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的人生百態
前幾天動了一個小手術,我很好,目前正在復原中,感謝蒼天護佑一切順利,也很感謝那些關心我為我祈福的親朋好友們。
開刀前唯一最大的希冀就是平安順利,內心的跑馬燈,今天先不聊了,沒有人想生病,每個面臨開刀的病人本人或是家屬,相信最大的希冀都是開刀平安順利吧,我是這麼想的,但那天隔壁床的故事卻帶給我很大的震撼與驚嚇。
隔壁床是一位年約70歲的老婦人,跟我同一天開刀,大約比我晚1、2個小時回到病房,那天開完刀回到病房的時候,人還有麻醉未退的暈眩感,正處於極度虛弱需要好好休息的時刻,未料隔壁床的老太太跟她先生回到病房後,簡直是噩夢的開始。
事情的起因應該是老太太想換下手術衣穿回自己的衣服,但由於手上還打著點滴難以換裝吧,她老公開始邊換邊抱怨她找麻煩,老太太叮嚀要他動作輕一點,要不點滴會打結,果不出所料點滴打結了,老太太咕噥了幾句,她老公也生氣了,說這種換衣服的事本就該是護士處理的,怎麼會叫家屬換呢? 於是走到門口對護理師大聲喊著: 妳過來幫忙,點滴打結了。
但護理師沒立刻過來,老太太又咕噥了幾句,說點滴瓶停了,該怎麼辦?
“怎麼辦?妳問我怎麼辦?我怎麼知道怎麼辦?”她老公開始大聲的吼著,一邊咒罵:打結就打結阿,拔起來就好。一陣拉扯的聲音之後,老婦人喊著點滴不能拔掉,她老公大聲罵著:放心啦,死不了的,妳如果因為這樣死在這裡,那個護士要負責,這是她的責任。然後繼續大聲嚷嚷等等要客訴那位護士,服務態度惡劣。
護理師來了,他的確如他所宣告的大聲指責護理師:妳這是什麼服務態度,如此惡劣。護理師回答他:我們不是服務業喔。他聞言更加生氣:妳這是什麼態度,還敢說你們不是服務業,好,妳等著,我一定會客訴妳。
此刻正是最需要安靜休息的時刻,雖說此事件與我無關,但病房也就多大點空間,高分貝的咒罵聲與很難聽的言語讓我難受。
護理師離開後,老先生的咒罵聲絲毫沒有停歇,反而更甚,他對老太太大吼著:我要回家了,我今晚沒有辦法睡在這裡,我要是睡在這裡我會比你早死,會死在這裡。
術後6小時,終於喝了第一口水,有點頭暈想吐,護理師幫我打了一針止吐針。隔壁老先生發完脾氣後,跟老太太交代了一聲,有事直接找護士就好,放心,妳死不了的。老太太像是想挽留他的說:但是她還沒吃飯,老先生回答:放心,一天沒吃飯不會死。然後揚長而去。
故事發展到這裡,我真心為老太太感到哀傷與同情,我無法想像她該有多痛苦,才剛開完全身麻醉的刀,無論身體或是心理應該都是需要被照護安慰的時刻吧,不知道他們結縭多少個年頭了,就算沒有安慰,至少也不要在醫院病房裡大聲說些那麼不吉利的話,而且把她一個人留在醫院裡,連麻藥都還沒退,還不能喝水。
老先生離開後,老太太立刻按鈴,護理師來了之後,她跟護理師說:妳為什麼沒有坐在我的病床旁?我不是一天付了2000給妳嗎?
護理師回答她:阿姨,我是護理師,要照顧很多病人,不是專門照顧妳的,妳說的是照護員,但妳沒有申請到,所以沒有人會來坐在妳旁邊。
老太太這才跟護理師道歉,說她老公因為昨晚在病房沒有睡飽,所以才會脾氣不好,然後拜託護理師打電話給她兒子,跟她兒子說今晚沒有人可以照顧她,可以拜託她兒子來嗎?
