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和香的因緣之八 》
方老道除了精通香道之技,本身也治法書,寫得一手美得令人讚嘆不得了的魏體字,據他所說,他自少喜歡李梅庵所書北魏碑書,原因是方老道之二叔與清道人李梅庵往從甚密,這清道人原名李瑞清,大部分書法落款多題梅庵,清道人是他晚年所用的名號,對於中國早期教育界的人士應該耳熟能詳,可說是一位知名的近代教育家,晚清時也中過進士,民國時期對中國教育提供了極大的資源,也是民國赴美留學深造諸多學子重要的推手。李梅庵做學問態度極為恢宏,獎挹年輕學子要有遠見,多往歐、美、日各國學習所長。除此之外,清道人還貢獻己長,自己鍾愛的畫藝,除了私下多有傳授,並且也在自己任教之處特別開設了國畫課程,因此為中國畫壇培塑了不少近代國際知名大師,例如張大千和胡小石便是近代名重遐邇之士。
由於他視學生如子弟,在他所創立的師範學堂中,幾乎網羅了國內外知名的教師,難怪在近代百年之內,幾乎教育界所有的學者莫不對李梅庵稱譽讚嘆。可惜的是中年早逝,活不到六十歲⋯⋯據方老道所言,清道人精通於各家書畫,特別是書法,主要原因是他特別對於六朝各類文字均有精通深研,因此成為近代著名的一代書家。
方老道介紹了李梅庵之後,要我轉頭向後方牆壁上看,有一幅風格特殊的魏碑,其內容頗吻合方老道一生所追求之境界——
「香令人幽,酒令人遠,茶令人爽,琴令人寂,棋令人閑,劍令人俠,杖令人輕,麈令人雅,月令人清,竹令人冷,花令人韻,石令人雋,雪令人曠,僧令人淡,蒲團令人野,美人令人憐,山水令人奇,書史令人博,金石鼎彝令人古。」
此帖令人耳目一新,可說是貫聚六朝、熔古鑄今之精髓,可蔚書法界之瑰寶⋯⋯原來此帖之內涵出自於明代陸紹珩書中之句,事後方老道自言他更喜歡書中另段文字,「吾齋之中,不尚虛禮,凡入此齋,均為知己。隨分款留,忘形笑語,不言是非,不侈榮利,閑談古今,靜玩山水,清茶好酒,以適幽趣,臭味之交,如斯而已⋯⋯」。的確如此,在多年來亦師亦友往從之中,雖然一老一少,彼此年紀相去懸隔,但方老道從來未曾以長者、老者自居。初期我本以師禮尊之、謂之,但方老道儼然拒絕,說他不尚此套,只求緣分,無論南北與西東,不看膚色與年齡,只要能夠入得書齋,皆有前緣,他都視為知己一般。在他書齋內,所有老少群賢均無軒輊,一視同仁,一盞好茶、一爐老沉,談笑之間時光傾指疾逝⋯⋯。
我本身在少卜之時對於竹子便有股莫名的好感,或許來自於所讀的文字,也許從不少的尊賢口中得知,竹子在中國文人中所代表的氣節,以及它本身從來至死不屈,直至落土成灰。竹子寓意君子坦蕩若谷,並且也需懂得虛心向賢,對於一切的橫逆、詆毀不為所動,反而激發恢宏之氣節,也象徵愈是寒冷、愈在逆境,反而助長節節高升之衝勁。竹子在一片鬱鬱花叢中,反倒顯其卓然屹立之瀟灑,最重要的一點,我從許多人生閱歷豐富的長者身上,領略到人際關係成功者,多半來自於懂得君子之交,需要有平實進退有節,如同淡水一般的應對,便可以安然圓融於今世⋯⋯。
方老道的書齋中尚有吸引我之物,那便是幾件和竹相關之雅品,例如懸掛在牆的竹刻尺八,一般人總以為尺八是東洋之物,殊不知尺八之前身乃是中國唐代高貴文人陶冶心性之樂器。方老道總在道務閒暇之時,吹奏著竹身一尺八寸之尺八,伴隨著悠揚飛舞在空氣中的縷縷老沉香,有股空靈滄桑之美。老道說吹奏之技巧源自於年輕時入道一位老道長所傳,這原本也是普遍流傳於中國古代佛道寺廟中的法器之一,但後來卻普傳於扶桑之國⋯⋯。
在老道書齋中,另有一透明玻璃方櫃,四層櫃中各自有著不同形制的竹子所刻之臂擱,每一竹片上刻以花草、人物,不一而足,尺幅萬千⋯⋯巧奪之手法隆棱有致,伴以文房,便成雅佳之品。更有稀物乃名刻家周顥之作,周顥本身善於工筆,兼善刻竹,落款亦有多見周芷岩者,只見其中一件包漿極深,竹片已成棗紅色,實屬難見之物⋯⋯在其他和竹相關風雅之物,有見竹扇骨、竹筆筒,還有一件高及胸肩之竹杖,上面刻滿了密密麻麻之千字文,亦屬難得,其餘尚有兩柄不求人竹背,上面刻有風雅之詩⋯⋯(未完待續)
王薀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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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在instagram聊天時,不少人問了許多有趣的問題。
「敏鎬,你的興趣是什麼?」
「敏鎬,你被當過幾科呀?」
「敏鎬,你最喜歡的古文是哪一篇啊?」
而我的回覆是這樣的:
「喝酒,陪學妹聊天。」(健康生活指標)
「六科,三科通識三科體育。」(把體育課上完真的世界難)
「比起古文,我更喜歡妳。」
當然,最後一個回答是開玩笑的。
「敏鎬,所以是韓愈、柳宗元的文章嗎?」還是有認真的小孩發問。
