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真蛇】
(2020 年 1 月)
等待救援的第一百五十天,董問在睡夢中醒來。她被一個長髮及肩的男人環抱著。感覺她的動作,男人低聲問:「不多睡一會?」她只是搖頭,感官還在那個緩緩而未完全滑走的夢中。在夢裡她是一個軍人,在天色永遠沒有陽光的一片鐵色泥土上,她和一群蒙面的戰士一起。那些人穿著合金製造的加強支架,像外露的骨骼,一群金屬的死神。
在夢中她下令投擲一系列的小型核武器,飛彈在半空中化為星晨,將眼前的城市完全吞噬,接下來迎面而來的是一陣強烈的衝擊波,將附近他們附近的樹木和泥土完全捲起,但他們迎風而立,巍然不動,在夢中她知道,他們穿著的東西有保護功能。「董長官,任務完成。」她聽到一把電子的聲音這樣匯報,她本來要回應,但她醒了。
那個長髮的俊美男人貶了貶眼,問道:「沒事吧?」她還是沒回應,赤裸地微笑起床,眼前這座總統套房,有巨大的落地玻璃,加洲的陽光和海水味飄進來,照出了男人的臉,那是二十五歲左右時期的木村拓哉,那是一個古老的男人,資料上說他是幾百年前日本一個受歡迎的藝人。董問其實不知道他是誰,也沒看過他的戲,但這次選擇了他。她打斷了自己的惘然,開始穿起衣服,半裸著。赤裸的男人在床上半身坐起來,「妳好了嗎?」他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她沒有看鏡子中的他,應道:「是的,我好了。」然後伸手去按化妝檯的一個紅色按鈕,木村的聲音傳來,這次有點不一樣:「謝謝惠顧,希望下次再能見到妳。」
她又醒來了,這次是在一個醜陋的、只有一百尺的鋼鐵小房間之中。她正襟危坐著,睜開了眼,順手便將自己頭上的兩個指頭般大小的水滴型裝置脫下,推開門,外面有一個金色的落後型號的機械人等待著,它問:「還滿意嗎?」她伸出手,對方用一個儀器掃描了她的脈搏位置,叮一聲,機械人說:「感謝妳的惠顧。」正要走的時候,走廊上有兩個女人走過,她們一邊閒聊著:「……湯告魯斯?太矮了點……妳的品味會不會太古老了點?」董問等她們離開之後也跟著離去。外面已經是黃昏,她在名為「第六天」的「網絡體驗區」竟花了一天一夜,身邊充滿賭錢的男人、賣春的男人和女人以及不知道是生化人還是機械人的東西。最近城市突然多了很多人聚集,但董問不知道他們在爭取甚麼。
她身穿一襲緊身黑色功能服,像個瘦削的男人。這是富單那城的核心區域,她熟悉地找到回家的路,稍為遠離一下這種令人不悉的人多環境。在富單那城的第三環區域的一座老屋子,她走上樓梯,在中途又踩扁了一個階梯,但她沒有打算建築住在這裡的人修理它。二樓的一個單位是沒有鎖的,她將雙手收在袖子中,溫暖著自己,走進去。在雜亂的老董相機之間,有一個正在擦拭鏡頭的中年男人,他以為有客人來,但看見是董問,他微笑並繼續刷拭那個不值甚麼錢的小鏡頭。單位是昏暗的,只有大衛在檯台的小台燈之中閃耀著。
「回來了?」他帶著笑意繼續擦拭著。董問在一張不太乾淨的小沙發坐下,放下黑色的手袋,她的內心好像被蛇捆綁著,她嘆氣,然後說:「大衛,我有點事要跟你說。」大衛停的手停下了半晌,並繼續,他回道:「是的,妳可以說任何想說的。」她不敢望他,這好像一齣排演過很久的戲,在每次她離開的時候,都會演出的戲。雖然每次都有一點不一樣,但每次的終點都是一樣。
「大衛,我感到我需要離開。」
「去哪裡呢?」
「你一直以來對我很好,我也過得很安心。」她說。
「我沒有問這個,但很高興妳這樣說。」他放下了鏡頭,裝好鏡頭,並繼續用抹布抹另一個。
「但是我不想這樣下去,我必須跟你說,我感到安心,但那不是開心。」她望著自己的鞋尖說。
大衛的聲音傳來:「妳的意思是……?」
「你不問我去了哪裡?」她問。
「妳想告訴我,妳自然會告訴我。」他的語氣仍然溫柔。
「我去了中央區的『網絡體驗區』,我一直留在那裡。」她說。
大衛沉默的時候,董問繼續說:「你知道……」大衛打斷了她:「我知道,那你開心嗎?」
「老實說,是的,我感到高興,我不知道自己花了那麼多時間。我留連忘返。」她說。她望他,他的表情還是一如以往的溫和,一種屬於生化改造的溫和,他們好像都不發脾氣,即使在應該發脾氣的時候。他們是基因改造,來應付服務行業的品種。
「所以妳是不能在這裡找到甚麼?而在VR裡找到?」
「對不起,大衛。你沒有做錯甚麼,只是我,只是我行不通。」她說,但同時聽到一樓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大衛放下他的活兒,對她說:「我知道,我感覺到,若果我說我尊重妳任何決定,妳會覺得我沒愛過妳嗎?請不要這樣想,我愛過妳,這一刻也是,雖然生氣的時候也很多。」
大衛突然聽到董問的聲音:「等一下……」她的身影已經飄到門邊,門打開了,附著的門鈴響起來,三個蒙面的黑影進來,大衛只見到一陣紅色藍色的雷射光大作,似乎看到董問從後偷襲了其中一個,用手肘打掉了其中一把槍,在半空中搶走了,並迅速射死了其中兩個,剩下的一人並沒有被嚇倒,一槍打中了大衛的心臟,他的胸中有一個高溫融化的空洞,他倒下來。
槍客拋掉激光步槍,十把小刀從雙拳的位置伸出,董問手上的步槍,像洋蔥一樣應聲被斬成三片。那一刻她的雙手閒著,便猛力朝對方胸口一踢,對方飛彈而出,撞到一堆玻璃櫃,將精心擺放的古董相機和玻璃碎撞得一塌糊塗。蒙面客正要動彈,已看到對方已經趨至,兩把不知哪裡冒出來的螺絲批已經重重插入他的雙眼,衝力之大令頭骨也抖動了一下,血從眼框噴灑出來,卻是銀色的機油。
蒙面客在玻璃碎和相機中頹然倒下,董問離開刺客,回到大衛身邊,他還未死透,被扶起一半,又轉醒了過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她回應的聲音乾硬而短促:「說吧。」她想起戰場的歲月,在那些場域,每個人都是這樣說話,因為巨大的壓力和死亡的陰影。
「我是『存儲點』的守門人……抱歉,我一直沒有告訴妳。」大衛說。她說不出話來,一向清醒的頭腦也瞬間不能反應。「但……我是一直等著救援……」
大衛繼續緩慢地說:「但妳不知道『儲存點』在哪裡,妳不知道我就是那個守門人。我知道你想回去『真實世界』,但只是我自私,我沒有履行職責,我被發現了,隨便一方遲早都會來……他們會重置『儲存點』……」
董問看著三個死去的刺客,問道:「所以他們是歐盟的援軍?」但看起來不像,歐盟派進來的多數會是真人,而不是機械人或生化人。
她發現自己竟然在哭,眼淚滴在她握緊了大衛左手的手背上。「不……」大衛說:「相反……」然後他失去了意識,在檯燈之下,像那些報廢的相機一樣。
董問安放好他,聽到更多的腳步聲,這些人沉重的腳步魚貫而進,滿戴了整座大廈,地下,一樓,很快到二樓。然後有十個蒙面人走進來包圍她,她手無寸鐵,她看了看唯一的窗房。一個男人的聲音飄來:「外面有狙擊手,不要作這個打算哦。」一個沒有穿戰鬥服而是功能服、戴著飛行員樣式護目鏡的二洲人最後才進來,跟她維持了恰到好處的距離,在這裡她不可能發難脅持他。
「是的,千萬不要以為可以像演戲或演VR一樣,而且我們不想殺死妳,反正妳也殺了我們三個人,董上校。」那個男人說。
董問沒有回應。
「我叫羽田,我是歐盟的救援人。」男人自我介紹。
「甚麼?」
「是有點驚訝吧?我們是自己人,所以不要舉槍,大家放下槍吧,我是外交官,不習慣這種場面。」名叫羽田的男人說,十個蒙面男人聽他的話,放下了槍。羽田親切地微笑,站前了一步:「董上校,妳等待了一百五十天,是嗎?」羽田一邊讀取護目鏡的資料,一邊散發出「我知道了一切」的氣場。
「你有代碼嗎?」她問。
羽田說:「很抱歉要告訴妳,妳的直屬上司約書亞剛剛在美洲戰場戰死,在現實世界的時間大約只是兩日前,但這裡有時差,所以就這樣了。」
「要是這樣,你期望我相信你是部隊的人?」