這時大約晚上8點多吧,老太太的兒子約莫11點多才到,老太太一看到兒子後開始先是跟兒子道歉,不好意思麻煩他過來,接著才開始大聲訴苦,但說的內容竟然是護理師的不是,以及不肯幫忙她更衣,所以才導致後續一連串事件的發生,她老公發火是因為昨晚沒睡好,而他又一向很注重睡眠。就這麼叨叨絮絮抱怨了一個多小時,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媽媽在說,兒子只有簡單的回答,一直到深夜12點多聲音才慢慢靜下來。
其實到這個時候我都不是太確定,來的年輕男子是不是老太太的親兒子,因為全程他沒有開口叫過她一聲媽。
長長的呵欠聲將我吵醒,老太太很大聲的說了一句,我睡的真好,好飽。我看著窗戶的縫隙間還是一片漆黑,拿起手機一看,天啊,才凌晨4點,老太太講到半夜12點多才消停,我也才睡著,現下也才4點12分,連4個小時都不到,我睡的可一點都不好。
老太太繼續跟兒子講話,他倆的音量就跟白天一樣大,絲毫沒有因為現在是半夜,而且這裡是病房還有其他人需要休息,何況我也是才剛開完刀,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時候,說真的,昨晚對她的同情頓時一掃而空,這才深深覺得,不是每個人都有同理心,原以為只是她老公脾氣暴躁控制不好,但這才發現這家人都有一點問題,沒有同理心。
老太太問兒子:你今晚還可以來嗎?
兒子問:今天能請到看護嗎?如果沒有看護,爸爸也不願意留下來,那我再來。
老太太又繼續問:那你幾點可以來?
兒子回答:等小孩睡著以後我就來。
窗外東方魚肚白,原來已經清晨6點多了,老太太催促著兒子快點回去休息,不要等一下被他爸爸發現他來醫院照顧她,省得他爸爸不高興。但,老先生還是知道了,兒子在病房外等他爸爸來。
老先生提了早餐進來給老太太吃,一邊問她好吃嗎?一邊對著她說:妳知不知道妳這個人就是自私,眼裡只有妳自己,完全不會顧慮到別人,只會想到妳自己而已。再這樣下去,妳還沒死,我們其他人照顧妳的人都會比妳先死。妳為什麼要叫兒子來照顧妳?妳有想過他白天還要上班嗎?晚上都沒有睡覺,能撐得住嗎?要怎麼上班?人可以不睡覺嗎?妳就是這種自私的人。為什麼我不願意晚上在這裡照顧妳?妳有看到這陪病床能睡嗎? 沒有,因為妳就是一個自私的人,妳自己能睡得好就好,所以我不願意。
聽到這裡,我實在快受不了了,我由同情他們到發現其實他們都是一樣的,真的是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不知為何這一刻我忽然想到電影中西方婚禮的誓詞,當神父問著:你願意嗎?
不知神壇前的年輕男女對婚禮誓詞的理解有多深刻?他們是否知道:那句 xxx先生/小姐,無論貧窮、疾病、困難、痛苦,富有、健康、快樂、幸福,你都願意對xxx先生/小姐互相扶持、不離不棄,一生一世愛護他嗎?代表的意義是什麼,人生很難沒有風浪,誰也不知道等在生命的前方是什麼挑戰。
現在才發現這結婚誓詞問的多有深意多有智慧啊,只是不知道當生命歷程正處於燦爛春華的年輕男女,是否能體會其深意,是否認真思考過:你願意嗎?當貧窮、疾病、困難、痛苦..時,你真的願意嗎? 跟身旁交換誓言的人許下互相扶持、不離不棄,一生一世愛護的承諾..? 而且做得到嗎?
我受不了病房裡的咒罵聲,老頭陪著我散步,走到一半時他突然停下腳步,於是我打著軟針的手背撞上了他,有點發疼,我正想著咕噥兩句的時候,突然想起病房裡這對老先生跟老太太的相處,如果相伴一生的最後是成了怨偶,當人生不得不面對的痛苦時刻來臨時,別說安慰與照顧了,連安靜的陪伴都做不到,該有多痛苦? 這可萬萬行不得。
於是我跟老頭說:我以後會對你更好一點,你也要對我好一點。
現在才知道良性的互動有多麼重要,才能維持感情好,而感情好才能好好互相陪伴…
而那一夜,老太太的兒子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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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手術衣要反穿 在 Venicewalk威尼斯走走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Day16
撇開一帶一路(之前不只是義大利再談)義大利溫州人多(巴黎有比較少嗎?)還有10年前的義大利製造by 中國人的報導(那不是都在佛羅倫斯附近嗎?),這位醫生的觀點我比較信服(anyway我們永遠不會知道真相的),
Stefano Manera ,現年44歲,是麻醉和復甦專家,他參加了倫巴第大區發起的特別召喚。
他離開米蘭前往貝加莫的Pio Giovanni XIII醫院服務,這家醫院是是受到冠狀病毒緊急情況打擊最嚴重的醫院之一。
隸屬貝加莫市的哥里市市長說:“倫巴第的醫療系統已經顯示出達到極限狀態,許多人在家中死亡”
在倫巴迪大區,病逝的數字又再度上升,
為什麼你有這麼大的勇氣?
