門沒鎖,但她推了好幾次都打不開。有東西擋住門口了。
月芳還在尖叫。阿秀透過門板,好像聽到月芳一面尖叫,還一面喊她:「媽!救我!救我
!」
阿秀轉向窗戶,窗戶裝了鐵窗,但鐵窗經過數十年的風吹雨淋,許多部份已經腐爛鏽蝕,
她心急如焚,惦記著月芳,用力地踹了鐵窗好幾下,嚴重朽爛的鐵窗竟然掉下一塊,大小
恰可讓她勉強鑽出。
爬出來時,手、腳都被欄杆邊緣的斷口刮傷,傷口汨汨冒血,她也顧不得,趕緊跑到前門
,從前門進入屋內。
客廳一片狼藉。
在一片狼藉的中心,是李進福和月芳。
這時候,李進福跨坐在月芳的身上。他手上拿著刀,不停往月芳的身上和臉上劈砍。
李進福真的瘋了。
而月芳,月芳傷得好重,她用手格擋李進福的攻擊,手上傷痕深可見骨,頭臉身上都是血
,周圍也濺了斑斑血跡。
阿秀腦中閃過許多念頭。月娥已經死了,李進福連她唯一的女兒也要奪走。他不能這樣。
她已不能再失去。
來不及細想,她看到地上的水果刀,原本擱在茶几上,混亂中掉在地上。
她撿起水果刀,看見李進福右手高高舉起,月芳躺在地上,渾身是血。李進福已準備好給
她致命一擊。
阿秀用盡全力,將刀子插入李進福的背上。
刀子沒入李進福脊背。
時間好像瞬間靜止了。
阿秀退了兩步。她想,自己真的做了。
李進福的動作停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然後放下刀子,轉過頭,看著她。表情像是
有些驚訝、又有些生氣。他搖搖晃晃站起身來,面向她。
他深吸一口氣,卻像是吸不進這口空氣,表情突然轉為痛苦,捂著胸口,倒在地下。
看著李進福在自己面前倒下了,阿秀只是感覺一陣不知所措。
月芳脫離了李進福控制,拖著兩條傷重的手臂,緩慢地向旁爬開逃走。
李進福倒在地上,他看著她,嘴唇顫抖,快速地蠕動著,阿秀發現,他好像想說什麼。
她跪坐在地,湊近了李進福,聽到他說的話。
他說:「阿秀…妳快走,快逃!」
他緊緊地抓著胸口,表情非常痛苦。
李進福吃力地呼吸著,喉頭因極度用力而發出咻咻的聲響。
咻咻—咻咻咻咻—
好像夜晚淒冷的風呼嘯過窗櫺。她突然感到一陣恐懼。李進福要死了。
可是,他為什麼叫她快逃?
「妳不記得了……妳不記得了嗎,月芳早就死了。她死了幾年了……」即使再痛苦,李進
福還是努力擠出字句,「我們吵架之後,晚上下雨,她開車下山……摔下山崖……」
電光石火間,阿秀記起來了。
她記起她幫月芳挑遺照的事。
她悲傷得無法自已,可是,她想,一定要幫月芳挑張好看的照片,要讓她體面的走。
可是,她找不到。她後來才明白,月芳在外頭,一直過得很辛苦,每一分錢都要省,才能
勉強生活。在學時,什麼拍畢業照或要繳錢的場合她全都拒絕。又因為沒錢,不敢跟朋友
出去玩,也沒拍什麼照片。後來,出社會後,她還沒當上律師,只是個小小的助理,在台
北生活不易,又拿剛賺到的一點錢貸款買了第一台車,就是為了可以開車上山探望她。
她反覆想,怎麼月芳就過得那麼辛苦呢,為什麼連一張照片都沒有呢,別人的父母都可以
給孩子最好的東西,而月芳,連一張小小的照片都沒有……
想到這些她便哭,哭到後來眼睛都要瞎了。但後來怎麼她也忘了。
「後來妳神智不清,發瘋了,瘋了好久……」李進福斷斷續續地說著,「直到現在,『它
』來了,妳才突然恢復清醒……我不忍心在妳面前拆穿『它』,我不想看妳又發瘋……」
「有一件事我沒告訴妳……找到月芳的時候,她離車子很遠……『那東西』趁半夜把她從
車子裡拖出來,拖了好幾百公尺……」
「她的眼皮被撕掉,『那東西』吃她眼睛,還從眼眶挖進去,吃了她的腦子……」
不,那不是真的。騙人的。她不相信。
怎麼可能?