羽田拉高護目鏡,笑了起來:「妳不用選擇,因為妳沒有選擇,妳看我們已經包圍了這裡,但我們不是來動刀動槍,考慮到長期在VR裡的人可能有一種網絡精神病,他們可能會……抵抗……真實世界的人,所以我們帶備了一些必要防護。一般人就不怕了,但妳是殺人如麻的嘛,所以我們只能如此。」
羽田瞄瞄董問身後的大衛,說道:「這位先生的死,Nothing personal,我相信妳這種軍階的人會理解。這個生化人其實就是這個世界的儲存點守門人,但正如他剛才所說,他產生了自我意識,開始拒絕協助人類進行掃描和『解鎖』,所以這只是剛剛好。我們沒猜到他竟然和妳發生了……感情關係,這真是不幸。」
她過了良久才能回答,她有一種回到戰場的感覺,但卻不是慣常的戰場,她暫且放下了雜念,回道:「所以?」
「所以我們來帶妳回家,上校。」羽田張開雙臂:「真實世界在等著妳呢。」
「但儲存點已經不在了,要重置吧?」她說。
「沒錯,重置是隨機的,但我們已經計算到位置,所以我們現在就走,外面除了狙擊手,還有直升機。」
在飛得似乎接近雲層的直升機上,羽田先生抽著煙,她坐在他對面,沒有碰過咖啡或者煙草,她坐得很畢直,臉上沒有表情。她不喜歡羽田先生,他的嬉皮笑臉像個不確定的小丑幻影,好像一個面具。她的目光拋到機外,夕陽早就消失了,星星隱約地閃動,直升機正向富單那城的外圍廢棄區飛去。這片夜景是美麗的,很難相信這些都是虛假,是電子運算的結果,不過她想到木村拓哉的臉孔和身體,還有他的動作……也許那不是真,但反應卻是真實。即使是真實世界中的人類,痛和喜悅都只是大腦裡的一種化學反應。
她突然問:「你提過的網絡精神病,是甚麼?」羽田答:「一種心理疾病吧,在VR渡過的時間越長,就越可能出現分不清楚,即使回到真實世界是他們的初衷,到後來也會出現抵抗情況。這是從東協深層獲得的情報,可別說出去了。」
「所以你們是不知道,部隊也不知道?」
「我們沒有第一手資料。」羽田說:「VR聯網出現大停電而自我封鎖的個案,0005MK2還是第一次,那是東亞協同體的城市,災難是他們的,但他們也多了很多研究資料,我們只能靠線人提供。現時我們知道,約有七百萬人迷失在0005MK2,在斷電前一刻,系統基於自我保護,切斷外部連線,系統變成內聯網,而絕大部份人的記憶串流也被修改,大部份人失去真實世界的記憶,他們以為這個世界就是真實世界。只有極少數像董上校的,很快就恢復記憶,所以東亞協同體的救援,其實也是遣返政策,因為很多人以為東協派出的救援隊是恐怖份子,他們在這裡樂而忘返,不想『回歸』真實世界呢。」
董問的眼光繼續流連在雲層和星光之中,她想,在真實世界不會看到這些吧?雲層已經被核戰所吹起的輻射層掩蓋。在真實世界要看到星光是奢侈的,就像找到一個有正常生育能力的人類,都不容易。而在這裡,這虛幻的世界卻是充滿生機。
「大停電為何會發生?」她問。
羽田頓了頓,笑容收斂成微笑,然後答:「東亞協同體的官方說法,斷電是因為一宗針對『聖士提反城』的恐怖襲擊,核電廠,妳知道……」
「我在進來之前,記得東協國防軍說要進駐聖士提反城,令她『回歸祖國』,這事和恐怖襲擊有關?」
羽田說:「我們的官方答案是,不知道。當然我們是反對他們單方面改變聖城的現狀,本來我軍也是要反制的,但東協軍動員不久,聖城就發生這種特大災難,所以兩國的軍事對抗就沒有蔓延到那裡。至於是誰做的,我們並不會猜測,反正東協地區不滿政府的聲音也有很多,有分離主義、有恐怖主義、有反對VR發展的真實主義者……當然東協方面也有聲音指是我們策動,但這是七百萬人的屠殺,很大的指控哦。全城的人現在幾乎都假死狀態了,等於消滅了一個城市,當然連同我們派去『工作』的閣下也一樣受到連累。」
「我不認為那是一種病。」董問突然說。
「抱歉,妳說甚麼?」
「不想回歸真實世界。」她說。
「因為他們不知道外頭有一個真實的世界。」
「真實世界卻不一定是好。」
「這是個很老的問題了。」羽田笑說:「妳當然也說得對,外頭也有討論,是否應容他們永久滯留在這裡,不也是一個處置方案嗎?要在0005MK2裡逐個人帶到存儲點救援七百萬,還是繼續供電,就能維護0005MK2的封閉運作,那麼他們就不會死,只是在另一個時空活著。」
「不過他們就不能控制聖士提反城,不能生產,不能交稅,東協不想付再造一個資訊和金融中心的代價。」
「對,妳很懂得這個現實。」羽田說:「所以在這一秒,東協都在救援,主要都是先救他們培育的代理人、政治軍事經濟菁英,這也是他們控制聖城的一種方法。他們大多數人都很想繼續活在這裡,而不是外面。而我們閒得多,只是救援滲透到那裡的極少數人,例如上校妳。所以我私下想問妳一個問題,妳也不想回去嗎?」
她沉默下來,雖然不知道詳情,但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在此句之前的所有話都不是重點,只有這個「私下」的問題才是重點。直升機開始下降,那是富單那城的垃圾堆填區,只有巨型機械人日夜推填,沒有人煙的地方。不知為何堆填區中心有一間小鐵屋,也許儲存點就在裡面。
他們下去,直升機就馬上離開,只剩下董問、羽田和他的幾個隨從。「董上校,剛才的問題妳有答案嗎?」
「你是說想不想回去?」她問。對方稱是,那些隨從雖然沒有罷出威脅狀,但還是全副武裝,而她還是手無寸鐵。
「回去軍中匯報,那是我的職責,這與我個人想不想沒有關,像你所說,nothing personal。」
羽田望著她的臉問:「但如果是妳個人的想法?」
「我可以理解他們,就像在一個夢中,醒過來是好,但不醒來,不也是個歸處嗎?只是我不知道究竟七百萬人一起反對回歸,能否反過來影響真實世界……他們可以截斷電源,屠殺這七百萬人,但他們會死在夢中,而不是作為一個東協人而死,而是以富單那城的市民身份而死,那對他們來說才是真實。」
羽田聽完後深思了一陣,然後說:「謝謝妳,好了,我們往前……」此時有另一架直昇機很快地飛過,那不是直昇擊,那是無人機,它們在黑暗中發出了幾下紅光,羽田手下的頭顱就被甚麼炸開了,在混亂中,羽田看到一個黑暗快速貼近自己,然後突然看到背後的景象:隨從正向無人機射擊,但一個又一個的頭顱被小型炸彈炸開,然後倒下,為甚麼呢?因為他的頭顱被扭轉了180度,然後他眼前一黑,倒在董問的旁邊。她望著這些無人機攻擊完他們之後,就沒有回頭地飛走,沒入無盡的星空之中。「為甚麼……」羽田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說了這句話。
「Totally personal,只是因為大衛。」她說,然後便進入了那間小鐵屋,那是一個容量就像網絡體驗館的小個室,裡面有一個穿土色披風、純白東方服飾的十二三歲少年,像個少年的僧侶。這應該就是新的儲存點守門人。
「你是儲存點,是打算送我回去的嗎?」
少年開口說話,是一個聲音未變的少年,語氣卻是成年人的:「儲存點已經由我方重新控制,我只是個嚮導程式,現時駐守在這裡,剛才控制無人機的也是我。妳的事情我們都清楚,而妳不清楚脅持妳的人,他們不是妳的盟友,雖然要說的話,那些人跟我們還親點……離題了,不過我只能說,看到妳最後殺掉那個人,還是挺驚訝。」
董問盤坐下來,就像對方一樣。「先搞清楚。你是哪方的人?程式?」少年說:「我只是個程式,所以妳無法威脅我甚麼,妳不能像殺死那個男人一樣殺掉我。回到妳的問題:我是東協製造的軍事嚮導程式。」
董問點頭,這少年的感覺就像大衛,但少年緊跟自己程序和目標,大衛的人味太多,終於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雖然並不是非人類的消滅,究竟算不算是死亡,她不清楚。雖然她流淚,但她不知道那是因為寄托了感情還是因為甚麼。也許大衛看到自己收集的老董相機櫃毀於一旦,也會哭,那是愛嗎?