他說
«我不是英雄,而是這些禮拜正在直接面對病毒患者的第一線醫生護士
那您服務醫院的情況如何?
“虛幻。它看起來像白蟻丘:外面絕對安靜,而裡面醫生就像完全不知道疲倦似的工作著。所有的病患者都感染新型冠狀病毒,其中70名患者是處於負壓病房的重症監護之下,可以說是醫學上的大災難»。
從簡單的流感到能夠殺死數千人的病毒。
什麼是Covid 19?
«這種疾病仍然未知,最初影響最脆弱的人,現在也影響健康的年輕人。我的印象是,那些生病的人已經患有炎症:肥胖症,糖尿病,高血壓。但大多數義大利人都有這些毛病 »。
你認為答案是什麼?
«有毒的物質:我們飲用的空氣或水中的有害元素。因為這樣,新冠病毒重擊了義大利污染最嚴重的地方。
😷當然,當一切都康復之後,義大利都不可能再恢復原來的樣子»
在義大利總共有70位左右的醫護人員受到感染,28位醫護人員去世~
醫護人員的壓力也已到極限,
上週發生在威尼斯附近的 Jesolo,有一位在負壓隔離病房服務的49歲護士,只是有發燒症狀三天卻擔心自己受到感染而傳給家人就投河自殺
而昨天在Monza 也發生護士自殺事件,34歲的女護士,服務重症負壓隔離病房,已經被確認為陽性反應並在家自主隔離但最後決定自取性命,
她們的心裡是什麼樣的煩躁擔心?
前幾天看到Sky TG24 一支深入 Bergamo 一線醫院採訪的影片,發現記者全身穿戴防護衣,護目鏡,口罩,包得很好很滿,而醫生護士卻是外科手術衣,口罩,頭套就這樣,脖子和臉上還有很多地方露出來~
我認為現在與其捐獻口罩,呼吸器,病床等用具,應該先行考慮這些醫護人員的安全,也呼籲大家好好關心身邊家人的心理狀況!❤❤
不管心裡身體都要好好的~
為了第一線醫護人員,我也會好好待在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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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威尼斯的生日
祝威尼斯1599年生日快樂!
照片是軟性封城後第一次出門拍的
https://www.facebook.com/172889886248428/posts/1379394498931288/
(我出門三次拍了100多張照片回來也是厲害了,而且我都是家裡,目的地就回來,完全沒有去路線之外的地方),
威尼斯的生日就跟這第一座教堂有關,文章在此👉
https://venicewalk.com/2015/03/25/buon-compleanno-venezia/
醫生採訪內容
https://www.ilmessaggero.it/salute/focus/coronavirus_bergamo_anestesista_veleni_aria_acqua_ultime_notizie-5132115.html
Monza 護士自殺新聞
https://www.agi.it/cronaca/news/2020-03-24/infermiera-suicida-monza-positiva-coronavirus-7815160/
第一位護士自殺新聞
https://www.repubblica.it/cronaca/2020/03/18/news/jesolo_si_suicida_infermiera_che_lavorava_nel_reparto_di_terapia_intensiva_con_i_pazienti_malati_di_coronavirus-251635576/?refresh_ce
Sky TG24 的深入報導
https://www.facebook.com/SkyTG24/videos/706190546811601/
為什麼手術衣要反穿 在 公民聯盟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歷史不可忘
關於武漢肺炎
前幾天才剛說出心中的憂慮
很悲傷的似乎一切就要真實的發生了
求人不如求己
麻煩台灣自己動起來
怎麼做?
