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蟬聲,亂世中靜讀小文》
*親愛難免一別,骨肉終須分離。
人們食其肉而遺其骨,這是活著的滋養;天地蝕其肉而遺其骨,這是活過的證明。
於永恆中見流轉,流轉裡識永恆,方知自然最是無情,有情畢竟是人間事。
但除了有情,還得有情味,知情識味,方是人間愉快。若情而無味,只是貪歡罷了。—吳岱穎《味之道》
*時間終究站在我的對立面,正式與我為敵。虛矯的妄想而今皆已退位,再也不能帶來任何自我催眠的感動。這幾年我逐漸明白,所謂人生的山丘只是一條滑緩的曲線,沒有高聳入雲的頂峰讓你立足其上俯瞰茫茫塵世,無端生出不可計量的孤寒感慨,並且確實感覺到此後只有下坡之路的,何其自傷的莽莽悲哀。
不是那樣的,不會有明顯的標記提醒你這是制高點那是觀景台,該放緩腳步瀏覽風景因為再前進便剩下荒煙衰草,必得是你走了好一段距離只覺得秋意漸濃漸蒼涼,心下詫異著回頭查找來路了,才知道最好的時光已經被你拋在過往好遠好遠的地方。那時,就是中年了…—-吳岱穎《不惑之惑》
* 那些時刻如在劇中一樣流過;
我擁有愛情帶來的智慧;
我擁有我的一份天賦才幹,
然而無論我能夠說些什麼,
儘管我因之得到她的稱贊,
一片從嚴酷的北方吹來的雲翳
還是突然把愛神的月亮蔽遮。
相信我所說的每一個字,
我讚美她的肉體和靈魂
直到驕傲使她的兩眼放光明,
愉悅使她的雙頰起紅緋,
虛榮使她的腳步變輕盈,
然而,儘管讚美不已,我們
能找到的卻只有頭頂上的暗黑。
我們默默地坐著像石頭一樣,
雖然她沒說一句話,我們也知道
即使最好的愛情也必死,
且早已被野蠻地摧殘敗亡,
要不是愛神聽見一隻
可笑之至的小鳥鳴叫,
而從雲翳中扯出他的美妙月亮。
—-葉慈《青春的記憶》
*早晨醒來時,
特別想在床上躺一整天。
讀書,有一陣我想打消此念。
後來我看著窗外的雨,
不再勉強。
把自己完全交給這個下雨的早晨。
我能否這輩子重新來過?
—-雷蒙德·卡佛《雨》
* 香山失陷的前夕,我母親去世。父親事先用幾擔白米換得一具棺材,第二天,父女三個把母親入殮,找人在蒙蒙陰雨中把棺材送到借來的墳地上。那邊我國軍隊正在撤退,母親的棺材在兵隊中穿過。當天想盡方法,請人在棺材外邊砌一座小屋,厝在墳地上。據大姐講,我父親在荒野里失聲慟哭,又在棺木上、瓦上、磚上、周圍的樹木上、地下的磚頭石塊上——凡是可以寫字的地方寫滿自己的名字。這就算連天兵火中留下的一線連繫,免得拋下了母親找不回來。然後,他不得不捨下四十年患難與共的老伴兒,帶了兩個女兒到別處逃生。
一九三八年十月,我回國到上海,父親的長須已經剃去,大姐姐小妹妹也已經回復舊時的裝束。我回國後父親開始戒掉安眠藥,神色漸漸清朗,不久便在震旦女子文理學院教一門《詩經》,聊當消遣。不過他掛心的是母親的棺材還未安葬。他拿定厝棺的地方只他一人記得,別人誰也找不到。那時候鄉間很不安寧,有一種盜匪專擄人勒贖,稱為「接財神」。
父親買得靈岩山「繡谷公墓」的一塊墓地,便到香山去找我母親的棺材。有一位曾對我母親磕頭的當事人特到上海來接我父親到蘇州,然後由她家人陪我父親擠上公共汽車下鄉。
父親摘掉眼鏡,穿上一件破棉袍,戴上一頂破氈帽。事後聽陪去的人笑說,化裝得一點不像,一望而知是知識分子,而且像個大知識分子。父親完成了任務,平安回來。母親的棺材已送到公墓的禮堂去上漆了。
我們在公墓的禮堂上,看到的只是漆得烏光鋥亮的棺材。我們姐妹只能隔看棺木撫摸,各用小手絹把棺上每一點灰塵都拂拭乾淨。想不到棺材放入水泥壙,倒下一筐筐的石灰,棺材全埋在石灰裡,隨後就用水泥封上。
父親對我說,水泥最好,因為打破了沒有用處:別看石板結實,如逢亂世,會給人撬走。
這句話,父親大概沒和別人講。
勝利前夕我父親突然在蘇州中風去世,我們夫婦、我弟弟和小妹妹事後才從上海趕回蘇州,葬事都是我大妹夫經管的。父親的棺材放入母親墓旁同樣的水泥壙裡,而上面蓋的卻是兩塊大石板。臨時決不能改用水泥。
我沒說什麼,只深深內疚,沒有及早把父親的話告訴別人。
我也一再想到父母的戲言:「我死在你頭裡」;父親周密地安葬了我母親,我們兒女卻是漫不經心。
多謝紅衛兵已經把墓碑都砸了。但願我的父母隱藏在靈岩山谷裏早日化土,從此和山岩樹木一起,安靜地隨著地球運轉。—-楊絳《回憶我的父親》
* 如果可能,任何人都不應該心懷仇恨。
——叔本華
* 大自然不總是仁慈的,「它會向自己的孩子開戰,即使是溫柔的撫摸,背後也會隱藏利爪。—-海倫·凱勒《海倫·凱勒自傳》
* 在群眾中你可以發現自己是寂寞的,但是卻永遠是不單獨的。
——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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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正午,妳正懶洋洋享受周末的愜意,聽見電鈴響了。
對街的姑嬸不是昨天才來商借過縫紉機?難不成機子又有狀況了?妳心生困惑地從竹編躺椅上站起身。
「馬上來——!」妳散著髮、頭也沒梳,咚咚咚地跑向大門。
