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巢失敗原因:沒有根據地 佔領長安不思進取 | 知史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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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在晚唐的黃巢起義席捲了大半個唐帝國的疆域,起義軍四次渡過長江,兩次渡過黃河,縱橫馳騁,來去自如,以不可阻擋的氣勢攻克洛陽,佔領長安。但建立大齊政權後,起義軍首領不思進取,留戀富貴,結果被困長安。兩年後無奈撤離,被唐軍和沙陀軍隊打敗。
對於黃巢起義失敗的原因,毛澤東一針見血地指出:「歷史上存在過許多流寇主義的農民戰爭,都沒有成功……只有徹底地克服了流寇主義,提出並實行建立根據地的方針,才能有利於長期支持的游擊戰爭。」(《抗日游擊戰爭的戰略問題》)
農民起義成敗啟示錄 官吏貪暴 賦斂繁苛 百姓不堪重負揭竿而起
唐朝後期,官僚機構膨脹,財政支出增多。因財政經費嚴重不足,唐王朝要求地方預徵兩三年的租稅,使百姓不堪重負。浙東是唐王朝財賦所出的主要地區之一,人民所受的剝削尤為嚴重,大中十三年(公元859年),爆發了裘甫領導的農民起義。裘甫率領起義軍於咸通元年(公元860年)攻下剡縣(今浙江嵊縣),但沒過多久就被唐軍鎮壓。 咸通九年(公元868年),戍守桂軍的八百徐泗士兵因官府不肯發兵更代,憤而殺死都將,推糧料判官龐勳作首領,結隊北還。他們攻下宿州(今安徽宿縣),開倉賑濟貧民,隨後攻佔徐州,唐王朝急派十萬大軍前來鎮壓。咸通十年(公元869年),唐軍佔領徐州,起義軍被包圍,龐勳與起義軍近萬人戰死。
裘甫和龐勳領導的起義並沒有使統治者醒悟過來。唐懿宗和唐僖宗時,統治者「奢侈日甚,用兵不息,賦斂愈急。關東連年水旱,州縣不以實聞,上下相蒙,百姓流殍,無所控訴,相聚為盜,所在蜂起」。乾符元年(公元874年),終於爆發了震撼全國的農民大起義。濮州(今河南範縣)人王仙芝領導幾千人在長垣(今河南長垣)起義,他以天補平均大將軍兼海內諸豪都統的名義傳檄諸道,痛斥唐朝官吏貪暴,賦斂繁苛。乾符二年(公元875年),王仙芝帶領起義軍打下濮州和曹州(今山東曹縣)。冤句(今山東菏澤西南)人黃巢這時也聚眾數千人響應王仙芝。
黃巢「善騎射,喜任俠,粗涉書傳」,因屢次考進士不第,目睹唐朝官吏殘酷剝削人民,便揭竿而起。他與王仙芝都販過私鹽,熟悉各地交通路線。他們聯手攻打州縣,橫行山東,「民之困於重斂者爭歸之,數月之間,眾至數萬。」
乾符三年(公元876年),起義軍第一次出山東作戰,攻克汝州(今河南臨汝),俘汝州刺史王鐐,直指東都洛陽。隨後轉戰淮南和荊襄一帶,攻克郢、復等州。
王仙芝欲投降朝廷 黃巢反對並毆打王仙芝
乾符三年十二月,王仙芝、黃巢進攻蘄州(今湖北蘄春)。被俘的王鐐代王仙芝寫信給蘄州刺史裴渥,約定斂兵不戰,裴渥許諾,如王仙芝歸順唐朝,便奏請朝廷授予王仙芝官職。王仙芝為官職所誘,便表示願意接受「招安」。因王鐐的堂兄王鐸是當朝宰相,朝廷很快就派使者到蘄州任命王仙芝為左神策軍押牙兼監察御史。王仙芝見到朝廷的委任狀,十分高興,王鐐和裴渥也向他表示祝賀,黃巢見朝廷沒有給自己封官,便堅決反對投降,他憤怒地對王仙芝說:「始者共立大誓,橫行天下,今獨取官赴左軍,使此五千餘眾安所歸乎!」並毆打王仙芝,打得他頭破血流,其部眾喧噪不已。王仙芝怕觸犯眾怒,不敢接受朝廷的任命。裴渥見形勢不妙,便逃奔鄂州(今湖北武昌)。起義軍大掠蘄州,焚其廬舍而去。因王仙芝與黃巢不和,起義軍出城後分裂為兩支,其中三千人跟從王仙芝,兩千人跟從黃巢。