少年的話精準而沒有多餘,不透露更多。如果他是東協軍的東西,那麼儲存點原先原來不在需要遣反七百萬人的東協軍手上。她進一步問:「為甚麼你要殺掉那些男人?」
少年問:「那為甚麼妳殺掉那個男人?」
「我會回答你,這可以換到你回答我的問題嗎?」她問。
少年說:「可以。」你
「因為那男人殺了我……一個認識的人。」
「所以是復仇,單純的。」少年說,並續道:「回答妳的問題:他們是已經叛變的我軍成員,而上級已下達了格殺令。」
董問沉默下來,這麼下來她也有點搞不懂情況。但她在想如何跟這個應該不會透露過多事情的程式對話。
「剛才的人,是東協軍的叛變成員。」她說。
「沒錯。身份已經通過人面識別確定。」
「他們不是歐盟的人?」她又問。
「不是。」少年說。
「這些東協叛軍為何要假扮歐盟的人?」她問。
少年沉默了一下,說道:「透露這些人的資料,超出了我的權限,透露否決。」
董問知道問不出甚麼,而儲存點亦已不在此處,便轉身離開。在小鐵屋外面,幾具屍體還在原地。她徹底搜了羽田的身,並沒有找到任何身份辯識的東西,於是割了他的皮下晶片,正要回頭的時候,無人機已經包圍了她。少年緩緩地走出來,說道:「根據我國法律,妳是發現的敵軍人員,我要將妳移送上級。」
她問:「我不會抵抗,但我打算交換一下條件,有沒有興趣?」
「先說說。」少年說。
「我希望知道這些叛變軍人的底細,他們有可能知道歐盟軍的事情,我希望你們將這些屍體的分析報告跟我交換,而作為交換,我會將我們在聖士提反城在做甚麼事,告訴你們。」
少年沉默了一陣,問道:「妳是指貴國在聖士提反城的滲透活動。」
「我只可以保證,我自己的那部份。因為我的上級已經陣亡,所以我已經斷線,只有自己的部份。」少年說:「等一等。」他的雙眼轉為腥紅色,眼睛失去了焦點,兩分鐘之後,眼睛轉回正常,他說:「已經溝通過,我們會照樣將妳捉拿,關於間諜網的事情我們還會自己查。」
她嘆氣:「等一下……聽聽另一個提案,我會透露更多的事情:剛才這些人以歐盟軍的名義接觸我,雖然不知是甚麼理由,但他們其實是你們的人,而且還是叛軍,所以外面的幾個人死了之後,他們的伙伴也會調查並且找到我,只要你們等著,就可能接觸甚至抓到他們。所以你們只要不在這裡抓我,就可以找到叛軍的情報。」
少年又運算了一陣,然後答:「上層表示可以,但我們會密切監察,妳逃不掉,0005MK2是我國的伸延領土,所以不要抵抗。妳應該回到自己的住處,等待叛軍的接觸。」談好條件之後,董問離開了鐵屋,搭乘了往返堆填區和城市的維修機械車隊回去。在這裡她沒有家,但在真實世界也似乎沒有。她回到大衛的相機鋪,這家生意不算好的古董店叫作百家姓,大衛曾經跟她說,那是他從一個老人手上頂手的。
她僱用了打掃機械人將三個刺客的屍體扔去機械人墳場,至於大衛則埋在三環區的地下墳場。雖然真實世界的人聲稱這一切都是電子運算的感官結果,但埋葬愛人的感覺似乎也一樣,分不出來,至少她在真實世界沒有埋葬過人。三環區的地下墳場是一個模仿巴黎地下的地方,出來的時候還下起了毛毛雨,天色就像核戰之後的天空那樣灰暗。
等待救援的第二百零五日,富單那城爆發了一場內戰。反對VR發展的群族和支持限制發展的群眾,在立法局前爆發衝突。附近的扯皮條說,雙方都有人進入商業區搶略,鎮壓機器人進入封鎖了現場並進行抓捕。
滿臉毒瘡的扯皮條抽著煙問:「妳怎麼看呢?妳支持還是反對?」董問回應:「是關於VR的嗎?」對方說:「是啦,我的女孩都沉迷和VR男人做愛,都不工作了,我個人是有點反感。」
董問笑道:「你不是也吸毒嗎?」扯皮條假怒,然後又笑起來:「人人都有想要逃避的東西。但我還是養著她們啊。」董問突然說:「如果我跟你說,這個世界才是VR,你只是在這裡沉睡著,沒有事情是真的,你在外面有一個真實的人生,那你還會繼續嗎?」
「他媽的,妳也吸藥太多了嗎?……但怎麼說呢,老子才不管甚麼是真甚麼是假,老子還有一堆帳單要交,有一堆馬子要養,這裡是VR,麻煩的事情還是一樣,畢竟VR還是設定得跟真的一樣吧?」
董問想,的確是一樣的,在真實世界有反對VR的人,因為所有人最終沉迷進去,去找新的世界,就像哥倫布找到真的世界、歐洲人進入美洲一樣。「嘿嘿嘿……」扯皮條笑著問:「如果這些鬼話成立,那麼我也可以說,我才是來自真的世界,妳才是VR中的程式,妳以為是真人,也是設定出來啦,你在真正世界的記憶都是人造的,就像我隨時也可以找人植入一些我自己喜歡的記憶,也可以刪除不喜歡的。」
她的確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微笑跟他道別:「也有可能的,但你也說得對,我還是要吃飯或做其他事,再見。」
在三環區的一間水泥酒吧,她坐下點了一杯咖啡。最近發現這間酒吧也張貼了支持VR發展的海報,支持的理由似乎是:進入和建立自己的世界,是每個人的自由和人權。明明沒有人進來,但有一個穿休閒黑色西裝、茶色墨鏡的男人進佔了她面前的位置。「我們觀察了很久,妳不能隨意提到這個問題。」
這些人監視她已經一陣子,一開始有點不習慣,但日子久了還是可以習慣。畢竟她是軍人,在一個巨大的監控網絡中生活,在這裡,所謂的0005MK2,即使是被少許人監視著,似乎已經是最接近自由。
「為甚麼呢?他們才不會相信。你們不是想他們醒來,回到真實世界嗎?」她透露出一點抵抗的意思。
「不是用這種方式。」那男人說:「他們需要在我們的監護下才能回去,否則太多的覺醒只會造成騷動。這裡的人為了是否容納發展VR,已經進入內戰。」很不幸,VR已經封閉運作,裡面的設定都不能更改,只能任由自己獨立地發展,外面的人不能大刀闊斧地改變這裡的人和程式的行為。那個男人脫下墨鏡,她發現對方的雙眼是兩條細細的線,暗黃色,像恐龍或者蛇的眼睛。
她醒來了,才發現自己在百家姓睡著了,瞬間之後,她發現客廳中有人,但不是慣常監視她的人。她從內堂走出去,沒有一個沒有部隊保護的老人,他穿著老式的休閒西裝,高而瘦削,一種像藍球員般的高度,皮膚死灰的,好像患著病。他已經在檯店前的椅子坐下,撐扶著一條手仗,上面鑲著紅寶石和一條銀色的蛇,好像一具來自舊世界的文物,在那個年代,還有真正的金屬和寶石。
「應該是大衛的。」老人看到她的時候說。
「你是客人嗎?」她說:「抱歉,大衛已經過世了。」
老人沉默了一陣,他打開檯燈,將自己沐浴於微光和飛舞的塵埃中。「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羽田先生的事。」
好一陣子,董問才搞得清楚眼下的事情。就像上一次,她望了望窗戶,但上次她是想逃走,但現在她不需要逃走。對方只是一個老人,而且外面也沒有人包圍。但不知為何她有想逃的毛骨悚然的感覺。
「據說妳跟東協的人達成了甚麼協議。」老人說:「但妳殺死羽田,只是純粹因為大衛的事情吧?妳看來是這種單純的女孩。」雖然對方應該是來自己的麻煩,但不知為何她也跟對方說起了幾句真心話:「單純是個褒義詞,我靠著不單純活到今日,我本來會淪為東協的階下囚,但我讓自己成為誘餌。這位不知甚麼先生,你最好快點走,因為東協的人在監視我,他們很快就會找到你。」
老人笑,似乎毫不擔心:「所以……你自由的成為一條誘餌,才能回到江裡自由暢游嗎?我本來有點因為樣子而喜歡妳,現在我更喜歡妳了,因為我們不也是如此嗎?我們來到這裡,才知道甚麼是自由,但我們的生命背後,只是連著一條電線,基本上是這樣。自由很虛無,很愉快,但也很容易斷線。」
董問一時間有點迷惑,說不出話來。
「你認識大衛?」很久之後,她才打破沉默。
