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指環〉◎楊牧
為車臣而作
直對這罅隙,微光反射的街口
我認得清楚——開放的空間
種植一排無花果和寺院窗下的
紅薔薇,我狙擊的準星對準
他們無處閃避每當走到我童年
候車樹下進入我的射程,殘暴的
蓓蕾迎聲開放,隨即向南
疾行四條巷子登樓就位新據點
靠窗坐下,將槍隻擱置盆花
陶甕間,有時天空飄著冷雨
海蒂伊安娜我的姊姊我想到你
但散兵踱過我扣板機毫不遲疑
或是雪花——想你必然已經
到達邊境的山區了,我快跑轉換
警戒,擠進我們那橋的結構裏
如預定計劃向廣場接近
遜札河水面無時不泛著寒氣
遠處傳來地雷爆破聲,太陽藏在
烏雲後面,羊乳酪凝重的天
我們將悉數撤離,下雪前
目標右前方高地傾斜的缺口
敵人背對著水光如靶牌通過
我的手指發麻,河水眼看就要
結冰,秋天的訊息東流入海心
海蒂伊安娜我的姊姊已經越過
層層疊疊的丘陵,在斷續地雷聲中
到達了阿爾坎喀喇,天黑以前
發完這一槍我上山去會她
一隻黑鳥停在橋頭啞啞大叫,斷定
敵人正自城市側面移動,即將
進入我的射擊範圍,這戰爭
炮火連續四個月沒有停過
或許他們還在浮艇上增援渡河
從南北兩方向密努突卡廣場
收緊,我是堅持橋頭崗哨
獨立戰爭的勇士一等狙擊手
這和那一年幾乎完全一樣,揹負
彈藥緊跟著大家突圍密努突卡
廣場上春花燦爛,看敵人高處
懸掛征服者的旗,驕傲,顢頇
完全一樣,流動的警戒線閃爍
如鬼火,埋伏冷槍,快速換崗
渡河去上山,三千五百名獨立勇士
分頭撤退,相約在阿爾坎喀喇集結
只是水面多了一些流芹和小鴨
枝頭新葉為老樹張起疏離的蔭
姊姊將我帽子扶正,「未來的
戰士,」她說;為我戴上一枚指環
海蒂伊安娜我的姊姊頭上包紮
好看小朵藍花的紗巾,風照樣吹
吹拂她肩頭的髮梢,白金指環
鐫刻H.D.在陽光下晶瑩閃耀
海蒂伊安娜我的姊姊,她說:
「未來的戰士,祖國獨立的戰士」
揮手送行在春風中。短暫的分別
她說:為了歸來是祖國的戰士
太陽繞過高加索山嶔崎上升
大暑將陰影深埋絕望的
幽谷,我們沿著山稜線潛行
晨露在指環上沾點點涼沁
舊世紀最堅決的獨立戰士
手指輕揉記憶背面的花紋
衝鋒槍榴彈和利刃烈日下喘氣
直到我步行回到果羅茲尼
我說歸來了勇敢的戰士不再
離開,遜扎河的水光照亮
姊姊的指環脫下為她重新戴上:
「上天保祐,保祐你和祖國獨立」
那邊縈結的荒山再過去是蛇和
狼的世界,神話與傳說
我流血仆倒的樹林曾經就是
百年前托爾斯泰戰鬥的營盤
這邊我們的廢墟果羅茲尼
古老的城市中心鴿子已經散盡
H.D.伊安娜不知去向,新世紀
月暈渺茫為我顯示惡兆
黑鳥鼓翼向對岸飛去,我回頭
看到密努突卡廣場又一隻黑鳥
聒噪趕到,相同的姿勢停在
橋頭:複製的幽靈
細雪這樣悄悄,無聲下著,地雷
在遠方斷續爆破,遙遠的地方
H.D.伊安娜已經進入約定的
山區了,或者就是不知去向
我瞄準高地缺口逐漸在暗淡
橋下漩渦被月暈罩去了,一個
落單的兵士正通過如靶牌,發完
這一槍就上阿爾坎喀喇尋她
那人應聲倒地,迷亂的托爾斯泰
廣場一陣雜沓,夾在回響的
地雷和榴彈中;烏鴉隔岸
尖叫,我快跑到二號水門警戒觀望
雪地上紊亂的腳印如此多情
留下給毀滅的果羅茲尼,而我的
任務今夜已經完成,發過最後
狙擊的一槍告別毀滅的果羅茲尼
我咬牙沿水門黑暗摸索,判斷
出走的方向,天明以前完成撤退
為了開春重返,再來時崢嶸依舊
是為祖國獨立作戰的勇士
再見果羅茲尼我的夢幻城市
重炮傾頹的街巷,廣場,硝煙和
油氣凝鑄鬼形魅影成群,撞見
我快槍下喪命那單兵地上躺著
他的血流濺了一小塊南方不祥的
夜,覆蓋著無妄的白雪;他的右手
大力前拋復痙攣扳回,征服的火銃
摔出丈遠,左手停在胸口
