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橋上魔術師》播出後,臉書上眾人各抒己見,其中也不乏錯把光華商場當作中華商場議論著。光華商場是光華商場,中華商場是中華商場,兩個是不一樣的東西!!!見人犯了這個錯誤,心裡總是默默地激動。
光華商場對我有特別的意義,我與俗女養成記的陳嘉玲同一世代,北上台北讀書,中華商場已經拆了,變成一個大工地,但光華商場那時候還熱熱鬧鬧地在八德路高架橋下。當年去學校報到註冊,辦妥一切種種雜事,閒暇之餘第一個報到的地方好像就是光華商場,其時,這個位於陸橋下的商場還擁有許多許多的舊書店。
那個非要到光華商場的古怪堅持可以追究到一九九二年。
九二年國民黨和共產黨在新加坡已經談判接觸了,當歷史老師說這一題聯考必考的時事題,我心底想著是我高中和異性唯一的接觸是因為要撿掉在地上的立可白,而不小心碰到坐隔壁女孩的手臂。沒有人願意跟我講話,這完全不能怪她們,因為一個成天教室躲在教室看小說,終日悶悶不樂,長得像隻狗,看起來的確是蠻卑鄙的。
有一次,女孩子們中其中一個和藹一點的,親善如女童子軍,邀一我和她們一起去看電影,一邊是長長隊伍看《侏儸記公園》,一個是空蕩蕩《鋼琴師和他的情人》,當我說我要看珍康萍,她們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情說,你幹麻不合群一點?我知道當我選擇了沒有人排隊的隊伍,我其實是已經選擇了怪胎的命運。
在獨自一人的空洞電影院中,我想像如果現在在台北,我的身邊一定會圍繞著許許多多和我一樣的狗臉吧!從此我著魔地從電視、從報紙、從小說,我打聽著關於台北的消息中正紀念堂學運、金馬國際影展、小劇場、太陽系影碟……那樣可望而不可及的羨慕,使我對台北產生了一種如光年以外星球的遙遠錯覺。我私下以為我應該是來自那個星球的,因為我的國語講得比我的野蠻同學們都好。我應該要絕地大反攻,我發誓。而我娘的警告是我應該做的事情是應該停止再去舊書攤了。
是因為變成狗臉才喜歡看書,還是看書才被孤立成狗臉的因果關係,隨著書架蔓延如癌細胞的新潮文庫遠景叢刊洪範爾雅已經無從考據。蒐集一本三十元,內封面還會蓋上體育館邊金萬字書店的藍色橡皮章的二手書,是狗臉歲月最大樂趣。至於讀了什麼,吸收了多少,現在完全忘記。記憶中留下來的只有那種似懂非懂,像是走吊橋一樣在字裡行間搖搖晃晃的美妙暈眩感。如果聰明一點,我可以像是朱高正那樣識破金萬字獨派立場的玄機,享受閱讀禁書的妙不可言。可惜我太笨,看書只看書名望文生義,偶然買到了第一版昆德拉的《生活在他方》,就心不在焉地懷念遙遠星球的同胞們,我想像他們會去誠品書店買書,去天母喝咖啡,真正的生活總是在他方。
所以當我說降臨到我的星球,形容看見了光華商場整個人興奮得發抖,就真的是興奮的發抖,那絕非不是一種修辭。光華商場是每個讀書狗臉必須一次來的麥加。多年之後,在擁有了更多的旅行經驗之後,我更確認自已在陌生的城市的第一件做的事是尋找電影院或是書店的習慣其實是從這裡起的頭。
況且我何其幸運第一次就遇上了傳說中的A片書店,那是小王子講的最美好的東西肉眼是看不見的書店,表面上是POP手繪美工書店或是大陸美術書店,但在特定的時刻就會搖身一變色情書店。地下室的潮濕霉味和封閉空間逼出來的汗酸,許多男人挨在一起,無聲無息的讀色情書,成熟的花瓣巨乳的秘密淫之教室下課後人妻日記哥哥我還要,翻動書頁的聲音和濃濃的呼吸,陌生人因為一種但卻因為禁忌產生共犯的親密感,在那個狀況下不約而同勃起的,除了是激情的同性戀人,也可以是誰也不認識的陌生人。