乾符四年(公元877年)二月,黃巢率軍攻佔鄆州(今山東鄆城),殺鄆州節度使薛崇,三月,又攻破沂州。同時,王仙芝攻破鄂州。六月,王仙芝、黃巢合兵進攻宋州(今河南商丘),攻城失敗後再次兵分兩路。王仙芝率軍攻破安州、隨州,黃巢攻破濮州。十一月,唐招討副使楊復光再次誘降王仙芝,王仙芝派尚君長等人請降於楊復光,中途被唐招討使宋威劫持,宋威貪功,向朝廷上奏稱生擒尚君長,楊復光也上奏稱尚君長是代表王仙芝向他投降,兩人爭論不休,朝廷不知實情,便把尚君長殺了。王仙芝再次投降未遂,又見手下被殺,十分憤怒,便於乾符五年正月(公元878年)攻破江陵羅城,焚掠江陵而去。沒過幾天,王仙芝在申州(今河南信陽)被唐招討副使曾元裕打敗。二月,王仙芝再次兵敗黃梅(今湖北黃梅),五萬人戰死,王仙芝也被斬殺。餘眾一部分南下湖南、江西繼續與朝廷抗爭,一部分北上投靠黃巢。王仙芝死後,黃巢成為起義軍統帥,稱沖天大將軍。
宣告起兵本為百姓 黃巢建立政權國號大齊
黃巢率領起義軍轉戰山東、河南一帶,為了避開唐朝重兵的攻擊,他帶領起義軍渡過長江,突入江西,攻克虔(今贛州)、吉(今吉安)、饒(今波陽)、信(今上饒)等州,經宣州抵達浙東,開山路七百里,進入福建境內。乾符五年十二月,黃巢攻克福州,福州觀察使韋岫棄城逃走。
乾符六年(公元879年),起義軍進入嶺南。九月,攻克廣州,俘廣州節度使李迢。由於嶺南氣候濕熱,黃巢手下士卒有不少人死於瘴疫,造成士氣低落,諸將勸黃巢「北還以圖大事」,黃巢接受了他們的意見,於是取道桂州(今桂林),順湘江進入湖南,只用一天便攻下潭州,進逼江陵,沿途大量農民參加起義軍,隊伍增加到50萬人。
廣明元年(公元880年),起義軍重創唐諸道行營兵馬都統高駢的軍隊,突破唐軍長江防線,從采石磯渡江,不久又北渡淮河。十月,黃巢攻克申州,進入潁、宋、兗諸州。十一月,黃巢至汝州,號稱60萬大軍,唐軍聞風喪膽。十一月丁卯日,黃巢攻克東都洛陽,唐洛陽留守劉允章率百官迎降,黃巢入城慰問百姓,不准軍隊騷擾百姓,閭里晏然。
十多天後,黃巢從洛陽揮兵西進,直指長安。僅激戰數天,就攻破潼關,唐僖宗倉皇逃奔四川成都。起義軍前鋒兵不血刃順利進入長安。隨後黃巢乘「金裝肩輿」入城,起義軍「甲騎如流,輜重塞塗,千里絡繹不絕」。長安百姓夾道圍觀。黃巢部將尚讓向百姓宣告:「黃王起兵,本為百姓,非如李氏不愛汝曹,汝曹但安居毋恐。」黃巢在長安建立新政權,國號大齊,建元金統。
雖然長安失守,但唐王朝仍擁有強大的軍事實力。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唐僖宗開始組織力量進行反撲。北方各地的藩鎮也暫時停止了彼此之間的鬥爭,把矛頭指向起義軍,沙陀首領李克用也率軍助唐。起義軍被包圍在長安,兵源、糧源幾乎斷絕,加上黃巢手下大將朱溫投降唐軍,黃巢只好於中和三年(公元883年)率起義軍撤離長安。
離開長安後,起義軍圍攻蔡州(今河南汝南),迫使節度使秦宗權出降。隨後,又圍攻陳州(今河南淮陽),遭遇守軍頑強抵抗,近三百日不能克城。這時,朱溫、李克用的軍隊追趕而至,起義軍腹背受敵。中和四年(公元884年),黃巢撤離陳州,率軍渡過汴水,退到泰山下的狼虎谷,兵敗自殺。
成敗分析
黃巢失敗原因之一:沒有建立起義根據地
自從響應王仙芝聚眾起義後,黃巢的起義軍縱橫大江南北,幾乎打遍全國,起義軍先後渡過長江四次,黃河兩次,屢屢突破唐軍防線,佔領了很多地區。但黃巢的起義軍始終是流動作戰,在佔領了新的地區後,就把原有的地區放棄了,黃巢從來沒有建立一個真正的農民起義根據地,這是黃巢起義失敗的主要原因,也是後來李自成起義失敗的主要原因之一。
