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跟診心得 – 王建成
學生:王建成
冥冥安排,在新冠肺炎疫情爆發、武漢封城的前夕,我來到了美麗的矽谷、心中的桃花島 – 陽氣診所(老師注:桃花島是倪老師以前用來形容他在Merritt Island的診所),追隨倪師傳人,直擊經方的勇猛與深邃。
對症下藥,同症同治。
新冠肺炎肆虐東方,而在大洋彼岸,流感也正在席捲全美。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CDC的資料顯示,2019年9月份以來,流感病人已超過2600萬人,死亡1.4萬人。還記得一個混血女孩,週末滑雪回家的第二天,就出現了強烈的咳嗽、低燒症狀。就診期間,女孩多次乾咳,咳的很深;粘稠黃鼻涕,伴有鼻塞;平躺時,咳嗽會加重。 脈浮,舌微白,無苔。短短三天時間,病邪已由表入裡、由寒化熱, 從太陽中風快速發展到射干麻黃湯症。同時,還伴有肺痿的跡象。可見這次流感病勢之兇險,真為小姑娘捏一把汗。據老師的臨床觀察,近幾年美國流感有逐年加劇的勢頭,病程發展越來越快,留給醫師處方的視窗很短。因此,在治療時,務必做到辨證準確。此次流感的主症是強烈的咳嗽,多為寒濕、飲症、寒化熱、肺痿等。咳症因變症多,自古以來,被醫家認為難治。老師辨證論治,多以葛根湯、小青龍湯、 射干麻黃湯、葶藶大棗泄肺湯、麥門冬湯為基礎方或複方加減,療效顯著。從患者複診情況看,無一不中。
在這疫症流行的特殊時期,不免將美國流感和新冠肺炎聯繫在一起。病名雖異,同症同治。我想這也是老師能夠遠端診斷,治癒萬里之外的4名新冠肺炎病患、佑護河南通許人民醫院1000多名員工無一感染的法寶(老師注:是娄愛芝副院長及湯英主任兩位學生挑起重擔,楊貞醫師和我是遠程指導)。正所謂對症下藥,而非對“病”。 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乍看老師處方,往往難辨經方的蹤跡。但仔細揣摩,單方、複方, 經方隱現,暗合先賢方意。借午飯機會,向老師討教緣由。老師說,經方家在處方時,會按診斷、抓主症開藥,要藥在前,而非簡單套方。 這樣開出的處方,就是能治病的經方。《傷寒論》和《金匱要略》如同完備的戰術錦囊;而《神農本草》則為經方家準備了各種武器。我們研讀經典,就像武術家平日苦練各種套路、招式,熟練使用各種武器一樣,十年磨一劍,在實戰中,方能隨著對手的變化,見招拆招,形成一種條件反射和本能反應。道可道,非常道,此處無招勝有招。
至此無為境界,除對病理、病機的精准把控外,對藥物的功能、 靶向及服藥後的反應,要相當熟練和自信。倪師曾在《人紀》中提及《胎臚藥略》,並將他心中領略的藥道,在著作和醫案中展現的一覽無餘。老師得倪師薪傳,用藥精准,百發百中。此次流感和新冠肺炎,都會伴有咳嗽和黏痰,如治療不及時,則會出現飲症和肺痿。治療上,會涉及到兩組藥物的選擇。一組是葶藶子和紅大戟;另一組是石膏和麥門冬。老師說,葶藶子旨在袪肺組織底部的膿痰。這種症候,往往出現在寒化熱,欲發肺癰之際。肺四周的積液,則需要紅大戟來處理,這也正是十棗湯的方意。石膏和麥門冬雖都能潤肺,但石膏旨在降肺熱;對於乾咳肺痿,則需要使用麥門冬來生津液,即補肺陰。而當肺部長期燥熱、乾咳時,就需要二藥合用。按靶向記憶中藥的方法,不失一種學習、選擇中藥的捷徑。仲景先師曾依《胎臚》,完成了上古醫方的歸經整理。倪師合參經方,逆向還原了《胎臚》,合其象,布其陣,讓用藥變得精准、從容。倪師曾反復強調,作為醫師,必須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如果狹義地理解倪師的教誨,我覺得就是要知道開出的每一味藥,指向哪裡、去做什麼、會有何種反應。只有這樣,治療的過程,也是驗證和再診斷的過程。比如說,對於陽明便秘,如果大承氣湯都無法將燥矢攻出,就要考慮陰實症了。醫者易也,老師懂了。
老師在診治時,往往是針藥同施。這也讓我有機會目睹倪師傳承的諸多配穴和透針。膝五針、皮癢五針、陽陵透陰陵、絕骨透三陰交、外迎香透內迎香、太陽透率谷、地倉透頰車,還有老師總結的安神四針、膽石四針。跟診時,老師總是邊下針,邊講解;針內關,進針要慢。進針太快,病人會因酸脹而抱怨。太陽透率谷,右手進針,左手反向輕推皮膚,可緩解病人的緊張、減輕入針的痛感。針膝眼時,如有粘針,多因有水。針足三裡,如酸脹嚴重,需馬上起針。起針慢了,病人會胃痛,有胃出血的風險。這在治療胃潰瘍、胃出血的患者時, 需格外注意。大陵可用以安神、治療抑鬱症,需在前半寸的位置,45 度斜刺入針;血海行血、破血;三陰交補血。找阿是穴時,先在周邊輕按幾下,再按穴位。這樣病人回饋的壓痛位置更準確。如有條件,留針 45~60 分鐘,療效更佳。 列缺是肺經的絡穴,八脈交會穴,通于任脈。頭項尋列缺,臨床治症之大穴。但因其位於尺脈之下,終不得其要。跟診期間,觀老師實操,左手撥開尺脈,沿肺經方向,采隨法斜刺入針,針頭可避開尺下動脈,善。老師毫無保留地分享著多年的臨床經驗,展示著倪師手法的真傳,唯恐吾輩學不去。太寶貴的經歷了,感恩。