這種擁擠的親密感將如影隨行的跟著我後來的日子在這個星球,並成為我對台北的最鮮明的意象。中華商場淡水火車圓山動物園,這個城市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但是我的未來的確在一窩蜂排著蛋塔的隊伍或跨年的搭捷運車廂或是華納威秀的散場電影裏,一次又一次在這些場合裏溫習這些疏離的親密感。
我義無反顧地往人潮裏擠去,習慣在人群摩擦當中取暖。我當然找不到我的狗臉同伴,但我也習慣了狗臉的面目示人,並學會對許多事情見怪不怪。當我出現在光華商場,走進了A片書店這一切就完全決定下來了。我沒有遲疑太久就擠進了人群,因為沒有與眾不同,所以很順利的就融入其中。
照片:網路上抓的
看 不見 的城市 二手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卡爾維諾:月亮的女兒們】
如標題,這次分享的是卡爾維諾的短篇〈月亮的女兒們〉。
這部短篇小說,描述一個喜新厭舊的城市在即將把月亮也廢棄時出現很多女孩一路救起月亮並反撲了城市的的故事。
咳,好吧上面這段描述有點長,總之是個奇幻的、頗有深意的故事。
一起來看看這部作品吧。
-
月亮的女兒們 / 卡爾維諾
地球最初並沒有表層大氣作為保護層,暴露於無休無止的隕石撞擊和太陽輻射的侵蝕之中。據康奈爾大學湯瑪斯·葛得教授所說,月球表面的岩石在與隕石粒子的磨擦過程裡被研成粉末。而根據芝加哥大學格拉德·凱柏教授的說法,從月球岩漿散逸出來的氣體可能曾使這個地球的衛星變得輕盈而多孔,有如一塊浮石。
「月亮是個老傢伙,」他表示同意,「滿臉都是坑洞,傷痕累累。它裸露著身體在宇宙中運轉,就像一條被啃光的骨頭,身上的肉被侵蝕殆盡。但這樣的事情不是頭一回發生了。我記得,有許多月亮比這個更為年邁,也更為殘破。我曾目睹這些月亮的一生,目睹他們的誕生,運轉和死亡:一個被飛射而來的星星穿刺而亡,另一個死於它上面的所有火山口發生大爆炸,還有一個身上滲出瞬間揮發的琥珀色汗珠,然後渾身覆蓋了淡綠色的雲團,爾後收縮成一扇乾燥而多孔的貝殼。」
當一個月亮死去的時候,地球上發生的事情是難以描述的,但我嘗試用還記得的最後一個例子來談談。在經歷漫長的進化過程之後,地球已經多少有點我們現在的樣子;換言之,它已進入一個轎車比鞋底淘汰得更快的時代。與現今人類幾乎一模一樣的生物生產、購買、銷售各樣商品,城市的璀璨覆蓋了所有大陸。這些城市的發展類似于我們今時今日的相同地點,不過大陸的形狀有所不同。那會兒甚至也有一個紐約市,相似於你們都熟悉的紐約,但它更顯新,應該說,更充溢著各種新產品——它如同一個全新的牙刷,它的曼哈頓區向外伸展著,上面閃閃發光的摩天大廈就像那尼龍質地的刷毛一般
在這個世界,每一樣物件只要有一點點損壞或變舊,亦即在出現第一處壓痕或者汙跡時,便會遭到丟棄,並且一件嶄新而完美的替代品會取而代之——只有一個錯漏,一個陰影:月亮。它裸露著身體,歷經侵蝕地行走於天際,黯淡無光,越發與這裡地上的世界背道而馳,是過氣物品中的漏網之魚。
古老的表述,像「盈滿之月」啦,「半月」啦,「下弦月」啦,依然在延用,但事實上已經變成一種修辭手段:我們怎麼能夠說一個佈滿劃痕和坑洞,並且看上去像就要伴隨著一場碎石雨墜落到我們頭上的東西「盈滿」呢?更不要說漸晦之時的月亮了!它十足一塊被一點點啃掉的乳酪外皮,而那月朔之時總是在我們預期不到的時候到來。在每一期新月之夜,我們都疑惑他會否再度出現(還是我們期望它就此消失而去?),而當它真的再度出現,並且變得越來越像一把缺齒的梳子時,我們不由打個寒顫,側目而不視之。
