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戀人的悲劇】
稍微看過歐·亨利作品的人,大概都知道他的故事結局,往往都出人意料─哪怕你已經清楚這點,還是很難在下一篇提前猜到答案。
這部〈帶傢俱出租的房間〉也是這樣的故事,以神秘感鋪墊,最終卻帶出了無比巧合的愛情悲劇。
一起來看看這部短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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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傢俱出租的房間 / 歐·亨利
在紐約西區南部的紅磚房那一帶地方,絕大多數居民都如時光一樣動盪不定、遷移不停、來去匆匆。正因為無家可歸,他們也可以說有上百個家。他們不時從這間客房搬到另一間客房,永遠都是那麼變幻無常——在居家上如此,在情感和理智上也無二致。他們用爵士樂曲調唱著流行曲「家,甜美的家」;全部家當用硬紙盒一拎就走;纏緣於闊邊帽上的裝飾就是他們的葡萄藤;拐杖就是他們的無花果樹。
這一帶有成百上千這種住客,這一帶的房子可以述說的故事自然也是成百上千。當然,它們大多乾癟乏味;不過,要說在這麼多漂泊過客掀起的餘波中,找不出一兩個鬼魂,那才是怪事哩。
一天傍晚,有個青年男子,在這些崩塌失修的紅磚大房中間轉悠尋覓,挨門挨戶按鈴。在第十二家門前,他把空盪盪的手提行李放在臺階上,然後揩去帽沿和額頭上的灰塵。門鈴聲很弱,好像傳至遙遠、空曠的房屋深處。
這是他按響的第十二家門鈴。鈴聲響過,女房東應聲出來開門。她的模樣使他想起一隻討厭的、吃得過多的蛆蟲。它已經把果仁吃得只剩空殼,現在正想尋找可以充饑的房客來填充空間。
年輕人問有沒有房間出租。
「進來吧,」房東說。她的聲音從喉頭擠出,嘎聲嘎氣,好像喉嚨上繃了層毛皮。「三樓還有個後間,空了一個星期。想看看嗎?」
年輕人跟她上樓。不知從什麼地方來的一線微光,緩和了過道上的陰影。他們不聲不響地走著,腳下的地毯破爛不堪,可能連造出它的織布機,都要詛咒說這不是自己的產物。它好像已經植物化了,已經在這惡臭、陰暗的空氣中退化成茂盛滋潤的地衣,或滿地蔓延的苔蘚,東一塊西一塊,一直長到樓梯上,踩在腳下像有機物一樣黏糊糊的。樓梯轉角處牆上都有空著的壁龕。它們裡面也許曾放過花花草草。果真如此的話,那些花草已經在污濁骯髒的空氣中死去。壁龕裡面也許曾放過聖像,但是不難想像,黑暗之中大大小小的魔鬼早就把聖人拖出來,一直拖到下面某間客房那邪惡的深淵之中去了。
「就是這間,」房東說,還是那副毛皮嗓子。「房間很不錯,難得有空的時候。今年夏天這兒還住過一些特別講究的人哩——從不找麻煩,按時付房租。自來水在過道盡頭。斯普羅爾斯和穆尼住了三個月。她們演過輕鬆喜劇。佈雷塔·斯普羅爾斯小姐——也許你聽說過她吧——喔,那只是藝名兒——就在那張梳粧檯上邊,原來還掛著她的結婚證書哩,鑲了框的。煤氣開關在這兒,瞧這壁櫥也很寬敞。這房間人人見了都喜歡,從來沒長時間空過。」
「你這兒住過很多演戲的?」年輕人問。
「他們這個來,那個去。我的房客中有很多人在演出界幹事。對了,先生,這一帶劇院集中,演戲的人從不在一個地方長住。到這兒來住過的也不少。他們這個來,那個去。」
他租下了房間,預付了一個星期的租金。他說他很累,想馬上住下來。他點清了租金。她說房間早就準備規矩,連毛巾和水都是現成的。房東走開時,——他又——已經是第一千次了——把掛在舌尖的問題提了出來。
「有個姑娘——瓦西納小姐——埃盧瓦絲·瓦西納小姐——你記得房客中有過這人嗎?她多半是在臺上唱歌的。她皮膚白嫩,個子中等,身材苗條,金紅色頭髮,左眼眉毛邊長了顆黑痣。」
「不,我記不得這個名字。那些搞演出的,換名字跟換房間一樣快,來來去去,誰也說不準。不,我想不起這個名字了。」
不。總是不。五個月不間斷地打聽詢問,千篇一律地否定回答。已經花了好多時間,白天去找劇院經理、代理人、劇校和合唱團打聽;晚上則夾在觀眾之中去尋找,名角兒會演的劇院去找過,下流污穢的音樂廳也去找過,甚至還害怕在那類地方找到他最想找的人。他對她獨懷真情,一心要找到她。他確信,自她從家裡失蹤以來,這座水流環繞的大城市,一定把她蒙在了某個角落。但這座城市就像一大團流沙,沙粒的位置變化不定,沒有基礎,今天還浮在上層的細粒到了明天就被淤泥和黏土覆蓋在下面。
客房以假惺惺的熱情迎接新至的客人,像個暗娼臉上堆起的假笑,紅中透病、形容枯槁、馬馬虎虎。破舊的傢俱、破爛綢套的沙發、兩把椅子、窗戶間一碼寬的廉價穿衣鏡、一兩個燙金像框、角落裡的銅床架——所有這一切折射出一種似是而非的舒適之感。
房客懶洋洋地半躺在一把椅子上,客房則如巴比倫通天塔的一個套間,儘管稀裡糊塗扯不清楚,仍然竭力把曾在這裡留宿過的房客分門別類,向他細細講來。
