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敦南誠品 誠品書店 eslite bookstore
我退伍後第一個工作,在敦南誠品樓上一家建築事務所,敦南誠品24小時營業,事務所的員工也全天不打烊。公司的電梯就是書店二樓廁所前那個堆放藝文資訊的電梯,不用走出大樓再走進來,所以不管幾點下班樓下書店都開著的陪伴其實很暖,即便不一定是要看書。
周末加班時從員工休息室的窗戶看出去,就是新光銀行階梯外那片小廣場,那時總有些很有風格的皮箱地攤在那擺著,警察也偶爾來抓,那些攤主們都型格滿載,賣些波希米亞風選品,當時我覺得這個地方應該是台北最有文化的地方吧(我說的是外面的攤販)。
後來離職後去印度旅行,回來後出版遊記,把這小段緣分寫在書裡自序。
很多事是美好的光鮮亮麗,但就像合身挺拔的西裝一樣,穿著其實並不怎麼舒服,但會得到其他身體不舒服但是精神上的舒服。誠品阿、建築事務所啊、忠孝敦化啊、台北啊、我啊,可能都有這些意味。
後來我每次去敦南誠品,都會習慣抬頭看看六樓是否還亮著,果然,不管幾點都會是亮著的。當然,事務所最近也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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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點」是為了讓旅途出現的配角
在一個提早下班的周四晚上,我約了J在古亭站的連鎖咖啡店見面,說是提早下班也已經是晚上九點了。J早我七年北上進入職場奮鬥,我想見識他如何治療我的工作低潮,雖然我知道問題只有自己才能解決,但至少能吐出淤積的沉悶,讓J替我分擔一些頭頂污濁的廢氣。
當時我是個菜鳥建築設計師,我的公司樓下有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書店,於是不論幾點下班,我都習慣搭電梯到二樓繞過新書區再從書店正門下樓回家。
晚上九點下班,書店正忙碌,滿是合身套裝和青春制服的穿梭流動;午夜十二點下班,還在看書的夜貓族多了一點雅痞味,不是精心打扮的時尚潮男就是飄逸長裙的波希米亞女子;凌晨三點下班,趕不上捷運的人彷彿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窩在書櫃角落,頭低得幾乎埋進了書頁裡;天亮六點下班,書店裡總有幾個穿著運動短褲的結實身影,我羨慕他們怎能過著早起運動兼閱讀的健康生活。而周日的凌晨四點是書店人最少的時候,可能連失眠者都乖乖上床哀悼著Blue Monday的到來。
我每天早上九點上班,但總不知幾點下班,還好書店像便利商店always open,滋潤我乾枯的下班風景,讓沿途不會只剩下計程車窗外一片漆黑的仁愛路。但我還是不喜歡熬夜隔天一早下班時,與早起上課的學生搭同班捷運,稚嫩的臉孔大大地羞辱了我的哀怨、醜陋與無能。
超長工時只是磨練我甘之如飴,我試著檢視起自己不快樂的原因。從我提出辭呈到離開的一個月之間,我的老闆一句話也沒有對我說過,於是我才找到了答案,原來我們在對方眼裡都只是空心的體積,不再需要彼此的存在。看似綺麗的書店風景其實並不愜意,襯衫硬挺的領子總要沉重的黑西裝鑲在邊上才顯得亮白。我會留戀樓下的書店。
J一邊嫌咖啡好甜,然後說,去印度。
離職兩周內,我備妥簽證、腸胃藥和防蚊液,還來不及打預防針,出發。
出發前,除了刻板印象以外我並不認識印度,更別說文化熱愛。我只知道在印度一百元台幣就可以住上一晚,只知道沒多少存款也夠我離開台北好一陣子,知道那是個全然異樣的世界,習慣無法延續的國度,印度在台協會還給了個曖昧的關鍵字「Incredible!」。不了解也好,就完全縱身於陌生的旅行中,讓結果預留給一場實驗。什麼流浪、什麼夢想、什麼壯遊,這些浪漫的語詞都用不上,就單純只是一趟旅行,頂多稱為「長期的離開」,而離開除了距離的營造外,更建立於異樣之上,而未知就是再正確不過的異樣了。對初學者來說,至少要一個月才稱得上是長期旅行,當數字從1到31都輪過一次後,又開始重複時,「幾天」開始有些無法承受如此的時間分量,於是單位以「月」計後模糊了天與天的界線,才開始出現忽略歸期的度日生活氛圍。
朋友們以為印度是什麼龍潭虎穴,還號召了幾位好友為我辦場行前餞別會,我們幾個在合租的公寓裡大口大口吃著貧窮廚房煎出來的牛肉,C借我他的舊筆電,T借我登山包,L給我他從台南鹿耳門求來的媽祖平安符。早上七點的飛機,半夜就得從台北出發。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我們幾個人和一個大背包塞進一台小車,在凌晨四點前往桃園機場。我負責和司機聊天以確保他的清醒,其他人肚子裡的牛肉正發酵,躺在後座昏昏欲睡,有一搭沒一搭地問我去印度會不會拉到脫肛?會不會被騙到脫褲?會不會吃咖哩吃到吐?音量愈來愈小,愈來愈小。清晨五點天還沒亮,車子靠右切進國道二號,方向燈答答答的聲音清脆地在耳裡獨奏,我腦中閃過忠孝敦化還沒熄燈的六樓事務所和二樓書店,鬆了一口氣。我精神很好,告訴L:「我要去印度了。」
到了機場,離登機還有一個小時,我拿出筆電連上無線網路,在自己的部落格留言:「到印度去,五月十一號回來,希望回來的時候一切都不一樣了,我也是,台北也是。」
女歌手唱出「旅行的意義」以後,旅行好像變得萬能也令人心虛。圓夢、療傷、放空,似乎每個人都得為辦公桌前的空位想些理由填塞。離開加移動等於旅行,我為了旅行而旅行,為了移動而移動,為了離開而離開,「景點」是為了讓旅途出現的配角,於是我把自己放進旅途中,印度以下,風景以上。我,卡在印度風景之間,練習,觀察,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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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印度以下,風景以上。》by 船橋彰,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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