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於複疊時空的精靈――李蘋芬新詩的時間敘事,以〈白色的門〉、〈在母親的房間〉與〈那樣的人〉為例 ◎蔡牧希
前言
李蘋芬於2019年4月底出版第一本詩集《初醒如飛行》,集結多首得獎作
品以輕靈之姿迴旋於文字與韻律之間,光影時或乍現,譜出意象的多重交響之曲。
詩人自言:「詩意的發生總是從譬喻開始,因此詩集名以譬喻形式呈現。
『初醒』意味每一天的開始,都是面對世界的新穎開始,若古典詩表現了渾然飽滿的物我合一與同質性,現代詩中,更多的是我與世界協商和質疑的過程。藉由『飛行』一般的思想馳騁,以詩的形式,將外在世界轉化為內在風景。」(註1)
本文欲由〈白色的門〉、〈在母親的房間〉與〈那樣的人〉三首詩,探察詩
人如何沿著多重時序的敘事結構,飛行於碎裂的生活間隙,建構全新內在的風景,並將日常真實一一轉譯,投影到讀者意識之湖。
二、打開白色的門,進入更迷人的所在――一場真實的詩風暴
李蘋芬於2019年道南文學獎作家講座曾以「明天,我們把暴風雨搬進
來」為題,講述詩作的概念與呈現方式。她以瀨戶內海藝術季的作品Storm House為例,其設計概念,是讓群眾置身於日光燈閃爍的室內,以水瀑營造暴雨來襲的環境。
而「製造」具體風暴屋的呈現,就是詩人在作品「刻意營造」的概念。在詩人的刻意營造之下,「詩」可以構築某種空間、凝縮不同的時序。
「我坐在水中/水坐在白色裡面/白色的石頭。手臂。風箏。」開篇以水與白色的概念錯置,先破除讀者既有的概念認知,重新構建自我的詩空間。在「每一扇白色的門」之後,都有一個漂浮的世界,時間與空間在意念飛騰的瞬間,寂然解構。「我向棲身夢中的人們告解/白色在印象派裡翻灑/起身為瀲灩的雲/容易生皺/容易散」述說的是門後的世界。而開啟潛意識之門後,真實的告解逐步上演,如雲彩一般,既真實而又虛幻,正如陳義芝評析此詩:「彷彿宇宙洪荒無形的關卡,是時間、空間、形象、聲音所幻化──等待她開啟的渾沌之門」(註2)。
在思緒跳躍之際,令人不免質疑,究竟敘事的真實性何在?若詩篇的真實性
或敘事線無法被讀者理解,詩行只是作者孤獨的囈語。米克․巴爾
(Mieke Bal) 在《敘事學:敘事理論導論》(Narratology: Introduction to the Theory of Narrative)提到:「真實的價值意思是在行為者結構範圍內,行為者的真實性。」(註3)
楊牧〈詩與真實〉:「虛與實,對一個持續完整的創作生命說來,彷彿又是實與虛,這二者矛盾相生,若有若無。」(註4)虛/實在時序的跳接之間恆常相生,在夢與醒的邊境,時間已悄然變形。
「總在寅時,我醒轉他方/當未知的神/赤腳通過/這一扇不再是門的門/這一葉,眠床如舟」。詩篇裡具體的時間點一旦出現,醒轉與眠夢之際的裂隙,即刻融合。詩人的想像不斷暈染真實生活,席捲真實的生活意識。
素材的時間跨度,可以區分為「轉折點」(crisis)與「展開」(developement)。所謂的「轉折點」(crisis),表示事件被壓縮進一個短暫的時間跨度; 「展開(developement)則「顯示出一種發展的較長時期」(註5),較為接近真實的生活經驗。
在此詩之中,詩人善於在短暫的片段時間內,孕育室內的風暴,並且消解醒與夢之間的疆界:「我總是醒來/伴隨暈眩/焰火自水中微微顫動/欲望在廚房的邊緣迸碎如蘋果/掉落。讓我們去喚醒/不識歌謠的女巫/去潛水,去跳舞,去推開/每一扇白色的門」