這是個壓抑的情景。我們離開人群,挎著包包,從日夜開放的百貨公司出來,看見在摩天大廈上架設得越來越高的霓虹燈告知我們,將會有源源不斷的新產品發售,我們突然之間見到它蒼白的身影在炫目的燈光之中緩慢而病態地移動著——一種想法便縈繞於我們腦間無法被驅散:我們所買的每一件新貨,每一個產品,都會相似地變舊,破損,褪色;我們還損失了外出購物和瘋狂工作的熱誠——一種對工商業不無影響的損失。
正是如此,我們開始考慮如何處置這個有害無益的衛星。它毫無貢獻,只是一艘無用的棄船。當它變輕之時,它的軌道會開始偏向地球:沒有其他什麼東西比它更危險了。隨著它的逼近,它的運轉週期越來越慢;我們不能再計算出月相。甚至乎連曆法,這月份更替的節奏,也變成只是一項例行公事;月亮一瘸一瘸地向前移動,仿佛它就要準備崩潰。
在這些月亮低懸的夜晚,性情變得更為躁動的人們開始舉止異常。總有一個夢遊者沿著摩天大樓的扶手緩慢向上爬,伸出雙手想要搆到月亮,或是一個變狼幻想症病人,在時代廣場的中心放聲狂嘯,又或者是一個縱火狂放火燒碼頭倉庫。如今這些都已經是尋常事,不再吸引好事者聚集圍觀。但當我看見一個少女完全赤裸地坐在中央公園的長凳上時,我還是不得不停了下來。
甚至在我遇見她之前,我便有種感覺,某樣神秘的事情將會發生。當我開著敞蓬跑車經過中央公園時,我感到自己正沐浴在一道閃爍著的光之中,就像螢光燈泡在達到穩定之前放射出的一閃一閃的鉛色亮光。我周遭的景色就如同一個陷入月球火山口的花園一般。那個一絲不掛的女孩,坐在一個反射著單薄月光的池塘旁邊。我刹住車。我想是在一秒之間我留意到了她。我走出車向她跑去,但一下子又停下來。我並不知道她的身份;我只是感覺到,我得趕緊為她做點事兒。
所有東西都散落在那張長凳周圍:她的衣服,一隻長襪和一隻鞋子在這兒,另一隻襪子與另一隻鞋子卻在那兒,她的耳環,她的項鍊,她的手鐲,錢包,裡面的東西從大大的口子漏出來的購物袋,還有數不盡的小包和小物件,仿佛她在一次大手筆瘋狂購物後的回家路上,突然聽到某種東西召喚她的聲音,然後扔掉所有東西,發覺必須把自己從所有將其束縛於地球的客體和符號中解放出來,而現在她正等待著被帶上月球去。
「發生什麼事了?」我結結巴巴地說,「有什麼我能幫助你的嗎?」
「幫助?」她朝上注視著我問道,「所有人都愛莫能助。所有人都無能為力。」很明顯,她說的話並非關於她自己,而是關於月亮。
月亮在我們之上,呈現一個中間突出的形狀,一副就要壓下來的樣子,如同一個破損的屋頂,佈滿芝士磨板上的那種坑孔。就在這一刻,動物園裡的動物開始嗥叫起來。
「到此為止了嗎?」我機械地問道,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她回答道:「剛開始呢。」或者是類似的其他說話(她說話時幾乎沒有張開嘴唇。)
「你想說什麼?是說這是結局的開始,還是其他別的什麼事情正要開始?」
她站起來,走過草地。她有一頭銅紅色的頭髮,披散在肩上。她是那麼的弱質纖纖,以使我覺得有需要以某種方式去守著她,保護她。我把手伸過去,準備若是她倒下來或者接近什麼可能會傷害到她的東西時抓住她。但我不敢用手碰到她,總是和她的皮膚保持幾釐米的距離。在我跟著她穿過花園的一路上,我發覺她的動作和我十分相似,即是,她也在盡力保護著某樣易碎的東西,某樣容易掉到地上,摔成碎片的東西——因此需要這樣子將這件東西帶到一個可以把它輕輕安置下來的地方——某樣她不能夠碰到,只能夠用手勢指出的東西:月亮。