地上鋪了一張雜色地毯,像一個豔花盛開的長方形熱帶小島,四周是骯髒的墊子形成的波濤翻滾的大海。用灰白紙裱過的牆上,貼著緊隨無家可歸者四處漂流的圖畫——「胡格諾情人」、「第一次爭吵」、「婚禮早餐」、「泉邊美女」。壁爐爐額的樣式典雅而莊重,外面卻歪歪斜斜扯起條花哨的布簾,像舞劇裡亞馬遜女人用的腰帶。爐額上殘留著一些零碎物品,都是些困居客房的人,在幸運的風帆把他們載到新碼頭時拋棄不要的東西——一兩個廉價花瓶,女演員的畫片,藥瓶兒,殘缺不全的撲克紙牌。
漸漸地,密碼的筆形變得清晰可辨,前前後後居住過這間客房的人留下的細小痕跡所具有的意義也變得完整有形。
梳粧檯前那片地毯已經磨得只剩麻紗,意味著成群的漂亮女人曾在上面邁步。牆上的小指紋表明小囚犯曾在此努力摸索通向陽光和空氣之路。一團濺開的汙跡,形如炸彈爆炸後的影子,是杯子或瓶子連同所盛之物一起被砸在牆上的見證。穿衣鏡鏡面上用玻璃鑽刀歪歪扭扭地刻著名字「瑪麗」。看來,客房留宿人——也許是受到客房那俗豔的冷漠之驅使吧——曾先先後後在狂怒中輾轉反側,並把一腔憤懣傾泄在這個房間上。傢俱有鑿痕和磨損;長沙發因凸起的彈簧而變形,看上去像一頭在痛苦中扭曲的痙攣中被宰殺的可怖怪物。另外某次威力更大的動盪,砍去了大理石壁爐額的一大塊。地板的每一塊拼木各自構成一個斜面,並且好像由於互不干連、各自獨有的哀怨而發出尖叫。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那些把所有這一切惡意和傷害施加於這個房間的人,居然就是曾一度把它稱之為他們的家的人;然而,也許正是這屢遭欺騙、仍然盲目保持的戀家本性,以及對虛假的護家神的憤恨點燃了他們胸中的沖天怒火。一間茅草房——只要屬於我們自己——我們都會打掃、妝點和珍惜。
椅子上的年輕人任這些思緒繚繞心間,與此同時,樓中飄來有血有肉、活靈活現的聲音和氣味。他聽見一個房間傳來吃吃的竊笑和淫蕩放縱的大笑;別的房間傳來獨自咒駡聲,骰子的格格聲,催眠曲和嗚嗚抽泣;樓上有人在興致勃勃地彈班卓琴。不知什麼地方的門砰砰嘭嘭地關上;架空電車不時隆隆駛過;後面籬牆上有隻貓在哀叫。他呼吸到這座房子的氣息。這不是什麼氣味兒,而是一種潮味兒,如同從地窖裡的油布和朽木混在一起蒸發出的黴臭。
他就這樣歇在那兒,突然,房間裡充滿木犀草濃烈的芬芳。它乘風而至,鮮明無誤,香馥沁人,栩栩如生,活脫脫幾乎如來訪的佳賓。年輕人忍不住大叫:「什麼?親愛的?」好像有人在喊他似地。他然後一躍而起,四下張望。濃香撲鼻而來,把他包裹其中。他伸出手臂擁抱香氣。刹那間,他的全部感覺都給攪混在一起。人怎麼可能被香味斷然喚起呢?喚起他的肯定是聲音。難道這就是曾撫摸、安慰過他的聲音?
「她在這個房間住過,」他大聲說,扭身尋找起來,硬想搜出什麼徵跡,因為他確信能辨認出屬於她的、或是她觸摸過的任何微小的東西。這沁人肺腑的木犀花香,她所喜愛、唯她獨有的芬芳,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房間只馬馬虎虎收拾過。薄薄的梳粧檯桌布上有稀稀拉拉五六個髮夾——都是些女性朋友用的那類東西,悄聲無息,具有女性特徵,但不標明任何心境或時間。他沒去仔細琢磨,因為這些東西顯然缺乏個性。他把梳粧檯抽屜搜了個底朝天,發現一條丟棄的破舊小手絹。他把它蒙在臉上,天芥菜花的怪味刺鼻而來。他順手把手絹甩在地上。在另一個抽屜,他發現幾顆零星紐扣,一張劇碼表,一張當鋪老闆的名片,兩顆吃剩的果汁軟糖,一本夢釋書。最後一個抽屜裡有一個女人用的黑緞蝴蝶髮結。他猛然一楞,懸在冰與火之間,處於興奮與失望之間。但是黑緞蝴蝶髮結也只是女性莊重端雅、但不具個性特徵的普通裝飾,不能提供任何線索。
隨後他在房間裡四處搜尋,像一條獵狗東嗅西聞,掃視四壁,趴在地上仔細查看拱起的地氈角落,翻遍壁爐爐額和桌子、窗簾和門簾、角落裡搖搖欲墜的酒櫃,試圖找到一個可見的、但他還未發現的跡象,以證明她就在房間裡面,就在他旁邊、周圍、對面、心中、上面,緊緊地牽著他、追求他,並通過精微超常的感覺向他發出如此哀婉的呼喚,以至於連他愚鈍的感覺,都能領悟出這呼喚之聲。他再次大聲回答「我在這兒,親愛的!」然後轉過身子,一片漠然,因為他在木犀花香中還察覺不出形式、色彩、愛情和張開的雙臂。唔,上帝啊,那芳香是從哪兒來的?從什麼時候起香味開始具有呼喚之力?就這樣他不停地四下摸索。
他把牆縫和牆角掏了一遍,找到一些瓶塞和煙蒂。對這些東西他不屑一顧。但有一次他在一折地氈裡發現一支抽了半截的紙雪茄,鐵青著臉使勁咒了一聲,用腳後跟把它踩得稀爛。他把整個房間從一端到另一端篩了一遍,發現許許多多流客留下的無聊、可恥的記載。但是,有關可能曾住過這兒的、其幽靈好像仍然徘徊在這裡的、他正在尋求的她,他卻絲毫痕跡也未發現。
這時他記起了女房東。
他從幽靈縈繞的房間跑下樓,來到透出一縫光線的門前。
她應聲開門出來。他竭盡全力,克制住激動之情。
「請告訴我,夫人,」他哀求道,「我來之前誰住過那個房間?」
「好的,先生。我可以再說一遍。以前住的是斯普羅爾斯和穆尼夫婦,我已經說過。佈雷塔·斯普羅爾斯小姐,演戲的,後來成了穆尼夫人。我的房子從來聲譽就好。他們的結婚證都是掛起的,還鑲了框,掛在釘子上——」