除四診外,“呼吸法”被老師廣泛地應用於肺部診斷。病人深吸一口氣屏住,如肺部有炎症、痰濕,即肺家實症,通常會洩氣、咳嗽,或是感覺胸口脹、滿、緊,或是咽喉脹、滿、癢;然後,再深吸一口 氣,慢慢呼出,如感疲憊不堪,乃肺家虛症,多見於老人。根據病人描述的不適部位,老師可快速確定痰濕或炎症的位置,再結合四診、舌診和眼診,給出精准的陰陽、虛實、寒熱的綜合診斷。幾個小小的 動作,就可以完成X光透視、CT掃描所不及的診斷,在驚歎大道至簡的同時,不由反問,現代醫學是在進步,還是倒退?值得深思。
膽結石是臨床上的常見疾病,伴有午夜醒來;口苦;右肋下脹滿或刺痛,痛引至背、肩膀;吃油膩食物,易鬧肚子等症狀。常以四逆散加五倍子、海金沙治療,有效但不徹底,偶有再犯。跟診期間,從三例膽結石病患身上找到了答案。老師在處方時,除以上基礎方外,會加厚樸以寬腸,黃耆以行氣。同時,會重用白芍,取酸收之用。如睡眠不好,加酸棗仁。五倍子和海金砂會使湯藥很難喝,令人作嘔。 如病患服藥後,沒有抱怨難喝,說明方向對了,需要繼續服藥。通常, 排石需要2~4周的時間,甚者長達2~4月。當病人開始抱怨湯藥難喝的時候,說明石頭開始動了。另外,膽石點、三陰交、太溪和太沖,是老師治療膽結石的驗穴。
神經性疼痛是臨床上的頑疾,常見於帶狀皰疹後遺症、面部三叉神經痛、坐骨神經痛等。結合多年的臨床經驗,老師分別給出了驗方。 柴胡、三黃、連翹、銀花、蛇蛻、蟬蛻,用以治療帶狀皰疹引起的肋脅刺痛。桂枝湯加葛根,專療面部三叉神經痛。桂枝芍藥知母湯加減,治療坐骨神經疼痛,療效顯著。
倪師提出了奶水化經血的理論,並給出了裡熱和裡寒的兩種治症,即裡熱時,經期提前,經血色深;裡寒時,經期滯後,經血色淺。但在臨床上,有一種特例。女子裡寒,但其經期會提前,經血反而色深。 跟診的第一天,就遇到這樣一位病患。她的月經週期是 24 天,經血色黑,量少,經期長達 10 天。老師說,這是虛寒所致。通常,因虛寒引起的月經提前,經期都會拖的較長;而因實熱引起的經期提前, 經期較短。治症上,則是以去寒、補虛為主。
根據老師的解釋,結合經血色黑的症候,引發了我對月經的形成和管道做一些延伸思考。《內經》雲,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任脈通, 太沖脈盛,月事以下,故有子。試想經文給出了經血的源頭和管道。 肺,法象“天”幕;“癸”,北方寒水,屬陰,在臟為腎。女子十四歲後,任脈通,太沖脈盛,在心陽作用下,肺精(陽中有陰為精)沿任脈下達子宮,色白;腎氣(陰中有陽為氣)沿沖脈(沖脈與腎經在 腹部重合)注入子宮,色黑。在小腸熱量的蒸化作用下,合化成經血, 待宮內血滿,在壓力作用下,排出體外。簡言之,經血是由奶水和腎氣合化而成。
如按此假設,當腎陽不守,先行進入子宮時,排出的經血就會色黑或色深。倪師曾傳授,可用單味郁金或刺照海來治逆經。郁金,陰中有陽、疏解肝氣之品。水生木,腎氣旺,肝氣隨之而旺。實則瀉其子,肝經是腎經的子經。僅憑郁金單味之功,疏通肝氣,意在降腎氣,正是此理。照海,八脈交會穴,腎經和陰蹺脈的會穴。瀉照海,降腎氣,逆經自回。反觀逆經的治症,可佐證腎氣參與經血化生的假設。 按此假設,如遇經期提前、經血色黑的虛寒症候,可在強心陽、導奶水下行的同時,固腎陽,以平腎氣。配穴上,可考慮巨闕、關元、足 三裡、復溜,在導心陽下行的同時,補腎、固腎。考慮不周,仍需臨床驗證。
醫者仁術。
還記得一位中年女士,坐在老師面前,焦慮不安的神情。她先生失業已有一年,全家的開支靠她一人維持。近來,因其丈夫從亞洲回美後,自己久咳不愈,被雇主要求在家休息。為了節省診費,她翻出了以前的處方,自行抓藥治療。病情時好時壞,無法復工,不得以才來到診所。老師照例做了詳細的檢查:舌肥大、苔白濕,痰青黃,盜汗,常流鼻血,吸氣屏住無不適,診斷為上焦寒濕引起的久咳,伴 有寒化熱、肺痿症狀,與小青龍湯,佐以麥門冬、石膏和葶藶子,並叮囑不要自行診斷、服藥。以後可致電診所,說明情況。診所會根據症狀,結合以往的病例和處方,給予免費諮詢。這時她沉默了,眼神裡充滿了感激與依託。
印象中,醫院、診所總是疾病、陰霾交織的地方,令人卻步。而在跟診的日子裡,讓我感受到的更多是陽光與快樂。來診的病患很多是老主顧,從孩童到百歲人瑞,多年的守護,早已超越了醫患關係,成為無所不談的朋友、可以託付的親人。問診之餘,老師總會和病患聊聊家常、共同的愛好、當下的時事,就診時間總是飄然而逝。有時會讓我產生一種錯覺,這是在看病嗎?望而知之,謂之神;聞而知之, 謂之聖。貌似輕鬆、詼諧的交談,患者的音容笑貌、氣息變化和情緒波動,與老師交感而生,診斷過半已。正是高超的醫術、豐富的人生閱歷和灑脫的人格魅力,換來了病患的認可、尊重與信賴,這恰恰是醫者最需要的。病患需要做的就是快樂的過活,把疾病交給醫師來處理。在老師的診所,我感受到了這種託付。