月亮仿似迷了路一樣。它偏離了軌道,再也不知何去何從;它任自己如一片枯葉般飄零。有時候它突然出現,垂直墜向地球,在另一些時候,則以螺旋之勢打著圈兒下降,還有些時候,它看上去就像漂流著一樣。它正在變輕,這是毋庸置疑的:在有一瞬間,它看似就要撞向廣場飯店,但其實它滑入了兩座摩天大樓之間的防火走廊,從哈德遜河的方向消失而去。短暫時間過後它再度出現在城市的另一邊,突然從一朵雲彩之後竄出,以灰白色的月光灑照著黑人住宅區和東河,然後,它似乎被一股強風吹颳到,滾向了布朗科斯區。
「在那兒!」我喊出來,「在那兒——它停下來了!」
「它不能停下來!」少女驚叫道,裸露身體,赤著腳板地跑出草地。
「你要去哪裡呀?你不能這樣子周圍走!快停下來!喂,我在跟你說話啊!你叫什麼名字?」
她喊出一個像是戴安娜或者狄安娜的名字,也可能是一聲祈禱。然後她就消失不見了。為了跟上她,我鑽進汽車,沿著中央公園的快車道搜尋。
車燈的光線照亮了籬笆,山丘,石塔,但那少女,戴安娜,卻無跡可尋。如今我已走得太遠了:我必定已經略過她了。我轉頭照原路駛去。一把聲音在我身後說:「不,就是那頭,繼續追!」
坐在車後座的正是那位赤裸的少女。她正直指著月亮。
我想叫她下車,解釋我不能這個樣子載著她大模大樣地在城市裡開車,但我不敢叫她分神。她正專心致志,以防那時隱時現的輝光從視線逃走。但不管怎麼樣——這更為詭異——似乎沒有路人留意這個坐在我車子後座的女性幻影。
我們駛過一條連接曼哈頓和主城的大橋。現在我們走在一條多車道高速公路上。其他車就走在我們旁邊。我兩眼直直地盯著前方,害怕我倆的行徑所必然引起的來自周圍車輛那兒的譁然大笑和說三道四。但當有一輛轎車超過我時,我驚訝得幾乎要把車開出馬路:一個全裸的少女蜷伏在車頂,頭髮隨風飄揚。一刹那間,我以為我的乘客從一輛開足馬力的轎車跳上了另一輛;但我只稍微轉過臉去便看見戴安娜的雙膝仍在那兒,與我鼻子持平的位置。她的身體不是在我眼前唯一的奪目之軀,我見到少女隨處都是,用各種最怪異的姿勢伸展著身體,緊貼著賓士的汽車天線,車門,或者擋泥板。她們金色或黑色的秀髮,和她們裸露的皮膚發出的粉色或小麥色光澤形成鮮明對比。每一輛車上都有一名這種謎之女乘客,全都身體往前靠,催促她們的司機追趕月亮。
她們受到瀕危之月的召喚——我敢肯定。那兒有多少這樣的少女呢?越來越多的車子載著月之少女從城市的各個城區匯合於似乎停止不動的月亮之下的地方,聚集在每一個十字路口和道路交界。在城市的邊緣,我們發覺來到了一個廢車停置場前面。
道路消失於一片有著小型的山谷、山脊、山丘和山峰的地方,但造就這種崎嶇地勢的並非這裡的原始地形,而是那些一層層被扔掉的商品:消費至上的城市用過的東西,為了享受到使用新商品的快樂便將其拋諸腦後,讓它們在積聚二手貨的鄰居這兒壽終正寢。
經過長年累月的堆積,破冰箱壘成的堆阜,生活雜誌黃頁以及廢棄燈泡遍佈於一個巨大的垃圾場。月亮現身於這個狼藉腐爛的王國之上,一片片變形廢舊金屬垃圾鼓起上升,猶如被洶湧的潮水沖起。老朽的月亮和那片如同焊上了一塊各類殘骸的混成物的地表十分相像;廢舊金屬的山脈變成首尾相接的一條鏈,就像一座露天圓形劇場,形狀就跟一個隕石坑或月海如出一轍。月亮懸掛在這片空間之上。行星和它的衛星就如同對方的鏡像一般運轉。
