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秋生與黃帝都不姓黃,老子都不老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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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安難題與炎黃子孫:兼論中國信史前的中華民族神話誤導與姓氏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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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國歷史幾千年?
小時候被灌輸的黨國教育,總是說中國歷史五千年,從愛國歌曲到開國神話總是不斷地強調五千年五千年,作為中華好兒女的我總是為祖國五千年歷史感到驕傲。
後來小時候有兩套啟蒙書籍進來了,糟糕了,中華無菌室被小日本地下啟蒙刊物給偷渡了:一個是《七龍珠》(還沒有出現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外星人與超能力,還是本格派中國武術格鬥漫畫的時候)、一個是《七笑拳》(如果你聽過你應該跟我一樣是轉個頭脖子很容易就扭到了的年紀了,沒錯,就是辣個完全沒有在管版權的年代,《亂馬1/2》就這樣給翻成七笑拳)。
這兩部漫畫都是以中國為主題,而且兩部漫畫都提到了「中國四千年歷史的古拳法」,後來《聖鬥士星矢》的紫龍一樣是繼承四千年古拳法的廬山昇龍霸,看到這裡身為中華好兒女的我就不能不做聲了。你們日本人也欺人太甚了!八年抗戰跟南京大屠殺蔣委員長都已經寬大為懷以德報怨了,沒想到咱們中國人五千年的歷史你們硬是要吃我們豆腐硬生生減掉一千年,是可忍孰不可忍?!
總之一路到了高中時期,遇到了一位很厲害的歷史老師,成功高中的姜公韜老師(幾年前聽說老師一向身體不好,多年前已仙逝,令人扼腕不已),在他妙語如珠的歷史課程中,我才終於知道以前被洗腦的中國史有多少問題。
姜老師課程中令我至今印象深刻的其中一點,就是中國史(或華夏地域史)的信史,是從具體確定編年的一個事件開始:公元前841年的周召共和,起因是周厲王(諡號是厲就知道這個人有問題)在國人(國人具體地說就是居於城中之人,勉強比喻可以算是有公民權的人)暴動之後逃離鎬京,國內大政由周定王與召穆公共同主持,因非王政、故曰共和。
姜老師很明白地告訴我們,在周召共和以前,史家無法具體確認編年的歷史事件,不管是三皇五帝、堯舜禹湯,都只能算是傳說,或是野史,必須要有相當充分的史料證據互相辨明,否則都不能算信史。
換句話說,所謂的中國史(或華夏地域史)以最嚴格的定義來算,就是2020+841=2861年,也就是將近三千年,日本人稱呼中國史有四千年,已經算是相當給面子。
不過前面也提到,雖然有許多歷史並未能具體確認編年,但是藉由多項史料的交叉辨認與交互證成,我們還是可以確認這樣的歷史可信度很高,只是在最嚴格的定義下,我們會抱持一定程度的懷疑。
舉例來說,武王東征、直抵朝歌,擊潰「大邑商」的部落共主局面;周公二次東征,擊敗管叔蔡叔與商人領袖武庚的聯軍,而後藉由封建制度徹底瓦解大邑商在河南以東的控制勢力,讓周人的勢力首度跨越陝豫邊界,有效控制整個黃淮平原,成為西周的立國基礎,這些事情是史書中有明確記載,我們有很大的信心水準可以確定是信史的部分。
另外,二十世紀甲骨文的大量出土,以及中研院學者董作賓花費了一生的研究精力完成的《殷曆譜》,以及其他的考古證據,將殷商的歷代帝王系譜整理完成,並且精細到能夠追出每位帝王的在位時間(主要是藉由卜辭中的干支紀年),並與司馬遷史記的殷商帝系吻合(在沒有甲骨文考古證據的年代,司馬遷如何得以完成殷曆帝系譜也是個耐人尋味的謎),從而確認了殷商,或是「大邑商」,這個由東方進入中原系統(有一說是殷商來自東北草原,經由河北山東進入中原),曾經有效統領中原諸部落,成為部落共主大約五百多年,並透過高科技(鑄造青銅器與卜筮技術),使他們可以與祖靈保持寬頻通信,在資訊戰上取得優勢,永遠搶先敵人一步維持競爭優勢,並且透過商業貿易賺進大筆資源的政治實權共同體,是具體存在的事實。