說到這裡,讓我想起診室開心的一幕。一位被西醫診斷為少年關節炎的青春美少女,運動受限。經西醫和中醫長達兩年的治療,均無改善。老師接手後,以桂枝芍藥知母湯加減進行治療。女孩的每一次回診都有明顯改善,踝關節和肘關節的疼痛已消失,不能彎曲的膝關節也在鬆動。每次來診,老師都會施以膝五針。女孩原本非常怕針,但在療效面前,女孩愈加勇敢,並用她獨特的方式 – 美聲練聲,排解著下針時的恐懼。站在一旁的我,默默地為她的勇敢加油、為她充滿磁性的歌唱喝彩、為她美麗的明天祝福。
除了針藥治療外,老師還會在生活上給予輔助指導。一位中年女士,苦惱于自己的體重。西方醫學研究顯示,大腿是人的第二心臟,血液的回流主要靠肌肉壓力差來完成。這與倪師所說的“小腸是第二心臟”如出一轍。鍛煉下肢肌肉,促進血液回流,也就是在鍛煉小腸。 隨著年齡增長,運動量減少,肌肉壓力差變小,血液的回流能力變差, 人會隨之變胖。老師建議先做 15 分鐘的舉重無氧運動,迫使肌肉壓力差變大,幫助血液回流心臟。再做45分鐘的慢跑或散步有氧運動, 加強心臟功能。堅持一段時間,人一定會瘦。另外,人老筋縮,長期堅持瑜伽訓練,有駐顏的功效。我在一旁,邊記錄邊竊喜這意外的收穫,太太一定受用。
老師的很多患者是中醫發燒友,慕名而來。就診時,老師總會用中醫的專業術語討論病情,講解月經的形成及與疾病的關係,皮膚乾燥、瘙癢與表實、血虛的關係,用圖示描述眼診和舌診的診斷過程。 老師語速極快,思路縝密,信息量大,全是乾貨。就診的過程,如同一堂精彩的中醫辨證課,毫不吝惜地分享著豐厚的臨床經驗,延續著倪師醫道的傳承。
大戰在即,糧草先行。
醫師制定的治療方案,在戰略、戰術上,攻守之間,都得靠藥物的單兵出擊或是協同作戰來實現。而藥物的儲存、炮製、品相的優劣,更是決定著戰鬥任務能否按時、按地順利完成。長久以來,我積累了很多與藥物有關的疑問,在藥房理藥、抓藥的過程中,逐一找到了答 案。感謝林醫師、莊醫師,還有美麗的小姐姐小櫻無私分享和耐心傳授。
倪師曾在講解四物湯方意時,說當歸意在補血,實則潤腸。當打開冰箱,看到油光四溢、金燦燦的當歸切片時,讓我瞬間明白了老師所指:通利腸道。正是冷凍的環境,保持了當歸的油性,使它能通腸活絡,血當自歸。
抓藥過程,發現了幾味有趣的飲片,熟悉的名字,陌生的品相。 瓜蔞實,治療胸痞的要藥。色青,橫切,外形酷似心臟的橫切面。在國內藥店買到的全瓜蔞,黃褐色,應該是被炙過了,雖是橫切,但已被壓扁成條,失去了取象比類的用意,感覺也丟掉了它的“神”。葛根,色白,不規則塊狀,多纖維,應該是生葛根,並沒有經過炮製, 這與印象中規則的、灰褐色的葛根塊截然不同。炮附子,固腎陽、固表之要藥,微黃,有黃土烘培的焦香。國內多以鹵水炮製的黑附子入藥,色黑、味鹹。炙黃耆,色紅,味苦,入心。老師常用以配合桂枝, 強心補氣。
麻黃,又稱青龍,宣肺、發表、發陽的要藥。但對於心臟功能不 全、貧血的患者,需要慎用。之前曾有貧血患者服用含有麻黃的方劑後,會盜汗、心悸。這時,老師會用荊芥穗、防風或白前來替代。
生半夏,俗稱婆婆藥,是祛痰、利水、降嘔逆的要藥。在治療腦瘤、腦積水時,生半夏更是必不可少的排水要藥。時醫多以清半夏、 姜半夏入藥。而在跟診期間,老師開出的都是生半夏,佐以生薑。老師多年的用藥經驗證明,生半夏是安全的、可靠的。每當用到半夏時, 都會想起倪師講的給愛嘮叨的婆婆飯里加點生半夏,致其括囊的故事, 開心一笑的同時,生半夏的功用早已潛移默化地銘記於心。
生硫磺,即石硫磺的粉末,色如雛雞,是通利水道、消除水腫的要藥。配合牡蠣,更是通利三焦、消積的不二之選。老師說,平人用生硫磺,不會有反應;病人則會流汗、肋下癢。大多數情況下,會將生硫磺單包,與其它藥物一起煮,這樣比較溫和。急症時,也會後下、生用,熱性大。跟診期間,目睹了老師臨症處以生硫磺的多個病例,讓我有機會見識到這味道家聖藥的大功大德。需要即是補藥,以此。
祖師留下法,惜無傳法人。
多年前,因哥哥給的一張《黃帝內經》光碟,與中醫結緣。從初學《人紀》的遲疑,到先學後思的堅心,曾斗膽嘗試倪師的配穴、方劑,無一不實、無一不效。讚歎于國粹博大、醫道精深之餘,苦於無師護佑的惶恐,銘記“最後一步”的警言,履霜前行。今得老師應允,跟診學習,親歷薪傳,實為萬幸。
大道至簡,倪師醫道已彰,同人之勢不可擋。期盼再次來到加州, 在巨人的肩膀上治實學,合其光,同其塵。
歲次庚子仲春月記於北京家中後學王建成
老師評論:
王同學是學理工出身的,多年來從事材料進口及代理,事業有成,目前是青島一家公司的總經理。七年前接觸中醫,五年前開始研讀倪海廈老師的人紀中醫教材,反反覆覆看了好幾回,私底下也幫助治療了很多家人和朋友,還到北京大學第三醫院中醫科實習針灸,實屬難得。王同學這次來診所跟診三周,因為已經有很好的基礎,學習吸收量大過其他跟診學生,也能了解我看診時的許多動作及藥方背後的考量。王同學有志成為專業中醫師,以他目前學習的狀況,及處理事情的周全,將會是一位相當優秀的中醫師,可以幫助到很多人!
