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意從哪來?陌生的經驗!
王文華
很多人問我:創意從哪來?怎樣找靈感?小說情節都是真的嗎?用這篇文章,公開我的創作過程。
1997年冬天,我在紐約。一個暴風雪的下午,我讀著當時一本新書,叫《聖母峰之死》(英文書名 “Into Thin Air”,直譯是:《進入空氣稀薄的地方》 )。
你看我這樣子,也知道我不是會去爬聖母峰的人。我買這本書的原因是:想體會完全陌生的經驗。
外面下著雪,我在有暖氣的家裡看書。讀到「那時我快要凍死了。雙眼結冰 ……為了取暖,我們互相捶打……我捲成一團,希望死神來得快一點。」
寒意貫穿暖氣,鑽進我的背脊。就像英文書名,我在家中感到空氣稀薄。我大口呼吸,但還是喘不過氣。
讀到最後,登山嚮導霍爾遇難。基地營聯絡上他在家鄉紐西蘭的、懷孕的太太。太太透過衛星電話幫他打氣:「我好想你,聽起來你比我想像地好……你暖不暖,親愛的?」
「就眼前的高度和環境來說,我算舒服的。」霍爾騙她。
太太說:「不要覺得孤單,我正把我所有的能量傳給你。」
他們一起為太太肚子裡七個月大的孩子取了名字。
霍爾最後說:「我愛你,好好睡。親愛的,別擔心。」
12天後,同伴發現霍爾的屍體。
放下書,手還在抖。這個故事說的不只是攀登聖母峰這個「極限運動」,也是生離死別的「極限愛情」。
後來我回到了非常不極限、庸庸碌碌的上班生活。隨著春天到來,《聖母峰之死》給我的感動,慢慢淡化。但我一直在追求,那種「極限愛情」。
三年後,我找到、又失去了,「極限愛情」。那段感情結束後,我開始寫愛情小說《61 x 57》。女主角是林靜惠,她愛上一個跟她完全不同世界的男人徐凱。
靜惠和徐凱在這段愛情中發揮了前所未有的創意。這些創意,都來自於他們對彼此來說,都是「陌生的經驗」。
陌生,激發了求生本能和征服欲,這正是創意兩股動力。
愛一個不同世界的男人,變成靜惠的「極限運動」。
在故事的後段,靜惠登上「聖母峰」。不是喜馬拉雅山的聖母峰,而是空氣同樣稀薄的對決場面。
原本優雅得體、心平氣和的靜惠,在公寓的大門口,完全失態。她去找徐凱,而兩人都知道,徐凱家有另一個女人。
我這樣寫:
徐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那些從街燈飄下來的雨絲落在她的臉上,她覺得好癢。可以走了,她告訴自己。她對自己的羞辱已經完成,她的尷尬明亮地像頭頂的路燈。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撥手機叫車。
「不!」她粗魯地搶下他的電話。
「靜惠……」
「讓我上去。」
「別這樣,我們不要這樣……」
她握著他的手機發抖。
徐凱說:「想想紐約,想想阿金,我們之間有過一些美好的東西,不要讓最後變成這樣……」
他又提到阿金,她生氣了,放聲大叫,「這句話你應該講給你自己聽!」
「靜惠……」
她堵在門口,不說話,臉貼在鐵門上。徐凱抓著她的手,試著拉開她,她用力抵抗。徐凱感覺她在施力,鬆開了手,她的手反彈到鐵門上,磞的一聲,在深夜,撞擊聲更為響亮。
「靜惠,我們去看《當真愛來敲門》吧……」
她很固執地搖頭,背貼著鐵門不動。
他們沉默對峙。徐凱蹲下,看著地上一灘積水,小雨不斷地打進去。
(以上是《61 x 57》原文)
當我寫到這時,我想用一個類似痛苦,卻極端不同的場景,來對比靜惠在公寓門口的窘境。
這時,1997年在紐約看《聖母峰之死》的感動回來了。於是我把那段真實生活經驗,放在靜惠身上:
(以下是《61 x 57》原文)
他們沉默對峙。徐凱蹲下,看著地上一灘積水,小雨不斷地打進去。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卻突然想起幾年前在美國看過的一部紀錄片,她常用那部片來激勵自己,告訴自己那是她要的愛情。
那部片講的是1996年5月,12隊登山者挑戰聖母峰。其中最大的一隊有50人,由經驗老到的紐西蘭登山高手羅伯霍爾領軍。
5月8日,他們在攻頂時遇到一場暴風雪,隊伍被打散,8人喪生。領隊羅伯霍爾知道自己也沒有希望了,用無線電和營地的同伴取得聯絡,同伴為他接通了遠在紐西蘭的太太珍。他在零下100度的低溫、6700公尺的高峰、史無前例的暴風雪,和完全的黑暗中,和地球另一端的太太告別。最後,他們一起為珍腹中七個月大的孩子取了名字。然後他就在冰雪中睡去,任憑珍在無線電另一端叫喊,也醒不來。
靜惠想,和羅伯霍爾比起來,自己好猥瑣,好卑賤。
(以上是《61 x 57》原文)
這是我的創意來源:去親身經驗或間接閱讀,全然陌生的人或事。讓自己害怕、寒冷、喘不過氣來。
這種練習也許不會產生立即的影響,但已為未來的人生點燃了種子。三年後,我寫了《61 x 57》。11年後,原本不怎麼喜歡大自然的我,爬上玉山。
上個月,我出了新書《空著的王位》。順便開了一個網路書店,賣自己絕版的書,和啟發我的書。猜我選了哪本?
沒錯,《聖母峰之死》!
同溫層帶來溫暖,陌生人帶來寒冷。我們的本能都是留在同溫層。但創意,往往都在陌生的地方。
你曾經嘗試接觸陌生的人或事,因而得到成長嗎?留句話,讓我們一起,「進入空氣稀薄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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