但在殷商以前,比如說歷來史書皆載明之夏(我不用朝的原因等會兒解釋),除了二里頭文化之外,相關的考古證據便非常稀少,更遑論一般史書中大禹以前的諸多領導者,其真實性都必須細細考究。
所以,從周召共和往前推,假設補完西周的歷史,再加上將近五百多年的殷商史,用一個寬鬆的標準來估算中原地區「諸夏」的歷史,真的很寬鬆也只能算到將近四千年,在那之前的大致上都只能視為傳說。畢竟日本的中國史學家是非常嚴謹認真的,而且他們也沒有甚麼民族大義的愚蠢考量,而能做出相對公允的評判標準,四千年是相當尊敬的說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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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信史以前的時代:傳說的推理與還原––禪讓制
換句話說,在殷商之前,一直回推到新石器時代晚期,在中原大地上到底發生了甚麼事,那些仰韶文化、龍山文化中開始發展農耕技術、而後部落組織壯大,開始有了文化、有了階級分化,而後成為農耕武裝團體,並且開始部落征伐、部落聯盟以及聯盟間的巨大會戰,這些就只能從極其稀少的文字史書線索當中去推理還原當時的可能歷程。
舉例來說,堯舜禹的禪讓制度,回推到一個比較合理的情境,應該是在中原地區(具體地說應該只有山西南部與河南省中北部、頂多加上河北省南部或山東西部這樣一個小範圍)的諸多部落中,各部落族長從彼此中挑選出一個共主,是為部落共主制。
早期由「堯」這個部落族長取得聯盟首領的地位,後來,堯的年齡漸長,威望與統治能力逐漸衰弱;於是,一個年輕的族長「舜」就暗中開始吸納同年齡的其他部落領袖,等到時機成熟,就跳出來挑戰堯的領導地位,年老的堯為了活命,只好讓出部落共主領袖的位置,政權就這樣順利完成轉移。
但這只是一個較為文明的版本,非常有可能的是,在堯統治的末年,以「舜」為首的部落聯盟,與繼續擁戴共主「堯」的部落聯盟在中原地區展開一場大會戰,結果由舜集團勝出,部落聯盟共主因而轉換。但是經由後世(多半是東周)的大夫史家(多半是孔子)為了強調恢復封建秩序,所以把政權轉移過程美化為禪讓制。
在傳說中,堯禪讓舜、舜禪讓禹,而禹終止了禪讓,把領導者的位子傳給了自己的兒子啟,於是部落共主改為世襲制。但說不定也有可能,堯、舜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支特定部落領導集團的代稱,他們可能並不一定是父傳子的世襲制,但是在堯部落當共主的年代,傳來傳去一定都是這個集團的人,直到政權被舜集團取代。所以攤開禪讓制度這個神話一般美好的理想政治情境,我們可以對部落共主制的年代有比較具體合理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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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夏商周的部落統治集團權力移轉
接著我們來聊聊,為什麼不要把夏商周視為「朝代」。
夏商周這三個政治存在,與其說是朝代,不如應該視為「特定地域的部落聯盟統治集團」。夏的勢力範圍,大致在今天的山西省南部與河南省西部;商的勢力範圍,從安徽省北部淮河流域一直到中後期政治實體的重心在河南省中部;周的勢力範圍,在周公二次東征前,一直都在陝西省的渭水盆地一帶。
為什麼不視為朝代?原因是夏商周三個統治集團沒有一個曾經確實地支配整個中原。即便是藉由封建制度而統治範圍大大擴增的有周一代,也只能說控制範圍大抵抵達黃淮平原的邊緣,甚至還沒進入華中,遑論華南。
直到秦朝實施中央郡縣制,我們才可以勉強地寬鬆定義所謂概念中的中原諸夏地域,被一個中央集權帝國藉由人口、地籍、兵員、稅收的統計與掌握,大致上具有「統一管理」的系統性思維。