卸下金屬門閂,伊呀一聲妳將門給敞開,卻看見是白起等在外頭。
他還穿著值勤巡邏的服裝,整個人直挺挺地像棵杉木佇在那。正值初夏,朗朗的風將他淺褐色制服的外套吹起,連同他的髮絲微微擺動著。
這時節充足的日照將白起英挺的身形輪廓鍍上一層難以言喻的耀澤,再搭上他姣好的外貌,此刻他的存在好看得令人難以直視。
妳昂起頭看著,他光這樣站在風裡,不需再多做些什麼,簡直瀟灑英俊極了。
妳很難言喻自己究竟是何時喜歡上白起的,只知道現在每每見到他,心就會撲通撲通、激烈地跳著。
「你……怎麼突然來了,也沒先說一聲。」暗戀的對象突然造訪,妳顯得手足無措十分緊張。
身上的居家服鬆鬆垮垮的,灌進了外頭吹拂的風,妳這才意識到此刻的自己未施胭粉、毫無打扮。
啊,多丟人!現在這個模樣被他瞧見了……真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妳這樣想著。
妳與他之間隔著一道紗門,然而紗門不足以掩飾妳的表情。「白起你等下……不用值勤嗎?」妳的手漫不經心地扶著門框的木緣摸著、羞赧地低下了頭。
「嗯,工作結束了,現在有空嗎?想帶妳去個地方。」他問。
「去哪呢?」
「嗯……來了就會知道。」他的嘴邊勾起弧度,他那種笑法讓妳更加好奇了。
「先告訴我嘛。」
他帶著笑意搖搖頭最後還是賣妳關子。白起向後退了一步踱回門廊:「妳還需要時間準備一下對吧,那我在外頭等妳。」
❖
白起提議前往的地點需要搭一小段山線火車才能到達。在搖晃的車廂中,隆隆規律的聲響間,妳想起了初識白起當時的情景。
父親好幾年前因職務進行了異動,妳便隨他搬遷來到這個城鎮。
大型家當父親已先遣人打理好送去新家。離開舊家那天,父親一手牽著年幼的妳、一手攜著裝有貴重物品的包袱登上了蒸汽火車。
那是妳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這鐵打的龐然大物。黑黝黝的車身鐫著金漆編號,你們將乘著它跨越好幾百哩的路途,父親因此特地囑咐妳晚上會在車上過夜,可不許吵鬧。
妳還記得火車內絨墊的臥鋪有著油膩的騷味。禁不起年幼的妳吵嚷,父親勉為其難地讓妳把車窗再向上推大一些。
「頭可別伸出去啊。」妳記得當時父親這般殷殷告誡妳。
那是妳少數還記得的、關於父親的回憶了。
後來父親因一場意外早逝,妳幸福的童年從此破碎、有了遺憾。孤苦無親的妳幸好靠著他傳承下來的一些祖業,在那驟變之後撙節開支、辭退幾名僕役,仍能過上不錯寬裕的生活。
鎮上這樣獨立自住的年輕未婚女孩可不多見。而妳出眾的氣質和幹練的做事手腕讓大家都在背地裡議論未來能娶到妳的人肯定也是旗鼓相當的優秀青年。
妳婷婷玉立已達適婚年齡,坊間一直有謠傳不是那家書香門第的王公子會將妳追到手,就是那家經商世族的李公子會獲得妳的芳心。
當然,還有一名人選也有被眾人納入了討論,那便是以相貌和職業俘虜好多情竇初開、花樣年華少女、在警局任職的白起。
關於白起這人,妳原先也是從女僕和鄰居三姑六婆口中聽聞的。直至那次他制伏了妳屋外探頭探腦想闖空門的小偷,才和在屋內被驚動出來查看的妳有了交集。
自那次一面之緣後,白起向驚嚇到的妳保證這塊區域今後他會多巡幾次。
他說這話時的表情妳還記得,有著一股正氣凜然。
出於好奇,妳定睛觀察著初次見面的他,他卻在最後臨走前那一瞬暴露了青澀男孩的心思,別開了目光,匆匆告別。
妳與他心照不宣,各自懷著念想。白起爾後總是對妳特別上心,超乎了關心他轄區內居民之情。他頻繁地和妳找機會互動著,還時常有意無意講些曖昧模糊的情話撩撥妳,他也會帶禮物逗妳開心,而沒值勤的時候甚至主動邀約妳出遊,種種明顯舉動免不了開始招旁人猜測你們兩人是何關係。
「我們沒什麼,我們只是朋友。」妳向詢問妳的人都這般淡淡解釋。
對於談感情,妳反倒沒能像把家裡事業打理好那般決斷,妳把心意藏於腹中,默默地珍惜,而白起也始終沒坦明他的心機,繼續守護著妳。
但其實,妳是有一絲期待他會先向妳表白。
火車還在駛著。
遠眺田野和隱隱約約在地平線那頭的朦朧山稜,妳跟小時候一樣喜歡看火車窗外飛逝的景色,自然景色這片嫻靜,很能使人心靈沉澱。
反芻美好回憶的同時,火車又行經了幾站。
「這站要下車了。」白起突然點點妳的手臂打斷了妳的思緒。
「我們等下需要徒步走一段山路。」啟程前,白起貼心地叮囑妳:「如果妳累了,就跟我說一聲。」
妳腳上穿的是平底的繡花鞋,而鞋底妳為了耐走耐用,親手再縫製了竹籐編織的硬底上去。妳跟在白起後頭沒費太多體力爬了一個小丘,最終到了山路的盡頭,在妳眼前的是一片盛開著百合的低谷。
眼前美景舒服療癒,柔柔潔淨、如星芒點綴在夜空中的是夾雜在綠茵之中隨風盪著的白色花朵。
「這地方太美了!」妳發出讚嘆。
「妳很喜歡?」
「喜歡!謝謝你帶我來。」妳扯著白起的衣袖:「吶,我們採一些回去吧,可以插在窗邊的花瓶,那會多好看啊。」
也沒等白起回應妳,妳迫不及待踩著輕快的腳步,從山丘的稜線上沿著前人踩踏過的小徑跑了下去。
妳興致勃勃地彎腰採摘新鮮的花束,漸漸地,摟在妳懷中的枝梗越來越多了,白起見狀默默地靠了過來,伸手接了一些換他拿著。
「喏,這朵給你。」妳將一朵短梗百合插在白起大衣腰際處的口袋裡。「這梗被我折得太短了。」妳說。
一放完,妳隨即便要抽開手,白起卻迅速地趁隙捉住了妳的手腕。