「斯普羅爾斯小姐是哪種女人——我是說,她長相如何?」
「喔,先生,黑頭發,矮小,肥胖,臉蛋兒笑嘻嘻的。他們一個星期前搬走,上星期二。」
「在他們以前誰住過?」
「嗨,有個單身男人,搞運輸的。他還欠我一個星期的房租沒付就走了。在他以前是克勞德夫人和她兩個孩子,住了四個月;再以前是多伊爾老先生,房租是他兒子付的。他住了六個月。都是一年以前的事了,再往以前我就記不得了。」
他謝了她,慢騰騰地爬回房間。房間死氣沉沉。曾為它注入生機的香氣已經消失,木犀花香已經離去,代之而來的是發黴傢俱老朽、陳腐、凝滯的臭氣。
希望破滅,他頓覺信心消失殆盡。他坐在那兒,呆呆地看著噝噝作響的煤氣燈的黃光。稍許,他走到床邊,把床單撕成長條,然後用刀刃把布條塞進門窗周圍的每一條縫隙。一切收拾得嚴實緊紮以後,他關掉煤氣燈,卻又把煤氣開足,最後感激不盡地躺在床上。
按照慣例,今晚輪到麥克庫爾夫人拿罐子去打啤酒。她取酒回來,和珀迪夫人在一個地下幽會場所坐了下來。這是房東們聚會、蛆蟲猖獗的地方。
「今晚我把三樓後間租了出去,」珀迪夫人說,杯中的酒泡圓圓的。「房客是個年輕人。兩個鐘頭以前他就上床了。」
「呵,真有你的,珀迪夫人,」麥克庫爾夫人說,羨慕不已。「那種房子你都租得出去,可真是奇跡。那你給他說那件事沒有呢?」她說這話時悄聲細語,嘎聲啞氣,充滿神秘。
「房間裡安起了傢俱嘛,」珀迪夫人用她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說,「就是為了租出去。我沒給他說那事兒,麥克庫爾夫人。」
「可不是嘛,我們就是靠出租房子過活。你的生意經沒錯,夫人。如果知道這個房間裡有人自殺,死在床上,誰還來租這個房間呢。」
「當然嘛,我們總得活下去啊。」珀迪夫人說。
「對,夫人,這話不假。一個星期前我才幫你把三樓後間收拾規矩。那姑娘用煤氣就把自己給弄死了——她那小臉蛋兒多甜啊,珀迪夫人。」
「可不是嘛,都說她長得俏,」珀迪夫人說,既表示同意又顯得很挑剔。「只是她左眼眉毛邊的痣長得不好看。再來一杯,麥克庫爾夫人。」
真情歸亞來結局 在 半瓶醋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哈比人:五軍之戰」:因失去,再擁有】
【哀悼永遠的比爾博巴金斯:伊恩荷姆】
從一開始不怎麼情願踏上冒險之旅,而且懦弱到老是受人保護,最後卻屢屢依靠智慧幫夥伴化險為夷,最後勇於投身戰場,並目睹同伴戰死沙場,那個來自於夏爾的哈比人,已經不一樣了。
或許比爾博終其一生只須要待在袋底洞,每天早晨享用豐盛的早餐,偶爾在家門口咬一咬菸斗,這種愜意的生活是眾人夢寐以求,但憑著一股衝動,比爾博還是展開了旅程。雖然最後比爾博如願以償地獲得金銀財寶,他才意識到真正的寶物並不是身外之物,而是那些曾經共患難的朋友。
患難見真情,所有經得起考驗的友情,都來自於大風大浪的試煉。每個人一生中最得來不易的就是真正的友情,當你遭逢人生劇變,有幾個人仍願意留在你身邊?
《哈比人:五軍之戰》的結局讓我忍不住想要再三回味,比爾博得到了財物,但卻顯的哀傷,因為他失去這一生來最珍愛的夥伴,雖然經歷了生離死別,但他也不後悔踏上這段旅程,因為人終究難免一死,但最重要的,我們能永遠活在彼此的記憶中。往後的日子比爾博在家門口咬菸斗的時候,多了段能讓他反覆咀嚼的回憶。
年紀愈長,逐漸明白最奢侈的事物不是可觀的財富,而是友情。離你而去的人會愈來愈多,也會發現真正理解你的人很少,酒肉言歡一番後,誰還願意傾聽你心中的寂寞與悲傷?當比爾博‧巴金斯從孤山歸來時,卻發現他的親友正在忙著拍賣他的財產,心寒的他更想念曾在孤山王國並肩作戰的矮人朋友們。
回到夏爾的比爾博依舊是孤獨的,但這份孤獨卻不一樣了,飽滿的內在更能讓他忽略周遭對他的非議。旅程之前,比爾博是老氣橫秋的,但回到家鄉時顯得多愁善感,他觀看世界的方式不一樣了。旅程不只讓人茁壯,也讓人的靈魂變的年輕許多。
私心而論,我喜歡《哈比人》三部曲多於《魔戒》三部曲一點。《魔戒》三部曲確實引領我認識中土世界,但因為故事大部分為史詩規模的戰役,所以氛圍凝重不少,《哈比人》三部曲則是比較著重於冒險旅程的形式,整體風格更加詼諧而俏皮許多,所以兩者各有自己的特色,所以我個人比較難以分辨優劣。
早在拍攝《魔戒》三部曲之前,彼得傑克森在殭屍電影《新空房禁地》中就展現出大膽而細膩的玩心。《魔戒》裡總是不時穿插一些頑皮的動作戲,比起《新空房禁地》明顯收斂不少,而《哈比人》三部曲則有更多空間展現彼得傑克森淘氣的一面,無論是《哈比人:意外旅程》矮人軍團在食人妖洞窟裡列隊沖垮半獸人大軍,或是《哈比人:荒谷惡龍》的木桶泛舟,以及《哈比人:五軍之戰》裡,精靈瑟蘭督伊騎著大麋鹿,將四隻半獸人「串燒」斬首,這些天外飛來一筆的幽默不會突兀,反而總是適時紓緩戰鬥場面的緊繃。與《魔戒》系列相較,《哈比人》三部曲觀眾驚嘆的捧腹確實明顯多了些。