(http://andylee.pro/wp/?p=7610)
#當張仲景遇上史丹佛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1萬的網紅林子民中医师,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連花清瘟膠囊有效嗎? | 连花清瘟胶囊 | COVID-19 | 新冠病毒 | Lianhua Qingwen Jiaonang 隨著新冠肺炎疫情不斷的升溫(VUI) , 民眾產生恐慌的心情 , 急著要找救命的稻草 . 因此市面上出現許多防疫產品 , 連花清瘟膠囊就是其中一種 , 並且透過商家的炒作...
溫病條辨銀翹散 在 南方家園出版社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Ⅰ
三名穿著遊騎兵制服的軍官與一名中情局幹員仔細檢查背包。最後,只獲得簡單戰利品:十二捲底片、二十張以彩色筆修正過的地圖、一個壞了很久的手提收音機、兩本行事曆與一本綠色筆記本。
兩本行事曆引起轟動。軍官瀏覽細小字跡所寫下的內容,並確認那是日記本,日期從一九六六年十一月至一九六七年十月。一所學校被用來當成背包主人的監獄,稍後,在這所學校的門口,設立了一個臨時實驗室,一名中情局幹員翻拍日記內容。所有的物品,由一名上校負責以直昇機送到玻利維亞的首都拉巴斯。
那本綠色筆記本,寫了一系列的詩篇,彼時似乎未激起太大的興趣。
數小時之後,背包的主人埃內斯托.格瓦拉司令,在無花果村(La Higuera)的小學校遭處決,而從他身上搜刮得來的個人物品則被瓜分。
切的日記轉了幾手之後,存放在玻利維亞軍情局辦公室的一個保險箱,配合一項辨別日記真偽的計畫。辨別真偽的計畫尚未完成,玻利維亞內政部部長即偷走日記備份,並將之帶到古巴;自此,《玻利維亞日記》(El diario del Che en Bolivia)在全球發行了無數個版本。
一九八○年代中期,切的日記再度成為新聞焦點。英國著名拍賣公司蘇富比宣稱即將拍賣切的原版日記,預估其價值有二十五萬英鎊。切的日記如何落在蘇富比手中?玻利維亞政府展開調查,結果很快指向玻國前獨裁者路易斯.賈西亞.梅薩(Luis García Meza)將軍,他將原版日記賣給一名「巴西人」,那個「巴西人」再將日記賣給英國一家藝廊。或者那個「巴西人」只是充當路易斯.賈西亞.梅薩的中間人。一九八四年六月,蘇富比放棄拍賣日記,一方面由於玻利維亞政府的不斷控訴,另一方面則因切的遺孀公開指責。
即使走過那段充滿爭執與喧嘩的歲月,切在兩本行事曆上所寫的日記,或多或少還能精準呈現原貌。第三本筆記本的命運,就是那本有綠色封面的筆記本,則為奧祕的歷程。內容是切在玻利維亞戰役期間所寫的詩?或是切在最後幾年所抄錄的詩?他對哪些詩人情有獨鍾?還是一本混合兩種可能性的詩集?那些詩代表某種密碼嗎?而綠色筆記本在哪?
Ⅱ
二○○二年八月的一個早晨,切的老友J.A.,一個從未被懷疑過的同伴,在我的桌上放了一疊影本,說道:
「這是什麼?誰的東西?你可以辨認字跡嗎?」
我翻閱著。不禁打起哆嗦。看似切親筆書寫的文件。是嗎?從哪裡取得?我請他給我兩天時間來辨認。
我將這疊影本帶回家,比對切親筆書寫的各種文件:玻利維亞日記的片段、一九六○年代初期的信函影本、告別菲德爾信函的傳真、剛果日記的修正稿。顯然,那是切的筆跡。
我慢慢檢視那一百五十頁,我不否認,尊敬之心油然而生。儘管這麼多年來我與切相當親近,但切從未停止讓我驚訝與感到意外。
那是一本詩集,多半有標題,或註記系列詩篇的號碼,但缺乏作者的資料,除了其中一首標示著「L. Felipe」之外,毫無疑問,係指在晚年流亡墨西哥的西班牙作家里昂.菲利浦(León Felipe)。大部分的詩可辨識。為何切不厭其煩地抄下這些詩?或背誦這些詩?為何會省略作者?為何將詩抄在這本綠色筆記本裡呢?
的確,這就是那本在玻利維亞遺失的綠色筆記本。如何輾轉來到這裡?
我重建了背包內物件所發生的故事。綠色筆記本與其他物品一起落入玻利維亞軍情局的手中,但不在路易斯.賈西亞.梅薩意圖賣給蘇富比的贓物之中。事情的來龍去脈漸漸釐清,近年有人從軍情局的保險箱內偷走,或拷貝複本。
切何時寫下這本綠色筆記本?
書寫的時間很可能在一九六五年剛果行動後,在切離開三蘭港(Dar es Salaam)之前;或是他在布拉格的漫長等待期間,籌備古巴畢納德里約(Pinar del Río)軍事訓練之前,即那為了玻利維亞行動所進行的預備訓練。筆記本的封面印有阿拉伯文。難道是他在一九六五年離開坦尚尼亞之前買下?