「……!」妳吃了一驚。在這一瞬,妳對上他蘊著情意的溫柔眼神。
故作矜持撇開了視線,妳臉紅著默許白起反掌牽住妳的手。
白起有雙骨節分明、十分勻稱,很好看、很大的手,被他牢牢掌勁握住的妳摸到了他受操練所長出、觸感不平整的槍繭。
鄰里間都說他雖是富家子弟出身,但在母親早逝父親再娶後,就報了軍校從家裡搬出去了數年自力更生,是直到某次任務在軍隊中弄傷了胳膊,才退役下來回到故鄉當起員警。
他溫熱的掌心包覆住妳的手,那厚實安穩的力量傳遞過來他的堅忍,妳知道傳聞並非空穴來風。
他可是吃了許多苦,才成為這麼一個出色的人。
妳視線盯著白起的手出神,而後順著他的袖口,目光漸漸地往上挪。
白起還穿著警服,但因已下了崗,領口被他鬆開了一枚鈕扣。此時微微敞開,露出了他的鎖骨。
隱約看見了他平時不易示人的胴體,妳的臉浮起燥熱,一時之間,妳不知道該看哪才好。
「我怎麼感覺……妳這陣子都刻意不看我。」此時,妳聽見白起這麼問妳。
「我哪有……。」
妳下意識循著聲音往上看,瞧見了白起稜線精巧的下顎,再來看見他飽滿的嘴唇,最後是他挺直鼻樑上,那雙琥珀色的眼睛——
而那雙眼,正深情地望著妳。
「妳現在終於肯看我了。」白起說。
被他注視著總是像火燒一般灼熱、難為情,妳匆匆地又挪開了視線。
「我怕是……哪裡惹妳不高興了?」他又問妳。
「沒、沒有!我並沒有不高興,我只是……」妳連忙想解釋。
此時,又起風了。
白起也沒追根究柢下去,他鬆開妳的手走遠了幾步,然後選了一處平坦的草皮席地坐了下來。
「來,過來這邊。」他朝妳招手。
他示意妳一塊躺下,天空頓時籠罩下來、攫住妳所有的視野。從這個角度看天空可是第一次,浮雲裊裊在空中遊弋,偶有幾隻飛鳥倏忽掠過你們上空,妳從雲朵飄移的軌跡感受到風在蒼穹中不斷地翻湧。
漸漸地,妳已不再像剛才那般緊張。
妳與他宛若處在世界的中心,只管享受這天地間屬於自我的靜謐歇息時刻……。
偷偷用眼角餘光瞄向白起的側臉,妳發現白起把眼睛閉上了。
突然,妳興起了惡作劇的念頭。
妳伸出食指朝他腰際摳搔一記,逗得白起微微瞇眼、噗哧地發出了笑聲:「別鬧。」他說。
可妳沒有罷手,被激起了玩心,妳又故意戳了他兩下想試探白起會有什麼反應。
「妳再鬧,我就……」他帶有警告意味的嗓音放得很低,而下一秒他猛地翻了身將妳罩在身下,哈出來的氣噴在了妳的鼻尖上。
不會吧——?妳害羞地用手指迅速摀住了自己的臉。
不過妳想的事並沒有發生。
「我可是正人君子,不強迫人的。」妳聽見他悄聲地說:「妳再躺會吧,等下我會叫妳。」
安心地閉上眼後,青草的芬氣更加明顯了。妳逐漸放慢了呼吸,放空腦內所有的紛擾。
如果這段平和的時光,能一直永久下去該有多好……。妳靜靜地想著,最後……
當醒來時,妳已披著白起的外套被揹在他的背上了。
「啊,我什麼時候睡著了?」妳仍睡眼惺忪:「白起,放我下來吧。」妳說。
「沒關係,車站就在前面了。」
抝不過白起這番誠意,睡意同時讓妳卸下心防,妳便由著他再揹妳最後一小段路。
回程路上的雲彩已和來時的清澈爽朗藍天不同,著上了落日的色彩,整塊天空像畫布被染以水彩顏料般濃稠的紅豔,暈染開來由上到下成了美麗的漸層。妳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白起……謝謝妳的外套。」方才便已注意到自己肩上的暖意來自白起給予的呵護,妳趁著現在不會看到他的臉,好好地、坦率地向他道謝。
「嗯,罩好。」他老樣子回得簡短,而妳看不見他的表情。
心意有傳達到就好了……。妳默默地想。
白起護送妳直至家門口。
「快進屋吧,天冷了。」說完,他朝妳擺擺手便要離去。
「那個……白起!」妳喊他。
他已快走進夜色,此時困惑地回頭。
妳還佇在門邊,克制住期待、躊躇了一會再次開了口。
「你下週可還有休假?」妳擰著裙角,鼓足勇氣:「下週……下週我們去七夕賞燈好不好?」
門廊的燈罩在他的臉上,妳發現白起的眉頭舒展開來,心情貌似不錯、神色間還帶有幾分驚喜。
「好。」他綻開一個笑容:「妳找我,我都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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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燈節在你們鎮上可是一年一度會舉辦熱鬧活動的大事。
只不過正值物資限縮時期,規模已比往年縮小許多。
廟前擺了幾攤民俗工藝攤位。其中一位賣藝人紮了一道竹圍,上頭用棉線掛滿一張張剪紙手作供人揀選。
妳駐足端詳這些匠人的精心傑作,掏了幾枚銅板和他買了一張。
那人見妳拿在手上愛不釋手的樣子,像見到了知音,拉了張椅子熱情地便要妳坐下。
「來!小姑娘坐這邊!這麼喜歡的話,這張是我描好線的,妳自己剪一張玩玩,就不招呼了啊!」
「妳……行嗎?」白起站妳身後朝妳搭話:「人家老闆的絕活可是練出來的,妳這半路出師的,可要小心別剪到手。」
「這老闆有描好線的!我可以的,別小看我!」妳朝白起吐了吐舌頭,聚精會神地剪著不再理他。
紅色的紙在妳輕巧轉動方向、手起刀落後,上頭鳥的型繪逐漸浮現。
老闆給妳的是兩隻喜鵲棲在枝上的賀圖,處理翅膀的神采屬於高難度的部分,妳用利剪小心翼翼雕琢著羽毛部分的簍空花樣。又過了幾分鐘,成品完工,妳轉身朝白起張起了紙片給他瞧瞧。