「認識,這裡是我送給他的。」
「是你?」她問,忽然記起大衛說過是一個老人。
「大衛是通往真實世界的船夫,也是我來到這裡之後最初認識的一批人。」老人閒話起來:「大衛的職責是做儲存點的守門人,但他最後開始討厭自己的天命。這件事,東協的人就不明白了,但守門人的工作,就是自我消滅,他的工作是淘空這個夢幻世界,但他也是這世界的一份子。如果你知道外頭有一個真實世界,那你現在的生命又算是甚麼呢?你永遠都是那個真實的撲人,那個真實永遠在敵意的包圍你、否定你。而且現實來說,那個世界一點也不好,所以他慢慢就不喜歡這個設定了,之後我就找了這個地方,讓他把自己藏起來。」
「這不也符合你的路線嗎?你們不只反對真實的世界,更不想其他人覺醒。」
「妳認為那算覺醒嗎?在這個世界,也許只有我們這些極少數的人,知道外頭有另一個世界,有誰人比我們更覺醒呢?但外頭的真實世界是甚麼呢?那是一個生態已經超過了毀滅臨界點、全面戰爭、人口越來越少的地方,而且大家都更愛置身於各種的電子夢……但最終人類已經發現,自己從哪裡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這一刻在哪裡。在電子的空間,我們保留了人類最繁榮的時光,可以發展各種文明,就像我們現在身處的地方,這裡的設定是全面戰爭之前的世界,那是最好的世界。」
「所以你們才不想回去?」她問。
「他們叫我們走私者。」老人說著說著,自己也笑了起來,輕藐的:「但在我看來,他們才是走私進這裡的人。他們叫我們做恐怖份子,但他們對這個世界來說才是恐怖份子。」
「這位先生,你的肉身在哪裡?」她問。
「我叫史力克。」老人補充。
「S-N-A-K-E,蛇先生。」她試著激怒他,不知為何董問覺得對方應該是敵對者,她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平日的冷靜。
「有些人這樣叫我,我也挺喜歡。」史力克老人說:「總而言之,這裡已經自我封鎖起來,有入無出,但就像天堂一樣。大衛是後門唯一設定的儲存點,東協和歐盟的人都滲透進來,我們是第一批滲透者,但發現這裡才是我們的應許之地。這兩班人都想爭奪他啊,東協想借助他,救回自己在聖士提反城的代理人權貴,歐盟則想殺死他,讓系統重置,拉長聖士提反城東協勢力的復興過程。但我們更厲害,我們將大衛藏起來,這也是他的意願。」
「但你們殺了大衛。」
「因為東協最終找到了他,所以我們只能退而求其次。因為妳只知道富單那城是0005MK2的存儲點所在,所以妳來到這裡等待救援,卻不知道大衛就是存儲點,大衛則為了你而留下來,不聽我們的勸告定期轉換場所,也許這就是東協找到他的原因之一。」
「你說得很像為了自己開脫,把事情說成是我的關係。」董問說。
「沒有,這是戰爭,就像妳也殺人,為了自己,為了國家。」史力克說:「我是最尊重自由意志的,即使大衛只是活於這個系統,並不是真實的東西,就像鬼魂……但他的意志,我們沒有不當一回事,包括我現在對妳那麼好,都是因為他請求。本來妳殺了羽田,我應該做點甚麼報復才對。」
董問記得在直昇機上,羽田問了她是否想回去「真實世界」,那似乎是蛇先生的意思。
「羽田說自己是歐盟的救援,其實不是。」董問說:「但我知道歐盟不會派人來救我,所以我知道羽田一定是其他人。」
「妳很清楚自己為甚麼人效力嘛。」老人敲了敲手仗:「現時妳還想回去嗎?」
她搖頭。「我不是認同你們的理念,我是回不了去。歐盟知道我跟東協合作,不會對我太好;而你們是甚麼,你們是前東協軍,也好不上多少,總之,我滯留在這裡了,情況是這樣吧?」
老人補充:「是永久滯留。不過,真實世界的人不也永久滯留在真實世界嗎?我不知道我們跟他們有甚麼分別。他們看輕我們,總是要否定我們,但我們也可以用同一個理由否定他。在我們以外的人都是虛幻。聽起來有點傲慢?但自由的感覺不錯就是了。」
老人只是說了很長的話,並且以「大衛想妳過得好」強行留下了一個通訊代碼,就徑自離開,沒有戰鬥,沒有人傷亡。自那天起監視她的人,好像就消失了,之後她發現蛇先生的人有參與在富單那城的示威之中,一群用蛇來做文宣吉祥物的人在電視上、網絡上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總是覺得那是蛇先生隱秘地顯露自己。他們是反對VR發展的,這有點諷刺,但在現實政治也不太奇怪,好像革命的人在成功之後會反對革命。如果在這個世界發展VR,這裡也會出現另一個客人比主人大的情況,然後另一個蛇先生就會出現。
有一次董問也參加了抗爭,也受了傷,但不是因為她反對VR,只是因為想嘗試一下受傷。她真的這樣直言,以致那些在現場認識的人,因此認為她是個有情緒病想自毀的女孩。但在那場抗爭中,很多人某程度上也是在自毀,但那也是超級真實的東西。受了傷,會痛楚。
董問不知道究竟東協的監視者消失,是蛇先生動的手腳,還是因為要應付這個世界的政治紛爭、人力資源不足所致,但最終她安全地離開了富單那城,在出境成功的時候,她感到一種在這個非常真實的世界裡的一種不真實感。在離開的路上,董問造了個夢,夢到蛇先生,他在夢中問:「如果路易十六不死,那革命算是甚麼呢?」沒頭沒尾的。
她醒來之後,忽然覺得也許真實世界對於他們來說,也是必需死的存在,不然他們在這裡就成了次等的生命。這也許就是革命的理由。
在路上,出於好奇,董問向那個通訊代碼發了一個訊息:「之後我應該做甚麼呢?」一天之後,她收到回信:
「做甚麼都行。」
那是董問不需要等待救援的第一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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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也有8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60萬的網紅飲食男女,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You are what you eat. 人如其食。食物落肚,就是組成「你」的成分。北角「蛇王良」,關心的不在食物氣質,而在乎你的「身體」。一碗招牌蛇羹,混合味湯藥湯,且隨季節轉換,好味亦保健;出名燉湯,也因人調配,講求食療。 You are what you cook. 是老闆細緻和順所以耗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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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的遮羞巾
朋友媽媽入座後, 點完餐, 我以為可以放心喝開胃酒等菜上桌了. 侍者過來把餐桌上每個人面前的裝飾性美麗餐盤撤走前, 朋友媽媽正在談多年來如何用名牌包塞滿衣櫃的豐功偉業, 「每個包都有故事呢」.
侍者有點尷尬, 站在桌旁不動. 我一看, 冷汗又開始冒了…
因為朋友媽媽餐盤上的餐巾還擺在上面, 如果她不拿開, 侍者不知道該怎麼撤盤. (有經驗的侍者會將盤子傾斜慢慢抽出來, 讓餐巾留在桌上)
我打斷朋友媽媽的名牌包故事, 小聲地說: 麻煩將餐巾拿開, 好讓侍者把餐盤拿走.