我們的車子停下來了。沒有什麼比車的墳墓更讓汽車怯懦了。戴安娜下了車,其他所有的戴安娜也一樣。但現在她們身上的能量好像在減弱:她們邁著猶豫不決的步伐,似乎她們發覺自己置身於那些廢銅爛鐵之中,就驀然意識到自己全身一絲不掛;許多少女抱著雙臂擋著乳房,就好似受涼而打著顫一樣。與此同時,她們散開來,爬上廢棄物的山脈,爬下來進入那露天圓形劇場,在中心排成一個巨大的圈。然後她們全都高高舉起雙手。
月亮動了起來,就像受到她們手勢的影響。在一霎那間它似乎恢復了能量,再度爬起來。站成圈子的少女雙手向外伸展,臉和乳房朝著月亮。這是月亮向她們要求的嗎?它需要她們把自己撐回天空?我沒有時間去細想這問題。在那非常時刻,起重吊車粉墨登場了。
這台起重機由權威設計及製造,特別用作除去那不美觀的累贅,淨化蒼穹。這是一輛加裝了一條高高舉起,蟹鉗一般的吊臂的推土機。履帶運轉,吊車前行,穩夯有力,有如螃蟹;等它到達施工地點,似乎變得更是穩當了,底盤緊貼地面。吊臂快速旋轉,起重車把它的爪子伸向天空:一輛有一條這麼長吊臂的起重吊車能被造出來,實在讓人難以置信。吊臂上的鏟斗張開,露出利齒;現在,與其說像一隻蟹鉗,不如說它更像一張鯊魚的大嘴。月亮就在那兒。它顫抖著身體,好像想要逃跑,但起重車似乎帶有磁力:正如我們所見,月亮像被吸住了,落到起重車的爪子上。伴隨著一陣乾澀的響聲——「咵!」——鏟斗的雙頜閉上了。在一瞬間,月亮似乎是像塊蛋白酥那樣被粉碎了,但是事實上它仍留在那兒,一半在鏟斗內,一半在鏟斗外。它被壓成了扁圓形,就像被鏟斗牙齒咬著的一支雪茄煙。土塵如驟雨一般掉下來。
吊車現在嘗試把月亮從軌道上扯下來。吊臂開始扭向後方:此刻,需要很費力氣才能夠扭動吊臂。在這整個過程中,戴安娜和她的夥伴們高舉雙手一動不動地留在原地,似是在期盼以圈子的力量戰勝敵人的進攻。土塵從崩潰的月亮上掉下來,落到她們的臉上、乳房上,她們才只好散開。戴安娜失聲痛哭起來。
此時,被禁錮的月亮失去了它僅餘的光華:它變成一塊形狀醜陋的黑色岩石。如果鏟斗不能將它好好卸下,它便會撞到地球上。地面上,工人們正張羅著一張金屬網,用長釘固定在地上;起重車正小心翼翼地把它的負荷卸載到這個區域。
月亮到達地面,呈現為一個佈滿坑洞的沙質巨岩,如此的黯淡、渾濁,難以想像曾幾何時它以明亮的反射光華來照亮天空。鏟斗的雙頜張開了:吊車隨著履帶運轉而後退,當卸下負重的一霎,它差點兒翻倒。工人們已經把網準備好了:他們把月亮網住,困在大網和地面之間。月亮在桎梏之中掙扎了一下:就像地震時出現的一波振盪,導致垃圾山上的空罐子雪崩般地滾下來。其後一切便再度回復平靜。現在,那片無月的天空被大型照燈的光芒所浸淫。但不管怎麼樣,黑暗總算是消退了些。
拂曉之神發現這車的墳地上又增添了一具殘骸:月亮被困在墳地中央,幾乎不能將其和其他被棄置的東西區分開來;一樣的顏色,一樣糟糕的外觀,讓你難以想像他們也曾經新淨光鮮過。一陣低沉連續的聲響在這凡塵垃圾上的火山坑中迴盪:拂曉之光照在一群懶洋洋,剛醒的活物身上。蓬頭垢面的傢伙們正在廢棄貨車被掏空了的軀殼,損毀的輪胎,受壓變形的鐵皮之間穿行。
在這堆被拋棄的物件之中居住著一個被拋棄者的社群——被排擠於社會邊緣,或者是寧願自我放逐的人;厭倦了奔走於城市,購買和銷售註定轉眼便會落伍的新商品的人;認為被丟棄的東西才是世界上唯一的真正財富的人。這些消瘦的人圍繞著月亮,遍佈那露天劇場似的垃圾場,或站或坐。這幫人的臉都被鬍鬚或蓬亂的長髮遮去半邊。這是一幫衣衫襤褸,穿著失禮的人,而我那全身赤裸的戴安娜,還有昨晚其他所有少女就混在他們中間。他們走上前去,動手把那些用深紮土中的長釘固定著的鋼網弄松。