但實際上是秦朝太短無法有效落實,漢代又採封國郡縣雙軌並行制,整個魏晉南北朝更遑論甚麼大一統,唐代安史之亂之後就藩鎮割據天子出不了京畿,接著是遼金元大對峙分裂......。仔細想想,中國歷史的兩千多年中,所謂「國家機器確實掌握帝國的每一個角落並納入系統性生產」的時刻,加起來真的不到五六百年。
其次,一個很重要的理由,朝代是革命產生的,有你無我。但夏商周三個實體,有很長時間是並存的。
換句話說,在夏人的統治集團還在掌握中原地區實權時,商人可能正從東方崛起,一開始他們分布在安徽北部的淮河流域,與夏的統治集團並存,雙方可能有商業貿易交流往來,直到後來商開始壯大,並且以各項優勢(技術、財力、軍力)逐漸取代夏的共主地位,雙方可能經過聯盟大會戰,夏人敗北,逐漸退出河南省的中原區域,回到山西省南部的範圍。
商與周也是並存的,周文王的「文王」乃是追封的諡號,是周公在封武王的諡號之後,追贈自己的父親為文王,即便父親從未稱王。周文王在世的身分是「西伯」,是統領中原地區的共主大邑商贈給西方部落領袖聯盟族長的一個象徵性地位,也就是「我敬你是個人物」、但潛台詞就是「我會防著你」。因為西伯勢力巨大,影響到商的統治地位,所以紂王才會忌憚他的實力,將西伯囚於羑里。
所以從堯舜禹的禪讓制,還有夏商周的部落聯盟共主權力轉移,我們可以大致拼湊出一個中原諸夏的權力轉移過程,從這個法則來去解讀熱情奔放、創意無限的史前創世神話,建立一個有所本的歷史事件還原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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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涿鹿之戰:兩種糧食作物生產文化的部落聯盟大會戰
堯舜禹湯各朝,追自己系譜的時候,都要說到自己跟過去的三皇五帝有關連,要嘛連結到少昊、要嘛連結到顓頊,都是為了要連結自己是炎黃子孫。
為什麼要強調是炎黃子孫,主要是為了統治中原的正統姓。我們從小就聽過在在上古傳說中,炎帝與黃帝的聯軍在「涿鹿之戰」中大敗蚩尤的軍隊(小時候漢聲出版的《中國童話》還把九天玄女以及指南車這些傳說全部加進來好不精彩,構成我童年時期的七彩幻夢),黃帝斬殺蚩尤,而蚩尤的部落潰散,部分降於炎黃聯軍,部分則退出中原。
這個精采的神話故事要還原成比較符合現實的歷史推理,一樣先把怪力亂神的部分都先拿掉。黃帝與炎帝,可以理解成是兩支不同的部落聯盟,而且從史家的推論,非常可能都是由西方(可能是河西縱谷地區或是隴西高原地區)進入中原的。
進入中原後,黃帝集團控有山西南部至河南北部的區域,炎帝集團則偏東南,控有河南南部一直到山東西部,隨著部落活動範圍的重疊與衝突,兩支部落聯盟因此發生過「阪泉之戰」,黃帝集團打敗炎帝集團,其中集團聯盟中的炎帝系統降於黃帝、夸父集團逃往東方、刑天集團則繼續反抗。後來炎帝部落在東方的勢力範圍與在中原東方及南方活動的九黎部落產生衝突,遭到部落聯盟首領蚩尤的驅逐,而有了這場炎黃部落聯軍大敗九黎聯軍的跨部落集團大會戰。
假如這些記載屬實,那麼涿鹿之戰可以視為是來自西北方的部落聯盟與來自東南方的部落聯盟的一次決定性戰役。我大膽地假想西北方部落聯盟的立國基礎來自旱作,種的是高粱、玉米與大麥、小麥;東南方聯盟的部落則活躍於北緯三十度以南的濕潤地帶,種的是稻作與小米。這場可能發生在距今四千多年前到五千多年前的大會戰,很可能間接引發黃土高原北方旱作民族的大規模南侵與東侵,而位於中原南方的稻作民族則被迫放棄家園南遷,從山東南部、安徽北部、湖北省等地繼續遷到湖南、閩浙、嶺南與四川廣西等地。
這樣的大擴遷,也一直與千年以來往復的東亞層級式大擴遷循環有關。這個層級循環依序是:北方遊牧民族南下,中原人南遷,原本的百越人與南方民族只好南遷東南亞,而更早的住民南島語系則是從五千年前就從中國大陸南方開始了跨越太平洋與印度洋的海上大擴遷,東達復活節島、西至馬達加斯加。
但至於黃帝與炎帝到底是不是美索不達米亞來的?我覺得太跳躍了,容我保持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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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從氏到姓:封建制度與中國人「姓」的由來