因為沒有建立根據地,黃巢的起義軍只能打到哪裡就住在哪裡、吃在哪裡,後勤供給和兵源補充都很成問題。黃巢實在沒有辦法時,只好放縱士卒搶掠百姓,這樣做雖然能解一時之困,但失去了民心,也失去了人民的支持。沒有廣大民眾的支持,起義怎麼可能成功呢?另外,因為沒有根據地,黃巢在撤離長安後進退失據,沒有明確的方向和目標,只能靠攻城略地來補充實力,繼續進行流動作戰。起義軍戰鬥力雖強,但不可能每戰必勝,一旦戰敗只能狼狽逃竄。當起義軍近三百日攻不下陳州時,軍中糧盡,黃巢手下將士「掠人為糧,生投於碓磑,並骨食之」。但這種殘忍的行為並不能挽回起義軍失敗的命運,只會加速其滅亡。
毛澤東曾深入研究過歷代農民起義,反覆閱讀陳勝、吳廣、張角、王仙芝、黃巢、李自成等人的傳記。他從創建井岡山革命根據地開始,就特別強調與「流寇」思想作鬥爭。他說:「應當認識,歷史上黃巢、李闖式的流寇主義,已為今日的環境所不許可。」(《關於糾正黨內的錯誤思想》)在抗日戰爭期間,他又強調:「歷史上存在過許多流寇主義的農民戰爭,都沒有成功……只有徹底地克服了流寇主義,提出並實行建立根據地的方針,才能有利於長期支持的游擊戰爭。」(《抗日游擊戰爭的戰略問題》 )
黃巢失敗原因之二:佔領長安後不思進取
公元880年黃巢佔領長安後,以為起義已成功,忙於建立自己的政權,沒有及時追趕向四川方向逃走的唐僖宗,也沒有趁熱打鐵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放任唐僖宗在四川地區恢復力量,結果沒過多義就被已喘過氣來的唐王朝打敗。
當時留在關中的唐中央禁軍尚有數萬人,黃巢不僅沒有派軍消滅他們,還給了他們重新聚集攻打長安的機會。因唐鳳翔節度使鄭畋及其將佐假投降,黃巢對他們放鬆了警惕。鄭畋暗中同逃往四川的唐僖宗聯繫,並把分散在關中各地的禁軍招集到自己周圍,然後「完城塹,繕器械,訓士卒」,又密約鄰近的藩鎮共同抗拒起義軍,成為黃巢的大敵。
因起義軍殺死所有在長安的唐朝宗室,處死了一些隱匿不降和假投降的唐朝官吏,長安附近的豪強怕被處死,紛紛逃往深山中結寨自保,把糧食收藏起來。這樣,起義軍的主力就被壓縮在長安附近的狹小地區裡,糧食供應困難,將士們甚至剝樹皮吃。黃巢派使者出城到各地調發糧食,前後派了數百人,使「吏民不勝其苦」。唐將王重榮本已投降黃巢,因黃巢不斷派使者催糧催財而十分氣憤,他說:「始吾屈節以紓軍府之患,今調財不已,又將徵兵,吾亡無日矣!不如發兵拒之。」其將佐皆同意他的意見,於是把黃巢派來的使者全都殺了,並派兵搶了黃巢四十餘艘裝滿糧食的補給船,迫使缺兵缺糧的起義軍離開長安。
歷史學家黃仁宇說:「他(黃巢)於公元880年入西安,據說他擁有兵眾60萬人,西安也被他佔領了兩年多。起先他還企圖爭取一般市民,可是一入國都,黃巢被自己所設的陷阱困住,從此失去流動性,於是被忠於唐室的幾個部隊集中攻擊,對方也有突厥語系的部隊。黃的給養既成問題,他就更大開殺戒,因之他和居民的關係日益惡化。」缺糧缺兵的起義軍被人民視為仇敵,除撤離長安外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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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 翔 萬大線 在 喬靖夫 刀筆志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台灣武俠小說家沈默兄,對《武道狂之詩》最後幾卷的感想。透徹。
【內有大量劇透,未看畢全書的朋友留意】
#武道狂之詩 #武道狂 #SangreYAcero #血與鐵 #狼派武俠 #沈默 #喬靖夫 #寫作魂 #武俠 #武俠故事
《武俠故事》第九十期
沈默之聲
在《武俠故事》第二十五期寫了一篇【目擊武俠】:〈技藝都知道──閱讀喬靖夫《武道狂之詩》卷14─17〉,當時只讀到卷17。這幾天把已然完結的剩餘部分都讀完,非常痛快啊。本週就來分享《武道狂之詩》卷18─21的想法吧。
沈默
寫於2018/03/15