忽然,如同一艘軟式飛艇從停泊碼頭飆出,月亮上升起來,盤旋於少女的頭頂和擠滿流浪漢的看臺之上,被鋼網纏著,懸掛在那裡。戴安娜和她的夥伴們正對付著那些網絲,一會兒用力拉扯,一會兒把它們抽出來。突然,少女們跑起來,月亮跟著她們,身上依然纏著網絲的一頭。
隨著月亮移動,一股浪潮從殘骸的深谷中湧起:被壓擠得像手風琴的廢車蹣跚地加入到遊行隊伍當中,踴動前進;由破罐匯成的奔流發出像雷鳴一般的響聲。你無法判斷它們是在拖動著什麼還是被什麼所拖動。跟隨著這個在垃圾堆裡被拯救出來的月亮,那些被遺棄的人和物在馬路之上捲土重來,湧向城市的富裕鄰居那頭。
那天早晨,城市裡正在歡度消費者感恩日。這一年一度的盛會在九月某一天舉辦,專為購物者向那孜孜不倦地滿足大家每一個願望的生產活動之神表達感激而設。城鎮裡最大的百貨公司每年都組織一次節日遊行:跟隨一支奏樂隊伍之後,一群盛裝打扮的女孩用彩帶牽引著一個體積巨大、顏色明豔的娃娃外形氣球招搖過市。那天,巡遊隊伍正走到第五大街:領隊的女孩揮舞指揮棒,大鼓被敲得梆梆響,而那個象徵著「心滿意足之消費者」的巨型氣球,溫馴地被一群頭戴圓頂單簷帽、滿身彩穗飾物、佩戴流蘇肩章、騎著漂亮摩托車的女孩用彩帶拉扯著前行。
與此同時,另一支巡遊隊伍正穿過邁哈頓區。那乾裂而黴爛的月亮也正被赤裸的少女們拉著前進,在高樓大廈之間航行。在它後面跟著一條由報廢汽車和火車殘骸構成的長龍,被靜默不語而漸漸壯大起來的人群簇擁其中。成千上萬的人又加入了那從清晨就開始追隨月亮的隊伍當中。只見各種膚色的人們,許多帶著大大小小孩子的家庭,紛紛加入到隊伍當中,尤其是在隊伍經過黑人聚居地和哈萊姆的波多黎各區時這種情況更見明顯。
月之巡遊在市郊一帶兜兜轉轉,然後開始沿百老匯大街而下,靜悄悄而迅速地來與那拖著巨型氣球沿著第五大街行進的另一支隊伍相會。
在麥迪森廣場,一支巡遊隊伍與另一支相遇;或者可以更準確地說,兩支巡遊隊伍匯成了單獨一支。也許是因為撞到了月亮那尖突不平的表面,那「心滿意足之消費者」癟了氣變為一張塑膠布。現在坐在摩托車上的是戴安娜們,她們正用五彩繽紛的帶子拖動月亮:或著,應該這麼說,裸女的數目翻了一翻,那些女騎手們都甩掉了她們的制服和圓頂帽子。類似的變化也出現在巡遊的摩托車和汽車之上。你不能再分辨出,哪些車子是新的而哪些車子是舊的:扭曲的輪子和生銹的擋泥板跟光潔如鏡、陶瓷般地反射著光澤的車身混合在一起,。
不止如此,巡遊隊伍所過之處,商鋪櫥窗便佈滿了蛛網和黴菌;高樓大廈裡的升降電梯吱嘎作響;廣告海報變得發黃;電冰箱好像變成恒溫孵化箱,蛋架上坐滿了小雞;電視機上顯示一片雪花。城市一下子把自己消費殆盡了:現在它變成跟隨在月亮背後,作告別巡遊的一個用後即棄的城市。
伴隨著樂隊打在空罐子上的鼓聲,巡遊隊伍來到了布魯克林大橋。戴安娜高舉她的指揮棒:她的同伴們擺舞起她們的彩帶。月亮作最後衝刺,穿過大橋弧形鋼架的間隙,滾向大海,像一塊磚頭那樣墜進水中,沉下去,在水面上弄出千千萬萬小泡沫。
此時此刻,少女們並沒有鬆開抓著彩帶的手,而是繼續緊緊握著彩帶;月亮把他們甩高,飛過鋼架,飛出大橋:她們就像潛水者一樣,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然後消失於水中。