李進福緊揪住胸口。咻咻的聲音。咻咻的聲音在她腦中迴盪。
「『它』騙過妳,卻騙不過我。不管『它』有多像月芳,知道月芳所有事,都不是月芳…
…『它』騙妳,用幻覺騙妳……阿秀,千萬不要相信『它』……」
「千萬不要相信『它』,快逃……」
李進福的神情越來越痛苦,臉色灰敗,嘴唇轉為紫色。
阿秀突然反應過來,她慌慌張張地摸著李進福,「你等一下,我打救護車,叫他們來救你
……」
其實,他們都很清楚,這荒山野嶺,來不及了。
李進福艱困地吸氣,然後,一口氣喘不過來,最後一下,身體便放鬆了。揪著胸口的手落
下來,垂在地上。
阿秀掉著眼淚,坐在李進福身邊,不知該如何是好。
「媽媽,不要哭了。不要難過。」月芳在她身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可是,妳爸爸……」她哽咽著,「是我,是我殺了他……」
「人不是妳殺的,」月芳講話的聲音十分柔和,「爸爸他,爸爸是心肌梗塞死的,這不是
誰的錯。」
「媽媽,我們走吧,我們可以一起生活。」月芳用更溫柔的語氣說道。
在月芳柔和的語音中,阿秀漸漸地不難過了,打從心裡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與詳和
她跟著李進福,辛苦了一輩子,如今他去世,她雖然難過,卻也解脫了。
終於可以跟女兒一起生活了。
尾聲 從此她們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阿芳啊,今天好像要下雨了,出門記得帶傘,知道嗎?」
今天早上,月芳難得有空,母女倆終於可以好好坐在一起吃頓早餐。
外頭飄著細雨,明明是夏天,天氣又冷了。阿秀有時覺得,這台北的天氣跟她們山上那邊
也差不多,常下雨、起霧,動不動就變冷。
月芳專心地吃著自己的烤土司、喝著茶。有個很小的疑問突然從阿秀心底昇起。自己的味
覺和嗅覺是不是退化了?最近吃什麼食物,好像都吃不出那種食物的味道了。
「媽妳昨天晚上頭痛,現在有沒有好一點?」月芳突然抬頭問。
「有,昨天睡一覺之後好多了。」阿秀回答。突然想起昨晚她那樣大叫,幸好沒有鄰居來
抗議。
母女各據餐桌一角,各懷心事地默默吃著早餐。
「媽,今天晚上我會帶朋友回家吃晚餐……妳要好好地待在家裡喔,不要亂跑。」月芳突
然說。
「吃晚餐嗎?」阿秀吃了一驚,「那我要準備什麼給他們吃?我是不是要出去買菜?」她
這才想起,對這附近也不熟,不知道哪裡可以買菜。
「不用麻煩啦,媽!」
「什麼不用麻煩,」阿秀一下子焦慮起來,「請人家吃晚餐,沒準備,家裡怎麼會有東西
吃?」
「不用擔心啦,」月芳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時間到,自然就有東西可以吃了。」
阿秀笑了,又搖了搖頭,她覺得這個女兒已經出社會這麼久,還是天真得奇怪。都這麼大
個人了,怎麼連請客要預先準備都不知道?
「好啦,總之,妳不要操心,乖乖待在家裡就對了。」月芳叮嚀著,好像這是她唯一在意
的事。
月芳走到玄關穿鞋,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事,折回她身邊。
「媽,妳之後就可以看到月娥了。」
「月娥?」阿秀這次是真的驚訝到極點,她看著月芳,「月娥,月娥她不是早就……」
「對啊,她變成了植物人,」月芳望著阿秀的眼睛,阿秀從月芳的眼睛裡看到的只有認真
,她不是開玩笑的,「不過,上個月她清醒過來,恢復神智了,今天妳就能見到她了。」
阿秀覺得自己真的是老糊塗了,對了,月芳是不是說過,她把月娥帶到台北的大醫院醫治
,現在的科學這麼進步,植物人再醒過來的例子也很多。
月娥啊,她的孩子。
喜悅的眼淚不自覺地盈滿了她的眼眶,她抓著月芳哭了起來。
「好了,媽,」雖然趕著上班,月芳的語氣卻沒有一絲不耐,「我要去上班了,妳好好待
在家裡,不要亂跑,以免找不到人,就麻煩了,知道嗎?」
她點了點頭,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把眼淚擦乾,目送著月芳上班去了。
月芳離開了之後,阿秀坐在窗邊,欣賞著窗外的風景。
微風吹過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音。跟山上的故鄉一樣。
她閉上了雙眼。
為何自己如此幸運?以為斷了音訊的女兒,把她接來奉養;變成植物人的女兒,也終於有
清醒的一天。
巨大的喜悦和平安盈滿她的心頭。
這一刻,她覺得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就算是童話故事,也不會比這再更好了。
而且,她知道這種幸福一定會延續下去,直到永遠。
這真是世界上最棒的美好結局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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