【目擊武俠】:
〈從狼走成了羊──閱讀喬靖夫《武道狂之詩》卷18─21〉
沈默/寫
眼下還在專志寫武俠的寥寥同行裡,我最喜歡的無疑是喬靖夫。主要是他還有所可能地推拓著武俠的疆界,還在想武俠是什麼、可以是什麼、可以達到什麼樣的境地。這是一股面對末世狂瀾也要隻手挽起的雄心壯志,教我激動。
我始終相信,最精彩的武俠,其實都是一個人的天下無敵。你得在無人時光裡面對著孤生獨命處境,念茲在茲寫著,全力以赴驅策自己,逼近,再逼近無窮一點,哪怕只是一點點都好。
當然了,喬靖夫的下一步還是不是武俠,不得而知。畢竟他是一個以文字橫跨、演繹武俠片、功夫片與動作片的類型小說書寫者。只是,但願啊十年《武道狂之詩》之後,他還願意也還能繼續寫出他個人的武俠下一輪盛世之書。
☉當戰鬥置身於戰爭中
就想起了《銀河英雄傳說》──尤其是王守仁(陽明先生)面對軍勢龐大的寧王朱宸濠叛軍,其調度義軍的充足戰略認識與靈活銳利戰術,都不可避免地讓我聯想到田中芳樹筆下的帝國金髮皇帝萊因哈特與黑髮楊威利總督(被封為奇蹟的楊)的舉世(宇宙)大戰。當然我也沒有忘了黃易《邊荒傳說》開卷寫的符堅百萬大軍對上東晉謝玄八萬北府兵的淝水之戰。只是我少年時,對戰略(對戰爭的全面準備)、戰術(點的突破)的理解,全都來自《銀英傳》這套二十本、兩百一十二萬字的超級娛樂小說。
戰略理當是大壓小、多勝少的,是沒有奇蹟的,你有一百萬人就是比十萬人更強大,可以全面傾軋弱小大獲全勝──前提是你如果沒有犯錯,戰略崩散的話。而戰術則是在最狹隘的空間裡盡力施展的魔法,彷似起飛(或如Michael Jordan自道的,他在籃下各種神乎其技突破都是源自九0年代那些高壯禁區悍將的封鎖而誕生的。沒有怪物巨塔,也就不可能有籃球之神的華麗幻術)。先天差距是沒辦法克服的,但你的戰術,如果夠改變對手的戰略,將之切割、碎裂、零散化,就有可能以小勝大,完成非凡的奇蹟。
如要舉別的例子,就是你大可以設想《七龍珠》、《死神》、《航海王》之流的,對上《JoJo的奇妙冒險》、《Hunter x Hunter》等,一個是能量至上,勝利的那一方就是純粹力量更強(賽亞人、超級賽亞人、超超級賽亞人或一檔、二檔、三檔一路啊沒完沒了爬上去),另一個則是可以倚靠機智、觀察與運氣轉化劣勢。即使是絕對大魔王也會有弱點,只要你看見了,運用腦袋,就有可能打敗。大概是這樣。
而在《銀英傳》卷15亂離篇裡,有段敘述是:「……就外在條件而言,這是一場支配幾乎整個宇宙的空前大帝國,與一支流亡的個人兵團之間的戰爭。如同恐龍與小鳥由正面相互攻擊的抗爭。就這一點看來,勝敗的歸屬並不具有討論的價值。但是從內在要素來說,這場戰爭無異是一場精神雙胞胎之間的戰鬥。像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一般同時兼具長遠廣闊的眼界、豐富的構思、以及對前後方的優越組織能力的戰略家,就只有楊威利一人。而像楊這般具備深徹的洞察力、正確的判斷力及臨機應變力,同時又深得軍心的戰術家,也只有萊因哈特。他們是常勝和不敗之間的對決。」
我老覺得《武道狂之詩》對決戰場景的描繪與忽然抽離開來的武術闡述,其實更接近田中芳樹結合戰鬥畫面的摹寫與對戰術、人心的講論的寫法,反倒不大像前輩黃易──黃易雖然也擅長在高手對壘時討論武學技藝種種,但喬靖夫與田中芳樹筆下人物都有對勝利異常執著熱烈的渴望,黃易寫來則是超脫勝負的,總是看望著比人生、命運更高的地方。勝利是為了通向天人之道、破碎虛空,而不是勝利的本身、不是技藝的完美境界。
在《銀英傳》裡,最重要的兩大角色都英年早逝。一個在卷15被暗殺,楊威利死於那場伊謝爾倫回廊大戰後,他勝利了,但被另一股勢力擊斃;另一個病亡,回廊大戰敗給楊威利的萊因哈特終歸活得比楊威利久,直到卷20才死,但後來的銀河大戰幾乎是政治力的角逐。田中芳樹看似非常捨得讓角色在合宜的時間地點死去,但其實是依依不捨的,譬如楊威利吧,到了卷20開頭,仍然有他的話語與思維存在(尤里安整理楊威利留下的備忘錄),彷如還魂於世,更不用說後來衍伸的《銀河英雄傳說外傳》(四卷)、《銀河英雄傳說新傳》(一卷),往前探索死去的眾多銀英角色更早以前的生命經歷,於是他們也就是不死了。