史書記載中,舜姓媯(念作規)、禹姓姒(沒錯,褒姒的姒,念作似)、殷商諸帝姓子、周朝列王姓姬。除了殷商其他人的姓都是女字邊,表示當時為了釐清血源,姓都是由「你媽媽是誰?」來確認的,因為常常「父不詳」,所以問爸爸是誰沒甚麼用。這是為什麼禹的世襲制如此重要,那個時代(假設鯀、禹、啟這祖孫三代皆有其人),父系社會的組織架構開始壓過了尊崇母系社會的部落,而父系社會部落則明顯在武力上、組織架構上、部落總體產能上勝過了母系社會的部落架構。
我們現在概念中的姓,絕大多數來源於周代的封建制度。封建是周公給一個姬姓宗族人,比如說你是昭王的弟弟好了,我命令你帶著姬姓的族人,還有一批其他非姬姓的宗族,比如說跟姬姓友好的姜姓宗族,還有一批是你原本封地上的殷商舊貴族,你們這些人都不同姓,但是你們現在要成立一個新的國,叫做「陳」,你們以後都是陳國人,陳就是你們的「氏」。
而在東周以後,隨著國與國的兼併、各國人的跨國交通大大增加,於是「氏」取代了「姓」成為「新的姓」,從現在開始,我們雖然會四散各地,但我們都是世世代代的陳國人,我們都姓陳。
這是中原諸姓的由來,我們可以確定,管、蔡、陳、宋、齊、韓、衛等等大約都是封建時期以來就存在的姓(也就是原本的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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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華夏開放系統與北方游牧民族
但是,我們千萬不要忘了一件事,中原華夏系統看似封閉,但其實北方門戶一直大開。從前面提到,黃帝與炎帝從西方來,進入中原後壓制了南方民族然後成為黃淮平原新主人,這樣的歷史在中國不斷不斷地發生。
漠北草原,我們把它想像成一個機場裡面的人行輸送帶,從長白山的山腳,一直向西到匈牙利大平原為止,所有的遊牧民族在此間行動自由、來來去去,只要今天你的騎兵有經過訓練,武器系統不至於太爛,基本上整個歐亞大陸你是愛去哪就去哪,想打誰就打誰,一個得來速的概念。
中原這個系統,東方南方有大海、西方是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唯獨北方防禦近似真空。自古以來,侵略者皆是由北方來。兩千多年來,匈奴、鮮卑、突厥、契丹、党項、女真、蒙古、韃靼、瓦喇,最後還來了俄羅斯人。這些外來民族的侵略,中原系統有效檔下的極少;最常發生的狀況,就是內亞一有新情勢,中國馬上換主人。
換句話說,在這兩千多年來的過程中,北方遊牧民族大舉南下,成為中原新主人,然後慢慢漢化,取中國姓、學中國字,然後統治者的子弟全都被中原人感染了貪腐逸樂的習氣,徹底成為中國人。然後下一批精壯的遊牧民族又從草原誕生,然後再徹底經歷成為中國人的歷程,成為永劫循環。
舉例來說,整個魏晉南北朝到唐末,就是鮮卑統治集團長達六百年的漢化史;大遼、大金、大元、大清,各自花一百年到三百年不等的時間。在這段一兩千年的時間裡,北方遊牧民族變成了姓李、姓楊、姓王、姓趙、姓高、姓馬都不意外,反之只剩下極少數的宇文、耶律、完顏、愛新覺羅、紐祜祿,殘存一些過往祖先馳騁在蒼穹下、馬背上得天下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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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華夏邊緣
除了北方民族的融入以外,中原帝國一次次向南方侵略的歷程,都是將南方各民族強制漢化的過程。從西周的東夷、東周的楚人、吳越、三國的巴蜀、秦漢的交趾,還有唐宋的大理、南詔、明清的琉球;這些語系、信仰,甚至遺傳特徵本來就不是漢人的民族,除了某些退居湘桂黔山區,維持傳統信仰與部落組織的少數民族,絕大多數還是被漢化了。他們一樣可能姓吳、可能姓張、可能姓錢、可能姓鍾,他們都不是原本西周分封諸姬姓家族時賜予國號而為姓的漢人,但在兩千年後,他們半自願、非自願地,成為了廣義的漢人。