左手?它認定月暈倏忽轉明當下
我狙擊的子彈準確命中的一點
血自手心滲透,凝固,瘦削的
食指上戴一枚怪異的白金環
那指環在殘餘的大星映照下
如巨靈逼視,對著雪光瞬息
閃爍聲音堅持,不停地眨眼:
H.D.海蒂伊安娜,海蒂伊安娜
H.D.,我認得那指環,啊海蒂伊
安娜——即使深陷腐蝕的死水心
我以盲目的直覺認知,並且
辨認它海蒂伊安娜
H.D.,即使禁閉我於烈焰的
銅火爐,我聾聵的專注
也將聽見祖國厄難對我呼救
回應H.D.海蒂伊安娜
H.D.,即使他們放縱兵馬
呼嘯,踐踏至末日我們祖國
果羅茲尼,我暗啞的聲帶提示
獨立,將春天預言再生的訊息
【附錄】
〈家書〉
連日下雨,從街衖的沉鬱情調到中南部山區的土石流,構成全部的,冬之眞實。想起二月中旬的紐約,空氣中也有一種眞實,但感覺上比較偏向清澈,無隱晦的冷冽。走在大馬路邊,或在校園,知道換一個環境,有足夠的空間與時間去想些別的事,終究是極好的。即使甚麼都不想,就這樣走著,也是極好,殘雪快速融化著,水漬擴散著。
但我的確不停在想。那幾天早上起來就到街口買報,追蹤一件新聞。二月中旬,俄羅斯軍隊在持續四個多月的猛烈攻擊之後,急於對全世界宣布他們已經拿下了車臣首府果羅茲尼。《紐約時報》顯然對俄軍所說並不相信,但莫斯科軍部和圍城前進指揮所嚴格控制新聞,《時報》危言戒慎,讀起來像讀味吉爾的史詩,既悲壯,又遙遠。到二月中旬,果羅茲尼已經被俄軍轟炸得翻了一層皮,建築物,道路,橋樑,通訊設施,水電,燃煤,無不徹底摧殘,破壞殆盡。一個平時熙往攘來,擁有三十餘萬人口的城市,估計只剩餘不到三千名負責殿後的獨立車臣反抗軍,另外就是那些一開始就躲藏在地下,長久不見天日的普通市民,數目不詳。留在傾覆頹圮的垣壁間的獨立戰士以游擊方式對進城的俄軍進行冷槍狙殺,同時待命撤退去南方近高加索山的峽谷地帶集結,希望開春後反攻回來,將俄軍驅離,像三年前一樣。只是那年的戰爭並不像這一次殘酷,果羅茲尼也不曾被癱瘓到這個程度,變成一座完完全全的廢墟。
而就在二月中旬某一天,幾個原已逃離果羅茲尼的車臣婦女,為了甚麼原因竟相約潛返毀滅的孤城,不幸在街頭遭數名俄軍撞見,開槍射擊,紛紛倒在雪泥地上。其中一年輕女子名海蒂者實際並未受傷,但佯裝死亡躺著。俄國兵士隨即洗劫婦女身上細軟,其中一人趨近佯死者,看她手上戴著一枚指環,強力卸之不能下,正打算抽刀斷其指以截取之一剎那,指環竟脫滑而出,乃與同伍兵士棄她與諸婦屍首於瓦礫沙發床堆中,嘗試舉火焚燒,但天霾物潮,火苗隨點隨滅,遂倉皇轉移他去。女子因僥倖逃過一劫,以生死原委愬告途中遭遇之行人,傳遍全世界。
車臣位在裏海和黑海之間內陸,高加索山之北,面積約臺灣二倍,據說地下儲有石油與天然氣,原屬蘇聯成員一部份;史達林時代曾將車臣人民集體迫遷西伯利亞,赫魯雪夫當政始令返籍。蘇聯解體,車臣亦要求脫離俄羅斯獨立。十九世紀俄國人道主義者,小說家托爾斯泰少年時曾從戎戍邊於車臣一帶。又,舊中國涉外歷史有「車臣汗」,傳為鐵木眞發跡地,在蒙古與滿洲之間,和現代車臣國沒有關係。一說張騫通西域,曾到車臣,惟《漢書》無記載,存疑。
天雨路滑,出入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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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利文祺賞析:
