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體裡也有一列火車 ◎余秀華
我身體裡也有一列火車
但是，我從不示人。與有沒有秘密無關
月亮圓一百次也不能打動我。月亮引起的笛鳴
被我摀著
但是有人上車，有人下去，有人從窗戶裡丟果皮
和手帕。有人說這是與春天相關的事物
它的目的地不是停駐，是經過
是那個小小的平原，露水在清風裡發呆
茅草屋很低，炊煙搖搖晃晃的
那個小男孩低頭，逆光而坐，淚水未乾
手裡的一朵花瞪大眼睛
看著他
我身體裡的火車，油漆已經斑駁
它不慌不忙，允許醉鬼，乞丐，賣藝的，或什麼領袖
上上下下
我身體裡的火車從來不會錯軌
所以允許大雪，風暴，泥石流，和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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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余秀華，1976年生，湖北鍾祥石牌鎮橫店村人，因出生時倒產、缺氧造成腦癱，因此行動不便，高中畢業後賦閒在家。《詩刊》編輯劉年在她的博客上發現她的詩，驚豔她的詩中深刻的生命體驗，於二○一四年第九期刊發了她的詩，之後《詩刊》微信號又從中選發了幾首。農民，殘疾人，詩人，三種身分引爆了大眾對她的熱議，然而她卻對自己的出名感到意外，在博客中說自己的身分順序是女人、農民、詩人。「我希望我寫出的詩歌只是余秀華的，而不是腦癱者余秀華，或者農民余秀華的。」
代表詩集有《搖搖晃晃的人間》、《月光落在左手上》等。2016年由余秀華主演的紀錄片電影《搖搖晃晃的人間》獲阿姆斯特丹紀錄片節評委會大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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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編 Y 賞析
本週探討的主題是「疾病與殘缺的關係」，而若聯想到余秀華這個詩人，讀者或許也會立刻想起她那些經典的句子：「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如果給你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你詩歌／我要給你一本關於植物，關於莊稼的／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別／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膽的／春天」在那片春與荒野，寫作者早已從肉身的苦痛裡，藉以文字為媒介，長出更豐沛無窮的生命力。殘缺、疾病與文字之間，有各種幽微細碎的關係。甚至，能夠誕生多元的可能。
在這首詩作〈我身體裡也有一列火車〉裡，也有相似的概念。詩人的寫作視線向來低平，並與茅草屋、稻子、春芽等土地意象緊緊相依。而非古今中外許多寫作者依戀的意象月亮，與其神秘、遙遠、光暈與曖昧性。並且，詩人也有意識地辨認出這件事。「我身體裡也有一列火車但是，我從不示人。／與有沒有秘密無關／月亮圓一百次也不能打動我。／月亮引起的笛鳴被我摀著」首段末句的主動性，同時也彰顯了本詩中「我」的優雅與野性。
余秀華的詩向來充滿主動意味，也擅長鋪陳這種明快、又充滿韻味的畫面。「但是有人上車，有人下去，有人從窗戶裡丟果皮／和手帕。有人說這是與春天相關的事物」、「那個小男孩低頭，逆光而坐，淚水未乾／手裡的一朵花瞪大眼睛／看著他」視角的切換如同安靜的黑白紀錄片。火車雖不為了某個終點駐足，但它仍順著鐵軌搖搖晃晃地經過這些人間百景，並以一種近乎澄明的平等乘載種種一切：「它不慌不忙，允許醉鬼，乞丐，賣藝的，或什麼領袖／上上下下」。
因此文字得以超越肉身的限制昇華，並包容一切之殘缺，一切之不平。某方面而言，詩人的文字質地，與軌道也有幾分本質上的相似。「我身體裡的火車從來不會錯軌／所以允許大雪，風暴，泥石流，和荒謬」她也許遭受先天的腦癱疾厄，曾歷經各種風暴與病痛，但因為仍有強韌的內核在，所以永不錯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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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花椰菜菜子 https://www.instagram.com/brocccoliiiii/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余秀華 #疾病詩 #搖搖晃晃的人間 #月光落在左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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