阻斷傳染鍊是唯一的解法
昨天
我們老師台大李源德院長在個人臉書上寫了一篇關於當時SARS過程的文章
對於我們這些一起經歷過這一段的人來說
歷歷在目
就好像回到了當時
前事之不忘
後事之師
老師沒有開地球權限
但我覺得
時間過去許多年了
或許
很多年輕人對這段的記憶很模糊
而這段歷史還是要讓大家知道
一定會對這次武漢肺炎的戰鬥有更多的幫助
所以
特別徵得老師的同意
轉載於此
李院長的全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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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1-21(W2)陰後睛
從2020年的「武漢肺炎」想到2003年SARS的慘烈突襲
兩軍交戰,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可是如果,敵人深不可測,不知來自何方?藏身何處? 卻招招見血,還得和他近身肉搏,這戰役,肯定慘烈無比。事隔17年,2019年12月,在中國武漢竟然再次發生「嚴重感染性肺炎」,病人都與野生市場相關,疫情快速蔓延,迄今不到一個月,中國有200多病例,巳有9國出現通報病例,世界衛生組織確認元凶為一株人體首見的新型冠狀病毒,我國也在2020年1月21日確定自武漢回國的女台商的嚴重感染性肺炎診斷。如同2002年的SARS,2012年中東呼吸症候群(MERS) ,這次的肺炎都屬人畜共通的冠狀病毒族譜。
隨著華人春節的大批返鄉,地球上最大型人口移動,勢必病毒擴散,人與人的感染大增,成為快樂新年的嚴重危脅。
「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觀成事,聞往古,或有助益。玆將2003年當時SARS之疫,聊誌如次,以供大家參考,是以為文。
…………………………………………………………………………….
猶憶2003年春天,新興傳染病SARS悄然襲台,時台大率先披掛上陣,成為第一家啟動抗煞戰疫的醫院;到後期,台大以全國百分之三的醫護人力,共收治百分之四十以上的SARS病患,並創下「零死亡」紀錄。這場戰役,成為我院長任內最悲壯、最殘酷、充滿驚濤駭浪的一役,但也是最光榮、最感動、最無愧的一場勝仗。
雖然疫情早已遠離,但午夜夢迴,許多驚心動魄的景象還在腦海浮現。
初時,2002年12月底,中國大陸陸續在網路傳出某種「怪病」,悄悄流竄在廣東地區,據說患者不約而同出現高燒不退、咳嗽等症狀,並且很快惡化為呼吸衰竭,進而死亡;然而,怪病的病原不明,傳染途徑不清楚,更查不出快速致命的原因,遑論有效治療。
中國官方初期始終未正面證實其境內出現疫情,一直到情況瀕臨失控,才在2003年2月11日首度向世界衛生組織通報:廣東地區爆發急性上呼吸道疾病轉而惡化成非典型肺炎的疫情,造成305人感染,其中5人死亡,特殊的是感染者有三分之一是醫護人員。
由於未能及早防堵,在消息曝光的同時,非典型肺炎早已隨著便利的交通及春節假期,在香港、越南、新加坡、加拿大等地傳染開來,全球各國如臨大敵,民眾陷入集體恐慌。
僅和中國大陸一海之隔的台灣,雖也同樣憂懼,但在疑凶不明之際,政府除了要求往返兩地的台商若有異常發燒或呼吸道症狀,應儘速就醫外,似也無能為力。
3月8日,一位五十四歲的勤姓台商因咳嗽、高燒、肺炎到台大急診,第二天出現急性呼吸窘迫症候群,進行插管治療,3月10日轉入加護病房隔離室。到了3月14日,勤姓台商太太也因發燒不退,到台大急診就醫;感控小組警覺到兩人一家同時感染肺炎,太不尋常,產生高度警覺。我接獲通報消息,正值前往龍潭開會途中,車上即刻去電林芳郁副院長,並約請感染科張上淳主任密切注意,當即成立因應醫療小組。