這首詩寫於2000年二月,而三月即將舉行總統大選。在這個時刻,台灣又成為中國文攻武嚇的目標。此時,東歐的車臣正在經歷第二次車臣戰爭,抵抗俄國的侵略。楊牧以車臣為台灣,俄國為中國的隱喻,在當時的政治場域亦可以看到。比如1999年十二月,江澤明和葉爾欽發表〈中俄聯合聲明〉,提示中俄在台灣與車臣的立場上為同一陣線,並反對分離主義與激進份子。兩千年春天,中國更發表白皮書〈一個中國的原則與台灣問題〉,強調台灣為中國不可分割之部分,同時並以飛彈試射與部署來恫嚇台灣,企圖影響選情。
在這樣的政治氛圍,楊牧寫下了這首詩這首關於第二次車臣戰爭的詩。他想像一位游擊兵男孩,伏擊在首都果羅茲尼,此時他的姊姊已經到了山區,到時男孩伏擊完就過去會合。他想起過去在一次突擊中(或許是第一次車臣戰爭)前夕,姊姊摘下自己的指環為他戴上,以作為他的護身符,她說:「未來的戰士,祖國獨立的戰士。」而當他回來時候,他脫下指環歸還給姊姊,他說:「歸來了勇敢的戰士不再離開。」此時回憶停止,他回到現實看到一個俄國士兵,他立刻狙擊。打死這位士兵後,他想著該回到山區了。他離開時看到這位死去的士兵手上戴著姊姊的指環。他意識到姊姊已經死去,此時他的獨立意識更加堅定。
這首詩附上的〈家書〉展現了楊牧對於弱勢的關懷。我想特別著重於倒數第二段關於車臣的歷史,提示楊牧如何質疑中國和俄國給的大敘述。首先,楊牧將車臣的地理和台灣相比,以此建立他的比較論述。車臣的地理位置和豐富的資源表明其對外國勢力的地緣戰略重要性。 流亡的歷史預示著尋求主權自治和對抗外部統治的必要性。 這些情況與台灣的情況極為相似。 在地理上,台灣處於第一太平洋島鏈,可防止中國擴張; 從經濟上來看,台灣資源豐富,特別在東南海域的島嶼,有開採資源的潛力; 歷史上,台灣曾被幾個外國政權殖民,如今卻受到一個更強大的鄰國的壓力。
其次,為避免意見過度傾斜於車臣,詩人以俄國的角度提出了另一種觀點。他以托爾斯泰為例,其見證了俄國發動戰爭,清洗高加索地區,並將其領土併入戰爭的過程。托爾斯泰批評了俄羅斯貴族的殘暴,虛偽和冷漠,並讚揚車臣人的英勇。儘管托爾斯泰描在他的小說中繪了為車臣人爭取自由和獨立的鬥爭,但當代的俄羅斯政界人士似乎無法理解托爾斯泰和關於車臣人性的教訓。 19世紀中葉的歷史事件在20世紀末和21世紀仍屢次發生。
最後,楊牧對中共的歷史敘述提出了挑戰。他質疑政權所支持的大敘述,認為中國歷史上的「車臣汗」與現實中的車臣毫無關係,張騫此次訪問的故事「存疑」。同樣地,中共建構了自己的民族神話,認為其領土疆域中包含「固有」的新疆、西藏、台灣、香港等地。然而事實是,「中國」的觀念是在清末發明的,其邊界在歷代中皆有變化。中國的大敘述是不可挑戰的,且展現了帝國凝視和絕對的權力。楊牧由本土、邊緣出發,聯合車臣,以另外一種敘述來挑戰和圍堵中國和俄國。在這首虛構但充滿張力的故事,台灣和車臣能以自己的聲音說話,說出自己對歷史和外來強權的本土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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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泱泱
圖源:https://pixabay.com/photos/bird-crow-dark-flying-raven-379296/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楊牧 #社會關懷 #失落的指環 #利文祺 #臺灣大學楊牧詩文研讀課程
烈日甕城 在 台東製造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釀一甕溫柔的蒜頭|#生活實驗室
不知不覺,這裡的時間過得好快阿?