北方遊牧民族也好、南方少數民族也好,雖然不是漢人,好歹也是黃種人,但在唐代,有大量的西域人到長安生活、做買賣,來自西域的粟特人、來自西亞的景教傳教士、來自波斯的祆教傳教士,來自印度的佛教徒,甚至是來做生意的猶太人,他們都在時代變遷中得到了漢姓,原本深邃的輪廓在幾代的混種之後逐漸與黃種人無異。
元代的市泊司亦是如此,世界第一大港泉州月港,集合了阿拉伯人、猶太人、印度人、波斯人,他們都是為了在這世界最繁忙的十字路口討生活;有人一生存不到錢回家,有人因為時局變動無奈留在中土。就這樣,一代代的混血淘洗,他們都被動成為了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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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海賊時代
時間一晃眼來到了十七世紀,縱橫台灣海峽的大海賊鄭芝龍降服於大清國,嫡子鄭成功與之恩斷義絕,他收攏了效忠於鄭家可以有效控制的艦隊,將指揮基地從廈門轉移到了海峽對岸的大園。
那個詭譎多變的海上大博弈當中,有為了明朝海禁假扮成倭寇的泉州人、有父祖在關原之戰選錯了邊、不見容於新興的江戶幕府,只好脫藩成為浪人,在薩摩與琉球的沿海做起海賊勾當的日本人,有海上勢力全面衰退只剩下傳教士活躍的葡萄牙人、有努力維持日不落封號的西班牙人,還有十七世紀新近崛起橫掃全世界的荷蘭人。
一條海峽,萬千帆影,人人都豪氣萬千、人人都身不由已。江湖不再是江湖,成了浩瀚翻湧的黑水溝。
打退了荷蘭人,在大園灣倉皇落腳的東寧王朝,從台江內海向內陸輻射的固定範圍內,設置了多個兵營,取明代衛所兵制精神,平時開墾、戰時充兵。這些男丁皆無女眷,因此開始與原居於台島上的平埔族通婚。及至施琅攻台,大清國領台,一只禁海令仍然令唐山人只准男丁來台工作,不准舉家遷徙。嚴重的男女不均衡,使得平埔族大量女性在漢人半欺半騙的情況下強制漢化,化身中國好媳婦,冠上了夫姓、告別了祖靈,從此三從四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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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有唐山公無唐山嬤
這些在半自願與非自願的過程中接受漢化的平埔族女性,不管變成姓陳、姓林、姓廖、姓蔡、姓施、姓王、姓許、姓吳、姓江、姓劉、姓謝......,她們的族裔的歷史被漢文化與一個天上掉下來的姓一舉抹去了。
她的族人曾經沿著山麓拓荒、在某條溪邊的豐饒平原成立他們族人世世代代居住的社,簡單地務農、有時獵殺水鹿,剝了鹿皮滑著小舟去海濱地帶與外來者交易的歷史,她的爸爸用粗壯的手臂收割小米,拉開弓箭抵禦外來的高山族,她的媽媽熟練地織布,在夏天燠熱的晚上唱歌哄著年幼的她睡覺,這些記憶都在她嫁入了一個漢族家庭中逐漸抹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開墾、找水源、耕作、為全家人縫縫補補、清明祭祖、過年拜拜、端午、中秋......,她對這塊土地的互動、她的時間感、她對著大自然祈禱、對話的對象也改變了。她從祖靈的後裔,變成了媽祖的女兒、觀音菩薩的女兒、三山國王的信女。
幾個世代之後,她所繁衍的後裔,都對自己是漢人這件事深信不疑。
而她的祖先,原是前面提到南島民族五千年前大遷徙時,不知因為何種原因沒有隨族人揚帆遠去,而是繼續留下大遷徙起始跳板的島嶼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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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代稱結論:中文使用者、中文姓氏者、中華民族與中國人之間複雜理不斷的關係
一個故事莫名其妙講了好久,其實重點只有一個,中華民族本是一個矛盾、虛幻的想像體,以同姓來攀親帶故更像是聊星座血型,相當有趣好破題但很難找到科學證據。