死亡不是一個人物死了而已那麼簡單。以往的武俠,關於人之死,總是輕易的,像是他們一死,就真的完全退場了,不復提及,徹底遺忘。然死亡的後面,還有無窮的回憶。對死者的記憶與追索其實會不斷的來,且還會累積產生成新的觀點與認識。《武道狂之詩》不也是嗎,開篇就死去的何自聖,真的死了嗎?他不一直被燕橫記憶著,追逐著,直到山螺修練,直到卷19與斷去一臂葉辰淵的湖船之戰,直到卷21化身狂獸屠殺江彬,都還是有何自聖的存在,不是嗎?我以為,這也是喬靖夫傑出的地方,他不讓死人只是死人,而是讓死人活在後來者的內心深處,這才是人真實的情感,總忍不住要回過頭去望去想逝者種種。
另外,喬靖夫這樣寫荊裂的內在想法:「由廬陵之戰到這一仗,荊裂很清楚自己所指揮的那一張張臉孔,有些以後都會在世上消失。而用激勵的言詞送他們去死的就是他自己。無論那是多麼必要的戰鬥,為了多麼崇高的理想,這事實也不會改變。/而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拒絕對死者麻木,就是拒絕遺忘。……沒有犧牲,就沒有勝利。然而荊裂時刻提醒自己,永遠不要忘記那些生命的重量。每個戰士的命都是平等的。要是忘了這一點,就只會被權力和慾望吞噬,總有一天再沒有人會為你而戰鬥。」
這真的只是在講戰爭、戰鬥嗎?這難道不是做為一個書寫者應該對筆下人物所懷有的珍惜心腸嗎?香港大小說家董啟章不止一次說他不讀武俠小說,只因為裡頭角色太多死了,也死得太容易了。但其實,我一直很想對他說,不是這樣的,至少我的武俠不是,喬靖夫的武俠也不是。武俠是很溫柔的藝術啊,已經有一些武俠人非常認真沉重面對生殺死亡之事。就連武俠電影也是啊,侯孝賢的《刺客聶隱娘》又何嘗不是非常慎重以對,所以聶隱娘終究拋下了殺人技藝,回到世間凡塵,不是嗎?
而《武道狂之詩》的荊裂跟姚蓮舟,於我來說,正如楊威利與萊因哈特之爭,一個是野莽出身,另一個就是名門之首,一個狂放不羈,另一個就必是正統大器,非常有意思的對比,但同樣的是,對武術(戰略戰術)的猛烈執念。別的就不說了,單講卷19,因為被明朝軍隊狂轟濫炸遇真宮發現個人武力再強也無能為力、原本已經決定要捨棄原有的天下無敵(武術),改採以另一種天下無敵(權力)之道的姚蓮舟,在寧王大軍對上王守仁義軍的關鍵時刻,一看見荊裂正在施展絕對刀法,整個人就不行了,「第一次目睹『浪花斬鐵勢』,把姚蓮舟的武者魂魄完全喚醒。」他也激狂地就迫使水兵將船艦駛前,要與荊裂一戰,渾然忘了自己的決定,又變回原來的姚蓮舟。
萊因哈特呢,他無疑也是這樣子的,他企望與楊威利一戰,兩個軍事天才之戰,多麼璀璨絢爛啊,「『……深入敵軍內部,速戰速決,取得完全勝利。這個華麗的夢想,不知使得古往今來多少的用兵家、征服者,只落得埋骨他鄉的淒涼下場。即使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這樣的戰爭天才,也無法抗拒如此甘美的誘惑。』/這不是誘惑,而是自己的生存意義。在旗艦伯倫希爾的私人房間裡,萊因哈特確定了自己的信念。」
說起來,心思清明之人,到底是懂得的,終極是不在的。或者說,終極就在過程裡,就在追擊終極的日復一日刻骨鍛鍊艱難堅持裡,感覺似乎觸及了極限,感覺自身無與倫比堅實的存在感──如同日本導演今敏的動畫《千年女優》裡的千代子始終追逐那個不存在的愛情幻影,重要的已經不是能不能見到那個男人,而是她喜歡一直保持追逐意志的自己。這才是最根本的,也是所謂的熱情。沒有用盡此時此刻自己的所有,哪裡能夠稱之為熱烈名之為熱情?