我們一部分人在布魯克林橋上,其餘就在岸邊的防波堤上,都站在原地吃驚地看著這一幕,正猶豫該趕緊跳下去救人,還是相信她們會再度像以前那樣出現。
我們無須守候多久,海上便蕩起圓圈形的波浪。在水波的中心出現了一個小島,向上升起,就像一座山丘,然後變成一個半球,再後如同一個放在水面的球體,準確說,剛升到水面之上了;不,就像一個升向天空的月亮。說是月亮,但它已經不再和幾分鐘前那個我們看到沉入深海的月亮相像:然而,這個新的月亮用一種非比尋常的方式來表現它的脫胎換骨。它從海中出現,垂著一條由閃閃發亮的綠色水藻構成的尾巴;月球上噴泉噴出的水流賦予它翡翠般的光彩。它的表面就如同被一個水汽彌漫,但沒有一點植物的熱帶雨林所覆蓋。這層覆蓋物看上去就像用孔雀的羽毛編成,上面佈滿眼睛圖案,一身明豔色彩。
在這球體轉眼升上天空之前,我們幾乎未想到過會看到這樣的景象。更多的細節都佚失於一種「重獲新生」和「生機勃勃」的籠統印象之中。此時正是黃昏:顏色的強烈差異淡化為顫慄不穩的明暗對比;現在,那月陸和月樹只是這個光潔的發亮球體表面上勉強可見的輪廓。但我們能看到一些吊床正掛在月樹的樹枝上隨風搖曳。我看到,躺在上面的,正是那些把我們帶來這兒的少女。我發現了戴安娜,她悠然自得地搖著一把羽毛扇子,可能正是向我示意。
「她們在那兒!她就在那兒!」我高聲喊道。我們都在叫喊。但隨著月亮升入黑暗天空,只可看到月海和月陸反射太陽的光華,那再度見到她們的喜悅便已被因永遠失去她們而起的痛苦所代替。
我們全都喪失了理性:所有人在大陸之上狂奔疾走,穿過那些重新覆蓋大地的草原和森林,焚燒城市和公路,銷毀一切我們存在的痕跡。我們仰天長嘯,高高昂起長鼻和獠牙,甩動著屁股上蓬鬆的長毛。這股充斥我們這群青年猛獁象內心的盛怒讓我們做出了這一切——其時我們發覺如今正是生命誕生之初,才明白到,我們想要的,我們永遠都不能得到。
看 不見 的城市 二手 在 職場裡的人類圖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投射者的職場問答—2:等待的時候,該做甚麼?》
2018年,是我職涯的最低點,從未經歷過的職場惡意,令我身心俱疲。不到一年,我便鎩羽而歸,展開了為期近四個月的「大休息」。這不是我第一次選擇裸辭,但從不知休息是何物的我,每次轉換跑道幾乎無縫接軌,四個月的時間對我來講,約莫是四十年這麼漫長。現在回想,那四個月的「大休息」,讓我徹底明白「等待」的真意,日復一日的練習,最後也為我整置了最佳狀態,迎來谷底再起的邀請。
然而,39歲還裸辭,這不是開玩笑的,朋友們告誡我三思而後行,為了孩子,還有甚麼不能忍耐?起碼也找到工作再走。小心過了這個村就沒下個店了。中年無業的慘澹我可以想像,只是當時還無力解釋那股來自體內深處的直覺,各種莫名的身心症狀頻繁出現。有天過馬路的時候,看著只剩兩秒就要熄滅的綠燈,我聽到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說:「現在,快走!」。
我渾身打冷顫,覺得自己終於發瘋了,怎麼會這樣,聽到明明沒有的聲音。我先生倒很冷靜,「就走吧,反正妳吃那麼少,又吃不倒我。人生不是只有工作啊,妳可以做好多其他的事情ㄟ。」
「等待」的時間,的確有好多事情可以做,但各種年齡的待業狀態,都是熱鍋上的螞蟻,逼使自己快點採取行動的結果,有時換來同樣的水深火熱。「好啊,那…」有的人看著我的眼睛,半信半疑,我知道他們想問的是:
Q:那要做些甚麼,「正確的邀請」比較容易來?