「我剪得可好?」妳向他邀功。
「挺像的,是蠻有一回事。」白起朝妳伸手:「喏,我來仔細瞧瞧。」
白起看了一陣,然後將上頭沾黏的紙屑掐了起來,再把它遞回給妳,妳見狀,阻止了他:「啊,不用還我了。」
「嗯?」
「你忘啦?我剛剛自己有買一張啦,這張本來就打算給你了,你也拿一張,這樣正好。」
「那就謝謝大師贈予了。」白起笑彎了眼,目光中都是寵溺,他將那小紅紙收進他的皮夾裡。
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一湧過來的人潮往你們這推擠。
「對岸人好像比較少,我們過橋去那邊賞燈如何?」白起朝妳提議。
「好呀。」
河邊垂柳蔭蔭,你們過了木橋,踱步下了邊坡,來到水岸邊一株柳樹底下。從此處可見河面波光粼粼,映著橋上的燈火被渲染成一閃一閃的金紅。
遠方傳來市集的人聲,而你們周圍一片幽靜,靜得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能感覺得到。
突然,白起一個傾身離妳好近好近。
「妳頭上有東西。」他朝妳伸手。
「嗯?怎麼了?」妳感到緊張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皺起眉、閉上了眼。
「討厭……是蟲子嗎?」妳問。
「不是蟲子,別怕。妳先別動。」白起說這話的時候,妳才敢睜開眼,而
「沒事了。」他擺擺手指,讓那片落葉回歸地面。
「謝謝你……。」妳悄聲地說。
他離妳這麼近,妳能藉著燈火清楚瞧見他臉上細微的表情。他此時好似有話想對妳說,抿著嘴、只是定定地望著妳。
河浪滔滔拍打上岸,曖昧的情愫飄盪在你們之間,白起這樣溫柔而灼熱地注視著妳,讓有些遲鈍的妳都感覺到他的意念。
可能是瞧見妳緊張的模樣,「妳的辮子亂了。」他再開口,並不是妳猜想的,而是將手主動地伸向妳側臉的髮辮。
「沒、沒關係,我自己來……。」
妳下意識小小地退了一步,背抵上了樹幹。
退無可退後妳調整了一會自己的呼吸,手有些不利索地重新紮好辮子。
待妳綁完一抬頭,發現白起還在看妳。
「你……。」
突然,他的左手咚地一聲搭到了樹幹上,妳被阻擋了右邊的出路,扭頭就往反方向轉去。
「別走。」白起開口:「我有話要說。」
「答應我……」他說。
像是怕妳會逃開,他小心翼翼不再有多餘的動作。
「答、答應什麼?」
「要是之後我哪天不在妳身邊,我不會要妳一定要等我……」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很輕:「妳可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白起……我……」妳看著他,口中的話又嚥了下去。
他的手又撫了上來,摸上了妳的臉,這回,妳沒躲開。
後來的數月間,白起腦內一直沒能忘記妳那對雙眸。
妳柔和的眼神映著河水的波光閃爍,如夢似幻。跟當時,他巡邏至妳家屋前,妳拿杯涼水給他、他看見的一樣。
是讓他傾了心陷入戀愛的感覺。
白起頭又微微地趨近妳一些,他的唇瓣擦到了妳的下巴,呼吸的氣息噴在妳的唇邊使妳整個人發燙燙的、魂不守舍。
妳不知道自己是否準備好接下來的一切,妳顫巍巍地閉上眼——
白起卻只在妳嘴角輕輕吻過,然後擁妳入懷。
「妳……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他問。
妳搖了搖頭,依偎在白起的懷裡,還在回味剛剛他給妳的親密觸碰,沒回過神。
「呵,我大概猜得到妳在想什麼。」白起輕笑。
「咦?」
他鬆開了妳,捧起了妳的臉:「等妳生日……我們再來對答案。」
白起呼出的氣息暖活了妳的雙頰,妳分不清是他磁性的性感嗓音,還是他眼神傳遞過來的款款深情讓妳臉紅。
在那剎那,妳以為他又要親妳了。他卻像是喚回了矜持,很紳士地護著妳走回橋邊。
你們循原路回去,在橋上嘻笑打鬧的孩子們和興致高昂的年輕人橫衝前進,將妳與白起沖散。
白起先走到橋的對岸了,這才注意到妳沒跟上,像怕妳看不見他似的,他舉起手朝妳揮揮。
妳緩慢地夾在人群之中朝他前進。夏天的夜晚不如白天悶熱,徐徐的薰風正吹拂著他,白起站在那靜靜地等待妳,他那帥氣的臉龐讓身旁經過的人們都不經回眸。
「怎麼一不注意,妳就落我後頭了。」妳一走來,他便將妳手給牽起:「不許妳放開了。」
這有點霸道的舉動妳並不排斥,反而讓妳心頭一暖,他這麼在乎妳、再加上方才他與妳曖昧的互動使妳飄飄然、喜形於色。
喜歡,真的好喜歡他啊。妳微笑起來甜在心裡。
然而戰爭的發展無法預料,白起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
市中心的樞紐車站人聲鼎沸。許多年輕男子如白起一樣,揹著行軍用的簡易行囊在月臺和前來送行的人道別。
戰事暫時無法終了,前線又再次徵召後備兵力填補缺口。儘管白起將投入的單位不是激烈的戰區,妳眼眸中擔憂的神色從他接獲詔令那日起就不曾消解。
與妳不同,這陣子他的表情一直顯得淡定許多,這也是為什麼從幾天前妳就開始生他的悶氣。戰爭!這可是戰爭,說不準是會死人的,他怎麼可以看待這件事如只去鄰鎮辦事似的這般悠哉?