《哈比人:五軍之戰》的片長是三部曲中最短的,劇情又回歸到之前魔戒一貫的大規模戰爭場面,由於超過三分之二的劇情在前兩部已詳述完畢,只剩最終五軍之戰的部分,所以節奏明顯比前二部曲還快了許多,文戲鋪陳沒多久就進入震懾山河的大戰。因為是前傳性質,戰爭場面規模自然略遜於《魔戒》三部曲,但整體精緻度提升許多,戰略的種類也相當豐富,每位角色個別的戰鬥場面篇幅也不少。與《魔戒》系列相較,《哈比人:五軍之戰》更有動作電影的風格。
《哈比人:五軍之戰》戰鬥上的細節有不少影像上的生動描寫,跨越了小說文本天生的侷限。例如,電影將惡龍史茅革,與長湖鎮弓箭手巴德的對手戲,描寫的更加生動而戲劇性,原作巴德只是將一支細小黑箭劍射進史茅革鱗甲中的細縫,電影中則是改成雕像上巨大的黑劍,還有增加了史茅革的叫囂台詞,凸顯了它的自負性格。彼得傑克森並未凌駕原作,他只是讓小說與改編電影間有著相輔相成的處理,文本與影像彼此各有長短之處,但導演沒有讓兩方犧牲各自的優勢,這是相當難得的。
原本矮人與半獸人的戰爭,在《哈比人歷險記》原作中沒有詳述,但彼得傑克森將死於大戰的半獸人首領「阿索格」,改編成與索林橡木盾結下世仇,從《哈比人》前二部曲就埋下了阿索格尋仇的另一條主線;另一方面,小說中的甘道夫也時常不明原因離開比爾博他們,直到關鍵時刻才出現,在《哈比人》三部曲裡,甘道夫離去的空白被處理成去對抗潛伏的黑暗力量,也藉機讓《魔戒》系列的經典角色串場,使得《魔戒》與《哈比人》的聯繫更加強烈。這兩條故事的線路,最終在《哈比人:五軍之戰》匯集成磅礡而具有宿命氛圍的決戰。
《哈比人歷險記》原作的形式為兒童文學,風格上自然比較淺白而詼諧,直到最後五軍之戰才轉變的較為嚴肅,中間的銜接性沒有很深刻的情感處理,《哈比人》三步曲因為埋設了支線的關係,所以原作的諧趣與悲壯風格在電影中間容並蓄,讓三部曲有了氛圍上的延續。原作小說的篇幅相當短,然而在彼得傑克森的詮釋之下,原本僅有一部電影的篇幅,被擴編成三部曲的形式。原作故事的擴編存在了加油添醋的風險,但因為重返中土世界的契機十分珍貴,也許彼得傑克森本身也不願意太快結束中土世界的旅程吧?
有人推測,哈比人原作的擴編是出於商業的考量,但我更願意相信是彼得傑克森私人的情感因素。重返中土世界的機會實在太難得了,等待了將近十幾年的歲月,如果我是彼得傑克森,怎麼甘心只能在中土世界駐足短暫的時光?再說魔戒三部曲早已於奧斯卡寫下風光的記錄,傑克森導演倒是不用再拘謹於許多考量,《哈比人》三部曲反而更顯的悠閒自在。
《哈比人》三部曲加入許多原創的劇情,可能讓電影變的有些冗長,但也不至於讓我厭煩,因為那些原創的劇情看得出來,是身為狂熱粉絲的導演才能做出的嚴謹架構,而不是沒有頭緒的東拼西湊,在不破壞大致原作架構的情況下,為故事創造新的可能性。彼得傑克森的獨到見解,讓讀過原作的我覺得耳目一新。
在《哈比人》三部曲最引人注目的原創角色,非陶烈兒莫屬。基本上《哈比人歷險記》原作沒有愛情的部分,所以陶烈兒就擔綱了《哈比人》三部曲重要的愛情戲路。愛情的曲折離奇,和緩了過於陽剛的戰爭情節。
在《魔戒》三部曲亦有一段淒美的戀情,人類遊俠亞拉岡與半精靈亞玟,他們克服了種族的隔閡與戰亂等諸多考驗,最後如願譜成完整的戀曲。《哈比人》三部曲中陶烈兒與奇力的相戀,也凸顯出精靈與矮人間的種族衝突,他們的戀情十分坎坷,最後卻沒有美好的結果。
《魔戒》三部曲中亞玟放棄了精靈的長生,選擇與亞拉岡廝守短暫的一生,這段愛情的命題在探討「放棄部分的自我而獲得完整的幸福」,但陶烈兒與奇力的戀情則是在探討「愛情的缺憾」。當陶烈兒摟著奇力的遺體,泣訴為什麼心這麼痛?精靈瑟蘭督伊僅回答一句:「這就是愛情」,簡短的一句,看似沒有任何回答,但也回答了很多。愛的越深,痛的越撕心裂肺,就是因為陶烈兒覺得痛徹心扉,才證明她與奇力之間的愛是真摯的,但天底下並不是所有的情人都能受到祝福。失去,也是愛情的一部分,短暫得轟轟烈烈,成為無盡的思念,失去奇力的陶烈兒之後何去何從?恐怕也只能成為無限遐想。
其實不只陶烈兒失去了摯愛,《哈比人:五軍之戰》通篇的論述都是以「失去」為中心,陶烈兒失去了奇力,比爾博巴金斯失去了幾位旅程的戰友,索林·橡木盾重新拾回失去的財寶與權力,但最後他意識到差點失去最珍貴的夥伴。然而最珍貴的事物,往往都是在失去之後才會顯現。比爾博歷經失去朋友的哀傷,但他帶著這一生中最磅礡的回憶返鄉,不再只是虛無度日;索林·橡木盾曾經失去的太多,所以面對重新擁有的財富與權力時變的失心不悟,在最後一刻懸崖勒馬,雖然失去生命,但最終還是斷氣於比爾博的臂彎中,至少闔眼之前能意識到,真摯的友情不曾離開過他;陶烈兒必定會沉浸於哀傷一段不短的時日,但奇力已經永遠活在她的心中,再也不會離去。
《魔戒》三部曲的結尾,有種苦盡甘來的勝利感,然而《哈比人:五軍之戰》卻有濃厚的惆悵,但不會讓人感到絕望。面對失去與擁有,我們不免會顯得愚痴,失去的懼怕與憂愁,會暫時遮蔽我們的視野,最後才意識到,手握的愈緊,你就再也無法得到任何珍貴的事物。若比爾博不願意放下安逸的生活圈,怎麼能擁有能讓他反覆回憶的冒險旅程?