毋庸置疑,筆記的部分內容完成於玻利維亞行動期間。有一張照片,用放大鏡細看,好像切攀登在樹枝上守衛,同時在綠色筆記本上書寫。那幾個月,他的背包裡會放哪些書並不是祕密,而我在筆記本所辨識出的詩人,也是那些書的作者。
是抄下?還是憑記憶默寫?我在自己的書房查證,也比對我熟悉的詩篇。沒錯,是切抄下來。如果憑記憶默寫,不會準確記得一段四行詩是以分號結束,或者記得一句詩被強制切成兩行的特定方式。
那麼,為何省略作家資料呢?這些都是切相當喜歡的作家,難道是他的幽默大膽作風?還是一種知識分子的遊戲?(我熟悉這些作家,為何還要放上他們的名字?)也許他想,半認真,半開玩笑,將他的筆記本變成私人文件,僅能以他自己的密碼進出。或許那是一種記憶方式?抄下詩,然後背下來。無論如何,那是一本選集。
那是一本切的選集。一本個人的選集。
Ⅲ
切一生大量閱讀詩。許多軼聞皆有記載。例如有一次,他寫信給醫學院的同窗好友蒂塔.殷方提(Tita Infante):「與其說我自暴自棄,不如說我正處在悲觀時候/……/一旦臨時陷入那種情境,我的解決方式是喝一些瑪黛茶,讀兩句詩。」
在青少年時候,在那段經常忍受氣喘病之苦的時光,由於被迫長時間不動,他在書堆裡,找到一個可以遁逃的平行世界。聶魯達與波特萊爾(Baudelaire) 的《惡之華》(Las flores del mal)應該是他對詩的初戀,令人好奇的是他閱讀法文版的波特萊爾。十五歲時,他與魏爾倫(Verlaine)、安東尼歐.馬恰多(Antonio Machado)相遇在詩中。同時,他也發現了甘地(Gandhi),而令他感動不已。朋友記得他從那時起,便朗誦聶魯達的詩,也朗誦西班牙詩人的作品。一首四行詩一直與他如影隨形:「那是謊言/而謊言變成悲哀的事實,/聽見妳的腳步聲/踩在一個已經不復存在的馬德里。」
一九五二年,他二十四歲,去了波哥大,在那裡遇到一個哥倫比亞的學生領袖,兩人談政治,也聊文學。切向他表示,已讀過聶魯達所有愛的詩。哥倫比亞學生於是向他挑戰:
「二十首……」
切毫不猶豫回答:「今夜我可以寫下最悲傷的詩句。寫,例如……」然後繼續。
兩年之後,在墨西哥的一處監獄,他寫一封家書給父母:「假如因任何我無法相信的理由,導致我不能再寫信,且面臨生死攸關境地,請把這幾行字當成告別信,沒有優美的辭藻,卻是肺腑之言。我一生在跌跌撞撞中找尋真理,在這條路上,已有女兒相伴,她延續了我生命,而我也終止了這個循環。從此時此刻起,我不會視我的死亡為挫敗,只是像辛克美(Hikmet)一樣:「唯一隨我進入墳墓的痛苦/乃一首未完的歌。」
一九五六年九月在墨西哥那幾天,切被迫轉入地下行動,「因為墨西哥政府犯了一個大錯,相信我紳士般的言論而釋放了我,並要我在十天內離開墨西哥。」他往返於墨西哥城。偶而回家看女兒伊爾蒂達(Hildita)時,對她朗誦一首安東尼歐.馬恰多獻給李斯登(Listen)將軍的詩:「我的文字從山林到海洋:/假如我的筆等於你的槍/我將自快樂指揮官殞歿。」那七個月大的小女娃看來很喜歡馬恰多式的音律,因為念完詩句後,她就哭鬧,要求再念。
在馬艾斯特拉山區(Sierra Maestra)進行游擊戰時,切建立了一個運輸網路,替他將馬蒂(Martí)的書,以及荷西.馬利亞.艾雷迪亞(José María Heredia)、荷楚蒂斯.德.阿維亞納達(Gertrudis de Avellaneda)、賈布列.德.拉康賽西翁(Gabriel de la Concepción)、魯本.達利歐(Rubén Darío)等人的詩集運到山上,替換他常閱讀的那本埃米爾.路德維希(Emil Ludwig)所寫的哥德傳。從一張照片可看到切斜躺在一間茅屋裡,讀著這本記傳,身上蓋著一張毯子,嘴巴則叼著一根粗大雪茄。
一九六一年一月,他擔任革命勝利後的工業部部長,在一次採訪中,他向伊戈爾.曼(Igor Man)透露:「我憑著記憶認識聶魯達,我在床頭櫃上放著波特萊爾,用法文來讀他。」切還承認,在聶魯達的詩作裡,他最愛〈獻給史達林格勒的新情歌〉(Nuevo canto de amor a Stalingrado)。
我曾寫時光與水/我曾描寫哀痛與它的紫色/我曾寫天空與蘋果/現在我要寫史達林格勒。
他的伴侶亞蕾伊達.瑪奇(Aleida March)回憶說:「在空閒時刻,在一個會議與下個會議之間的空檔,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的途中,他隨時閱讀。」
如今有一個圖像更有效證明這些事實。在良加瓦蘇(Ñancahuazú)遭玻利維亞軍方沒收的膠捲中,有一張照片,照片中的切攀上一棵大樹,應該是正執行那沒完沒了的守衛工作,手裡捧著一本詩集。
Ⅳ
切一生不僅大量閱讀詩,他也以創作者身分玩味詩藝,曾經親近詩,也曾遠離詩,總是十分重視詩。我會說,他太過於重視詩。他從不滿意自己的作品,認為他所寫的詩沒什麼價值,因此從未付梓出版。
他應該在青少時期就寫詩了,但是今日我們所知道的那些少數詩篇,是一九五四至一九五六年間,他旅居瓜地馬拉與墨西哥時所作。那段時期的詩,是一個角色轉型的完整歷程,著迷於那個以某種方式等待他的大千世界,也醉心於前哥倫布時期的遺跡。
在一九五五他寫下:
大海以她友誼之友召喚我/我的牧場 ── 一個大陸 ── /溫柔且不朽地展開/彷彿薄暮中的一只鐘。
再以另一首詩看這類主題:我獨自面對無情的夜/以及那令人厭倦的金錢壓力/歐洲以陳年酒之聲召喚我/受到金髮美女,博物館收藏品的鼓舞。/在新興國家的號角中/我迎面接受影響/那馬克思與恩格斯之歌。
歐洲,拉丁美洲,革命,令人好奇的是還有前哥倫布世界。他對帕倫克(Palenque)的著迷可從一首詩表露無遺:什麼力量讓妳矗立那裡幾世紀/依舊活潑動人宛如處於青春年華?在工作結束後,怎樣的神吹起/妳石碑的生命氣息呢?