妳揪著白起外套的下擺不發一語,氣歸氣,心裡更多的是懊悔。明明知道自己不該如此幼稚鬧脾氣蹉跎時間,但一晃眼,訣別的時刻竟快速地到來。
沒有時間了……。妳仰起頭,想跟他再說點什麼,卻撞見白起眼底閃過不捨和憂慮。
原來他不是沒有感覺……。妳的心刺痛著。
「今年妳的生日……不能陪妳過了。」在妳的驚訝中,他內疚地對妳如此說。
啊,都什麼時候了,他還記著妳的生日。
「嗯,沒關係……。」
強忍著不安和害怕,妳的聲音有些不穩。妳告訴過自己,今天要好好地送別他的,在白起面前,妳絕對、絕對不能夠哭。
「這次,是我失約了。明年我們……」
但白起還沒說完,妳的眼淚就潰堤了。
「別這樣。」他見狀,掏出了手帕抹掉妳面頰上的淚,但淚珠還是不絕地從眼眶中汩汩漫出。
「別哭……。」他又說。
白起其實不如外表那般冷靜,一知道將要離開妳,他當然會捨不得。此刻又見妳這樣哭,他心如刀割。
但又不得不。
妳還是無法止住淚。
白起心一橫、在妳驚訝之瞬,捉起妳的手、錮住了妳,他的掌勁有些沒控制好,指甲抓疼了妳。有些強硬地,他吻上妳的唇,堵住了妳哭哭噎噎的嘴。
這是帶著征服、表露佔有、是想要傳達他有多在乎妳的一個吻。
妳想像中的吻別不該是這個樣子的,但這吻卻讓妳牢牢記住他此刻的痛心。
「我會回來。」在他懷中,妳聽見他這麼對妳承諾。
他又堅定地重複一次:「等我回來。到時,我有話要跟妳說,知道嗎?」
妳點點頭。
「那這個,幫我保管吧。」
像是本來就盤算好的,白起從口袋掏出了一枚金屬徽章。
「你不留著,沒關係嗎?」妳問他。
「沒關係,我想......讓妳拿著。」他這話說的簡短, 此舉隱含的意思沒有明說出來。他也是聽來的——
將飛行徽章交給心愛的人,持有者便能守護著它的主人,在地上保佑對方平安歸來。
火車開始鳴笛,月臺上又泛起一波嘈雜騷動的道別聲,白起緊咬下唇鬆開了妳,往後退了一步。他的手指節輕輕來回在妳的臉龐上來回廝磨,而他如琥珀清澈的眼瞳像是要把妳的容貌記牢似的,就這樣眨也沒眨的盯著妳良久。
誰也沒有說話,直到——
「要關門了!還沒上車的快上車!」車掌在門邊喊道。
「白起!」妳朝他喊。
此時他已登上了火車,沒有揮手,沒有回頭,毫無遲疑地就這樣鑽沒入了斑雜西服的人海之中。
火車速度逐漸加快,這時妳好像才真正有失去他的感覺,妳不由得跟著列車跑了起來,但以一個女孩子的腳力當然完全跟不上。
膝蓋和手掌傳來刺痛,妳跌倒了。火車加快前進,將妳狠狠拋在後頭。
「……!喂!妳沒事吧!」
「還好嗎?站得起來嗎?」
「嗚……。」在周圍的人朝妳關切的聲音中,妳抽抽噎噎地低頭捧著那個金屬徽章在月臺上哭了起來。
❖
七個月後,空襲警報傳達下來,市民聽令開始往郊區撤離疏散。
「小姐!您都準備好了嗎?」悅悅瞧見妳從街角走來,遠遠地就朝妳喊:「車伕就快要到了。」
方才,妳將電報拍到了白起目前所在的大隊,並將消息託給了接線生。
白起已經沒有音訊一段時間了,剛離開鎮上的第一個月,他還曾稍人帶信回來,而後就不再有消息了。
這次妳除了叮囑關切的話語,又多留了即將要落角的新地址給他,妳一邊祈求他去了前線可千萬要平安無事才好。
他就像斷了線的風箏杳無蹤影,每當報紙又傳出哪裡有傷亡的消息,妳都戰戰兢兢核對是哪個地方的部隊,祈禱著可別在上頭出現白起的名字。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悅悅是這樣安慰妳的。
在這亂世、人人自保之際,能動用的關係和資源都必須竭盡所能用上。所幸悅悅的老家原本就在郊區的村莊,那裡靠山、且有用天然的屏障建置防空洞,可說是現下最佳的暫時落腳之處了。
來到悅悅家住進了農舍,他們一家人待妳如待自己的親女兒般,對妳呵護備至,而妳也沒擺任何架子,加入勞動人口共體時艱。早晨妳會去田埂採些鮮蔬為午飯做準備,而下午也會給大家庭裡年幼的孩子讀故事、陪他們玩跳房子。
悅悅的父母很是喜歡妳,甚至打趣地說雖然空襲總會結束,但到了那天搞不好會捨不得讓妳走了!
妳曾想過要是妳父母在世,肯定也會構築起這樣溫馨和樂的畫面吧,也說不定妳會有個弟弟或是妹妹。而現在孑然一身的妳,今後身邊能不能有與妳相伴一生的對象?當有這樣的念頭時,妳腦中總會浮現起——
白起那溫煦的微笑和聲音。
四百多個與白起分離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而誠如妳盼望的,抗戰最終告捷,兩方停火擬了和平協議,士兵們能返鄉與家人愛人團圓了。
自從得知撤軍的消息,妳每天早上便會去火車站巡梭一會再回來。這裡屬鄉下、交通網的末端,火車的班次並不密集。從城鎮發來的列車多半是乘坐來這邊做小貿易的商販或者去隔壁鎮討生活的通勤者。
妳想著白起若穿著軍裝出現,肯定一眼就能被妳看見。
「吶,別擔心,沒消息就是好消息。」悅悅又這麼安慰妳了,已然成了她的口頭禪。
這句話妳聽慣了,聽著聽著倒也有了踏實的感覺,好像這樣便能麻痺自己就算沒有白起的消息,也至少並無壞消息傳來耳邊。
又過了數月,妳跟悅悅還未打算回去原住的市鎮。聽說被轟炸過的街道滿目瘡痍,災區的重建還要一段時日。
然而等到妳播下的幼苗都攀爬籬笆結了果實,白起還是沒有來找妳。
妳和悅悅的話題漸漸地也不再提起白起。妳釋懷地想,如果這是註定好的命運,那曾愛過他的這份心情,從此妳要悄悄埋藏在心底。
愛過,也足夠了。
初夏來臨,那正是妳與白起當初採摘百合的季節,可如今那些曾發生在胸口的怦然只剩追憶。
妳和悅悅打算再兩個禮拜就動身返回鎮上原來的住處,這幾日已經在整理行囊了。
悅悅一家老小都很捨不得妳要走,尤其還小的孩子,還不大懂事,每當妳出門一趟辦事,總會以為妳再也不回來而鬧騰。
妳珍惜在這世外桃源最後的時光,任何需要妳幫忙的勞務都盡力爭取去做。
泥路上的妳哼著小曲、踩著輕盈的步伐,懷中的農作物是妳辛勞一天的成果,妳打算如果家中那幾個小毛頭有乖乖的話,就炸點零嘴給他們打打牙祭。
突然,妳前方的道路被一道狹長的陰影罩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妳身後傳來。
「這個我來拿吧。」那人出了聲。
而就在妳回頭的瞬間,手上的重量頓時減輕許多。
這人身後的夕陽使他的髮梢到肩頭被鍍上一層溫藹的蜜金色,他高大挺拔輕鬆拿著本來在妳手上的竹籃,妳胸口湧起好想好想上前擁抱他的衝動。
啊,是他,是妳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妳情不自禁地撲向他。白起手上的馬鈴薯籃翻倒了,圓滾滾的馬鈴薯滾落一地。
被妳擁抱著的他是如此真實。他身上因風塵僕僕跋涉回來,混著煙硝和泥土的味道。而妳陶醉在這份感受他的實感之中,一點也不嫌棄他的狼狽……。
「你……吃過飯了嗎?」
「妳有沒有好好吃飯?」
你們抱著彼此過了半晌,再開口,竟是異口同聲。「呵……。」妳從他懷裡抬起頭和他相視而笑。
「妳瘦了好多。」白起邊說邊憐惜地幫妳擦掉鼻頭上被他衣服沾上的塵土。
他將妳扶起、拍掉妳裙擺上的灰塵。
「呵,妳的辮子總是不聽話會散掉呢。」他看著妳的頭髮像是想起了什麼,淺淺地笑著幫妳重綁它們。
這次妳沒有抗拒他這番熱心,妳正專注地看著他怔然。
真的是他……,他來找妳了。妳默默地揪緊他的衣服,哪怕他只是落日時分的幻影,也要多暫停這一刻久一點。
妳心中千絲萬縷。妳想問他,七夕佳節的柳樹下的那個答案是不是如妳想的那樣;妳想問他,當時在月台上給妳離別的那個吻又是什麼意思?