一百多年前,梁啟超等人為了革命肇建新中國,開始以中華民族這樣一個統合性想像體概念來指稱一個政治實體中其實存在各異的億萬個體,俾使帝國的疆域與統治實權不因為帝國的崩解而四散流失盡入列強之手,方便在政權轉換過程中持續過渡這些統治正當性。但這個虛無飄渺的概念通常是經過幾個殘酷的提問就會被打到面目全非的,比如說在大蒙古治下怎麼布達佩斯不是我大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中文的使用更是一個奇特的孤例,現今埃及人無法解讀古埃及文,伊拉克人基本上沒人會使用楔形文字,唯有中文這樣一個奇特的書寫系統,它的「以型辨意」的基本原則迥異於世界上所有其他文字的拼音原則。
中國文字一開始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拚寫語言,就只是為了紀錄世間萬物的「象」,因此解讀權力也被嚴格把持在少數卜筮祭司階級與王公貴族手裡;中國文字可以讀,還可以跟日常語言聲韻結合是《詩經》以後的事。
所以,即便在兩千年後,一個識字的國中生可以完全理解明清小說,也能大致透過註釋讀懂《論語》、《孟子》、《詩經》的內容,即便我們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孔孟等人在他們那個時代講的語言,現在幾乎沒有人聽得懂。
這個奇特的習慣讓所有讀得懂中文,說著各種漢語方言的廣意上的華人們,至今還是可以想像自己是一支古老民族的後裔,標榜自己是「炎黃子孫」,即便他們有更大的可能性是「蚩尤子孫」、「東夷子孫」、「百越子孫」甚至「南島子孫」。
在二十一世紀的認同政治中,中國人的認同陷入了有史以來最尷尬的境地。尤其是發源自中國的瘟疫爆發以來,自我認同是中國人這件事,從來沒有如此地丟臉、千夫所指,以及變成全世界人人喊打的街頭鼠輩境遇中。
認同是一種選擇,而語言與文化是建構認同的最主要趨力,超越了膚色、基因等等自然遺傳條件。中國人、華人、漢人,這些字詞所涵蓋的複雜的語源、語境與區辨的方法,其精細與複雜的程度,相較於本島媚共者強制將中文使用者及中文姓氏者一律打為中國人的粗暴邏輯,實乃雲泥之別也。
但這何嘗不是一個好機會,試想下次有人指著你大罵:「你敢說你不是中國人你就不要講中文!去給我姓日本姓!」的時候,你能夠辯才無礙地舉例分別出中文使用者、中文姓氏者、中華民族與中國人的差別嗎?
讀書與思辨真的好重要,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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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漢聲中國童話——二月的故事》,〈二月一日 黃帝大戰蚩尤〉,圖畫局部。漢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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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台東的外事警官,寫下他自己遭遇的與曾協助的外籍配偶
的故事,令人傷感
最近有人再問我有沒有新住民的感人故事,我以前曾處理過許多的案件,有些記憶猶新時,把這些點點滴滴記錄下來,因為是太久的事了,所以再次po出來讓大家看一下,我以前真的很認真寫這些故事的:
呂宋姑娘的故事
呂宋(Luzon),是中國明朝時期對菲律賓的舊稱,它乃是當時華人移民最多的城邦之一,早期大陸沿海一帶及台灣的居民曾大量的移民(下南洋)到菲律賓這個國家。菲律賓位處於東南亞,它是除了中國大陸之外,離我國最近的國家之一,它與台灣僅有一水之隔,這個間隔兩地的大海又叫「呂宋海峽」。
瑪莉亞和黛安娜,這二個從呂宋來的姑娘,在相同的年代,從相同的地點,且懷抱著對台灣相同的憧憬與理想,來到這片土地,但是卻因為個人的際遇不同,因此有著截然不同的命運。
瑪莉亞的悲歌