白色是所有光線的總和,也是生活現實的各式光譜。當酸甜苦辣所有的生活知覺,在詩人的筆下凝於此時間的轉折點,我們終於在生活的深淵,找到一處夢與生活的棲息地,不僅打開潛意識的大門,也讓內心的風暴有一個真實的出口。
三、打開白色的門,進入母親的房間—―新的空間維度
李蘋芬〈在母親的房間〉一詩,在人物繪像之外,打造出另一個時間維度的
空間。「母親住進來以前/我安置每一件傢俱/她的地圖漸小/從窗台開始,學習樹的學名/生衰的方位與影子/默記不同深淺的蟲蝕」詩人有意識地藉由擺設,安排空間的語義內容(註6)。在敘事結構中,空間可以「靜態地」(steadily)或「動態地」(dynamically)起作用。詩題〈在母親的房間〉,以靜態空間的形式奠定主題化的固定結構。生命與衰亡、光與影的對位關係,在時間光譜上,拉開時間的縱深。而蟲蝕所暗示的時間線索,讓時序隨著詩句往回追溯,同時沿著語意順流而下。
「她住進公寓房子/我的眼睛像她,鼻子不像/在母親的房間/神祇有人的知覺,祂們橫臥,戀愛/與貪嗔。她給我平安與永恆的錯覺/我們一起簡居防火巷/走進傾斜的頹牆,我們一起生活/乾燥,而顯得一致的日常/沒有燭火甚至沒有風」
「母親」進入房間之後,「我」的出現,終能進一步為人物形象定錨。但詩人並未在「母親」的人物特徵上做更多定義,反而打破時間序列,將神祇降為與「我們」同為眾生,有愛恨貪嗔;又或將我們提升與神祇同高,進入靜謐的平安與永恆。因此,時序的交錯將過去與未來混而為一(註7)。在「乾燥,而顯得一致的日常/沒有燭火甚至沒有風」的寂靜裡,「房間」成為靜物畫式的描述,並將場面凝固起來(註8)
詩的第三、四小節中,「房間」成為背景裡模糊的環境。「睡眠的海洋高溫擴張,漫淹記憶的窪地」,隨著睡眠漂流,詩篇的「母親」從單一人物形象,衍伸為母語、土地或國家的象徵:「(她曾是,其他孩子的母親/她曾有,海峽另一端的生活/方言走音成一千種聲腔/我的舌已不能模仿)/她在北方的炕上烘起一爐子熟爛的冬/她曾圈養一群雞,一座黃土院子」,描繪出母親的群像。眾多意象的聚集,在第五小節化為對原鄉的盼望:「她展開世界地圖/指出太平洋上突起的島,我們的島/它是疣,感到痛/它是密封的氫氣,兀自膨脹」,此處不住高漲的希望,在世界地圖上卻無所依傍,只能如氫氣球孤獨地飄浮,而後不知所向。
最後兩節的焦點,又回視到「母親」的人物形象上:「母親很少,從詩裡認出我/好像我同她一樣/都是鉛版上的一個姓名,被重複印刷/但是她知道嗎/每一次印刷/就像一樣的魔術背後有不同的呼吸」。在重複而單一的鉛板上,「詩」與「姓名」被賦予生命與呼吸,其語義與象徵不斷擴充,與「我」同步成長,逐漸遠離母親原本的認知。
詩的最末節:「我睡在母親的枕上/她把失眠遺傳給我/將我留在月台。不期然下一班車的來臨/讓空調把晨曦轉進來/輕輕的,輕輕⋯⋯」,將「房間」此一環境,悄然過渡為「月台」。已然失效的物理環境,亦將母親與潛意識海洋封存。在無眠的夜裡,「我」終於能擺脫單調的日常,期待晨曦輕輕地灑進來,重新組構自己的意義世界。
穿梭於複疊敘事時空——〈那樣的人〉
李蘋芬〈那樣的人〉(註9)一詩,綰合時間與空間的敘事變化,進一步臨摹眾生
的孤獨群像。
詩的開篇先解構「一般人」的組成:「大概有那樣的人/見過之後,錯身進入,不同建築/領子邊上,被他人的髮掠過/有那樣的人,為他編造集體記憶/鬆動鎖鍊般的骨節/以為就此可以碰觸,可以相視」。
這種跳躍式的人物臨摹的手法,如楊牧自述其「戲劇獨白」體的技巧:「我在使用一種詩的策略發展那特定的故事,但又不一定順頭中尾的次序呈現,二就像古來那些啟人疑竇,卻回味無窮的傳奇之類的敘事文學一樣,行於當行,止於當止,或發端於敘事末而徐徐倒敘或以跳躍的方式省略,銜接,有話則長,無話則短。」