張上淳教授憑著專業判斷,直覺事態不輕,一方面立即進行各項檢查,開啟標準作業流程,隨即向我通報院內可能出現台灣首位SARS病例。林副院長隨即在當天下午五時召開感染管制小組緊急會議,做成幾點關鍵決議:
(1)立即啟動P3級感染控制防護措施,勤姓夫妻住的加護隔離病房,空調完全獨立,病人口鼻分泌物也隔離處理;相關醫護人員除使用N95口罩,需穿上兩層手術衣、戴帽子、加上兩層手套並勤洗手。
(2)緊急徵調加護病房隔離室,做為收治SARS病患的隔離病房。
(3)指派專責醫護人員照顧勤先生與勤太太,避免交互感染。
(4)嚴密管制加護病房隔離室進出人員,並由管控人員由監視器觀測醫護人員是做好百分之百防護措施。
這些管控措施,確立了台大醫護人員照顧SARS病患的基本守則,相信也是國內首波SARS疫情得以防堵的重要關鍵。
SARS侵門踏戶,直驅台灣,台大也立刻站上烽火線。3月15日一大早,我召集五位副院長、兩位醫務秘書、內科、外科、急診、精神、護理、總務、醫療事務、醫學研究等部門主任及所有感染科醫師,成立「SARS緊急應變團隊」,從此每天上、下午定時開會兩次,隨時掌握最新疫情,以便即刻應變。
當天我們做了一個相當重要的決定:對勤先生進行活體肺部切片,希望可以找到神秘致病原的答案。這是全球首例採集SARS病患發病階段的病理組織(其他病理組織多於病患死亡後採集),而病理科當天即化驗出切片結果,對SARS的病原追究有重大意義。為了怕開刀房遭受感染,當時病人是在加護病房裡直接完成切片手術,事後證明,這也是一項明智果敢的決策判斷。
接下來,疑似染煞病例接二連三出現,速度快得令人無法喘息,但台大仍臨危不亂,劍及履及,有效的疫情控制,贏得許多讚譽。也因此贏得美國專家的信賴,在3月18日,將一名美籍外交官的十歲孩子在越南旅遊時疑似染煞,在家人及美國疾病管制局三位專家陪同下,包機自越南抵達松山機場,直接前來台大就醫。最後台大很快診斷出,男童感染的是一般肺炎,與SARS無關。
3月20日,勤姓台商之子又病發送醫。25日,照顧勤太太的胸腔科總醫師蔡醫師,也因高燒住進隔離病房,成為國內第一起醫護人員感染SARS的病例。26日,中鼎公司六名曾赴北京的員工爆發集體感染,其中四人症狀較為嚴重,均送往台大急診住院。
由於台大加護病房隔離室不足,此時我們發出希望其他醫院能伸援的呼聲,但沒想到得到的反應是「歡迎台大把肺結核病患轉來,就可空出病床,但希望SARS病人留在台大」,甚至口徑一致假推崇台大醫術高超,以「台大比較有經驗,SARS病人留在台大比較好」。後來在疾管局及臺北市衛生局協助下,三總收治一人,臺北榮總收治兩人。27日,又有一名中鼎員工五歲之子送入台大。
春寒料峭的3月,台大成了一個敵蹤環伺的孤獨巨人。感染原不斷湧入,卻切不掉源頭,成為台大醫護人員最大的隱憂。尤其蔡醫師在N95、防護衣、護目鏡等重裝備下仍被感染的消息傳出後,大家肩負沈重壓力,既要悉心照顧病患,又得全力保護自己。後來我們研判,蔡醫師在為勤太太緊急插管時,可能因為突然彎腰改變姿勢,使得N95口罩未能完全緊貼臉部,加上病人因插管而劇烈咳嗽,蔡醫師不慎吸入帶有病毒的飛沫而感染。這始料未及的情況,說明SARS病毒之猛烈及傳染性之高,確屬罕見,更讓大家繃緊神經。
台大除了院內防疫不敢鬆懈,也支援全國性防疫工作,最辛苦的是感染科張上淳主任,每天都為新聞局錄製最新的SARS防疫衛教短片,讓民眾每天都可以透過電視,瞭解如何防範SARS的侵襲。台大也舉辦好幾場SARS病毒防治研討會,提供其他醫療院所防治經驗,參加人數場場爆滿。
一直到4月初,台灣第一波SARS疫情暫歇,台大共收治十一名SARS病患,全部陸續康復出院;接觸照顧的醫護人員高達一百三十多人,醫護人員感染率不到百分之一,遠低於香港、新加坡等地的感染率,算是交出一張漂亮的成績單。
政府一開始自豪於台灣的「三零紀錄」(零社區感染率、零移出率、零死亡率),有不少醫界人士推許最大功臣,應屬守住第一道防線的台大醫院。