A:嗯,這是個典型的心理陷阱,如同我曾經使用激烈的手段減重,其實並沒有解決根本的問題,那幾年我的體重始終像溜溜球上上下下,心情也隨之忽高忽低。不管做甚麼,都請把守一個核心觀念,把自己準備好,不要吝惜時間。正確邀請的降臨,不在於你等了多久,卻關乎你把自己準備得多周全。
這不就是我們學習人類圖的初衷嗎?回到原本的自己,也願意成為更美好的自己。我們應該捨得為自己花上足夠的時間。速成而來的,也會迅速消逝。
我把在「等待」過程中的兩個Dos,和大家分享,這兩件事,不只幫助我度過低潮,也讓我為投射者的身份重新定錨,活得敏銳、卻不尖銳。
(一) 除了喜歡和擅長的事,還有「療癒」的事
從小,我做得最好的事情,就是寫字和寫作,但父母很難認同,「寫字,不就是最基本的,有什麼好拿來說嘴?」、而「寫作妳能養活自己嗎?通常作家連死的時候都是窮的。」當了母親後,我能理解天下父母心,以殘酷的方式展現極致的愛,長大後的世界,也的確就像他們說得那麼炎涼。
而我慶幸自己始終沒有丟棄這兩件事。即便寫字很初階,我至今也無力將文章變現,但它們讓我成為一個溫暖的人。在待業的時間,我每天會固定寫個兩三千字,想寫甚麼就寫甚麼,類似排毒淨化儀式,把扭曲乾涸的心,像粉絲一樣浸泡在文字的溫水裡,漸漸地,靈感也因為吸足了水份而豐彈腴美,信手捻來都好吃。
由外婆和奶奶聯手帶大的我,後來決定以文字回味外省親族裡的塵封菜譜,藉以追溯童年故事,全部竣工的時候,禁不住熱淚滿眶,我發現自己曾是個如此豐饒有味的人,家族雖然給予我最嚴格的管束,但也同時傾注口腹乃至於智識的無比富養。原來,我已經是個夠好的人,卻讓職場的屈辱,輕易地抹殺了顯而易見的事實。
擦乾眼淚之後,我可以感受碎裂的自己被重新兜攏,當唸到投射者的能量場域,生出由衷的理解,我們的光束,充分反映了現階段的心理狀態,傷有多深、探測的刺度就有多強,所以,當我們的傷好了,不再總是那麼苦澀了,我們就會是城裡的月光,把夢照亮,溫暖心房。
無論是中年裸辭還是青年待業,我們的第一個習作,總是認同和接納自己,請堅持自己喜歡與擅長的,如果還不那麼確定,就從感覺療癒的事情開始,把自己的光暈磁場,調整到舒服的狀態。
(二) 和自己玩個城市中的「角落遊戲」
我的頭腦是個二爻,白話來說就是腐宅,不僅可以餐餐都吃重複的東西,待在家就算什麼都不做,也是此生感覺最自在歡樂的時刻。因此,這個待辦事項,我遲遲沒有行動,驅動我的導因,竟然來自一本諜報紀實小說,內容描述冷戰期間,俄國培養頂尖諜報人員的過程。第一流的間諜,必須在各國通過逃亡路線的測試,在不同的城市,發展最迂迴刁鑽的遁逃之術,也包括尋找20個以上的安全隱匿點。
這本小說深深打動了擁有64-47通道的我,於是依樣畫葫蘆,在城市中一一探索自己的隱匿路線,找到像是點一杯飲料、免費插電坐一整天的小咖啡館、很骯髒卻極美味的臘味小吃攤、隱藏在巷弄裡的舒芙蕾外加二手書交換店、能夠嗅得到綠意習習的都市小公園…等等密境。
這個過程,也讓我意外發現,即便是G中心有定義的投射者,若能和周遭環境取得正向的依附關係,這些場域能量的滋養修復,和宅在家是截然不同的檔次,可以神奇轉化投射者的對外光束,由長驅直入肆無忌憚、照得人無所遁形,漸次調節為柔和接納懂得同理,探得他人至深幽微之處,會心照不宣、會哀矜勿喜。
一直到現在,我仍保有這個習慣,特別是周遭情緒流彈四竄的時刻,我不見得能夠老是宅在家,但在公司與住家的活動範圍之內,一定會有15分鐘之內就能抵達、讓我獨處安放的空間角落。
讓自己在看似隱遁的狀態,隨時保有入世的儀態,進退有自己的步伐,留有空間與彈性,而不必完全受制於人,這是我在城市角落的遊戲裡,得到最貴重的禮物。
我很喜歡Eden Secret Plan裡提到的一個觀點,將理解和運用人類圖的技巧,比喻成各類菜系的烹調和給予。我想要用我們族系料理的精神來應和:越是家常的菜餚,往往越是困難,而美味的秘訣無他,禁得起火侯、耐得住性子而已。
投射者在等待過程裡的準備,和私家菜的道理是很像的,因為態度從容,所以滋味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