是以「一條孤獨的線/如何複疊成空間/有時我不貪心,把誤認看作遊戲/揣想一種最好的遇見」在時序折返的敘事線上,人的物理特殊性已然泯除,進入到一個更高的時空精神次元:「後來,我談起拯救/無從抗拒質變,冰封的花和白日執念/某些默契懸在危險的線上/易脆,有時不可見」,在真實與隱密之間,生活與意識的碰撞,讓個人不斷產生質變。而詩人走在時空的鋼索之上,極度真實卻也隱密的心跡,多重意義的歧異性與不確定,正與詩的美學不謀而合。
結論:讓我們也成為那樣的人
李蘋芬靈慧地在時序的罅隙,擾動一場密室的詩風暴,讓讀者隨著思緒的
飛行,不自覺改變了日常的節奏。如此走在新的理解軌跡上,我們看似亦步亦趨,卻能在另一個日常的裂隙裡,搬進一場暴風雨,開始敘述自己的生命時空。
註:
1.李蘋芬,《初醒如飛行․序》,啟明出版,2019年4月
2.陳義芝,〈推薦序:插下一面風旗——讀李蘋芬詩集〉,收於李蘋芬《初醒如飛行》,啟明出版,2019年。
3.米克․巴爾(Mieke Bal) 《敘事學:敘事理論導論》,246頁。
4.楊牧,〈詩與真實〉,《一首詩的完成》,洪範書店出版,2011年,206頁。
5.米克․巴爾(Mieke Bal) 《敘事學:敘事理論導論》,頁250。
6.米克․巴爾(Mieke Bal) 《敘事學:敘事理論導論》,「空間方面的語義內容,可以像人物的語義內容那樣建立起來」,頁160
7.胡亞敏,〈敘述〉,《敘事學》,頁71
8.胡亞敏,〈故事〉,《敘事學》,頁165
9.李蘋芬〈那樣的人〉,發表於《聯合報》,2020-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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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蔡牧希
圖片來源:蔡牧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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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可能不樂見以後會是許許多多不朽科幻電影塑造出來的陰鬱灰暗世界,那樣蒼涼、嘈雜、濕溽、絕望、孤獨、虛無,終日被黑夜與雨絲囚禁在廢墟般的地球,剩下抱殘守缺的、不符標準的、空有人類外殼的生命體慢慢等死,大型銀幕射出光芒,劃破天際,折射在漫天雨霧壟罩的虛假空間,為不見天日的末日城市染上五顏六色的人造色彩,遠方龐然建築沉默地不動如山,他們則置身殘破危樓裡,上方傳出的聲響彷彿呼吸般穩定一起一伏,一明一滅,朦朧的不安有形有貌,從玻璃蒼穹灑落,每一秒繚繞著死亡的氣息,每一刻也同時散發著奇異的詩意,竟讓人看的如此目不轉睛,深深為之著迷,恨不得將每一幕留在未來的記憶裡,用盡餘生為這個曾經陽光普照、綠意盎然的世界慢慢悼念。
無論《銀翼殺手》或《銀翼殺手 2049》皆是極為偉大的電影和續作,一個是人性與存在價值展開探問,一個則延續命題並給予終極回應,震撼不在刺激與張力,而是帶著覺醒力道的強大心理作用,從他們的瞳孔深入了觀眾瞳孔,開啟了整片宇宙。大概是生命、情感、記憶這些元素,構成了人性與靈魂,變相奴隸制將這些複製人帶到此片廢墟,沒有人問過他們的意願,沒有人將他們當人看待,卻同時創造出一具擁有思考能力的完美軀體,與僅僅四年的壽命,並從嚴禁止他們違抗人類賦予的命運,更遑論尋求自身生存意義。