一回神,原來慢城裡的愜意時光,其實是快速的。
買了三斤的蒜頭,洗淨、去皮、曬乾、切碎
曝曬的烈日一點一滴蒸發了水份
滿滿的白胖蒜粒迷人地可愛
然後再細心切碎,如修練般讓手腕、肩頸累積疼痛感
一層一層舖上蒜碎以及那些早已被飲乾梅酒裡頭的酒釀梅
添上海鹽,然後將開水加滿蓋過蒜頭表面
最後灑上一片酒香
將這兩天的功夫
封蓋慢存
據說這樣發酵過後的蒜頭可以存放十年不壞
好不容易眼巴巴地等了一個半月(整個耐心不足)
極為好奇蒜頭變成了什麼風味
趕緊開蓋取出一大匙蒜汁與湯或蒸肉一同入味
少了嗆
多了醇
所謂「溫柔的蒜頭」原來是這樣的啊。
#讓自己有趣地無聊渡日
#再放他個一年半載
#越存越香
烈日甕城 在 逆嘶亭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第二日就由Gold Coast去Brisbane,主要係為逃避太刻意為之嘅觀光繁華。由於去之前冇特別做資料搜集,雖則知道黃金海岸係度假勝地,但未預期過真係只有自然嘅長灘同人為嘅主題樂園,其餘都係界乎英式美式之間嘅常見市貌,所以由機場入市內,然後坐輕軌由頭站搭到接近尾站,就已經大致了解黃金海岸。當然,黃金海岸市郊不遠處自然風光其實數之不盡,但一丁友又冇車,實在唔太有癮,都係算了。
澳洲嘅第一站就揀東岸嘅黃金海岸,或者係個錯誤選擇,但時日尚多,第一印象又未必等於永遠,錯亦錯得無傷大雅。又或者,佢嘅空洞,其實正符合度假勝地嘅要求,只係同我無緣——一望無際嘅岸,高低起伏嘅浪,傳說中嘅水清沙幼,遇著烈日當空,任由神智不清,玩完行兩步就又可以食同瞓,完全係一般人忘憂之選。假若一個地方背負沉痛嘅歷史包袱,以人文搖籃為招徠,總難免遍佈劫後瘡痍,或者壓喺偉人陰影之下,未見哭牆而先聞哭聲,能夠提供嘅歡樂必然少之又少,又談何散心呢。但無論如何,我係一個見到迴旋木馬都可以聯想長槍比武然後想像長槍穿透頭盔直刺入亨利八世眼球嘅人,評價勝地係咪勝地,快樂係咪快樂,難免失諸主觀,毫無參考價值,結論,都係算數。
黃金海岸嘅長灘一如旅遊節目所見,人多,浪大,無窮無盡,只係攝影唔同肉眼,始終無法盡覽全景。到此一遊,最強烈嘅感受係平靜。我所寄居嘅香港,三面環海,沙灘唔少,但垃圾多而灘岸短,無感。曾經去過沖繩同峴港海邊,同樣水清沙幼,但因為沖繩歸於日本,當地人對大自然嘅崇敬同保護,明知陳義極高,同香港相提並論亦無謂,而越南中國海灘水質雖清,但周邊配套破爛簡陋,亦稱唔上令人悠然自在。只有黃金海岸,毗鄰現代商圈,消費主義充斥,海灘上面又一大堆其實算唔上時尚但配備標準及膝滑浪褲同三點式嘅白人,全球化嘅氛圍鋪天而至,典型得驚人,至令我有種終於見識到應該要見識嘅景色嘅感覺,於是平靜。