《哈比人》從首部曲開始埋下的支線,最後在《哈比人:五軍之戰》產生極大的效果,無論是橡木盾索林從對於財寶與權力的執迷中醒轉,亦或對於友情與愛情的深鑿細劃,因為有前二部曲的鋪陳,讓三部曲整體有了動容而完整的收尾,從一個可能只是單純的尋寶故事,被重新詮釋為讓人歌泣的磅礡史詩。彼得傑克森對於中土世界濃烈的情感與眷戀,灌溉出《哈比人》更多層次的新生命。
「哈比人歷險記」原作小說是一個架構十分簡單的故事,一個被惡龍看守的寶藏,以及一群想要征伐惡龍的勇者,這樣的簡易的故事概念啟發了許多經典的「角色扮演(Role-Playing Game)」類型的電玩,也成為後來許多奇幻文學的濫觴。在《哈比人》三部曲裡可以看見許多奇幻作品的角色原形,在《哈比人:五軍之戰》更是傾巢而出,哥布林、半獸人、精靈、矮人、哈比人、以及人類等等,全在戰場上殺成一塊兒,曾經被許多奇幻創作者奉為圭臬與教材的經典文學,如今化為生動的史詩影像,我想應該不少人激動不已吧?
雖然奇幻創作的後起之輩源源不絕,但中土世界的故事仍舊不會褪色。當代的文學世界觀越來越龐雜,恩怨情仇的支線也愈加繁複,種族也多到眼花撩亂,但「哈比人歷險記」的歷史地位始終屹立不搖。然而這不是「舊愛總是最美」的無病呻吟,而是許多奇幻文學作者沒有領略「少即是多」的創作精神。「哈比人歷險記」的創作脈絡單純清晰,真誠的友情描繪,面對財寶與權力的愚痴,當代真的很難再閱讀到俐落而率直的奇幻創作。
當一道料裡裹上一層又一層的糖霜與調味料,食材本身的鮮味早已被覆蓋殆盡。再多的種族,再多的恩怨情仇,再多的世界觀,那些僅是調味料,洋洋灑灑的一大堆設定,最後卻瓜分了純粹冒險的精神與樂趣。托爾金學識豐富,然而哈比人與魔戒卻未曾讓人感受過學識的繁重,他將自身豐富的閱歷濃縮成筆下簡潔有力的冒險故事,化繁為簡是智者重要的表徵。
經典的文學、電影或是歌曲,總是難免被後人改編或是重新詮釋。很多的重新詮釋有時只是技術層面的精進或改變,例如電影特效的進步,或是歌曲更換了演奏方式,但很多只是為原本的靈魂換上了另一副不合適的軀體。哈比人與魔戒十分幸運,而且是價值連城的幸運,遇上了真心熱愛它們的導演彼得傑克森,保留了原先文本的精髓,用影像將文本未詳述的細節加以強化,並將托爾金筆下中土世界的設定融會貫通,創作出符合當代精神卻又不失原作特色的作品。除了魔戒與哈比人之外,彼得傑克森也翻拍了小時候所崇敬的《金剛》,再再顯示改編與忠於原作之間拿捏的熟稔。
或許這一生中,很難再找到能比彼得傑克森更熱愛魔戒的導演了。《哈比人》三部曲絕非善盡善美,但那絕對是一堵不矮的「中土世界障礙」高牆,我難以想像誰能跨越過這個高牆。之後魔戒或是哈比人或許都有在被重新翻拍的機會,但這種天時地利人和的契機能否再現?無論如何,《魔戒》與《哈比人》已經成為我這一生中最重要的回憶之一。
雖然不捨,但在怎麼漫長的旅程,終究要曲終人散。與其讓電影因為要壓榨剩餘的商業價值而延續下去,也許即時畫上最完美的句號,能讓這段史詩保持永恆的絢爛。
我與魔戒的邂逅,算是無心之柳。當初《魔戒》三部曲上映時,我還是個高一生,對於史詩類型的電影不感興趣,但在同學邀約之下,於農曆年假看了《魔戒二部曲:雙城奇謀》,那時電影已經上映了將近三個月,但電影院仍舊坐無虛席,甚至只能買到前三排的座位,讓我覺得不可思議,但很快的這個疑惑在接下來的聖盔谷的磅礡的戰役中一掃而空,從此我深深著迷於托爾金所打造得中土世界。
十三年過去了,現在的我已經到了必須為自己人生負責而焦頭爛額的年紀。這十三年間歷經大風大浪的洗禮,稍微少了青春時期對於夢想的衝勁,甚至有點畏怯於冒險與嘗試。就在這個時候,《哈比人:意外旅程》上映了,我再度走進揆別九年的中土世界。看著曾經被矮人們視為累贅,後來卻成為拯救眾人的英雄的比爾博‧巴金斯,我在他身上看到了那個曾經受人否定與嫌棄,但又努力振作的自己,《哈比人》三部曲剛好符合我人生的歷練,所以看來格外有感觸,我不禁反問自己,那個嚮往冒險的靈魂究竟去哪了?