他在墨西哥從醫,某次為一個名叫瑪麗亞的婦人看病,婦人患有與氣喘相關的呼吸疾病,病情相當嚴重。婦人與女兒及三、四個孫子住一起,套句墨西哥當時的說法,她的去世「不好不壞」,但他因婦人的不幸感到難過,儼然個人的罪過,於是寫了一首詩:
老嫗瑪麗亞,妳將逝去/我想嚴肅對妳說/妳的生命是一串充滿痛苦的玫瑰念珠/沒有愛人,亦無健康與金錢/只有飢餓與妳共享。
這是一首鬆散的詩,慢慢地從婦人的不幸開始描寫,鋪陳到醫院的診間,以及氣喘所引起的死亡,出現醫生雙手的溫柔窘態,為了向老嫗保證而緊握著她的手,帶著希望的男性低沉聲音,那最熾熱與最陽剛的復仇,就是妳的孫子將生活光明。詩以「我發誓」(lo juro)的誇大方式收尾,將lo juro以大寫呈現,然而聽起來真誠。
在墨西哥那段時間,他所寫的詩中,有一首係在秋雷歐(Choleo)農莊完成,當時他正在農莊接受軍事訓練,也許那是他最糟的詩作之一。那是一首獻給菲德爾的史詩,詩中最大的美德反映在兩方面,一方面是著迷於古巴領導人激發了阿根廷醫生(走吧,/黎明的熾熱預言家,/透過隱祕的通訊小徑/解放你如此熱愛的綠鱷魚);另一方面是他嚴肅地承諾參與革命計畫:假如途中遭武力埋伏,我們要求一塊有古巴淚水的裹屍布/以覆蓋游擊隊員的骨骸/在通向美洲歷史的過程。/就這樣。
他從未將這首〈走吧,黎明的熾熱預言家〉送給菲德爾。顯然,他不認為那是一首好詩,也不想讓這首詩被當成留念之用。
數年之後,《綠色橄欖樹》(Verde Olivo)的總編輯里昂內.索多(Leonel Soto)出版了這首詩,切氣急敗壞寫了一張便箋警告給他,在未獲得同意的情況下不該出版他的詩,更何況「那些詩句糟透了」。切認為,他的詩屬於個人。還有一次,巴爾多.里亞達(Pardo Liada)提議出版他的詩,或在廣播中朗誦,切開玩笑似地威脅他,會將他槍斃。
很可能他在生命尾聲之際仍持續寫詩,只是這些詩從未公開。
Ⅴ
切在綠色筆記本內所收集的六十九首詩,只有一首標明作者,就是第六十五首〈偉大冒險〉,在詩的尾端寫上「L. Felipe」。其他六十八首並未標示作者。
我開始著手,擬出一張我知道切喜歡的作家名單,結果相當龐雜,我共找出了五十位作家。
我可以求助於知識淵博與熟背詩篇的朋友或專家。我確定羅貝特.費南德茲.雷塔瑪(Roberto Fernández Retamar)應可很快幫我解開大部分的謎團,然而這項挑戰卻令我著迷。隨著古老的福爾摩斯式閱讀,我採用了嚴謹的邏輯:刪除了不可能,再從所留下來的……我先辨認十五首我熟悉、或者有印象的詩。塞薩爾.巴列霍的〈黑色傳令兵》。聶魯達在《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中的第二十首〈今夜我可以寫下最悲傷的詩句〉與〈一首絕望的歌〉,以及那首知名的〈道別〉。塞薩爾.巴列霍在《淒美》中的另外兩首詩:〈在那個角落〉與〈今夜我下馬〉。尼可拉斯.奇彥的幾首詩:〈我不知為何你會認為〉、〈先賽瑪亞〉、〈一隻長長的綠鱷魚〉。再加上里昂.菲利浦的那首詩,切早已標示出作者:「時光流轉四百年……」
原則上確定了四位詩人:巴布羅.聶魯達、尼可拉斯.奇彥、塞薩爾.巴列霍與里昂.菲利浦。對我而言,這是第一步。以這四位詩人為指南,我開始查閱所有不在這裡面的詩,把最有疑問的辨認工作放到最後。有些詩的辨識相對簡單,我直覺有些詩來自《漫歌》,有些可能屬於里昂.菲利浦,或是十分相近的模仿者,有些是巴列霍式的句子,有些則為奇彥的加勒比海頌樂。由於我對有些選集較陌生,因此必須借助於巴列霍、聶魯達與奇彥作品全集的各種版本,並從家父的書房裡搜括所有里昂.菲利浦的書。
或許這項工作對一個專家來說輕而易舉,但無法享受這麼多的工作樂趣。一個星期之後,包括幾個晚上,在露出黑眼圈與呵欠連連的情況下,這六十九首詩已被我辨別出六十七首,那剩下的兩首稍後再進行。
在過程中,我踩到了幾個陷阱,切省略了兩首詩的標題,其中一首抄在不同的兩頁上,中間夾著另外一首詩,兩首詩都只抄了片段,而一首詩接著另一首詩,沒切分。
切的詩選集終於釐清。
筆記本收錄了巴布羅.聶魯達、塞薩爾.巴列霍、尼可拉斯.奇彥與里昂.菲利浦的詩選。只有這位四位詩人,沒再多一位。令人好奇的是,詩並未按作家的順序排列,甚至沒有順序可言(一般選集採用年代順序方式)。換言之,切在讀這四位作家的詩集之際,不加區別即同時抄錄下來。起初,可看得出連續性:一首巴列霍的詩,一首聶魯達的詩,一首奇彥的詩;這樣的連續性重複了八次。我思索這樣的連續性是否暗藏著密碼,然而連續性不久後被打斷,之後便察覺不到任何次序。
有些詩令我茫無頭緒,日期看來不一致。奇彥的〈阿空加瓜山〉出版於一九六七年的詩集《宏偉的動物園》,不過先前即於一九五九年,在古巴的《革命星期一》(Lunes de Revolución)刊登;因此,這首詩應該曾出現在某本選集裡,或者切可能保留了當時的剪報。第二個疑惑在於里昂.菲利浦的《喔!這把破舊小提琴》的那些詩,詩集於一九六五年底由墨西哥經濟文化基會出版社(FCE)所發行。但是一點都不意外,里昂.菲利浦可能寄了一本到古巴,在展開玻利維亞游擊戰之前的短暫軍事訓練期間,有人再將書帶到畢納德里約基地,轉交給切。
切所抄錄的詩篇中,僅有些微修改:奇彥的〈姆拉妲〉使用了古巴人的口語拼音,切修改了口語拼音,將「dise」(說)改成「dice」,把「cobbata」(領帶)改為「corbata」,以「narices」取代「narise」(鼻),「veddá」(真相)則變為「verdad」。