「都不是,是歸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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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有光這個答案應該是預料之外。
畢竟在古文界,超過一半人是東坡腦粉(大叔真的太潮了>///<),再來是韓柳兩家,最後才是其他人瓜分。(歐陽脩、王安石等)
而歸有光雖然是明清大家,卻因為本人傳奇性太低而很少被注意到,一樣叫阿光,近藤光都比他有名。
「沒有反應,有光就是個路人。」妳快速掃過高中課本。
而「項脊軒志」大概是我們認識歸有光的稀有機會。
一間破舊的書齋、一段平凡的往事、一個無聊的中年男子偶爾發發牢騷。
沒有和皇帝對罵的戰績、沒有幾千里的貶謫之旅、更沒有風雅的赤壁之遊。
平凡,便是歸有光留給人的唯一印象。
但也這是我喜歡他的最大理由。
一個足以佔據心裡小小角落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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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是到快畢業時,我才開始感覺到恐懼。
一種對一事無成的恐懼。
伴隨著一種肩膀上期望開始變成現實的幻覺。
而這些都是前所未有的可怕現實。
「學生」真的是很厲害的保護傘,保護了我們的夢想、天真,甚至是可以恣意說大話的本錢。
因為夢想本就一文不值,天真是社會成本,恣意說大話,則是某些人專屬的奢侈。
帶著一身疲憊回家,妳望著空蕩蕩的五坪小套房,看著房東的簡訊跟厚厚的水電費帳單,想著明天上司要妳交的提案跟無盡的雜事。
妳已無暇去懷念夢想,一種被折好收在記憶深處的事物。
不會有精彩的奇遇、不會有燦爛的熱戀、不會有動搖生死的念頭。
日子似乎早就註定好了。
世界上大多數人似乎都注定要庸庸碌碌,你我也不意外。
擁有的一切跟沙灘上的城堡一樣,只能靜靜看它被現實沖毀,卻無能為力。
「我是一個平凡人」,一句難以啟齒的話成為許多人的夢魘。
而歸有光就像許多人般,用一生為這句話寫下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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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我一樣,「出人頭地」成了歸有光少年時的唯一目標。
但隨歲月流逝,他很快就發現,有些人怎麼也趕不上,而有些機會永遠也不會降臨自己身上。
「吾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想起祖母的一番話,歸有光落寞地轉過身去,有些夢,似乎有些人不配擁有。
但也因此,他記憶中最多的,不是朝堂上的明爭暗鬥,而是跟家人的回憶。
一群不會嘲笑、數落他,一群世上最溫柔的人。
「歲月會帶走夢想,但也帶來溫柔。」中年歸有光坐在空蕩蕩的書房裡,摸著老舊的門板,任憑回憶走入沉思。
即使老年及第,他也成了垂垂老矣的老人,衣冠楚楚的歸有光回頭一望,熟悉的人事物卻早遠去。
「某所,而母立於茲。」
「娘以指叩門扉曰,兒寒乎?欲食乎?」
「瞻顧遺跡,如在昨日,令人長號不自禁。」
回憶像膠捲,不斷放出令人心碎的畫面,而「平凡」的歸有光,正一個人承受著「平凡」的寂寞,讓小小的項脊軒,有著誰也無法比擬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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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想過,如果歸有光少年得志結果會如何?
會不會跟蘇軾、韓愈一樣擁有「不凡」呢?
事實是,這沒法去猜,也沒法去想。
因為歸有光的「平凡」,便是他最大的不凡。
「你會被赤壁賦的不凡所震撼,卻會為項脊軒志的平凡落淚。」
有些遺憾,只有曾經寂寞的人才有。
有些幸福,只有曾經平凡的人才懂。
而我們跟歸有光,都有著一樣的寂寞跟幸福,縱然面對不同的艱難,縱然活在不同的夜晚。
平凡是一種寂寞,走到盡頭時,平凡卻也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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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鎬,那你覺得你哪裡不凡?」
「遇見妳,就是我最大的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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