可如今,通通都先被妳拋在腦後。
他回來了就好。
「我好想你。」妳說。
聽妳這番話,白起耳根泛起了紅暈,剛剛好地被夕陽的餘暉掩飾。
妳的雙手搭在白起的胸膛上讓他輕輕地摟住妳。
他湊近妳且碰觸過來的嘴唇有些乾燥,先是輕點幾吻在妳唇邊,彷彿在試探妳的底線。而後他加重了渴望,在妳的默許之下將舌頭吮了進來。
是第一次與他這般激情的吻著,妳被吻得七葷八素、渾身燥熱。
「唔……嗯嗯……。」
情愫被他這股動情催發撩高,如浪潮快一發不可收拾地要打番妳的理智、快要使妳不能呼吸——
他終於把妳給放開。你們相望著、喘著氣,換成用含情脈脈的眼神意會彼此的心意……。
「我們回去吧。」待你們將地上的馬鈴薯撿完,白起輕鬆地拎起籃子夾在了腋下。
白起用騰出來的那隻手握緊妳,如七夕佳節橋上那回怕妳走散般,再次把妳牽得牢牢。
「我跟妳保證——」他這話說得堅定帶著深情:「我不會再離開妳了。」
天邊的雲霞由澄黃已開始轉變為帶紫的嫣紅,像是要燃燒起來。
田野、樹林、遠方的村落,所有景物被這溢彩流光照射,染上了一層夢幻的朦朧。
「啊對了,算算這個時節,百合花快要開了。」走著走著,白起突然提起。「想不想再一起去?」他問。
「當然!」妳的臉亮了起來。
「姊姊!」院子裡的孩子們向妳跑來。
「我回來了!瞧瞧這是誰來了?」妳朝他們喊。
與他分別、這麼多個寂寞夜晚,妳總思念著白起入睡。有時夢裡妳會清晰地夢見他,妳夢過在晴朗的日子你們一起去欣賞百合花,還安穩躺在他的懷裡聊著未來;妳夢過在河岸柳樹下踮起了腳尖,在他吻妳之後妳也羞赧地告訴他自己的心意。
妳愛他。而亂世遠去,沒有什麼會再將你們分離了,一切都已美夢成真。
❥圖(委託商稿) / R鈴
❥文/ Mei咩(芽實)
此篇會收錄在 妳是我命中注定的初戀④😊🌷
神隱任務永不回頭女兒 在 老爹談影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軍、警題材的電影,在好萊塢與香港是一種相當普遍的類型,尤其是在香港警匪類型的電影相當豐富,更形成一種與好萊塢截然不同的警匪風格,特殊的華人社會底蘊,為警匪關係詮釋出濃厚的複雜情感。
台灣的電影或電視界,其實不乏相關題材的作品,但表現上沒有如香港或好萊塢亮眼。雖然《痞子英雄首部曲:全面開戰》不惜重金打造驚人的場面,但相較於港片或好萊塢的軍警類型電影,似乎顯得有些空虛。這個問題的肇因不是在於技術,而是田野調查的能力不扎實。
好萊塢與香港的警匪片,都與他們國情與文化有許多關係。布魯斯威利主演的《終極警探》系列,跟洛杉磯與紐約的都市文化有很大的關係,甚至隱喻了美國與其他國家的關係,例如第一集的大企業老闆是日本人,狹持大企業的則是德國人,暗諷了這兩國與美國過去的恩怨情仇;第三集進一步大開了紐約市黑人種族歧視的玩笑,因為編劇做盡田野調查,電影裡搶案的計畫具備高度的可行性,所以編劇還遭到FBI的約談;《終極警探4.0》靈感肇始於一篇報紙上討論網路與國安危機關係的文章,讓整部電影的犯罪充滿寫實的基調。獲得電影界一致好評的《竊盜城》,導演班艾佛列克對於波士頓當地的犯罪生態做了詳盡的考察,雖然改編自港片《無間道》的《神鬼無間》,在亞洲沒有獲得太多正面的評價,但還是將美國的警察體系刻劃的相當完整,並忠於原味地呈現當地愛爾蘭黑幫的生態。
香港「量產」警匪片是許多影迷知道的玩笑,但他們警匪題材田野調查也是做的相當仔細。其實香港警匪片與當地的歷史有關,香港原本是英國的殖民地,由於當時警紀敗壞,警察收賄時有所聞,英國政府當局逐漸失去人心的支持,為了提振人民對當局的支持,當局成立了廉政公署。為了吸引新血青年進入警察體系,當時也出產一些警察相關的影視作品,1984推出的港劇《新紮師兄》,該戲由不少現在知名的港星演出,故事描述新人警員所經歷的事,包括警察體系內高層欺壓基層等比較不光明的現象,當時的殖民政府對於影視產業針對警察貪腐現象所做的任何批判,態度是相當開放的。讓人津津樂道的《無間道》三部曲,更是緊扣香港警察與黑道的組織社會結構,並將香港回歸中國統治的惆悵包含進了電影,凸顯了整個時代與世代的隕落與變遷。