還有最後一個疑惑,切最愛聶魯達的那首〈獻給史達林格勒的新情歌〉,為何排除在選集之外?為何巴列霍那些有關西班牙內戰的詩也不在選集之中?這些都是憑記憶的了解,我得屏除這樣的論點,因為他也喜歡聶魯達的情詩,而這些情詩收錄在選集裡。因為某些理由,他必須排除那些詩,留下空間給柔情的詩篇與親密的反思。或許那是他生命最後兩年的一首必要對歌,而那兩年籠罩在一場革命旋渦裡,革命事業卻轉眼成空。
面對日常生活中的冷酷,詩彷彿避風港,提供了個人,與美洲、西班牙的歷史視野。
Ⅵ
一九三八年,祕魯詩人塞薩爾.巴列霍在滂沱大雨中死於巴黎,那天是一個星期五,並不是他所預言的星期四,而當時切才九歲。在選集裡的四位詩人當中,切唯獨不認識他。雖然在他活著的時候,切也許曾經讀過他的一些詩,尤其那些獻給西班牙內戰的詩。
巴布羅.聶魯達是他青春時期的詩人。在一九五五或五六年間,他住在墨西哥時,曾寫過一篇有關《漫歌》的廣泛評論,裡面寫著,那些詩包含了「公義的暗喻」、「高雅的純樸」,他並將這部作品評為「詩意美洲最高尚之書」。一九六一年一月,當時切擔任國家銀行總裁,他接見了聶魯達,聶魯達在一本《漫歌》上簽名且送給他;自此,那本《漫歌》便在床頭櫃上陪伴他。
尼可拉斯.奇彥與切之間的友誼深厚,他是第一位受邀參訪拉卡巴良(La Cabaña)司令部的詩人,切的第八縱隊於古巴革命勝利後即駐守在那裡。一九五九年二月,尼可拉斯.奇彥為游擊隊員舉辦了一場詩歌朗誦會。他曾獻給切一首我個人覺得相當笨拙的詩。(儼然聖馬丁的純潔之手/伸向平易近人的馬帝,彷彿植物的拉布拉他河前來/與卡屋多河的河水及柔情匯合,/如此格瓦拉,聲音粗獷的高卓人/獻給菲德爾他那游擊隊員的鮮血。)
切住在墨西哥期間,認識了西班牙詩人里昂.菲利浦,當時他流亡墨西哥城。瑞卡多.羅赫(Ricardo Rojo,1923-1996)回憶在一家咖啡廳內的一場聚會,交談中,西班牙詩人與阿根廷流亡年輕人翹著腳,兩人露出破損的鞋底。那場聚會應該在阿根廷醫生烙下深刻印記,在古巴大革命勝利後,切反覆提及里昂.菲利浦,寫信給他,並寄自己的文章給他。
這三位當時仍在世的詩人,並不知道自己在切的背包裡,伴著他進行最後的戰役,以文字向他道別:
聶魯達在《世界末日》(Fin de mundo)的〈為英雄之死悲傷〉(Tristeza en la muerte de un héroe)寫著:我們經歷了這部歷史/這場死亡與/我們那被封存的希望復活/我們選擇了戰鬥/並見到旗幟升揚/我們知道那些沉默者/是我們唯一的英雄……
奇彥在〈切司令〉(Che comandante)寫著:不是因為你已殞歿/而是你的聲音微弱了/一匹火馬/支撐著你那游擊隊員的雕像/在山區的風雲之間。
里昂.菲利浦有一首詩提到駑騂難得的馬嘶,而切一直很喜歡唐吉訶德的這匹馬,在這首詩裡他寫道:你一直是使徒與福音傭兵,也是勇敢與田徑男孩,會跳出致命的三級跳遠。
─── 巴可.伊格納西歐.達伊波二世《切的綠色筆記本》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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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家園出版《切的綠色筆記本》
淡江大學外語學院院長陳小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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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五的夜,點綴了尖沙咀的人群,愉快氣氛從平安的昨夜蔓生過來,五彩繽紛。霰雨輕輕的撇,幸好不減人群興致,大家臉上依舊是春風。我雙手插袋,握緊不輸世界的溫暖,靜靜地哼歌,調整激動的心情。裹着擁腫衣衫的人形糉,潮一般的湧趕,聖誕燈飾猶如日落日出一般必然的邊閃邊轉,雨一直下,秒針也一直跳。我的禮物快要到了,所以我望緊我的黑色鋼錶,感覺這樣專注的側臉比較容易被人辨認出來,姿勢也比較隨性。
然而錶裡的分秒畢竟追逐得太快,教人看不下去。站在僵着了的五枝旗杆下方,佔着最佳位置,我凝視熱鬧,冷眼開始迷濛。期盼的還不來,沒約好的卻俯拾皆是,譬如街頭賣花賣藝賣笑的人。賣花的人盈起恰到好處的笑靨,借助大眾的喜慶情緒,兜售嬌艷欲滴的玫瑰,著眼自己那一筆橫財。我暗忖,羅曼蒂克能賣,大抵就能買吧——我想起我口袋裡的入數收據,一陣亢奮電流似的流過全身。入數收據是白紙,印在上面的,自然分明是黑字。何況,我們甚至通過了電話,聽過了彼此的呼息,還互傳自拍照說了晚安,那麼親切。我後腦勺又熱了一熱。
所以我又抬頭,縱目搜索。她沒有說好她會怎樣裝扮,又該與我怎麼相認。在茫茫人海中接上視線的初會,帶點興奮,帶點冀盼,似乎較值得紀念,所以我瀟灑的跟她說了句沒相干。棗紅色的厚冷衫,梅花鹿圖紋的披巾,配一對滑溜透視的絲襪。又可能是卡其色的冷帽,深綠色的乾濕褸,搭一條貼身翹臀的洗水牛仔褲。只是幻想已經感到愜意。巴士站方向有人隻身走來,碼頭方向有人隻身走來,商場方向也有人隻身走來。儘管他們之中偶爾會有人用目光打量我,可是每一雙高跟鞋跟皮靴最終都朝着各自的目標步去,和我擦身而過。
而旗杆下就只有三個顯然在守候朋友的身影。膚色褐黃猶如菲傭又分明是香港人的女子,一邊抽煙一邊起勁地Whatsapp的男子,跟神情漸漸呆滯的我。他們等得不耐煩了,都露出了些微毛躁的神情。我不甚寶貴的時間,十分鐘十五分鐘二十分鐘的溜走,但我想是交通太塞,或是化妝礙事,所以不催促。大家都說,少女情懷總是詩,靚女出門總會遲。我是這樣想的——即使我們可能僅是萍水相逢的一對,過了一晚就無再見不再見,我也希望好來好去,留個君子印象。