喬靖夫不就這麼坦白地寫著姚蓮舟摸上皇帝的船挾持了正德朱厚照嗎:「『你可知道我在武當山這許多年,見過多少有才能的人,在修練的道路上死亡殘障,或是半途而廢,一生沒沒無聞,從來沒有發揮過天賦嗎?』姚蓮舟說。『天賦越高的人,所走的道路,往往也得越危險狹隘。因為對這樣的人來說,若是作其他輕鬆的選擇,人生都算是一種失敗。』」
有才能不過是最基本的──誰不都有一些才能呢──但那遠遠是不夠的,不夠讓你逼向獨一無二,唯有自己所能成就的那種獨一無二。你得要有運氣,得要有健康的體魄,得要有長期的毅力,經歷無數次的失敗,才有可能找到那條無人小徑。
☉當人生像詩一樣
《武道狂之詩》的終點大決戰,分別是燕橫與葉辰淵、荊裂與姚蓮舟,就像黃易《覆雨翻雲》的浪翻雲與龐斑,就像吉川英治寫劍即一切一切是劍《宮本武藏》的武藏與佐佐木小次郎,終究是無可避免的對決。在我個人的武俠閱讀經驗,史上寫得最好的決戰,當然是浪翻雲與龐斑。而決鬥寫得虛實並濟的喬靖夫,也把最後的戰鬥寫得極好,寫得像詩歌一樣。
先讀燕橫如何悟得雌雄龍虎劍譜的極致,「──世上無龍,燕橫自然無法真的去『借』。他是透過純粹的想像,在面對猛虎時擬想一種能夠擊敗牠的生物,並在心中成形。……『龍相』乃是青城派最高奧義,但也幾乎無法傳授。因為它本來就是一種幻想,一種憑空創造的意念。/──正因不實,故此沒有方法,但也沒有極限。」
還有燕橫被朱厚照囚禁大牢裡,日以繼夜的透過想像錘鍊自身劍藝:「他們並不知道:此刻的燕橫,正在一個他們肉眼看不見的世界裡,一次接一次跟敵人比鬥,身體才會如此燃燒得燙熱。/那個敵人,一身黑衣,只有獨臂。/就像何自聖死後,葉辰淵仍不斷在心裡再次與他決鬥;燕橫這段日子,同樣無數次以回憶中的葉辰淵當對手。」
很難不想到板垣惠介的【刃牙三部曲】,尤其是第三部《範馬刃牙》,刃牙也是這樣經由想像,不斷地與敵人決鬥,甚至身體會出現傷勢。而《範馬刃牙》的無敵之戰,落在父範馬勇次郎與子範馬刃牙上,刃牙傾付一切力量,仍然擊倒不了勇次郎而倒地,但其鬥志依然,即使身體軟癱了,他的意志力仍然持續攻擊有所感應的範馬勇次郎。最後,勇次郎用想像中的空氣宵夜(一碗默劇也似做出的豆腐味噌湯),刃牙的回應是喝了以後就翻桌,仍然保持挑戰者的態度。
勇次郎真是敗給刃牙了,他的兒子無論如何都不屈服,都仍然擁抱火熱的戰意,於是勇次郎同意把地表最強讓給刃牙,他說:「強的最小單位就是/展現任性的力量/和貫徹意志的力量」。
就連這樣的格鬥漫畫也都能如此展現詩意的一刻啊,所以喬靖夫這麼寫囚室中心心意意於劍道修練的燕橫:「他這低頭踱步的姿態,就像一個專心在斟酌字句的詩人,沉浸在一種無人能理解的美麗之中。」
而為什麼是詩呢?詩是對人生日常的脫離術,它並不是逃跑,相反的,它是往生命最基實處做神祕挖掘的動作,宛若飛翔。《武道狂之詩》不止是源自於日本文化而已,它應當有喬靖夫個人的價值觀,亦即生命如同詩歌篇章一般。
再看看同樣是破門六劍的圓性,如何擊敗魔性化的衛東琉:「此刻的圓性也是完全地靜止,但是你感到那靜止不是死的;他甚麼想法都沒有,好像你隨便就能在任何一個方為下手,但同時又決定不了往哪個方位、用哪一招進攻才好。圓性是湖。/而那幽深寧靜的湖水,把衛東琉散發的殺氣完全吸收消失。/他甚至感到圓性連求生的意欲都沒有。/而他從未殺過一個沒有求生意欲的人。」