朋友媽媽說: 咦, 不是服務生要來舖在我的腿上才對嗎?
我: 呃, 法國沒有這個規矩, 這裡都是客人自己拿起來放在身上的.
(而且, 誰知道妳餐巾是要遮住豐胸還是舖在肥腿?)
餐巾, 不知何時台灣改叫口布, 難不成又是從中國傳過來的說法? 我還是比較喜歡”餐巾” – 用餐時的手巾, 比”口布” – 擦嘴巴的布 – 優美多了.
也不知何時, 在台灣高級餐廳用餐, 客人都變殘障, 清簡的一片方巾, 不重又不難拿, 我始終不懂為何要勞煩服務生來打開, 鋪在腿上? 我超怕這個動作, 常常要跟服務生搶看誰先搶到餐巾, 搞得好緊張…
台灣教導服務生幫客人舖餐巾的”傳統”從何而來? 而且是中日西餐都有, 不獨獨西餐. 我在法國從未見過這個奇怪的服務. 莫非是日本? 也始終不明白讓服務生為客人舖餐巾的用意何在.
關於餐巾的歷史頗有趣的, 約從15,16世紀開始出現, 在這之前因為歐洲人使用刀叉並不普遍, 都是用手抓食物, 用完後手指在麵包上擦乾淨, 嘴巴就用袖口擦.
到了18, 19世紀出現個人式餐巾, 也開始講究餐巾的質料, 從高級的絲綢緞, 棉布到麻布都有, 有許多繡上個人名字或家族姓氏的, 多半還是哪個知名織品坊特別訂製的.
還有餐巾環, 上面刻有使用者名字, 在家庭裡是在兩餐之間將餐巾收起來, 下一餐拿出來繼續使用(自己家人不必那麼講究用一次洗一次). 餐廳則是保留給經常來的熟客, 除了有親切感還有給熟客的特殊待遇感.
現在餐廳的餐巾和桌巾多半交給專業清洗公司洗燙, 每日更新送到. 漿燙得硬直平整, 摸起來舒服跟新的一樣. 我個人喜歡麻料的, 摸起來硬, 可是把它弄皺了有種奇異的快感(像把盒子踩扁那樣. 我變態…). 絲綢餐巾我遇過幾次, 不過都是在高尚的朋友家, 不是餐廳. 絲綢脆弱不耐洗, 也不好燙. 好看好摸, 可是很整人, 也難怪餐廳不用絲綢餐巾. 想想以前慈禧用這個來擦屁股, 現在拿來擦嘴巴也覺得怪.
餐巾的作用很簡單: 擦嘴巴或是不小心沾到東西的手指. 老一代的法國人還有習慣把餐巾塞掛在領口, 而不是鋪在大腿上. 過去這是喫海鮮時怕蝦蟹殼沾到衣服的權宜之計; 後來連喫麵條也會, 扭蛇一樣的麵條不小心會把醬汁抖灑四濺, 弄髒衣服. 換句話說, 塞在領口下巴下並非不合禮儀, 只是有些不合時宜. 不過話說回來, 最近這個復古動作也有點流行回來了.
用餐時難免嘴角有殘餘食物, 或是嘴唇油膩不堪, 此時就是用餐巾抿一下. 我說”抿一下”, 不是擦喔, 不是擦屁股那樣的前後左右來回擦拭喔.
餐巾抿嘴是過去餐桌上的淑女教育, 現在當然不必那麼講究, 寫出來是讓大家知道, 在歐洲上流社會仍有這樣的要求, 淑女們就不會將口紅擦糊了.
此外, 餐巾不宜用來擤鼻涕. 可是萬一要打噴嚏用來遮口鼻則是可以的(打噴嚏是電光石火間的事, 哪容你找面紙出來?)
常見使用餐巾的小問題反而不是在餐桌上, 而是站起來去洗手間時. 請記得將餐巾摺疊好, 不必要變成豆腐乾, 但是也不要揉成一團像擦過的屁股紙, 放在桌上; 或是掛在椅肘上. 有時侍者會來收走, 換一條新的乾淨的, 燙得整整齊齊的, 用刀叉夾著送上來. 有時不會, 所以請勿用這個來要求高級餐廳.
另一個換新餐巾的時間點就是主菜用完, 上甜點前, 有些餐廳會來換新餐巾, 但也不是一定會有的程序動作.
侍者手臂上也有一條餐巾, 這是侍者用的. 當他手上因為拿酒拿水弄濕了, 或是沾到菜餚湯汁時. 有時也會用一片餐巾俐落地掃掉一桌子的麵包殘屑.
不過, 最重要的作用是: 當不小心弄翻酒水或是湯汁食物弄髒桌面時, 侍者會用餐巾將污漬蓋住, 讓桌面看起來仍舊是乾淨清爽的一片, 而不是讓客人面對著一大塊污漬繼續用餐.
真的發生弄翻酒杯或是弄髒桌面時, 不要慌張惱怒(尤其忌諱父母長輩這時候當面大聲責罵), 只要給侍者一個歉意的微笑就好, 也不要動手想幫忙甚麼, 讓侍者自己來(就是不要來礙事, 越幫越忙啦). 這是他們重要的服務訓練之一, 幾乎每天都會遇到, 不會因此而輕蔑客人的.
餐巾, 其實就是塊優雅的遮羞布, 遮掩弄髒的手, 抹去油膩的嘴, 蓋住有污漬的桌面.
讓整個用餐時光, 發生再天大的事都-始-終-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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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節快樂,爸爸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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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已近中午,在直興市場有自然光的中庭,一位眼神銳利的大叔靠著豬肉攤的冷藏櫃休息,粗壯的前手臂看得出歲月的累積。交談後意外地親切,擺攤幾十年,每天清晨四點工作到下午兩點,攤販慢慢交手給兒子,但勞動習慣、一時閒不下來,他也不時回來顧攤。大叔有七個孫子,最小的幼稚園中班,最大的已準備當兵,說到孫子表情滿意,看來又是個兒孫控。吃完晚餐後,和孫子玩一下、看個電視後便早早就寢,明天,也是透早出門擺攤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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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昌街上的骨董商店前,一台特別的綠色機車騎來,置物箱上載著一張木馬椅,車子全由大叔自己改裝,車上的文字表達著他的政治傾向與看法,大叔就這樣騎著這台車,一天到晚在台北市蝦趴(正字為鑠奅)兜風。今天是來骨董商店尋寶,儀表板上的裝飾小物就是在這買的。不久後又經過此地,午後已經擺起了跳蚤市場,馬路上舖一塊藍白防水帆布,隨地就擺著二手手錶、皮鞋、佛珠飾品⋯⋯。大叔和幾個人在騎樓下聊天,木馬椅放在地上,另一個大叔正推著它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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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過了中午,阿秋阿琴聯誼音樂坊還沒什麼人,散客坐在台下,沒人唱歌的時候意興闌珊地喝茶、滑手機、翻閱歌本。大叔和店裡的大姊合唱兩首歌後又自己續唱兩首,他點了唐飛的〈溫柔女人心〉,神情深情款款,每唱完一首歌,身兼 DJ 的老闆娘會在一旁以麥克風吆喝:「掌聲請鼓勵。」相比剛才宏亮震耳的歌聲,大叔說起話來靦腆可愛,家住泰山,目前過著退休生活,每週兩到三次搭公車專程來唱歌。