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樹海的貓】
白色窗紗翩起,風鈴的鐵片清脆地相互碰擊,風要來了。
這是樹海深處的一間小屋,是陽每年暑假都來避暑的地方。不過,與其說避暑,不如說是避世。今年,他厭倦了庸碌的城市生活,於是狠下心腸辭掉自然科學教師的工作,決定在樹海裏住上好一段時間,完成藏在肚子裏,計劃已久的小說。
每逢颱風季節,風雨欲來之時,即使是樹海中央,溫度也可以高達三十度。儘管說來避暑,但陽也享受這樣炎熱的樹海。他喜歡站在高聳的樹叢之間往上看,看陽光透過葉隙照出悄悄在蒸騰的水氣,聽蟬鳴從四面八方聲嘶力竭地襲來,嗅泥土、植物、水點與太陽密鑼緊鼓的降雨計劃。預測每天的降雨機率與時間,是他感受大自然的方法。
樹海裏懂氣象的不止他一個,還有老是跑到陽屋頂來的山貓。不過,牠腳步很輕,即使走過那些竹瓦片搭成的屋頂也不會作聲。幾次大雨過後,陽一次外出回來,發現濕漉漉的牠躲在屋後簷蓬的一角,他才知道山貓的存在。這樣幾次後,每逢風雨將至,陽都故意打開氣窗,好讓山貓能竄進來避雨。
這次陽回到小屋數天,天盡是放晴,一直未見山貓。聽到風鈴鐵片碰撞的聲音漸趨頻密,他簡直樂透了。陽及早準備了好幾個山貓喜歡的沙甸魚罐頭,喇叭奏起輕爵士,還有預備多一把風扇,因為愛避暑的,不只他一個。
白色窗紗翩起,風鈴的鐵片拼命相互碰擊,雨終來了。
陽把屋的氣窗都打開,如常寫着小說。雨滴答滴答打着屋頂,風很大,他突然想到他不在的時候,山貓一直獨個兒面對這樣的天氣,他感到內疚。但又想到這本是這野貓習慣的生活,自己的來臨與這屋子的存在,於貓而言本來無關重要,甚至是對牠家的一種強行侵佔。他期待着山貓的到來,但同時又想到自己,也正是因為討厭被與己無關的人事介入而選擇走到這樣偏遠的地方生活的。
因此陽沒有再想着山貓,但雷聲與閃電交加使他煩燥,他泡了壺花茶喝着喝着就睡了。
貓果然沒有來,陽翌日清晨像第一次遇見貓時那樣走到屋後找牠,但那只有一堆尚未開花的鼠尾草。他想山貓應該已經忘記他了,況且,貓沒有責任在陽回來時乖乖回來,儘管非常失望,但陽知道自己要給予貓自由選擇的時間。於是隨後每天,他都掛起雨天娃娃,希望雷雨每天都來,貓才有機會來找他。
沙甸魚罐頭,開了又蓋上,幸好是罐頭,不容易變壞。陽想起去年夏天,離開時,他把所有剩下的罐頭打開,全部送給山貓,待牠肚餓時自己吃,但山貓彷彿能意會到甚麼般,一個也沒有吃,只竄到屋子的一角板着臉蜷縮着。收拾行李後,他知道不可能把山貓待在家裏,於是花了很大力氣才把牠拖出房子,還被牠抓傷了手腳。山貓的嘶吼聲淒厲,但陽很生氣,一直指罵牠不要跟來,還用樹枝把牠打傷,山貓才站着不再追隨陽離去的背影。事後陽心感愧疚,但他認為自己是不可能把山貓帶回城市的,那貓本來屬於樹海,若他這樣做,他更加不能原諒自己。
此刻陽有點忐忑不安,他在想當時山貓會否失血過多或者細菌感染而死?他後悔那刻沒有為山貓包紥好傷口才離去。想到這裏,他不渴求山貓回來,只希望牠沒有因為自己而死去,但他知道是生是死,除非看到山貓的屍體,否則他也不可能知道的。
這樣好幾晚陽也夢到山貓,但都是重覆的惡夢。夢開始時,他重遇長大後的山貓,貓原諒了他,一下子跳到他的懷抱裏,然後是陽餵飼山貓的融洽畫面。這樣的日子維持了好一段時間,直至有天陽接到城市來的一個長途電話,他再次執拾行李,山貓於是在屋子裏四處抓刮,推倒屋子的許多東西。那是陽漸行漸遠的女友的來電,陽嘗試向貓解釋自己必須回到城市的需要,但貓沒有理會,如常跳這跳那地向陽表達着不滿。陽一怒之下拿起山貓,從高處擲向牆,貓的頭無情地淌血,四腳朝天,就那樣死了。
如是者陽好幾晚也沒睡好。這樣連續下了一星期的雨,貓也沒有回來。山貓就那樣消失了,他在想,或許貓本來從來也沒出現過。他知道山貓是不會再回來了,而且他害怕,如果貓回來,他會再一次那樣傷害牠。於是他決定放棄對貓的思念,把全部沙甸魚罐頭煮掉,專心寫作,把這頭山貓寫進自己的小說裏,以另類方式紀念牠。
不再回來的貓,失去聯絡,簡直像死掉了的人,所以自己更應該接受現實,他想。這樣獨居生活的自己,不與人聯絡,在許多人心中,也許也像個死人吧。沒有向人宣告死亡的喪禮,等於沒有跟人說「我要死了」的權利,這樣的離逝比正式的死亡更要可憐。不過陽意會到反正生和死彷彿都一樣,陽不介意這樣的生活了,因為這樣的「死亡」他活得更自在。
一週的大雨過後,天又重新放晴,氣溫回到廿一、二度的水平,蟬和鳥又悠哉地叫了起來。微涼的風默默吹來,風鈴愜意地偶爾碰撞,發出零丁幾下「叮叮噹噹」的聲音。陽往樹海裏看,他彷彿看見了那頭,嘴銜着魚的山貓站着,帶距離地看着他。
就讓牠去吧,他想。
Storyteller:野客 @wild.guest
Illustratior:KungJengHang 龔正荇 @edwinak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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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25萬的網紅飽妮,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本集與雅虎特別合作播出。...