如果說詩是人(類)精神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那麼在殺戮戰場懂得何以太師伯要跟他說「看看這萬丈紅塵。用你的棍棒拳頭去結緣。」的圓性和尚,那一刻就像真正的詩人一樣,放開了一切,沒有欲求,只有滿心空無地迎接詩歌靜靜到來。
也因此,圓性的遺願極有意境:「『把我燒了。骨灰要撒到山野裡,滋養樹木和眾生。兵器和護甲的銅鐵把它折去熔掉,打成耕田養人的器物;木棍劈成柴枝,冬天給人生火取暖。』/『我的一切,不要留下點滴。』」
何等明亮深邃的心懷。本來就是無,就回到無吧。本來是萬物,就回到萬物之中吧。如同井上雄彥的《浪人劍客》,後來武藏不再著魔砍殺,反倒開始種田,與土地、水源、氣候對話,面對如詩似歌的萬物自然,他才活得像人一樣。
☉當狼如羊般的活著
被滅門的青城派,終究讓弱少年燕橫(燕小六)復興了。因為他不屈的意志,因為他有最強的靈魂。唯人生不止是戰鬥與毀滅,還有創造。燕橫必須從零開始地建造巴蜀無雙的青城派。他是何自聖、雌雄龍虎劍最強的繼承者。一如《銀河英雄傳說》,即使楊威利死了、萊因哈特病逝,總還是有人繼承他們的遺志,讓銀河故事繼續推演。
那麼,荊裂和姚蓮舟之戰的結尾也就不意外了,終歸得要有人把這一路以來學到的東西傳承下去。是故,姚蓮舟在最後時分想像到了金頂決戰的可悲結尾:「荊裂只能比姚蓮舟多活不夠半個時辰。/──這樣……能算勝利嗎?/每個人最終都會死。有的人比敵人多活了二十年。十年。五年。一年。一天。一個時辰。半個時辰。/那條勝利的界線在哪裡?」
而姚蓮舟的抉擇是:「──不可以。/──我與荊裂二人,至少要有一個活下來。把領會到的傳下去。/──假如我們的東西,就此一起消失,那實在太可惜了。……接受了自己最終的命運。/──由你延續下去。/『單背劍』上的力量,驀然消失。/姚蓮舟平生第一次,沒有在決鬥裡用盡全力。」他也就死在了荊裂的刀下,但心滿意足。因為他所目睹的所知道的景色,荊裂會帶著,繼續傳遞下去。
《武道狂之詩》某個部分是回應了《笑傲江湖》的主題,但更傑出更真實,也以更現代的精神,呈現了孤獨與群體的關係,不是孤獨的離棄與崩毀,而是更深的,讓孤獨者擁有交給下一代孤獨者求生備忘錄的信念。
最近出版、堪稱地表最強穿越術的《匡超人》,在〈破雞雞超人大戰美猴王〉一章寫到破雞(雞)超(人)回到明朝的王恭廠大爆炸案時,目睹了美猴王被施以酷刑的地獄場景,他想著:「……或是一種經驗法則的對『疼痛』的理解:剪開你的皮囊,用鐵鉗拔掉你一顆顆牙齒、一枚枚指甲蓋,讓你鬼哭神嚎,在破成碎片的過程,屈服、恐懼、認罪、懺悔。但這實在是缺乏想像力,不,那是一個個體和個體,只能直來直往,一個人能兜在手上的經驗,就是他一生能經驗的全部。他不知道會有『影分身術』,以無數分離出去的影子,去盛裝接收像蟲卵繁殖的『全部的感覺』。如果紅衣胖子活在後來的這個時代,他的想像力不會局限在,對一具孤獨的身軀,施以這些殘酷的凌虐。」
能夠兜在手上的經驗,就是一生經驗的全部。而如果這些經驗能夠往下遞解、連接呢,這麼一來,每個人都是複數的,複數的經驗,不止是個體的經驗,而是個體們的合成。那麼也許,人就不會再對其他的個體、自身的孤絕遂行慘暴吧。喬靖夫在《武道狂之詩》想要發散出去的訊息,恐怕不僅僅是對武道的瘋魔狂迷,而是更後面的東西,也就是理解人生如詩,然後一再一再地把人類的總體經驗有效且充滿溫柔地往下接續吧。
就像詩一樣柔軟,像詩一樣自由吧。
詩歌是最最自由的,它無形無體,是不斷變換、歧異開去的、無以名之、不可制式定義的技藝(記憶)。日常無詩。要讓日常長出詩,需要有足夠認真凝視想像思維的眼睛。一旦有了詩歌之眼,日常皆詩。而那樣的眼睛,也許是狼眼。