台灣的《痞子英雄首部曲:全面開戰》,故事並不是建立在台灣任何真實的背景上,反而是仿冒了《黑暗騎士》系列的高譚市,完全虛構了一個「海港城」,電視劇版本的劇情多少還影射了拉法葉案,但電影則完全失去了考察的細緻,完全變成仿冒好萊塢警匪片皮毛的作品。電影裡描述官僚體制的打壓,成為徒具公式化的形式,看不到正個官僚體制的特殊性,我比較納悶的是,為什麼電影導演寧願用非常有限的預算,打造漏洞百出的廉價特效,不選擇說好一個故事?電影裡完全缺乏台灣觀眾可以投射的情感,更缺乏台灣獨有的警匪文化脈絡,犯罪動機也巨大到非常空泛,嚴重缺乏田野調查的過程。
香港因為有做到詳盡的田調,警匪片走出了別於好萊塢的風格,之前的殖民政府也很開放讓影視產業針對警察體制做出批判。但台灣警匪片很難看到視野大膽的創作,更鮮少看到直接對於警政組織做出批判的作品,接地氣的警匪作品相當罕見。可能是因為警察體系算是一個比較封閉的生態,他們害怕任何缺陷或爭議廣為傳播,所以無法讓影視產業接觸到更多內部組織運作的細節。
台灣另一類很難有突破的電影類型,便是軍教類型。台灣的軍教片很難脫離正面形象行銷的風格,軍人永遠雄壯威武,但背後的陰影與爭議始終小心翼翼地被掩藏著,《軍中樂園》算是極少數能談論到埋藏於軍隊歷史中的傷痕。但諸如這種探討軍隊架構弊病的軍教電影,在美國是不勝枚舉,《金甲部隊》、《鍋蓋頭》、《魔鬼女大兵》、《將軍的女兒》以及《魔鬼與軍官》等作品,都在大尺度的探討軍中罷凌跟性別歧視的議題,以及造成這些現象背後的無奈,湯姆克魯斯的《神隱任務》以及《神隱任務:永不回頭》,也談論到軍人退休問題跟性別欺凌的現象。台灣國軍因為過度保護自己,無法大方坦然地面對過去體制造成的錯誤,或許部分的考量在於擔心影響募兵,但美國好萊塢這類的題材不斷的推陳出新,也沒有增加美國募兵的困難度,反而因為國防部藉由這些電影,展現國家願意正視軍中弊病的風度,讓年輕弟子可以放心加入軍隊。台灣國軍保護自己人愈隱密,愈容易在平民百姓心中留下軍方袒護自己人罪行的壞印象,即便解嚴後三十一年過去了,台灣關於軍隊的電影還是只能拍出像《女兵日記》這種保守綜藝風格的電視劇,更不用說《報告班長7》這種刻板榮譽精神的老調重彈,只是向現代年輕人吹噓只能在過去展現的威武,沒有探究現代國軍遇到需要克服的課題,更無法反應時代的精神與風格。
台灣若要拍出屬於自己土地風味的軍警電影,還是得仰賴於大眾與國家風氣的開放。即便我們是華人國家唯一民主自由的國家,但商業影視所探討的題材還是保守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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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隱任務永不回頭女兒 在 [好雷] 神隱任務:永不回頭,女子與小人- 精華區movie 的推薦與評價
我沒看過傑克李奇系列小說,只看過上集《神隱任務》電影,其實也忘記劇情了,只記得阿湯詮釋的李奇那冷靜沉默卻古道熱腸路見不平的俠義身段。這集呢?說諜報好像不太峰迴路轉、說動作似乎也不是那麼酣暢淋漓,倒是兩位女主角給的戲份超多,其中小女孩戲份令許多觀眾覺得很多餘砍掉就好了... 當一條劇情線比重這麼重時,與其說它多餘,不如看看本片是否有我們預期之外的重點。
逍遙的男子 Reacher
李奇是飄泊的孤鳥一隻,路見不平行俠仗義,但居無定所沒有手機也沒有地址。以這角度來看《神隱任務:永不回頭》其實還不錯,李奇就是孑然一身地來、經過一片冒險後再孑然一身地走,只不過是李奇流浪日記的一頁而已,不用什麼擲地有聲的頓悟與改變,只要在他心裡留下一點漣漪回味即可。
孤鳥李奇,是個典型的男人,而且是最浪漫的英雄俠客型男人,看看與他一切旗鼓相當還接了他職位的女少校「羨慕你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去哪就去哪、想幹嘛就幹嘛」,沒辦法李奇就愛這種自由生活呀,面對任何人一定要自我聲明「不是少校,是前少校」,典型男人一點都不想被綁住,內不願被家庭綁住、外不願被組織綁住,只想逍遙。
李奇當然是行俠仗義的,路見不平就隨手出招,得意地打擊壞蛋送給女少校當禮物。沒有見到女少校本人前,李奇與透納隔著電話惺惺相惜調點情,就如同古代騎士情書往返的浪漫:騎士飄泊、佳人守候,送妳一件件異國戰利品以訴我情衷,好期待回鄉見到妳... 李奇與透納的電話傳情和這些古典情書並沒有什麼不同,關鍵是:回鄉會見到什麼樣的妳?