滴答屋小說 在 Yen-Yu Chuang 小魚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魚憶】貳、第一滴淚
房子在上回的尋尋覓覓後,終於找到了,空間比原先期待的再小些、屋況普通,但是和表妹兩個人把它生活得暖暖地,我們叫它「小小家」,在搬進去之後,房子裡的故事越堆越多。
而其實,要生活在另一個國家,與此同時要一起處理的事情有好多,他們像一坨打結的線,一個牽著一個,彼此糾結,讓人非常頭痛。
辦理手機需要地址,租房子需要戶頭,開戶頭需要水電單(也就是租房證明)。
初來乍到的我們像皮球,每到一個地方申請,就會被同一句要求踢出來——「請你準備好所有資料再來」。
聽起來都是在台灣一個小時可以處理好的事情,搬到法國,每件行政事務都困難得理所當然,這就是我學到的第二課。
雖然很愛哭,想念家人會哭、看電影會哭、沒能把辛勤練習的展現出來會哭(但長到現在,早已經知道如果沒能展現出來就是練得還不夠辛勤,就這樣,結束)、天空湛藍看到花園那一排排被陽光反射的樹葉閃呀閃,也會心臟滿滿的熱淚盈眶,但是在法國第一滴屈辱的眼淚呀,還是特別難忘。
租到房子後,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水電帳單上的名字換成自己的,帳單就順理成章的成了住房證明,整個大地遊戲也才能繼續闖關下去。
EDF是法國的電力公司,在我那個年代,巴黎每個區都有一棟,一個辦公室。幸運的是,我不用穿過大街小巷,這區的EDF就在我家旁邊,我們中間,僅只一間麵包店的距離。
第一次走進去時,整個空間滿滿是人,從機器中抽了張號碼牌,便和表妹一起走到側邊聊天,兩個人有說有笑的,感受人流在我們身邊來來去去,沒怎麼注意到時間滴答滴答走掉,只覺得叫號的數字怎麼都跳不到我手上的呢。
突然被人喊了聲,說「出去吧」,說話的人不怎麼客氣,我拿了號碼牌禮貌的問『還沒排到怎麼辦呢』,男子聳聳肩,不以為然的往門口走,邊走邊念「真的想排到的話,就更早來排隊啊」,我們兩人就這樣,和幾個和我們一樣困惑的人一起被推了出來,鐵門立刻就拉下。此時天色還亮著,看了看手錶,原來我們也等了兩小時呀。
於是第二次,我把事情排開,更早到了。
表妹要上課,我像後期的找房一樣,隻身去處理,抽完號碼牌,角落剛好有個位置,我坐下來觀察,和我一樣的外國人大約有一半,有些人待在櫃檯的時間很久,有些人則處理的快些,不論快慢,等待的人大多一臉無奈。
一邊看著來來去去的人,一邊反覆讀著捏在手上的小抄,雖然成功的租了房、註冊學校,不過用這口憋腳的法文面對行政事務,實在難免緊張,於是來之前就將幾個可能用到的單字、要辦理的事項都寫在小抄上了。
還在想著,該不會今天又得敗興而歸了吧的時候,叫號燈亮起手中的號碼,我開心得三步併作兩步跑到最左邊的櫃檯。
到了櫃台處,回應我的招呼的是意興闌珊的「嗯?」,正當我還在翻找資料時,櫃台的女子冷冷的問:「所以你要幹嘛?」
我抬起頭,啊也是,想起自己還沒說明來申請的內容,說聲不好意思,便把準備好的台詞一句句念出來,還沒講完,她冷冷的打斷我,說「小姐,所以你要幹嘛?」
很是疑惑,我以為我正在說明呀,於是照本再說一次,這次一樣,還沒講完,她便大聲的回「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原本還有些條理的,這個時候整個慌了,講話開始結巴,雖然如此,此時我只有自己,仍努力嘗試著表達將水電帳單換名字的來意。
女子的鼻子很挺,在櫃檯另一方,下巴向上仰,彷彿高高在上的皇室,審著我進貢的物品,不,她甚至對我的貢品不屑一顧。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因為不耐煩,近乎咬牙切齒講話而彈跳的棕色捲髮,和這句話用同一個節奏晃呀晃。