我們此時不只一次提出警訊,研擬出「當SARS疫情擴大蔓延時政府的因應措施與建議方案」,強調防範院內感染遠比社區感染更為重要,建議衛生署緊急調度一所專責醫院來收治SARS病患,以避免各醫院交叉感染。可是衛生主管機關卻不能洞燭機先,只著眼「社區感染」之防備,光是為了SARS可否列入法定傳染病,中央與臺北市衛生單位就互不相讓,錯失防治優勢;後來在關鍵的防疫策略制訂上,主事者更是不能察納雅言,與專業建議背道而馳,以致埋下禍根。
果然, 4月下旬由和平醫院爆發集體感染開始,防疫工作節節敗退,接下來就像兵敗如山倒,SARS如入無人之境,在全台到處肆虐;台灣染煞病例增加的速度,竟躍居全球之冠,釀成一場世紀災難。
4月22日,臺北市衛生局證實和平醫院出現集體感染,共有一名醫師、兩名護理人員、一名技術人員及兩名洗衣工等七人發病,但感染源不明。消息一出,我心一沈:「完了,台灣好不容易建立的防疫網已經破了!」不僅醫護人人自危,社會大眾更陷入集體恐慌,大家瘋狂搶購口罩、消毒水,SARS彷彿看不見的幽靈,隨時威脅著每一個生命。
4月23日,本於「專業禮遇」的原則,台大醫院主動積極地將和平醫院兩名病情較嚴重的醫護人員轉來台大,並在衛生署追蹤下,對六十一名員工及十二位病人家屬施以居家隔離;這一波疫情創下了SARS進入台灣後範圍最廣、人數最多的紀錄。
4月24日下午1時,衛生主管當局「師出無道」,在沒有任何配套措施的情況下,竟然倉促宣佈「和平醫院立即封院」,上千位醫護人員及病患、家屬被強制「關」在醫院中,沒有足夠的隔離防護措施,任何人都不想在高傳染性的環境下坐以待斃。
透過媒體現場直播,我們不斷看到和平院內失控的場景,醫護人員不甘被遺棄,有人抗命不從,拚命想往外逃,有人隔著玻璃窗拉布條哭訴:「我們為什麼要照護SARS病人?」其他科別住院病人家屬則焦急的守候在封鎖線外,擔心家人的安危,場面豈是一個「亂」字了得?
當時變調的醫護秀確實讓人傷心,但政府「不給武器的戰役」卻更荒謬。和平封院的決策過程,只能說草率無度,進一步的功過是非,相信歷史終有評斷。
「一步錯,全盤皆輸」,和平封院,未能封鎖病毒,曾去過和平的病患紛紛隱瞞接觸史,形成隱性感染源,疫情如滾雪球般愈滾愈大,4月29日先是鄰近的仁濟醫院封院,中興醫院也爆發疑似感染,臺北馬偕、北榮、三總也因收治多起SARS病例,不時有接觸感染傳聞。同時,因病人交叉感染牽連,高雄長庚、高醫、高雄榮總也陸續爆發群聚感染。
4月26日,台中中國醫學院附設醫院出現國內第一起SARS曾姓男子死亡病例,醫界幾乎人人自危。5月1日,和平醫院護理長陳靜秋女士不幸病逝,成為第一位染煞過世的白衣天使。5月15日,和平醫院林重威醫師也因病情惡化,轉院國泰醫院殉職,結束年輕寶貴的生命,令人非常痛心。這些噩耗不斷傳出,台灣上空如同鬼魅降臨,街道冷冷清清,股市房市崩盤,人與人隔著口罩彼此猜疑,一聲咳嗽都會挑起每個人的敏感神經,即使我所居住的社區,也將我歸類為「危險人物」。
至於台大醫院,從四月底開始,急診處人聲鼎沸,每天有接不完的發燒患者,疑似病例如潮水般湧入;病人對台大抱持高度期望,我們的醫療人力及環境空間明顯超載,卻又不忍見死不救。
總計從4月21日到5月12日,台大共篩檢761位SARS個案,經診斷疑似或可能病例137例,平均每天篩檢人數達40人,診斷為疑似或可能病例7人,而暫留急診待床之疑似或可能病例有11人。台大總共約一百床觀察床的急診部,並沒有獨立的空調病房,六十多位醫師及七十多位護士,每天都在高壓力的環境下工作,已經接近崩潰。
我們陸續實施多項緊急措施,其中包括:
(1) 人力調度:斷絕院際交流,暫停主治醫院到其他醫院兼外支援,禁止調回輪調外院的醫療人力,以切斷院際感染的機遇。
(2) 避免交叉感染:全院人員減少聚集及走動,盡量定點工作。
(3) 口罩調度:第一線醫護人員戴N95口罩,其餘人員全部使用外科手術口罩。
(4) 發給非醫療同仁每人一支體溫計,做好自我健康管理。
(5) 關閉東址部分病房,將西址病房規畫為SARS病患住院治療專用病房。