跌跌撞撞的十三年,曾經失去很多,也曾經擁有一些事物,或許我還沒有抵達人生中的孤山王國,也還沒有見識過真正的狂風暴雨,但我唯一能確定的是,現在憧憬安逸的生活還太早了。從《魔戒》到《哈比人》之間,經歷過許多人生層次的轉變,但《哈比人》再度讓我憶起當年喜歡上《魔戒》的情境,而我也意識到我已經和十三年前的自己不一樣了,雖然自身的孤寂並未改變,但面對孤寂的心境已經不同了。
如今中土世界的旅程再度落幕,我不確定未來能否再踏進中土世界,若再有下一次的旅程,或許已經又是十幾年後,而那時我又在何處漂泊?或是已經安定下來?我已不敢再多做遙想。歲月一直是人們最大的頑敵,也許未來的中土旅程也不再是原班人馬,或許飾演甘道夫得伊恩麥克連已經安詳仙逝,飾演精靈王的雨果威明已經垂垂老矣....... 腦海中無限浮出的「或許」,都是對於即將告別的中土世界的強烈眷戀與不捨。無論魔戒與哈比人是否會再被重新演繹,但屬於我們這個世代的中土旅程,確定已經永遠落幕,成為青春歲月中最精華的印記。
曾於《魔戒》三部曲中,飾演皮聘的比利包伊德,雖然沒有正式回歸《哈比人》三部曲的演出,但他為《哈比人:五軍之戰》獻唱了片尾曲The Last Goodbye。在錚錚吉他聲、與充滿深情思念的歌聲中,我的雙眼逐漸濕熱而模糊起來。
再見了,那些中土永恆流傳的英勇故事;再見了,那些驍勇善戰又樂天的矮人軍團;再見了,那些善良又單純的哈比人們;再見了,那些神聖又英勇的精靈們;再見了,那些走遍天涯的遊俠;再見了,那些為了守護愛人而殞命戰場的英靈們。
以及,再見了,那個熟悉的袋底洞木門。若未來有幸再度歸返,請再為引頸期盼的我們敞開。
真情歸亞來結局 在 老爹談影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哈比人:五軍之戰」:因失去,再擁有】
【哀悼永遠的比爾博巴金斯:伊恩荷姆】
從一開始不怎麼情願踏上冒險之旅,而且懦弱到老是受人保護,最後卻屢屢依靠智慧幫夥伴化險為夷,最後勇於投身戰場,並目睹同伴戰死沙場,那個來自於夏爾的哈比人,已經不一樣了。
或許比爾博終其一生只須要待在袋底洞,每天早晨享用豐盛的早餐,偶爾在家門口咬一咬菸斗,這種愜意的生活是眾人夢寐以求,但憑著一股衝動,比爾博還是展開了旅程。雖然最後比爾博如願以償地獲得金銀財寶,他才意識到真正的寶物並不是身外之物,而是那些曾經共患難的朋友。
患難見真情,所有經得起考驗的友情,都來自於大風大浪的試煉。每個人一生中最得來不易的就是真正的友情,當你遭逢人生劇變,有幾個人仍願意留在你身邊?
《哈比人:五軍之戰》的結局讓我忍不住想要再三回味,比爾博得到了財物,但卻顯的哀傷,因為他失去這一生來最珍愛的夥伴,雖然經歷了生離死別,但他也不後悔踏上這段旅程,因為人終究難免一死,但最重要的,我們能永遠活在彼此的記憶中。往後的日子比爾博在家門口咬菸斗的時候,多了段能讓他反覆咀嚼的回憶。
年紀愈長,逐漸明白最奢侈的事物不是可觀的財富,而是友情。離你而去的人會愈來愈多,也會發現真正理解你的人很少,酒肉言歡一番後,誰還願意傾聽你心中的寂寞與悲傷?當比爾博‧巴金斯從孤山歸來時,卻發現他的親友正在忙著拍賣他的財產,心寒的他更想念曾在孤山王國並肩作戰的矮人朋友們。
回到夏爾的比爾博依舊是孤獨的,但這份孤獨卻不一樣了,飽滿的內在更能讓他忽略周遭對他的非議。旅程之前,比爾博是老氣橫秋的,但回到家鄉時顯得多愁善感,他觀看世界的方式不一樣了。旅程不只讓人茁壯,也讓人的靈魂變的年輕許多。
私心而論,我喜歡《哈比人》三部曲多於《魔戒》三部曲一點。《魔戒》三部曲確實引領我認識中土世界,但因為故事大部分為史詩規模的戰役,所以氛圍凝重不少,《哈比人》三部曲則是比較著重於冒險旅程的形式,整體風格更加詼諧而俏皮許多,所以兩者各有自己的特色,所以我個人比較難以分辨優劣。
早在拍攝《魔戒》三部曲之前,彼得傑克森在殭屍電影《新空房禁地》中就展現出大膽而細膩的玩心。《魔戒》裡總是不時穿插一些頑皮的動作戲,比起《新空房禁地》明顯收斂不少,而《哈比人》三部曲則有更多空間展現彼得傑克森淘氣的一面,無論是《哈比人:意外旅程》矮人軍團在食人妖洞窟裡列隊沖垮半獸人大軍,或是《哈比人:荒谷惡龍》的木桶泛舟,以及《哈比人:五軍之戰》裡,精靈瑟蘭督伊騎著大麋鹿,將四隻半獸人「串燒」斬首,這些天外飛來一筆的幽默不會突兀,反而總是適時紓緩戰鬥場面的緊繃。與《魔戒》系列相較,《哈比人》三部曲觀眾驚嘆的捧腹確實明顯多了些。
《哈比人:五軍之戰》的片長是三部曲中最短的,劇情又回歸到之前魔戒一貫的大規模戰爭場面,由於超過三分之二的劇情在前兩部已詳述完畢,只剩最終五軍之戰的部分,所以節奏明顯比前二部曲還快了許多,文戲鋪陳沒多久就進入震懾山河的大戰。因為是前傳性質,戰爭場面規模自然略遜於《魔戒》三部曲,但整體精緻度提升許多,戰略的種類也相當豐富,每位角色個別的戰鬥場面篇幅也不少。與《魔戒》系列相較,《哈比人:五軍之戰》更有動作電影的風格。
《哈比人:五軍之戰》戰鬥上的細節有不少影像上的生動描寫,跨越了小說文本天生的侷限。例如,電影將惡龍史茅革,與長湖鎮弓箭手巴德的對手戲,描寫的更加生動而戲劇性,原作巴德只是將一支細小黑箭劍射進史茅革鱗甲中的細縫,電影中則是改成雕像上巨大的黑劍,還有增加了史茅革的叫囂台詞,凸顯了它的自負性格。彼得傑克森並未凌駕原作,他只是讓小說與改編電影間有著相輔相成的處理,文本與影像彼此各有長短之處,但導演沒有讓兩方犧牲各自的優勢,這是相當難得的。
原本矮人與半獸人的戰爭,在《哈比人歷險記》原作中沒有詳述,但彼得傑克森將死於大戰的半獸人首領「阿索格」,改編成與索林橡木盾結下世仇,從《哈比人》前二部曲就埋下了阿索格尋仇的另一條主線;另一方面,小說中的甘道夫也時常不明原因離開比爾博他們,直到關鍵時刻才出現,在《哈比人》三部曲裡,甘道夫離去的空白被處理成去對抗潛伏的黑暗力量,也藉機讓《魔戒》系列的經典角色串場,使得《魔戒》與《哈比人》的聯繫更加強烈。這兩條故事的線路,最終在《哈比人:五軍之戰》匯集成磅礡而具有宿命氛圍的決戰。
《哈比人歷險記》原作的形式為兒童文學,風格上自然比較淺白而詼諧,直到最後五軍之戰才轉變的較為嚴肅,中間的銜接性沒有很深刻的情感處理,《哈比人》三步曲因為埋設了支線的關係,所以原作的諧趣與悲壯風格在電影中間容並蓄,讓三部曲有了氛圍上的延續。原作小說的篇幅相當短,然而在彼得傑克森的詮釋之下,原本僅有一部電影的篇幅,被擴編成三部曲的形式。原作故事的擴編存在了加油添醋的風險,但因為重返中土世界的契機十分珍貴,也許彼得傑克森本身也不願意太快結束中土世界的旅程吧?