自以為是狼的羊,或者被當成羊一樣養大的狼,也許終歸是要活在羊群裡,活在某種矯飾、偽作的日常裡。但他們等待著,發掘著詩歌的可能性。其實,這個世界上還有狼嗎?也許沒有了吧,所有人都是羊,只是有些人是偽狼。真正的狼早不在廣大的羊群裡。但在沒有狼的世界裡,應該還有某些羊還能夠變身為狼。或者我們再進一步說吧,世上哪裡有狼與羊之分呢?就連孤狼也是從狼群裡生出來的,甚至還要回過頭去找另一隻狼交配,產下下一代啊。
我想到島國七世代最好的詩人吳俞萱──在我認識的所有人裡,她最像狼,美麗、野生而且寬闊,但這樣的狼,也結婚生子懷孕,成為教育者,好像長成了羊──但她目前仍舊正狼一般地養著孩子。她的作法不是把羊教成羊。她是要把羊教成狼。是了,是要給羊自由。有了自由、願意理解自由更多、擁有深刻意志的羊,不就是狼嗎?
或者島國大小說家之一的駱以軍,他長年透支自己的生命和身體,就為了完成最偉大作品。唯在新近的訪談裡,他也說到願意平庸地活下來,看著兩名兒子長大。這樣是顧念群的羊,還是巨狼呢?還是一頭獨行在創作曠野的狼嗎?
但我曉得,他們沒有忘了自己是狼。就像我也沒有。狼是自由之心的完整體現,是膽敢面對現實,不逃不避地,竭盡所能地開展自身的極限,持續追求永不可及的境界。
是的,我萬分堅信,狼是境界,是羊的下一階段進化狀態。
每個人都是羊。每個人都能夠變成狼。只要你開始。
由你開始。現在開始。
皇 翔 萬大線 在 陳泰源-房仲/主持人/歌手/作家/演講師 Youtube 的最佳貼文
131127東森財經 五分埔都更翻新商機 業者估每坪飆150萬
影片網址→http://youtu.be/Oqfq6j3M8IM
感謝記者 巫瑞芬 的採訪,小弟我本身老家就住在饒河街,所以對五分埔算了解。
除了商圈有東移的趨勢,
加上旁邊有百年慈幼宮與
國際知名饒河夜市,
松山捷運線將通車,
市民大道末端的鐵路地下化後的地上綠化景觀,
松山火車站的BOT大型購物商場的興建與三鐵共構。
五分埔商圈能不漲?能不繁榮嗎?
以下是新聞報導......↓
鄰近松山火車站,加上捷運松山線明年就要通車,讓以老舊公寓為主的五分埔商圈頓時成為建商的兵家必爭之地。
牆面斑駁,巷內電線交錯,五分埔充斥屋齡40年老舊屋,每坪均價65萬,現在傳出都市更新後,房價將飆到150萬元。
房仲業者 陳泰源 表示:有交通、有景觀、有商圈東移,松山火車站又要三鐵共構。
以松隆路、中坡北路、永吉路還有松山路圍成一圈的區塊,就是五分埔商圈,建商搶建都更,瓏山林和皇翔都相中永吉路以南區塊。
寶佳則看中松山路以西,面積1700坪土地,規劃興建4棟地上23層/地下5層大樓,皇翔則為2棟地上24層/地下2層大樓,選配原則以地主6成、建商4成分配,一切就等都更審議會決議。
房仲業者 陳泰源 表示:如果他現在就整合這些都更成功的話,未來3~4年後房子蓋好,現在(新建案)就已經110~120萬/坪了,未來超過150萬/坪這個都是指日可待的。
根據實價登錄統計,五分埔周邊中古屋,每坪均價77萬,大樓則是63萬元,對比周邊新建案行情翻漲,每坪開價高達125萬,價差近2倍,讓建商樂歪。
網址→http://blog.yam.com/taiyuanchen/article/713895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