若然有人閒來無事,走去訪問一百個黎自唔同城市嘅人,要佢地描述心目中嘅陽光與海灘,大概都係離唔開呢種介乎於邁阿密夏威夷黃金海岸嘅美式印象。黃金海岸固然係位處亞洲,但建築風格同城市風格顯然非常歐美,撇除美式現代化已等同發達地區嘅全球化風格代表呢個因素,澳洲喺一堆亞洲移民同佢地經營嘅旅行社同餐廳嘅襯托之下,更顯歐美。從呢種美式印象,自然我又聯想到歐美嘅風景畫係屬於白人嘅世界,甕缸早已預備,任何他者走入其中都會淪為突兀嘅弱者,自暴其短。即使演化係物競天擇,五短身型啞黃膚色各有前因,但喺現實之中無數亞洲人都係孜孜以求,試圖喺人地嘅領域透過模仿去攀附強勢,多於建立自己嘅天地。明知別有難度,又無力改寫荒誕,擺脫全球分享類同標準嘅步伐,競爭同融入結果就淪為無止境嘅追趕——所以嗰啲想追又追極都輸,唔甘心而又自卑,終日幻想現實可以喺強權帶領之下洗牌黎過,動輒就攤出五千年歷史自瀆嘅人嘅心理,有時我都真係深表同情,因為我亦只係洪洪主流之中一滴隨遇擱淺嘅淺灰色,唔同嘅只係我忠於自己對美帝以及西方無可抗拒嘅內心,坦白而唔高尚。
要過得高尚,忠告都只能係老生常談,就係唔好比較唔好大貪。穿越時空回到過去,處身於十九世紀,我相信我都會為香港嘅海岸線而滿足,做個水上人撈吓蝦就已經夠愉快,因為我接觸唔到廣告,唔會有輕易外遊嘅機會,亦唔會思考文明優劣嘅後果,眼前所有已係最好。正因為我地見過,認知過,想貪到手過,一次一次重複,曾經滄海難為水,就好難唔以某種更好為最好,或以某種更好為更好,受貪念驅動而期待相見,最後步向過度追求嘅亡命之途。再到追求得到,又因為見過而覺得不外如是,又再尋覓另一種陽光與海灘,最終就必然係圍繞地球一百圈都唔會搵得到合乎期望嘅嗰一片淨土。
《沉默的羔羊》入面,食人教授叫女主角著手調查連環殺手Buffalo Bill身邊人,就可以搵出第一個受害者,理據係人嘅貪念往往由眼前所見所觸發,刺激行兇動機嘅一定係佢成日見住嘅人事物,而結果亦不出教授所料。旅行嘅動機,其實亦不外乎貪念,夢想闖遍地球只不過係一種浪漫嘅語言包裝。終其一生都唔可能離開居住地嘅世代,人中意聽未知真假嘅故事,到咗有人邁步遠行然後帶住異地異聞回歸嘅世代,人就想睇未睇過嘅風景,到世界距離縮成一條地球村嘅世代,睇過已經變成基本,體驗過參與過擁有過又成為新嘅慾望,環遊世界,不過係以平靜換喧鬧,以有涯隨無涯,自陷於無力。
貪念無限,而人嘅戰意又太弱,貪念因此好容易就會遇上人力嘅極限,然後苦痛就會產生。我地唔可能扭轉唔可能扭轉嘅現實,就係風景唔係手信,唔可能隨身,唔可能以人嘅意志為轉移,只有我地去為佢停留。有人比較通脫,相信一剎即係永遠,就可以用妄念自我安慰,但大部分人係跨唔過去嘅人,佢地只會為眼前迷幻所困,為不可得而呼天搶地,然後同遺憾糾纏一世。
如果從一開始就冇知道過世外桃源,從一開始就冇走出非洲,從一開始就擦身而過,我地就可以錯過痛,錯過恨,錯過流連,同時避過早已蟄伏早在等待過客誤闖然後獻身嘅命運。好在我唔係會為黃金海岸所眩惑嘅觀光客,對土產亦興趣盎然,冇希冀過,冇期待過,離開至可以如此平靜而乾淨,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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