台大有接不完的新病例,當我們試圖將疑似或可能病例轉往他院時,得到的回應永遠是「我們沒有隔離病房」或是「隔離病房滿了」,絕大多數醫院僅是冷眼旁觀,盤算的是「SARS 病人最好別上門」;當時有醫院甚至在門口張貼海報,臺北市中心有家醫院,竟然掛起「本院未收SARS病人,請安心來院就診」的昭示,真是百年難見的亂世奇景。
我清楚記得4月28日那一天,行政院在晚上九點半緊急召集多家醫學中心院長共商對策,因為醫學中心才有人力、物力及能力對抗SARS,若能合組團隊更好。沒想到我一踏進行政院的會議室,劈頭就聽到當時所謂「醫界大老」的院長及林口長庚醫院院長,以叫囂的口吻稱道:「這些是你們公家醫院的事,與我們私人醫院無關!」,令人不敢相信。當天要不是行政院林信義副院長英明卓處,強力約束各家醫學中心共體時艱,可能有關SARS的防治工作,將仍由幾家公立醫院獨撐!「置身事外」,是這些醫院所奉行逃難的原則;我們的賣命演出,還落得長庚前主任委員吳德朗在回憶錄中,揶揄我們因應SARS各樣措施是「作秀」。
5月8日開始,台大急診醫護人員陸續出現發燒症狀,5月10日感控小組向我報告,急診暫留區可能已有SARS群聚感染,我心中無比沈重:台大有無可逃避的社會責任,不能把病患拒於門外,但身為院長,我必須保護每一位員工及其他病人,不能犧牲他們的寶貴生命,不能讓急診成為院內感染的溫床,「更不能讓台大變成下一個和平醫院!」
台大如果發生大規模感染,國內疫情勢將失控,衝擊與震盪將難以想像,我該怎麼做呢?排山倒海的壓力讓我煎熬,我不只一次告訴自己,不能讓任何一位同仁倒地不起,如有意外,我必將辭職負責。心中有底之後,當天我召集相關主管緊急商議,決定以公館院區疏散病患,淨空急診內科暫留區,以進行封閉、隔離與消毒的緊急防疫。隨即動員急診部主管及醫護人員調度病房,漏夜模擬疏散病患至公館院區的作業流程。5月11日上午終於淨空急診內科暫留區病患,中午開始進行完全善後,我同仁上上下下埋頭苦幹,無任何怨言或退怯。
5月12日一早,感染情形仍未緩和,甚至在門把上都驗出了SARS病毒,我與院內應變團隊開會後共同決定,「台大要關閉急診,決戰境外」。我以電話向衛生署SARS總召集人李明亮教授報告這項決定,李明亮當時非常不諒解,一直問我:「可以不關嗎?這樣民眾會大恐慌!」我以沒有轉緩的態度向他說:「真的沒辦法,我不能逞強。」我也向他說明,台大有配套措施,儘量讓衝擊降至最低。當天晚間九點,台大便暫停急診服務,全面消毒淨空,這是台大創院一百零八年史無前例的。當天夜晚九時,為穩定社會信心,特別約請歐晉德副市長、李召集人,並會同感染專家及副院長們,在台大醫院第一會議室鄭重向全國宣佈台大醫院關閉急診服務,平穩而誠懇地將SARS疫情周知大眾,以專業高度讓民眾安心,所以未衍生社會的恐慌。
我從來未曾有片刻考慮個人的歷史定位,「寧可自己背負歷史罵名,也不能讓台大同仁折損一人。」事實上,在SARS疫情惡化之後,我就收拾好行李,準備住進醫院,和所有同仁共患難。我甚至要我太太做好心理準備:「如果我不幸染煞,鞠躬盡瘁,也就死而後已。」不過,後來在副院長林芳郁教授極力勸阻,他擔心同仁會因此產生更大壓力,並且拍胸脯保證,一定會「穩住」急診疫情,要我晚間還是駐家聯絡即可,多所考量,我才打消念頭。
自5月12日至26日重啟急診的兩星期內,我們獲得臺北市政府歐晉德副市長的大力協助,積極增設戶外發燒診療區、負壓隔離病房、發燒診療區獨立X光攝影設備、嚴格區分病患動線、進行流量管制、加強教育訓練等,同時也擬定復原計畫,實行SARS病人集中西址治療、病房分區治療、員工與病患體溫監測、訪客限制等院內保淨措施。
5月23日,危機到達最高點,台大列管嚴重病人達九十一人,隔離人數高六百六十二人,因為實施一人一室,所以台大僅有的負壓隔離病房早已額滿。為了做最壞的打算,我也請同仁擬出萬一台大全面封院時的應變計畫,幸而在全體同仁同舟一命的努力下,台大醫院終於控制住疫情,度過難關,重新再起。回想這段暫停急診的決策過程,我仍認為無悔無愧,當時要是沒有壯士斷腕,SARS疫情勢將難以收場。