有人推測,哈比人原作的擴編是出於商業的考量,但我更願意相信是彼得傑克森私人的情感因素。重返中土世界的機會實在太難得了,等待了將近十幾年的歲月,如果我是彼得傑克森,怎麼甘心只能在中土世界駐足短暫的時光?再說魔戒三部曲早已於奧斯卡寫下風光的記錄,傑克森導演倒是不用再拘謹於許多考量,《哈比人》三部曲反而更顯的悠閒自在。
《哈比人》三部曲加入許多原創的劇情,可能讓電影變的有些冗長,但也不至於讓我厭煩,因為那些原創的劇情看得出來,是身為狂熱粉絲的導演才能做出的嚴謹架構,而不是沒有頭緒的東拼西湊,在不破壞大致原作架構的情況下,為故事創造新的可能性。彼得傑克森的獨到見解,讓讀過原作的我覺得耳目一新。
在《哈比人》三部曲最引人注目的原創角色,非陶烈兒莫屬。基本上《哈比人歷險記》原作沒有愛情的部分,所以陶烈兒就擔綱了《哈比人》三部曲重要的愛情戲路。愛情的曲折離奇,和緩了過於陽剛的戰爭情節。
在《魔戒》三部曲亦有一段淒美的戀情,人類遊俠亞拉岡與半精靈亞玟,他們克服了種族的隔閡與戰亂等諸多考驗,最後如願譜成完整的戀曲。《哈比人》三部曲中陶烈兒與奇力的相戀,也凸顯出精靈與矮人間的種族衝突,他們的戀情十分坎坷,最後卻沒有美好的結果。
《魔戒》三部曲中亞玟放棄了精靈的長生,選擇與亞拉岡廝守短暫的一生,這段愛情的命題在探討「放棄部分的自我而獲得完整的幸福」,但陶烈兒與奇力的戀情則是在探討「愛情的缺憾」。當陶烈兒摟著奇力的遺體,泣訴為什麼心這麼痛?精靈瑟蘭督伊僅回答一句:「這就是愛情」,簡短的一句,看似沒有任何回答,但也回答了很多。愛的越深,痛的越撕心裂肺,就是因為陶烈兒覺得痛徹心扉,才證明她與奇力之間的愛是真摯的,但天底下並不是所有的情人都能受到祝福。失去,也是愛情的一部分,短暫得轟轟烈烈,成為無盡的思念,失去奇力的陶烈兒之後何去何從?恐怕也只能成為無限遐想。
其實不只陶烈兒失去了摯愛,《哈比人:五軍之戰》通篇的論述都是以「失去」為中心,陶烈兒失去了奇力,比爾博巴金斯失去了幾位旅程的戰友,索林·橡木盾重新拾回失去的財寶與權力,但最後他意識到差點失去最珍貴的夥伴。然而最珍貴的事物,往往都是在失去之後才會顯現。比爾博歷經失去朋友的哀傷,但他帶著這一生中最磅礡的回憶返鄉,不再只是虛無度日;索林·橡木盾曾經失去的太多,所以面對重新擁有的財富與權力時變的失心不悟,在最後一刻懸崖勒馬,雖然失去生命,但最終還是斷氣於比爾博的臂彎中,至少闔眼之前能意識到,真摯的友情不曾離開過他;陶烈兒必定會沉浸於哀傷一段不短的時日,但奇力已經永遠活在她的心中,再也不會離去。
《魔戒》三部曲的結尾,有種苦盡甘來的勝利感,然而《哈比人:五軍之戰》卻有濃厚的惆悵,但不會讓人感到絕望。面對失去與擁有,我們不免會顯得愚痴,失去的懼怕與憂愁,會暫時遮蔽我們的視野,最後才意識到,手握的愈緊,你就再也無法得到任何珍貴的事物。若比爾博不願意放下安逸的生活圈,怎麼能擁有能讓他反覆回憶的冒險旅程?
《哈比人》從首部曲開始埋下的支線,最後在《哈比人:五軍之戰》產生極大的效果,無論是橡木盾索林從對於財寶與權力的執迷中醒轉,亦或對於友情與愛情的深鑿細劃,因為有前二部曲的鋪陳,讓三部曲整體有了動容而完整的收尾,從一個可能只是單純的尋寶故事,被重新詮釋為讓人歌泣的磅礡史詩。彼得傑克森對於中土世界濃烈的情感與眷戀,灌溉出《哈比人》更多層次的新生命。
「哈比人歷險記」原作小說是一個架構十分簡單的故事,一個被惡龍看守的寶藏,以及一群想要征伐惡龍的勇者,這樣的簡易的故事概念啟發了許多經典的「角色扮演(Role-Playing Game)」類型的電玩,也成為後來許多奇幻文學的濫觴。在《哈比人》三部曲裡可以看見許多奇幻作品的角色原形,在《哈比人:五軍之戰》更是傾巢而出,哥布林、半獸人、精靈、矮人、哈比人、以及人類等等,全在戰場上殺成一塊兒,曾經被許多奇幻創作者奉為圭臬與教材的經典文學,如今化為生動的史詩影像,我想應該不少人激動不已吧?