大叔說妻小已不在身邊,來這裡有人可以一起喝茶聊天、唱點歌,我想是多少排解了點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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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節快樂,不知名的爸爸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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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大叔街道攝影集|他說他有七個孫子,他說妻小已經不在身邊 ➤➤ https://bit.ly/3s7gZT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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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𝘽𝙄𝙊𝙎 𝙢𝙤𝙣𝙩𝙝𝙡𝙮 #傘開計劃 —— 三款設計傘,手刀收藏 ➤➤ https://bit.ly/37uBd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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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節|#路上大叔觀察|#BIOS封面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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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 are what you eat. 人如其食。食物落肚,就是組成「你」的成分。北角「蛇王良」,關心的不在食物氣質,而在乎你的「身體」。一碗招牌蛇羹,混合味湯藥湯,且隨季節轉換,好味亦保健;出名燉湯,也因人調配,講求食療。
You are what you cook. 是老闆細緻和順所以耗時的羹湯做得出色?還是年年月月的慢燜細燉令劏蛇佬變得溫柔?Cook,沒有花巧,只見年過六旬的老闆夫婦,一日十八小時埋首細活,切洗燉煮間,洋溢濃香,釋出營養,還有一道長流細水。
從早上九時三刻鑽進店鋪廚房,到下午四時多,老闆葉國良才首次踏出小店蛇王良,一枝箭直奔街市。「我每日都來春秧街,買燉湯的雞和豬肉,一定要新鮮的。」他三步併作兩步,買了竹絲雞,即去本地黑毛豬專賣店要了一塊「大?」,貪它燉湯最鮮甜。
而藥材,他選地道的:西藏那曲蟲草、甘肅當歸、長白山人參……「雖然藥材多是人工培植,但水土氣候不同,不地道性味差很遠。」貴價藥材年年漲價,他數年就大量入貨一次,以保湯價穩定。像全日供應的淮杞竹絲雞燉三蛇補氣血、花旗參響螺竹絲雞滋陰補氣補腎,幾年也不過一百五十元;需預訂的,或人參或阿膠或石斛,燉蛇燉鴿燉竹絲雞,連工包料從二百多到近四百元;最名貴的冬蟲夏草燉水鴨,一千六百元有找,豐儉由人。
一盅燉湯,盡收食物藥材精華。除了用料講究,必須燉夠時間。有謂三煲四燉,他盅盅燉上最少四個小時。
度身訂做 隨季而變
家庭主婦也懂用淮山杞子煲湯保健,蛇王良的獨特在於食療,「食療湯水因人而異,譬如你腰骨痛,我們下補腰腎的藥;你咳,下補肺的藥。每個人用的材料不同,所以比較花時間,急不來。」葉國良說。
以前,有個相熟中醫師教他怎樣用藥,訂湯愈做愈多,2004年他乾脆去浸會修讀中藥學課程。一排證書至今高掛在鋪面近天花處,不仔細找未必察覺。但無相干!因為訂湯者多是熟客。
時正初春,乍暖還寒,氣管易犯病。像馮小姐逢星期五就來飲湯,「每次藥材成分都不一樣。我星期五朝早就會whatsapp我的脷過來,跟着告訴老闆狀況。飲了湯感冒少了,氣管也舒服了。」來飲湯,除了buy time,更因那份貼心。
蛇鋪以蛇掛帥,蛇羹自然少不了。蛇王良四張小枱,最多擠坐20人。上午11時40分營業前半小時,食客已在店外引頸以待。無他,蛇羹足料,常跟飯餐,入冬又加配炆羊肉、臘味糯米飯,吃了又飽又暖。
「蛇羹兩個湯底混合,一個好味,一個療效。」葉國良說。取味的湯,用上老雞、豬骨、蛇骨、金華火腿,夠濃夠甜;藥湯不同時令不同用料,「冬天下一點當歸川芎雞血藤,行氣血;夏天減少這些分量,加薏米沙參玉竹,清熱清潤。」是以四季他都賣蛇羹。
小店,細細手作
葉國良入行30多年。1985年跟姐夫在紅磡開鋪劏蛇,兩年後與友合夥自立門戶,取名「蛇仔良」,店逾千呎。他回憶:「人多,管理好吃力。」1994年,他結束蛇仔良,搬到北角開了「蛇王良」。
「那時店只300來呎,大鋪變細鋪,但不用管理人事,所以更加專心工作,適合自己的性格。」全副精神放在出品上,他心裏踏實多了。沒幾年,搬來電氣道現址,做電器的弟弟國強旺季來打理樓面,太太黎玉蘭廚房樓面兩邊走。
「我朝早九點九回來,一直做到十一點八開檔、夜晚十一點半收檔。然後做預備工夫,直至凌晨三點多。」雖然食物種類不多,但全是手作。譬如糯米飯,臘味蒸熟後開邊、反轉,讓油分全流出來。「有些客人覺得糯米飯乾旱,我們覺得這樣比較健康。」
蛇肉、雞絲,由人稱「蛇太」的事頭婆全日不停手撕。清香幼細的檸檬絲,慷慨地放在枱上任君添加,也是她將檸檬葉一片一片洗淨抹乾、刨走葉骨,邊賣邊切,確保檸檬葉新鮮、青綠。
飲湯定姻緣
種種瑣碎,都要認認真真一點一滴去做。因為店小而客人川流不息,湯藥配伍、處理臘味糯米飯、炆羊肉……工夫得待店鋪關門後才有地方、時間做。
每晚夜闌人靜,小店獨剩夫婦倆。在鋪面,這邊十來廿個燉盅在空枱上列陣,老公葉國良時而拉櫃桶,時而鑽廚房,抓出一包包藥材,手眼代秤,調配湯方。那邊蛇太也佔一桌,原條蛇肉堆了個小山;一縷縷的被指間小刀迅速劃成細絲落下。
「結婚前,我很怕蛇。」蛇太說。婚後嫁雞隨雞,老公「用蛇搵食」,她就要與蛇朝夕相對,慢慢克服了恐懼。事實上,二人姻緣,也自蛇鋪燉湯。
玉蘭當年是職業女性,做時裝辦房。因患哮喘和鼻敏感,聽朋友介紹到公司附近的蛇鋪飲蛤蚧燉湯,主理者正是葉國良。「他醫好我才追我的,當年他很風趣幽默,總之見到他就笑。」蛇太想起已笑。葉國良看伊人勤力肯捱,誠是人生好伴侶,「現在的人,首先要她外貌好,當然有錢更加好。以前的人,你一定要性格刻苦。」
「當年嫁個劏蛇佬,我老闆同事朋友都反對;不過家人沒有,驚我攝灶罅!認識他時我已經28歲,幾年後才拍拖。」玉蘭偷笑。「我和太太一起在廚房做了十多二十年了,拗撬是有的,拗完就算數。」老公總是不慍不火。「我性格非常急,又中氣十足,所以老公很忍到我。」蛇太哈哈大笑。她以老公為偶像,十多年前也完成了中藥學基礎課程,好能助夫一臂。後來兒子回店,一樣讀了。
不能計劃 做好當下
31歲的兒子Andy在澳洲讀商科,五年前因缺人手回店來。生劏活蛇的階段早已遠去,作為蛇王之子,現在他煲煲蛇羹,執頭執尾。葉國良深明飲食業困身,接手與否,他尊重年輕人的意願,「老實說,像我們一天做十幾二十個小時,你都未必想他做。」年屆62歲,他承認步近退休,「但真是欲罷不能,很多客人來訂湯,名人都不少,因為私隱問題我們都不說,政商界又有,娛樂圈又有。」
回首,正是燉湯讓劏蛇佬蛻變,闖出名堂。話說90年代他劏活蛇,同時賣蛇羮、燉湯。「2001年,衛生幫來查牌,他說葉生你叫我們怎做呢?你新鮮糧食牌不能賣熟食的,但你賣燉品連我老闆也來光顧,不如索性轉飲食業牌啦!」他惟有「封刀」,停止劏活蛇蛤蚧,02年轉熟食牌照。