另一方面,台大對於SARS病毒的相關研究,也如火如荼進行,以便找出病毒的致病原因,進而研究有效防治SARS的藥物。4月2日,台大醫學院及醫院共同在最快時間內,組成兩組防治SARS的研究團隊:
(1)防治SARS病毒的研究團隊:由內科部主任楊泮池召集,積極進行實驗室工作,確定SARS病毒的類型及致病原因。
(2)SARS病毒醫療團隊的臨床研究:由張上淳召集,快速的研究出「SARS病毒的醫療診治方法」,提供全國各醫療院所參考應用。
當急診重新開放,不過一星期時間,全台又送來966位發燒病人,平均七人就有一位是真正的SARS患者,短短七天我們就通報了138例病例。但台大醫院在稍微喘息之後已經站穩抗煞腳步,一步步逼退兇猛的敵人,沒有再發生院內感染的病例。時序來到炎熱的6月,全世界期盼的高溫協助遏止了SARS的蔓延,疫情接近尾聲。
6月6日,台大醫院獲得行政院頒發「抗煞有功」醫療團隊獎座,我內心百感交集:從3月8日台灣發現第一起病例,到7月5日世衛組織正式宣佈台灣從SARS感染區除名為止,台大共收治可能及疑似病例164例,且多是他院不敢收治的嚴重病人;台大以不到全國百分之三的微薄醫護人力,承擔百分之四十的SARS病人,這期間無人擅離職守,推託卸責,大家同舟共濟,心手相連,救人為先。過去台大獲獎無數,這座獎卻是用血汗及生命換來的,殊榮屬於全體台大人。
回憶抗煞過程,我每天一大早進行全院廣播,傳達最新的資訊,加強信心喊話;另外也走到第一線,撫慰重裝防護的醫護人員,並利用病房視訊關懷隔離住院同仁。我讓同仁感受到:他們並不孤單,醫院會盡全力保護每一個人的生命。患難見真情,一向「羞澀不敢求,孤傲不會給」的台大人,因SARS來犯而打破藩籬,彼此扶持;台大的表現也感動了冷漠的社會,多少人寫來鼓勵的卡片為我們加油打氣,多少善心人士踴躍捐輸物資,甚至企業領袖贊助研究經費,這些有形無形的力量,都是對抗SARS最有利的後盾。
當然,SARS也像一面照妖鏡,將人性的自私照得無處遁形:有人為了重利囤積防護物資,不顧醫護人員安危;有人無視居家隔離令,不顧可能散播病毒而四處走動;有人歧視醫護人員子女,強逼停課轉學;然而醫界也有人選擇逃避、拒收病人,甚至有「醫界大老」串連大型私人教學醫院,向政府施壓,要求將SARS病人集中在「公立醫院」,以免影響「生意」。這是後來倉促設置「國軍松山醫院」的後面背景。
在抗煞戰爭中,葉金川教授在和平醫院封院狀態下,身先士卒,深入封院病房,穩住抗命諸多醫護人員及病人,真也英雄。他曾批判台灣「時間正在流失,社會還捲在政治熱潮,無法自拔」。SARS席捲台灣時,正應驗這個評判。這場戰疫中,衛生署長、防疫處長和北市衛生局長先後下臺。在監察院約談時,塗署長指稱高估基層衛生單位、醫療院所的防疫能力,以致防疫出現漏洞。
我則認為,中央及地方不同調,政治角力,多頭馬車,不能尊重專業主張,官大學問大,貽誤時間,不能有效指揮財團醫院,才是原因。我在七月初,疫情已告段落,決定民眾進入醫院不必量體溫,還落得召集人譴責,威嚇將引用傳染病防治法處罰台大醫院,都令人心寒。
SARS初期,許多醫院排拒病人,但是後來健保局的醫院補償,有抗煞造成病人流失的營運收入損失,以及領取抗煞有功的獎牌,這些醫院不落人後,不也實在諷刺!回憶亂世眾生相,我有感傷,有感動,有感慨,更感謝老天,讓台大在前所未見的挑戰中浩劫重生,繼續迎接更多的試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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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勤洗手
口罩也戴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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