難養的女子 Turner
李奇顯然先有一種浪漫幻想,覺得可以有燭光晚餐、可能會有個浪漫房間開瓶香檳,即使後來發現透納已經被逮捕,那沒關係就讓我來好好英雄救美一下。不過才剛剛施展拳腳救到美女後,誰知透納毫不領情,第一句問的是「你把我部下怎樣了?」手上還有另一個部下她還努力講道理不忍動粗,李奇倒是毫無負擔直接電倒,透納橫了一眼怒氣沖沖,過了好久才記得道聲謝。
同樣是憲兵隊少校、掌管同樣的單位,我們很快發現兩人身段截然不同。孤鳥李奇閒雲野鶴,就算是他當長官時也沒什麼在理會屬下,黑人上尉 Espin是老部屬他居然還不認識,拘禁透納的應該也是老部屬但他隨便打昏都沒在管,他會注意的只有聲音甜美的女中士而已 XD 但透納的主管風格完全不同,對大家都很照顧,對死去的屬下絕對要追回正義,十足的大家長,看片末穿回軍裝走回辦公室受到的注目與崇敬,可見一斑。
李奇像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透納則是責任一肩挑的母親。本來對李奇來說這趟只是英雄救美,等佳人獻個吻然後皆大歡喜,但透納馬上打破待救美女的想像,二話不說展開行動,厲聲告訴他這事遠遠不只如此,而且「有你過去的屬下為此喪命」,李奇這才心下一凜,身為這個單位的父親與母親,當然有責任追查到底,為孩子們討回公道。
本片的「父母」之喻還出現在之後保護小女孩時的分工,兩人都努力保護,但李奇只想自己出去打,要透納留下來當保母,典型男主外女主內,透納就要發火了。看這片的透納身段,行動力領導力與謀略都與李奇旗鼓相當,生活專心致志沉浸在工作與責任中,根本和一位男少校沒有差別,而且絕非喜歡自信預言的李奇(本片就以自信預言開場)所能掌握。
於是儘管兩人一起開房間了、一起吃晚餐了、還一起帶小孩去爵士之都家庭旅遊了,卻完全不是原來的浪漫想像。兩位女生聊得開心把門一關,就是李奇處處被打臉的窘境,只好搖頭嘆口氣自我調整。結果燭光晚餐變成速食、浪漫旅館變成汽車旅館、佳人穿著內衣與浴袍都在專心談工作,真令傳統大男人倒胃呀... 不過換個心態看,這樣的汽車旅館與速食晚餐,何嘗不是一種浪漫呢?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句論語經典解釋很多種,我傾向以大男人李奇的角度來看:要認真地認識女人和孩子,並不容易;要平起平坐與他們相處,更不容易。李奇身上好多「女子小人」的成見,這回都要一一打破。
難養的小人 Sam
面對傳說中的女兒 Sam,李奇一樣自然流露了他的大男人心態。大男人,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不願勞心勞力承擔教養,但孩子長大了就願意當個便宜老爸,好好揮灑英雄姿態保護女兒何樂而不為?大男人並非不願承擔,只是很自我逍遙地選擇性承擔而已,李奇擅長在外的諜報動作,就滿心期待用他的英雄身段當個保護家長讓女兒仰慕,就像此前期待當個騎士英雄救美等佳人獻吻,不過再度被打臉 XD
這位 Sam一樣完全超出李奇的掌握,儘管口中對神祕的父親心嚮往之讓李奇聽得心癢難搔,但她對父母情感熱情之餘卻始終保持冷靜距離。她可以像李奇一樣「我不喜歡被人跟蹤」,可以獨立起來照顧墮落媽媽,可以偷拐搶騙更可以勾結牛鬼蛇神,面對追殺尖叫個幾聲後馬上振作行動,把大人氣個七竅生煙卻交出漂亮成績,面上忍不住流露將了父母一軍的得意笑容。
果然不只「女子難養」,李奇馬上遇到打臉更重的「小人難養」,要當個騎士與父親可不是如他原初自我中心的夢幻想像,而要放下成見與身段,從頭開始認識這位女兒到底是什麼人,才不是父親對女兒的保護關係,在這場三人冒險中甚至是分工合作的夥伴關係。在機場偷可憐人護照那場戲,三個人各有本事互相謙虛「你上吧」,實在令人莞爾,這個偷拐搶騙小妹作為女兒如此令父親失望,卻又令李奇五味雜陳地驚艷而欣慰。
李奇在這片一直保持著「嘴上拒絕承認、身體誠實保護」的父親姿態,看 Sam機警靈活身手矯健,好氣又好笑之餘恐怕更是一頭鑽向「虎父有虎女」的浪漫想像,儘管還是大男人姿態,但能為便宜女兒一命換一命,也令女兒感動莫名了。Sam 最後還是要打臉,原來遊戲人間處處留情的李奇連自己的風流債也認不清,其實你我不是父女,但從來無父無母自立自強的 Sam,見到這麼一位愛護自己的便宜老爸,管他有沒有血緣還不放心擁抱嗎?
片末,認識了女少校的真實面貌,帶著敬重點點頭目送一身軍裝的透納光榮回歸;認識了 Sam的真實面貌與真實身分,還有那麼點糾結在大男人失望的李奇,驚訝地發現便宜女兒如此通達靈巧,完全超出自己的想像。回歸孑然一身搭便車的孤鳥李奇,接起意外的手機簡訊「你已在想我了嗎?」湯哥這最後一笑真有魅力,而且是湯哥幾十年電影下來再進化一級的男人魅力。男人不但重新認識了女人,也重新檢討了自己,而且被現實打臉還可以這樣帶著笑容自嘲。李奇並不完美,阿湯也不完美,認清這點繼續走下去,人生處處是嶄新的驚奇。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oCP_JHzBUM
最後再次回顧一下歷年的「湯女郎」,僅列上具有「異國風情」的非美國女演員,這樣回顧下來不得不讚嘆阿湯電影對女主角的處理越來越立體而深刻,阿湯自己的男主角視角則越來越認真謙虛。這幾年從《遺落戰境》正視女性的自主自決、《明日邊界》崇敬女英雄的救世身影、《不可能的任務:失控國度》與女英雄平起平坐互相圓滿、到《神隱任務:永不回頭》正視女性完全超出男主角的任何浪漫想像。這片雖然李奇相當窘,舞台甚至被兩位女主角瓜分了好多,但阿湯的角色設計越來越能放下自我看見他人了,阿湯電影仍在進化中!
歷年非美國的「湯女郎」列表:
Emmanuelle Béart (法) 不可能的任務一 (1996) 待救花瓶
Kristin Scott Thomas (英法) 不可能的任務一 (1996) 浪費
Thandie Newton (英) 不可能的任務二 (2000) 待救花瓶
Penélope Cruz (西) 香草天空 (2001) 花瓶
Samantha Morton (英) 關鍵報告 (2002) 點到為止
小雪 (日) 末代武士 (2003) 待救花瓶
Carice van Houten (荷) 華爾奇麗亞 (2008) 浪費
Léa Seydoux (法) 不可能的任務四 (2011) 點到為止
Rosamund Pike (英) 神隱任務 (2012) 賞心悅目
Olga Kurylenko (烏) 遺落戰境 (2013) 浪費
Andrea Risenborough (英) 遺落戰境 (2013) 精采驚悚
Emily Blunt (英) 明日邊界 (2014) 精采迷人
Rebecca Ferguson (瑞典) 不可能的任務:失控國度 (2015) 精采神祕
Cobie Smulders (加) 神隱任務:永不回頭 (2016) 獨立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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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71.170.78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ovie/M.1477264299.A.4A8.html
也許我該修正為「李奇忽視這黑人屬下」吧?也等二刷後再看看該怎麼修吧。
※ 編輯: mysmalllamb (1.171.170.78), 10/24/2016 14:4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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