廣告佈景前的樂隊又演完了兩闕陳奕迅的舊歌。身旁的菲律賓港女踱着碎步遠走了。於是我決定冒昧打電話過去,稍失風度也沒辦法,而且也有她遇上意外的可能。我的心開始瑟縮,高速的跳,幾乎要從鼻腔吐出身體外。我知道我可能無法以藉口安撫自己,而這種忐忑也完全超越了我人生所感覺過的所有忐忑。這不僅僅是損失三千蚊的忐忑,錢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忐忑隨時會演成我人生的奇恥大辱,熔下深不可褪的疤痕,來來去去的人群不會理會,但我自己必將一生銘記。她可能不會來,可能騙去了我的信任,可能騙去了我的三千蚊。
這個號碼竟然已經停止服務。我抖擻精神,嘗試從虛空的幻覺,掙脫到現實之中。我重複撥,重複失落,直至接受了重複撥根本毫無意義的事實,才終於放鬆得了那躊躇滿志的拇指。接著我便翻閱大抵不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對話紀錄,從那熾熱的第一句話讀起,心裡逐分逐分地涼了下去。
我不得不承認,我是被騙了了的。沒有人向我迫供,我不可不對自己誠實。沒有過約會,沒有過失約,沒有過暫借的浪漫。我是遇人不淑,更是自取其辱。整個尖碼的歡暢都彷彿透支了我的天真而生,我是一張無簽帳上限的黑卡。我回復了我的本貌,她歸去了她的天堂。換言之,那個曾經存在,而又無生無滅的「Sukiii」,已經從我的世界消失。我一度願望我是全香港七百萬人中唯一一頭羊牯,轉念又願望自己只是千千萬萬的羊牯中的一頭,犯了每頭公羊都會犯的錯,也能擁著龐大的羊群墊我屍底,順道讓我取暖——因為我空虛,我寂寞,我凍。
說到底,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我以為我要因為失望而昏過去了,但在這刻就算有人砰然倒下,大抵也惹不起尖叫聲和驚恐,也沒有救助的救護車響聲,我也就自覺地以惆悵鎮住了狂烈的憤怒——憤怒自然只是個冠冕堂皇的修辭。勉強從俗,下場如此,沒甚麼好怨。我一腳踢向了旗杆,擱置了希望,然後走了十分鐘的路,坐到了飽覽中環夜色的文化中心對開海旁,選擇了跟一罐啤酒在風中溫馨的愛撫,舔血淋淋的傷口。
寂寞是逃避不掉的。它要來便來,像雨,像風。要風得風的人不是少數,而我就正正被安排了擔任少數。在悟道的剎那,一個人坐到了我的鐵欄上,也了無新意地開始借酒澆愁。我抬目一看,竟是那曾經跟我坐在同一條船上的旗杆下煙民。他的臉泛了紅暈,要不是他不勝酒力,就是他已經飲了頗多。
「你朋友呢?」他耍了不問不問還須問的虛招。
「要講實在長篇——」我想坦白,更是想吐苦水。反正他看起來跟我差不多的其貌不揚,頹喪襤褸,斷不是甚麼有為青年,成功人士,浪費他的時間應該算不上浪費。
「我好撚戇鳩,講你都唔信。」黃湯急急下肚的他,苦水瀉得比我快,我的回答就此被打住。「我畀一個叫Sukiii嘅網友放咗飛機,蝕咗五千幾蚊。佢之前同我講,話今日同我出街食飯睇戲,順便還埋。」我那往他靈魂深處全心全意投誠的眼神震動了他。那是一見如故的知己相望,一句話也用不着講的驚鴻一瞥,永誌難忘,大概就是這種目光。我不忍心把自己虧蝕數目的銀碼講出口,因為我疑心未卸,當時跟Sukiii殺了價,婉轉地建議她向其他朋友籌款應急,眼前的他卻光明磊落,誠意十足,無甚保留地大破慳囊。「慾望真係萬惡之源,」他如是說。「我竟然蠢到咁……」
我沒有再聽下去。欲求未滿和欠缺希望的人,從來輕易成為最脆弱的一群,甚至緣木求魚尋找答案。這點我本來就明白,而我因為寂寞失去警覺。當我們心靈不夠強大,就難免像雙親病危而賣身教會的孝子一樣,或聖誕節光顧賣花游擊隊的善男一樣,墮進自己挖出來的深淵,連與己無尤的罪責都扛上身,連春宵一千的買賣也肯豪一次。在電話撥不通的剎那,我才醒覺愛情都是假象,而我就是發了瘋了的渴望愛的慾望的奴隸。
我下意識低頭去望手錶,它的轉速已經歸於平穩。患得患失以致失重失衡,求愛心切以致心跳速度變異,都沒有令時間流動的速度增減。寂寞不是用財富可以消擋的災,相對論也不可能解救作繭自縛的孤獨。涼颼颼的寒風拂來,旗杆那邊飄得最高的一枝忽然軟了下來,滑到了柱中央,大家仰首指點了幾秒,表示了發現了異樣的樣子輕微訝異,又悄悄然疏散回正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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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
0:00 提要及連花清瘟話題背景
0:40 連花清瘟膠囊有效或無效的看法互動
0:57 連花清瘟的處方解析
1:50 連花清瘟的13味藥物性味功效介紹
4:45 中藥的定義(以黃連這味藥物舉例)-連花清瘟是中藥嗎?
6:08 上海感染科張文宏主任對連花清瘟的看法
7:00 劑量是影響藥物有效或無效的關鍵因素之一(病重藥輕)
9:55 從預防及治療的角度審視連花清瘟膠囊
10:56 麻黃在美國及馬來西亞是禁藥 , 所以連花清瘟在美國及馬來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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