然而當活在一個被虛假所滲透的世界,記憶可以植入,情感可以造假時,又有誰能百分之百確定自己就是人類?再者,誰有有權剝奪複製人的生命?甚至讓人漸漸分不清,究竟從一開始就得知複製人身分的比較幸運,抑或徹頭徹尾被蒙在鼓裡的較為幸運。那幾個生命的殞落是淒美之中的淒美極致,滂沱大雨的街道上,透明塑膠雨衣遮掩不住染上紅色的赤裸身軀,竟連殞落也如此輕盈;白色頭紗飄落,騰空躍起的身影化為一道弧線,劇烈的抽搐無聲控訴被無情奪走的命運主導權。
「我曾見過你們人類無法置信的事,我們在獵戶星座攻擊燃燒的太空船,我看過 C 射線,在天國之門的黑暗裡閃耀。所有的那些時刻,都將消逝在時光中,一如淚水,消失在雨中。死亡的時刻到了。」
I’ve seen things you people wouldn’t believe. Attack ships on fire off the shoulder of Orion. I watched C-beams glitter in the dark near the Tannhäuser Gate. All those moments will be lost in time, like tears in rain. Time to die.
科幻影史中最經典的一幕,一遍又一遍持續重複在眼前播放,巨大寂靜伴隨雨絲滴滴落下,托起閃耀藍色光芒的身軀,手裡有一支鐵釘,也有一隻白鴿,緊緊抓住即將墜樓的 Deckard,那畫面堪比耶穌,呢喃道出過於短暫卻燦爛絢麗的生命沒滅之詩,有言語無法觸及的磅礡時刻,有凌駕想像之上的靜謐瞬間,有死亡與美麗同時於視線彼端共舞,以及無異於其他生命的愛恨之強烈。四年的歲月已累積無數人類從未見識過的真實生命經驗,且都是超越個體之上更宏觀的存在,而最終,依然如雨中的淚水,消失於轉瞬之間,好似從未真正活在這個屬於人類的世間。
《銀翼殺手 2049》尤為驚人之處莫屬延續《銀翼殺手》的末日國度,轉而從有意識的複製人視角,透過悲傷目光四處尋找愛與記憶存在的痕跡,希望自己是萬中選一的例外,渴望在虛假中抓住一絲真實,期許做出最接近人類的行為,好比為正義凜然赴死。或許這些故事引人深思在於,生命建立在親身感受,意義則顯現於生活情感,靈魂和本質在這個複雜荒謬的世界裡反而更顯虛無,那始否真相就存在於此,和著 Rutger Hauer 永恆的淚水流瀉而出,沉靜,悲壯,無法獲得正常生命的方能體悟最立體的生命本質,無法擁有正常情感的更用力擁抱最細膩的情感真實,進而賦予我們「活著」更崇高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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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向周遭的人解釋梵谷之於我的意義真確是困難非常,有人的反應是那些畫作太通俗了,有人的反應好似眾多一日球迷,因此變得無意主動提起,不願見到自己深愛的人事物被劣質手段消費,越私密的感受放在心裡越是安穩,就像明天即將到來的日子。但一年之中能試圖鬆口談論的日子唯有兩天,一是生日,一是忌日,3 月 30 日正是 Vincent van Gogh 的 167 歲冥誕,毛姆曾說,藝術真正的意義不在模仿自然,而是體現自然,當我們置身兩者跟前時,都會感受到一股無以名狀的強烈能量連結著彼端與自我,從內心深處湧上的感動令人不自覺得開始流淚,梵谷就是第一位讓我真正感受到藝術與心靈之間奇異連結的畫家。