雖然奇幻創作的後起之輩源源不絕,但中土世界的故事仍舊不會褪色。當代的文學世界觀越來越龐雜,恩怨情仇的支線也愈加繁複,種族也多到眼花撩亂,但「哈比人歷險記」的歷史地位始終屹立不搖。然而這不是「舊愛總是最美」的無病呻吟,而是許多奇幻文學作者沒有領略「少即是多」的創作精神。「哈比人歷險記」的創作脈絡單純清晰,真誠的友情描繪,面對財寶與權力的愚痴,當代真的很難再閱讀到俐落而率直的奇幻創作。
當一道料裡裹上一層又一層的糖霜與調味料,食材本身的鮮味早已被覆蓋殆盡。再多的種族,再多的恩怨情仇,再多的世界觀,那些僅是調味料,洋洋灑灑的一大堆設定,最後卻瓜分了純粹冒險的精神與樂趣。托爾金學識豐富,然而哈比人與魔戒卻未曾讓人感受過學識的繁重,他將自身豐富的閱歷濃縮成筆下簡潔有力的冒險故事,化繁為簡是智者重要的表徵。
經典的文學、電影或是歌曲,總是難免被後人改編或是重新詮釋。很多的重新詮釋有時只是技術層面的精進或改變,例如電影特效的進步,或是歌曲更換了演奏方式,但很多只是為原本的靈魂換上了另一副不合適的軀體。哈比人與魔戒十分幸運,而且是價值連城的幸運,遇上了真心熱愛它們的導演彼得傑克森,保留了原先文本的精髓,用影像將文本未詳述的細節加以強化,並將托爾金筆下中土世界的設定融會貫通,創作出符合當代精神卻又不失原作特色的作品。除了魔戒與哈比人之外,彼得傑克森也翻拍了小時候所崇敬的《金剛》,再再顯示改編與忠於原作之間拿捏的熟稔。
或許這一生中,很難再找到能比彼得傑克森更熱愛魔戒的導演了。《哈比人》三部曲絕非善盡善美,但那絕對是一堵不矮的「中土世界障礙」高牆,我難以想像誰能跨越過這個高牆。之後魔戒或是哈比人或許都有在被重新翻拍的機會,但這種天時地利人和的契機能否再現?無論如何,《魔戒》與《哈比人》已經成為我這一生中最重要的回憶之一。
雖然不捨,但在怎麼漫長的旅程,終究要曲終人散。與其讓電影因為要壓榨剩餘的商業價值而延續下去,也許即時畫上最完美的句號,能讓這段史詩保持永恆的絢爛。
我與魔戒的邂逅,算是無心之柳。當初《魔戒》三部曲上映時,我還是個高一生,對於史詩類型的電影不感興趣,但在同學邀約之下,於農曆年假看了《魔戒二部曲:雙城奇謀》,那時電影已經上映了將近三個月,但電影院仍舊坐無虛席,甚至只能買到前三排的座位,讓我覺得不可思議,但很快的這個疑惑在接下來的聖盔谷的磅礡的戰役中一掃而空,從此我深深著迷於托爾金所打造得中土世界。
十三年過去了,現在的我已經到了必須為自己人生負責而焦頭爛額的年紀。這十三年間歷經大風大浪的洗禮,稍微少了青春時期對於夢想的衝勁,甚至有點畏怯於冒險與嘗試。就在這個時候,《哈比人:意外旅程》上映了,我再度走進揆別九年的中土世界。看著曾經被矮人們視為累贅,後來卻成為拯救眾人的英雄的比爾博‧巴金斯,我在他身上看到了那個曾經受人否定與嫌棄,但又努力振作的自己,《哈比人》三部曲剛好符合我人生的歷練,所以看來格外有感觸,我不禁反問自己,那個嚮往冒險的靈魂究竟去哪了?
跌跌撞撞的十三年,曾經失去很多,也曾經擁有一些事物,或許我還沒有抵達人生中的孤山王國,也還沒有見識過真正的狂風暴雨,但我唯一能確定的是,現在憧憬安逸的生活還太早了。從《魔戒》到《哈比人》之間,經歷過許多人生層次的轉變,但《哈比人》再度讓我憶起當年喜歡上《魔戒》的情境,而我也意識到我已經和十三年前的自己不一樣了,雖然自身的孤寂並未改變,但面對孤寂的心境已經不同了。
如今中土世界的旅程再度落幕,我不確定未來能否再踏進中土世界,若再有下一次的旅程,或許已經又是十幾年後,而那時我又在何處漂泊?或是已經安定下來?我已不敢再多做遙想。歲月一直是人們最大的頑敵,也許未來的中土旅程也不再是原班人馬,或許飾演甘道夫得伊恩麥克連已經安詳仙逝,飾演精靈王的雨果威明已經垂垂老矣....... 腦海中無限浮出的「或許」,都是對於即將告別的中土世界的強烈眷戀與不捨。無論魔戒與哈比人是否會再被重新演繹,但屬於我們這個世代的中土旅程,確定已經永遠落幕,成為青春歲月中最精華的印記。
曾於《魔戒》三部曲中,飾演皮聘的比利包伊德,雖然沒有正式回歸《哈比人》三部曲的演出,但他為《哈比人:五軍之戰》獻唱了片尾曲The Last Goodbye。在錚錚吉他聲、與充滿深情思念的歌聲中,我的雙眼逐漸濕熱而模糊起來。
再見了,那些中土永恆流傳的英勇故事;再見了,那些驍勇善戰又樂天的矮人軍團;再見了,那些善良又單純的哈比人們;再見了,那些神聖又英勇的精靈們;再見了,那些走遍天涯的遊俠;再見了,那些為了守護愛人而殞命戰場的英靈們。
以及,再見了,那個熟悉的袋底洞木門。若未來有幸再度歸返,請再為引頸期盼的我們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