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陣子你是教室裡的石內卜。
整個校園讀完第六集都在咒罵他，只有你還相信：「不可能的，羅琳都特地用了機械降神，讓破心術超爛的波特莫名破了石內卜的鎖心術看他的過去，就是為了鋪這個角色嘛；不可能的，如果他真的是反派，開頭根本沒必要立不破誓啊。」
沒有人相信你。
那時陪你睡覺的音樂是Jeanne Newhall的French Café，還有Windham Hill Records的合輯。多年以後，你在看《少年Pi的奇幻漂流》開頭，聽見Pi說起家鄉，背景音樂是Under Paris Skies。你會心而笑，咬她的耳朵：李安真心覺得法屬印度像巴黎欸。她回你：對啊，Pi的本名就是法文的游泳池喔。
這是好的時候。
不好的時候是這樣：費茲傑羅〈大如麗池飯店的鑽石〉裡，約翰拜訪波西的家族，發現他們擁有一座和山一樣大的鑽石礦。要是這麼巨大的鑽石被發現，鑽石市場將會崩盤，所有鑽石會變得一文不值，擁有礦脈也變得毫無意義。於是，波西的祖先各地奔走，一次一點地賣鑽石，獲得足夠財富之後封鎖了整座山，蓋了城堡，代代隱居在那裡。為了保守祕密，他們用聽不懂英文的傭人，家族甚至蓋了一座監獄，用以囚禁那些不小心飛過山脈的飛行員。他們用火砲把飛機打下來，二十幾個飛行員住在牢中多年，嘴巴裡長出滿滿的髒話。
看《黑豹》的時候，你想著瓦干達的某處是不是也有這樣的監獄。多麼費茲傑羅的一個國家，用不完的振金，對外隱瞞祕密的富有王室。總有幾架飛機剛好飛進他們的高科技隱藏入口吧？小說裡，十幾架飛機同時到來，火砲也沒用了，城堡崩塌，約翰帶著不曾外出世界的一對姊妹，要她們盡可能多帶一點鑽石逃跑，脫困時卻發現她們的衣服裡塞的全都是水晶 ── 從小住在鑽石上的潔思敏討厭鑽石，所以偷偷用鑽石和別的客人換來的，不值錢的水晶。
「我們會很窮，對不對？像書裡寫的一樣。好有趣！」潔思敏說。
「你們有飛行摩托車？」被帶到瓦干達、不小心得知祕密的飛行員羅斯說。
「瓦干達的設定和費茲傑羅的小說一樣欸。」你說。
「喔。」她開始滑手機。
石內卜終於翻身的那陣子，你開始對自己道歉 ── 隔壁班人緣很好的那個漂亮女孩在網誌發了一篇歌頌石內卜的文章，獲得廣大迴響。她感於眾人對他的誤解，說起自己看第七集時之悲痛，之泣涕零如雨。朋友爭相留言，讚嘆她的憐憫與溫柔。明明當初嚷嚷要把石內卜千刀萬剮的也是她。
你對自己說對不起。同樣一件事，可愛的人來做，比你做的時候更好。作為一道靈感、一個故事或者一種意見，被你創造出來，它們一定覺得很不幸吧？你沒有好好成為一個受歡迎的人，因為你，使它們被輕蔑，被無視。你是它們的豬隊友。
如果你再好看一點，再迷人一點，石內卜早就有人相信了。
如果你是別人就好了。
你的夢想曾短暫實踐過。Krystal剛好也想玩玩，於是你負責寫，她負責照片。按柏言的說法，Krystal是所謂罡妹，也就是比一般正妹正四倍的妹。帳號上，你們用Krystal的奇蹟美照配上你寫的東西，那是你整個寫作生涯最受歡迎的時候。
「才華在好看的人身上，就會變成真正的才華欸。」你說。
「長得好看也是一種才華唷。」Krystal說。
文學罡妹Krystal的冒險在一則留言之後宣告終止。那是一張背心照，陌生網友A說：假文藝真露奶。
你想了數百字嗆爆網友A的回覆，Krystal卻興致缺缺。
「人美就會被當無腦，早就習慣了啊。」她說。「你自己不也是這樣想，所以才來找我玩這個的嗎？」
「咦，是嗎？我這樣想嗎。」你不知道。
「不然我們來試試看啊，今天換我發文，看讚數有沒有比較少。」
你很喜歡追殺比爾續集裡的台詞。「克拉克肯特身上所穿的那副眼鏡、那身西裝，是他的戲服。超人穿上這身戲服是為了融入我們之中；克拉克肯特其實就是超人看待我們的方式，而克拉克肯特的性格又是如何呢？他很懦弱，對自己毫無自信，他是個膽小鬼。克拉克肯特是超人對整個人類種族所作下的評價。」
在你的想像裡，成為別人是一條捷徑。
這是否顯示，你認為別人的生活比較容易呢？
Krystal寫的文，只比你寫的少了一百個讚。
「人正真好。」你耍賴。
「人醜也很好啊。大家會認為你一定有其他優點喔。」
「咦，是嗎。」
「因為大家會預設神是公平的啊。應該說，大家渴望神是公平的，因為世間其實不公平嘛。」
真不愧是文學罡妹Krystal。
人們口口聲聲說想遇見美麗的人，真遇到美麗的人卻說他沒有內涵。口口聲聲說想和直率的人作朋友，遇到直率的人卻說他沒禮貌。說想聽誠懇的話，又覺得誠懇的人很無聊。說想認識聰明的人，認識了又嫌他城府深。說想要有人來愛自己，其實只愛自己喜歡的人而已。就連外表看似正妹，內心卻是詒徽的文學罡妹Krystal也有被diss的時候啊。
此後，你聽音樂好像在身體裡儲存鑽石。看《The Dark Knight Rises》的時候為了布魯斯和貓女跳舞時的背景是拉威爾的〈死公主的孔雀舞〉而愉悅，看林宥嘉的演唱會為他翻唱〈小塵埃〉和〈憂愁〉而欣喜。就連看《一級玩家》都因為主角叫帕西法爾而大概猜到結局 ── 好吧，這沒有很開心 ── 你在訂購新版《少女詩篇》的時候看了一組槓片式啞鈴，在鑄鐵槓片和複合鐵槓片之間考慮良久。收到貨品的時候發現它們還附贈了給初學者的每周特訓菜單。
要開始練肌肉了。你對自己說。你想要有所改變。
一邊寫詩一邊深蹲的生活。這時陪你重訓的音樂是jinsang的dance in the night和Space Shower Music的合輯。咬字不清的日文像悶住雨的夏天，讓你想到以前和媽看遍少女動畫，一起討論台灣人為什麼要把F Four唸成Fㄙˋ的時候。
那時並不覺得一個十歲小孩看流星花園哪裡奇怪。那時沒有對寂寞的仇恨，沒有對通俗的仇恨。那時不曉得普通，不曉得稀有。那時情願以鑽石兌換水晶，為一種無人理解的好奇。
你和你曾經是很好的朋友。
#歌單三十天2018 ‧ 29
#讓你想起童年的歌 ‧ 小心眼
Song & Lyrics
陳綺貞
Vocal & Chorus
梁靜茹 / 陳綺貞
Album
親親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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