「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舊事重提仍如中六合彩,笑到四萬咁口。03沙士,一度謠傳蛇是病毒源頭,「整個行業好慘澹,很多蛇鋪都結業了,我們剛轉了牌照無活蛇,客源沒受影響,避過了那一劫。」
不少蛇鋪都是「冬天搵埋夏天錢」,葉國良得意說:「我敢說夏天全港九蛇鋪最旺我們了。」因兼賣飯類,蛇羹又隨季節調配,夏天也不乏捧場客。「有些事,你計劃了不代表你可以做得到;你不計劃,又不代表你不成功。」蛇太忙加註腳。
夫婦倆全日擠在三四十呎的廚房,蛇太甘之如飴:「人生苦短呀!明天也不知道發生甚麼事。我對住我老公就好開心,所以怎樣做也無所謂。」老公凌晨三點收工,她也跟着凌晨三點收工。
老公也說:「逼逼狹狹,但做得很開心。因為我們做出來的,第一,客人讚賞;第二,我們真是幫到很多人,很多人回頭多謝我們。」除了燉品,鋪面吊架上擺滿一瓶瓶寫了姓氏記認的蛇酒蛤蚧酒,客人有的長居美加菲律賓等地,一年回港一次就來飲酒飲湯,彼此相見歡,都怕他退休。
小店不時受訪,食客蜂擁而至。夫婦倆意見一致:不會客多了就做多些,「一對手,做得多少就賣多少。」老公說。除了日常燉湯,度身訂湯多時十來盅;蛇羹秋冬最旺,「800碗已盡了,多也做不來。你也想行更長的路,老了,就做少些、早些收鋪吧!」蛇太望一望老公說。
小廚房有道接連後巷的窄門,早上透進白日光,慢慢變成暗灰,然後泛起夜燈的昏黃……夫婦倆低頭專心手活,渾然不覺,臉上,總是一抹笑。
撰文:韓潔瑤
攝影:關永浩
蛇王良
地址:北角電氣道298號地下A舖
電話:2578 8135
營業時間:星期一至日 12:00nn-12:00nn
詳情: http://bit.ly/2VRnb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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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藏埋深山,高手隱於市。
在火井——西環屈地街的冷巷中,一個五呎不到的身影,日夕晨昏在老店翁記摩娑,煉出一匙葱油、辣椒醬勾魂奪魄,自製牛丸、秘醬牛腩、細細處理過的大腸粉腸……招喚着半世紀散落到港九新界的西環舊街坊,各有定時回來膜拜。這靈巧身影就是年將古稀的事頭婆,一對手一顆心早經鹹苦千錘百煉,何事用情,何時拋卻,今天自己揀,就算吃苦,也笑。
邂逅翁記,在六月炎夏,摸到火井的小麵廠買麵,轉身才發現正對面五級樓梯上的它:店面闊落高樓底,但跟街外無阻無隔,裏面零冷氣,吊扇掛牆扇在呼呼賣力,幾枱客人正埋首吃湯麵;怎麼都不怕熱?未及回神,一個輕微駝背的婆婆「嗖」聲放低碗筷,殷勤笑迎:「上來坐,想吃甚麼呢?」
一碗牛丸麵端上來,焦黃點點的葱油先香奪魂;再啖細細粒牛丸,爽口肉味濃;那白白的湯底像久違的阿嫲手勢,不禁細問因由。婆婆自豪地說:「我用豬筒骨煲五六句鐘,好似牛奶一樣白,還有牛腩牛丸豬粉腸的甜味在裏邊。」筒骨煲湯很油呢?「用豬筒骨才香,但工夫多,我自己撇油囉!」
翁記在火井半世紀,婆婆翁太是這家潮州麵店的主人。食物十指數完:牛丸牛腩、大腸粉腸都是自家製作處理,豬皮蘿蔔豬紅再加工,魚蛋魚餃墨丸指定某家來貨。從前有過自家製豬肉丸、自家鹼水洗白的牛柏葉、自家撞的豬紅,甚至炒螺炒蜆。「年紀大,做不到多少了。」翁太68歲了,笑言黑髮是染的,長者卡也領了幾年,現在只選幾樣親手做,「好東西不用多,幾樣已經夠,但幾樣都要專注做,真是要畀心機做。」
重重嚴把關
翁太做牛丸必用新鮮牛肉,指定水?和胸板肉,每朝跟時間競賽:「牛肉有一道氣的,新鮮得來還要那道氣不死,做起來的牛丸才不同。」供應商送貨過來她也嫌太遲,凌晨兒子幫她取牛肉。「我們幾十年見貨付現金,牛肉唔靚唔要;加價無意見,最緊要貨靚。」清晨五點鐘她起床梳洗後,即刻動手,「兒子不做這行,有自己的工作。牛肉來到,我甚麼都要放低先做牛丸,等到牛丸出了才心定一些。」
做牛丸,曾經用木棍手打,「七個字(35分鐘)才打三斤半,真係搵唔到食。」30年前已改用機器做,調味、校水溫仍在人做:「如果水太熱牛丸很快淖熟,就不夠爽。」有客查問有沒黑椒牛丸,她不屑做,「因為我的新鮮牛肉毋須用到黑椒,不需要添加任何香料味,用最簡單的醃料食出最新鮮的牛肉味。」
她的牛腩也用新鮮貨,清油去膏最執着,理好的牛腩只剩五六成。醬汁自己炒,味道只此一家;花椒八角她不用,除了南乳,靈魂在「特別靚的印度香料」。炆出一鍋郁香,連筋帶肉的滑中腩、軟腍的牛筋、鬆軟的牛面珠,還有罕見的牛膝軟骨和牛心蒂(牛爽)混合隨上,吃着甚麼看彩數。
小不點 大宇宙
銷魂的葱油,倒是永不落空。粉麵添一匙葱油,滾湯一沖下去,香氣四溢。翁太一星期炸葱一次,只挑香甜京葱,六斤削幼細切,得花上一個半小時;因為京葱滑刀又催淚,女工也不肯做,只有翁太習以為常。然後,炸兩個小時至脆卜卜,其間要不停攪動防黐底。「曾經有一次我做事忘了,整煲黑了,好慘呀!錢是一件事,我花了很多精神下去。」像一個小孩手中的雪糕掉了在地上,翁太說來仍然頓足。
「如果無葱油,我好似沒了一隻手。」她賣潮州風味粉麵,最不忿被人喚作車仔麵。「車仔麵的豬皮蘿蔔是我加插的,但車仔麵哪有靚湯!我們有冬菜呀葱油呀,本來也落芹菜,但現在芹菜好難買,買回來第二日就黃了,不知上面(大陸)做了甚麼手腳,乾脆不用。」伴麵或配豬紅的辣椒醬,也是她獨門秘製,微辣香濃,卻是非賣品,粉絲來到店中可以大匙大匙的享用。
翁太站着只是人家坐着的高度,但幹練直如三頭六臂。「好多事,我都自己做,因為我要求太高。」菜,她親自去買去挑;白菜仔、通菜等也得親力洗:「有時菜好多沙,先浸半句鐘,浸完後又要慢慢捽。自己洗,乾淨些。」就連廁所,亦是收工後自己㨘,「做飲食要乾淨,難請人就自己慢慢做囉!」
熱火朝天 影一雙
高人修煉,總在凡夫攀不上的山巔;翁太做牛丸、炒醬炆牛腩也另闢秘密廚房,謝絕參觀。原來半世紀前,翁記炮製食物也不在賣食的地方。60年代火井是私家地,非常熱鬧,「朝早街市,晏晝食肆,有打冷賣潮州餸有糖水好多嘢賣。」翁太潘惠玲記得是1968年,一個後生仔用擔挑擔住兩個炭爐來火井賣潮州麵,「爐上各有一個煲,一個煲湯一個淥麵,連湯連麵一共130斤,那時他瘦瘦的但好好力。」他,是翁欽藩,單身寡仔,在附近租了個小廚房,煮好就擔來賣。「他一個人,下面煮,上面瞓,好坎坷!」70年代初,二十出頭的順德妹嫁給這個潮州小子,「緣份啩!好難講,他光棍一條,不就跟他捱囉!」翁太直呼「我怕醜,你唔好問」一臉少女的忸怩。
婚後,小兩口子無再擔炭爐,改租現鋪的廚房,固定在現鋪對出擺街檔。70年代中買了現鋪,但只留用廚房,把鋪租給人幫補供鋪,翁記仍是個街檔。「那時簡簡單單賣牛丸魚餃魚蛋粉麵,賣賣賣,摺枱一直擺到街尾。附近太平戲院一散場,好墟冚!晚上11點仍要去麵廠補貨。」及至80年代初,政府收回私家街禁止擺賣,他們才入鋪經營。「初初搬上鋪沒甚麼生意,好鬼慘!我在街賣着好地地,上幾級樓梯,人家以為不是(我),但也無辦法,唯有像『企街』一樣站在門口,因為人家是認人的。」