漸漸開始覺得,逝去的種種是最美好且永不變質的存在,我們可以自由選擇記憶銘刻於心底的形狀。在他 167 歲生日這一天,梵谷《春日花園》畫作於荷蘭一座博物館失竊,其實並不擔心這些下落不明的名畫會消失,沒有人捨得讓真跡流入黑市,它會被好好保存在某處豪宅裡,靜待有朝一日回歸原處,災難或許會跟隨失落的名畫,但愛必然也是,人們對藝術的愛,就像納粹也捨不得炸掉巴黎聖母院,那是唐娜塔特所言塵世之中的輝煌。
但這些思緒,不禁飄回到那段幸福而不自覺的時光裡,曾佇立在阿姆斯特丹的博物館盯著《自畫像》、《麥田群鴉》、《黃房子》和《向日葵》一幅又一幅再熟悉不過的真跡,毫無思考餘地,久久無法移開目光,彷彿看得再久一點,再用力一點,心底暗自假想異色瞳孔中的藍天與夜空,就可以跟到天涯海角,跟著一生一世,後來才明白當時感受到的震撼,便是五顏六色的顏料所撐起的人生代價,那與世界為敵的善良與執著讓人淚濕滿襟。
2017 年《梵谷:星夜之謎 Loving Vincent》與 2019 年《梵谷:在永恆之門 At Eternity's Gate》兩部電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加深梵谷於世人心中的重量,油畫線條忽靜忽動,彷彿再現生命力般一筆一劃深深扎根於觀者心底。前者透過有些懸疑的劇情,詢問故事中的主角同時也詢問世人,你這麼想了解他的死,但你有多了解他的人生?在這段追尋答案的過程中,在這個圍繞著梵谷的國度裡,引述著梵谷的名言與書信,眼底全是梵谷夢裡的星夜,置身梵谷眼前的世界,直至最後深遠的回望,終於我們理解到,縱使他是一個不容易被理解、長期飽受精神疾病折磨的憂鬱天才,卻也是一個善良到令人難以置信的藝術家。
《梵谷:在永恆之門》選擇以全然不同的觀點表達對這位不朽藝術家的熱愛,導演刻劃了那試圖追求美與藝術之不凡的平凡畫家,在一生最重要的片刻裡、被曲解汙名化的慘澹中,義無反顧日日徜徉於稻浪起浮與土壤芬芳等自然懷抱,揮舞畫筆捕捉光影瞬息萬變,緊握調色盤層疊五感的稍縱即逝,讓觀眾親自體驗那不容於世的生之熱烈。
Julian Schnabel 擅常捕捉動態光影,梵谷終其一生渴求體現陽光壯美,兩者融合一體時,是超越於視覺之上的重現,也是貼近私密深處的描摹。他畫的是眼底的自己,是眼底的景物,是眼底的光影,是眼底的星空,高更說他的作品可貴在帶有思考性、不停堆疊顏料的畫更像雕塑,這才是入骨精髓,如此細微的感受形塑出立體線條,如此深刻的共鳴創造出清晰輪廓,在現實與夢境接縫處他寫下屬於其內在的真實情感震動,許多瞬間,他發自內心振臂疾呼,敞開心扉渴望擁抱自然之美,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忘了自己為何而來,忘了自己有名有姓,面對造物主的偉大,我們如蜉蝣一般渺小又與萬物並肩運行,和其光,同其塵,永恆存在於此時此刻。
電影中更有一段採用黑白手法處理,隨著筆尖精準落下,去除顏色之後依然一筆一畫雕塑出光線流動的狀態,梵谷為什麼自認為天生的畫家?因為他什麼也不會,這幕讓我慶幸,慶幸藝術選擇了他。
洞悉寒冬凜冽,透視稻浪起伏,圍繞紫色雲霧,每個畫面滲透著清醒刺骨的痛楚與洗盡鉛華的真誠,他擁有看遍人世醜陋仍舊相信人世美麗的視線,他保有孤單寂寞卻渴望理解陪伴的溫柔,與生俱來歷盡滄桑卻依然溫暖的至美心靈,儘管生命中的苦難多於喜悅,雨水多於陽光,他始終如一以筆尖的燦爛、胸腔的熱愛,渾然天成透過藝術表達自我,並持續感動百年以後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