從我那已經緊張到發抖的嘴巴吐出來的字句,稀稀落落,像是被丟在地上的垃圾,一句、一句滾到遠遠的等候區。此時已經再沒有勇氣開口了,我攤開被冒汗的手心捏得緊緊的紙條,上頭已經有幾處因摺痕和手汗而模糊,我困窘的將它遞到皇室面前,想著,如果說話不能表達,那至少,準備好的紙條能為我表明來意。
她撇了一眼紙條,根本連讀都不想讀「小姐,如果你不會說法文,請你找一個能說話的人來,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雖說著敬語,但聲音越來越大,口氣更是惡劣,接近吼的字句迴盪在整個空間。
我左顧右盼,身邊不是自己也在處理事務的人,就是不論皇室小姐說得多大聲也彷如沒聽見的等候人們。無助極了,即使用力忍耐,在眼眶中打轉的眼淚,仍然不爭氣的流下來,大概是第一次,在這個國度覺得自己像從來不會被歡迎的外來者。
正準備要放棄,收拾資料並結束這雞同鴨講的對話(皇室小姐從頭到尾都講同一句,甚至根本不算對話)時,突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狼狽的回頭,竟看到一位淡藍色眼睛的男子,如同王子般,風度翩翩地走近,以柔和並緩慢的速度向我確認要辦理的事項,確認後他點點頭,並輕地指示我向左移一步,接著開始和皇室女子對話。
此時我已經完全沒辦法聽到他們究竟是在說些什麼,只像千年難得見到一次王子的貧民般,羞澀但忍不住盯著他。他的肩很挺,就像是能將你的脆弱一一撿拾起來,溫柔捍衛著的肩;他的嘴唇很精緻,就像是說出來的話都能成為玫瑰一般,芬芳而溫暖人心;他的氣宇不凡,即便混在人群裡,都能脫穎而出的那樣純淨。
真的回過神來時,是他再拍拍我,一邊說著「好了,別擔心,都解決了」,一邊用可以融化世界上所有冰山的笑容直直向著我的時候。我深深吸一口氣,抬頭看著他,此時更是一句話都說不完整了,他是我溺斃前抓到的浮木,是我凍死前劃開的火柴,是我乾涸前下的那場,最溫柔而寬廣的雨。
他又笑了,慢慢的說「沒事了」指著我的眼角,作勢叫我不哭呀,剛才所有的無助和無地自容,就這樣,在太陽般的王子出現後,都融化了,像一場夢,美麗的夢。
故事就這樣到了尾聲。
好啦,老實說,為了讓故事更精彩,我稍微有修飾一些,欸,怎麼說呢,小有修飾。
我們湊齊了灰姑娘、巫婆和王子,本應該浪漫的結束,但......真實生活和小說小有不同,小有不同,說小呢,也不很小,大概就是...「王子」出現開始......。
是的,也就是說,其實真正的故事——沒有王子。
對,沒、有、王、子。
對啦,就是被巫婆羞辱完之後,淚眼婆娑的將文件收拾好,狼狽地離開,沒有王子也沒有太陽照進我心裡,就這樣,這就是第一滴紮實且深刻的眼淚,真實又難忘。除此之外,當然有許多反省,期許自己可以用這美麗的語言處理所有事物。
後來請了法國朋友陪著我,完成整個申請,明明是很簡單的事,第二次基本上也都是我自己表述,遇到不同的工作人員態度親切,體驗大改變。現在想起來,還是非常珍貴的經驗。
EDF就在家旁邊,連續好一陣子,走過那裡,不論麵包再香,都讓我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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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少也有好處,就是半夜出面下雨,我總能夠快快把晾曬露台的衣物收入屋內。
閱讀至凌晨一時才上床,其實今晚開始了一本新小說,想看更多但忍手迫自己盡量早些去睡,因為昨晚讀 Number thr Stars 已經兩三時才上床,但半夜都醒來了,以為4、5 時,已經睡了個三數小時,待一會兒就天光去買個早餐,怎知道一看手機,才 3 時多 ⋯ 似乎今晚只有兩個小時的睡眠罷了。
唯有夜聽著外面雨水的滴答聲,等待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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