那時供鋪供樓供子女好辛苦,兩口子一個廚房,一個樓面。有時忙起來,一日做十八九句鐘,鋪張紙皮在地上就倒頭大睡。「我和老公在廚房出入好容易衝撞,有時做得忟憎我就話:我前世欠了你,第二世見到你都運路行——講笑啫!」回憶,爭執也是甜。只是,老公的身影近十年在翁記消失了。有時熟客問起,翁太只道:「不開心的不說它了。」原來老公身體有事早已退休,「他沒要我守住這間鋪,還叫我不要做。但我不鍾意打麻雀,對住四堵牆有甚麼好?」
開心至上
子女都勸她不要做,但翁太覺得「自己愈做愈精神,我又不妨做吓,見吓街坊,有些搬了很遠都回來食,這點令我好有滿足感。」九月爭秋奪暑之際,翁記已經有了冷氣。從前舊樓電力一般,裝冷氣要改電要申請改圖則,「我一直不想拔條頭髮動全身,所以一年過一年。近來天氣特別熱,所以休息了幾日換過所有電線。」翁太不時勸客人坐入一點涼冷氣,怎知他們都說慣了,不介意吃得身水身汗,甚至以此為風味。
「不理它有沒冷氣,好食就過來食。」40多年熟客蕭先生說。他指指價錢牌,「仍然是20蚊一碗,去哪都吃不到。」翁太最近加價一元,笑謂是幾十年「最大膽」的一次,但相比上環、佐敦價,依舊便宜近倍。「求其賺少少,夠付人工就算數,鋪是自己物業,做了這麼多年當益街坊啦!主要是我做得開心。」翁太說。
蕭先生跟她提起擺街檔年代來買麵,一元二角。在結帳的熟客即搭訕:「我記得細細個攞一個兜來幫我老竇買麵,一蚊咋!」兩男搬走十多廿年仍不時回來,你一言我一語鬥資歷鬥長情。翁太掩臉大笑:「最開心聽到這些:我幾耐呀你又幾耐呀。星期六日最多搬走了的街坊回來食,說『我來探你啦!』好開心。」
當年營役為生計,今天忙碌是興趣,翁太又煮又洗無時停,坦言肉體是辛苦的,不過感恩仍有精神魄力做得到,「我見步行步,做到幾時就幾時,做不到就光榮結業退休,搞掂!」
撰文:韓潔瑤
攝影:周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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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武俠作品與電影,
而在武俠作品與電影中,
我最喜歡的是刀客與刀的故事。
拳腳、槍棒、劍法,
於我而言都不及刀與刀客來得有魅力。
我想主要的原因是刀與刀客,
是武俠世界中比較貼近現實,能夠跟現實起連結的東西。
槍砲彈藥長槍長劍離生活太遠了,
但是"刀"卻是人生活中不可缺的一部份。
你早上起床刮鬍子要用剃刀,
剪頭髮時、裁縫幫你量衣服改尺寸要用到剪刀,
你每天料理三餐的時候要用到菜刀與奶油刀,
你拆信時要用到拆信刀、美術客要用到美工刀。
但是刀與刀客的故事卻是異常地超現實、野蠻與殘酷。
這種貼近日常,為人所用,
但又赤裸裸顯示暴力與殘忍,簡單卻直接的異常,
這對我而言,大概就是以"刀"為主體的武俠電影之魅力所在。
作為本電影心得系列的開頭,
來介紹一部足夠在香港武俠電影史中穩站經典地位的神片:獨臂刀。
"獨臂刀"是大導演張徹的代表作,
這把刀橫空出世,以迥異於當時武俠電影與粵語長片的創新與動作,
一刀斬出了香港武俠電影的黃金年代,
也一刀斬出了張徹導演的新派武俠夢。
在這之前,雖然香港影業已經有武俠,
這所謂的武俠,充其量比較像是幾個角色走位念劇情的舞台劇,
當時甚至還沒有所謂的動作組跟武打運鏡這些現在視為理所當然的東西,
同時,動作演員與龍虎武師也是草創初期,並沒有真正的受到重用。
這部電影問世時,運用了邵氏的大量資源與龍虎武師,
武打畫面也跟著分鏡組一起進化,
不難想像為什麼本片會在那個時代產生巨大的熱潮,
主角王羽成為比李小龍更早的動作明星。
爾後,不少香港武俠影視的創作者也沉迷於"獨臂刀"的題材,
李仁港、徐克等人更先後改編本片,
更看得出本片在"香港武俠"這個領域的地位。
本片的開頭明顯致敬金庸先生的名著"神雕俠侶"當中楊過斷臂的橋段,
但是後期卻異趣橫生,
開頭講到金刀門大俠齊如峰在深夜被淮南二毒暗算,
忠樸方成拚死護主,最終跟來敵同歸於盡,
而他的那把血拚中遭斬斷,僅剩下留柄半截的斷刀,
成了他留給兒子方剛的唯一遺物。
若干年過去,當年只是小孩的方剛以成為金刀門徒弟中的高手,
齊如峰的愛女佩佩暗戀方剛,
但是方剛自慚形穢,始終認為自己是僕人之子,不願親近討好小姐,
最後在佩佩與忌妒他的師兄弟擠兌下只好離開師門浪跡江湖。
而離別前的黑夜,
方剛跟視他為叛徒的師兄弟起了衝突,
齊佩也在失手下砍斷了方剛的右臂。
失血過多的方剛摔落橋下,被行船的農家女小蠻所救,
等他醒來時,已經成了一個一輩子在也無法用刀的廢人。
同時,當年被齊如峰所敗的武林高手"長臂神魔"出關,
他研發出一種叫做"金刀鎖"的武器,並創立四十八招鎖法,
能夠克制齊家金刀四十八路的刀法,
只要金刀被鎖,使鎖者左手的匕首便可齊家弟子的性命。
趁齊如峰五十大壽,各地弟子趕回來賀壽時,
長臂神魔所訓練的兩個弟子丁鵬巴雙,便在半路截殺各金刀門弟子,
而且完全克制住金刀四十八路,截殺的弟子沒有一個不死的。
同時,
殘廢的方剛開始學習做一個平凡人,
學會釣魚耕種,但是他還是對用刀耿耿於懷,
這時小蠻給了他一本燒剩的殘缺圖譜。
原來小蠻的父親是武林高手,
一天夜裡重傷回家,
要小蠻好好保護這本武林秘笈,之後隨即逝世。
傷心的小蠻母親便把這本圖譜扔向燭火,
小蠻雖然搶救下來,卻只救到了燒剩下的那一點點。
然而方剛發現這本殘缺的武林秘笈,
裡面紀載的那剩下的一半,其實是"左手短器的輔助法",
正好適合他的左臂與父親遺留的半截斷刀。
於是,殘缺的人,殘缺的刀,加上殘缺的刀法,
練成了無敵於天下的獨臂刀。
最終,齊如峰的七弟子八弟子也在客棧遇襲,
但是七弟子為人多智,八弟子忠勇雙全,
兩人臨死前終於把金刀鎖的秘密傳給了恰巧路過的方剛。
本來要跟小蠻歸隱的方剛,
只好拚著一口氣回去師門傳話,
沒想到長臂神魔師徒早就已經殺上齊如峰當晚的壽宴。
方剛一路"回家"的路上過關斬將,殺羅家四虎、殺長臂神魔二師弟,
最終回到齊府,看到滿地死傷的金刀門弟子,
以及跟長臂神魔過招後傷了腳的師傅。
最後,無敵於天下的獨臂刀,破刀鎖、殺丁鵬巴雙、破神魔擲槍,
最終救了師門,旋即與小蠻退隱田園。
這個故事在今天看來,似乎有點平淡,
但是事實上張徹把這個故事說得無比精彩;
動作武戲以今天的水準也稍嫌套路或太假,
但是實際上觀看卻能體會當中的快意恩仇跟無比熱血。
尤其金刀師門眾弟子的壯烈犧牲、以命通風報信的慘烈,
眾多熱血男兒的視死如歸,男性賀爾蒙爆表的演出,
也是本片至今看來照樣感動人心的原因。
而且這部電影完全沒有在廢話的,
對白跟情節的推動簡單、俐落、洗鍊,
能用三個字講到重點,絕對不會多花兩個贅字,
同樣地片中的殺戮與動作戲,也毫不拖泥帶水,
往往兩三個照面,一招半式就分出勝負,別出生死,
生一刀、死一刀、恩一刀、仇一刀,
這在現代的動作電影中幾乎非常少見。
這麼快意恩仇的故事,
也正是我最愛刀客與刀的電影的原因:
在赤裸的血腥中看到氣魄,在簡單的殘酷中看見荒涼。
順道一提,
本片可以看到很多將來大放異彩的龍虎武師跟邵氏演員,
除了劉家良、樊梅生、袁和平、袁祥仁、任世關等人,
田豐、谷峰、焦姣、潘迎紫這些當時的知名影星也是,
看到後來香港功夫武打電影的著名人物當年青澀的模樣,
也是一種樂趣。
推薦這部"獨臂刀",
給喜歡刀客故事的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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