瑪莉亞是一個從菲律賓來的外籍配偶,她是大學畢業後才嫁來台灣,教育程度在當時台東的社會來說算是很高,與她的那只有國中畢業的先生來比,更是相差十分懸殊,以我個人對她們這對夫妻的觀察,她們在當時算的上是一對很奇怪的組合。
以移入台灣社會的新移民之階段時程來區分,菲律賓人算是較早期移民來台灣的族群,但是由於當時我國對這些新移民來台灣後的輔導措施,並不像現在有較具體的移民輔導政策,例如在全國各地方,開設了很多的語言學習課程,可以讓她們方便的去學習及適應新環境等等。當時來台灣的新移民,也只能靠著與家人學習或是看電視的機會來學中文。
瑪莉亞也是屬於那一批早年前就來台灣的新移民,加上與先生的教育程度相差過於懸殊,有許多的觀念無法溝通,所以中文一直說的不好是很自然的。印象中她只能用那生澀的台灣國語和家人溝通,因此常與家人相處發生磨擦,加上家人都認為是她又不肯學中文,在家中與家人相處的態度又很高傲,家人與她之間一直有很深的代溝,所以經常發生許多的爭吵事件,甚至最後演變成家庭暴力事件。
不正常的家庭
瑪莉亞因為教育程度較高,所以她與當時其她的新移民較不同,她只要一受到什麼委屈,一定直接向派出所報案請求協助。在記憶中,瑪莉亞因為語言不通的關係,去派出所報案時,用英語說了一大堆,一邊說又邊流淚,大部分的同仁都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只大概知道她和家人吵架,所以每次都會請我去通譯這個外事警察去協助通譯,久而久之,她如果遇到不公平的事,就會直接跑到我從前上班的地方找我訴苦及報案。我因為是外事警察的關係,所以必須要陪著她到回到案件發生地的所在派出所製作筆錄,後來就連在分局、地檢署與法院的案件協調處理與通譯,也要送佛送上天的兼著一路直直的做下去,幾年累積下來的處理經驗,讓我對她的家庭狀況十分的清楚。
瑪莉亞除了家人與她住在一起之外,她婆婆的同居人也和她們住在一起,而她婆婆的同居人對瑪莉亞的態度也是和她的夫家一樣,對瑪莉亞十分的不友善,也經常因為語言與觀念無法溝通,就責罵她,甚至恐嚇她,說是要打死她、殺死她等等,當然,偶爾也是會真的出手打她。在我的印象,一年大約會接到10幾次瑪莉亞因為和家人相處問題而向派出所報案的通報。後來我從警察局外事課調到分局,還是負責她所居住的轄區外國人案件處理,所以她依然每次都來我辦公室找我幫忙解決她的問題。每次她來我服務的分局找我時,樓下值班台同仁都會不經思索的直接打電話給我說:Peter,那個菲律賓的又來找你了。因此我還是會經常處理到她的案子,而因為處理她的案子的頻率有點高,所以讓我在處理對她的案子時有些漫不經心,有時甚至失去了耐心。
可惡的人魈
在她出事前幾年,我還記得她有一次來找我時,從她褲子裡摸出一把鋒利的水果刀給我看,說是有人要殺她,所以她要用刀子來保護自己。當時我看了以後不襟楞楞地看著她,我心想,沒有想到她們家庭的事情會演變成那麼複雜,這肯定又是她婆婆的同居人的傑作了。於是我依規定先沒收了那把小刀後,並且要瑪莉亞先去朋友家避一下,後來我決定要將事情一次澈底解決,一了百了。於是去領了一把槍和無線電,穿上我平常上班很少在穿的制服,跑到分局後院挑了一台稍微可以用的警用機車,直接到她家去找她婆婆的同居人將案情問個清楚。我想我當時應該是有點生氣吧,於是像個流氓似的直接衝到她家去,並且很不客氣的把她婆婆的同居人請了出來,我當時請她把證件給我看,並且將她的日常生活作息、工作、交友等等鉅細靡遺地在詢問過後一一詳細的記載在我的外僑戶口查察記事簿內,本想只是用來以暴制暴的恐嚇一下,讓他們把行為收斂一點,沒有想到後來這些資料,卻陰錯陽差的用來逮捕這個人。
我還依稀記得,當時在我查訪的過程中,他們家人在我的面前,說盡了瑪莉亞的不是,她們把瑪莉亞形容成一個非常不懂事的媳婦,說她一天到晚只會和小孩子躲到樓上那個小房間,都不下和家人聊天,一天到晚在外面叭叭走,不顧家,看到人不會叫人…等等的閒言閒語。而我評估她們一家人的描述之後,並不覺得瑪莉亞有她們形容的可恨,但是有些事純粹是家務事,一個執法者也沒有什麼立場去批評什麼,因此我索性用她婆婆的同居人恐嚇瑪莉亞及對她動粗的事借題發揮,我請她婆婆的同居人出來外面,並且以我這輩子用過最嚴厲的口吻警告他說:她從遙遠的國家一個人來到台東,你不要以為她的後頭厝離台東很遠,這裡沒有人可以給她靠,就可以隨便欺負她,瑪莉亞住在我的轄區,她的事就是我的事,請他不要再對瑪莉亞有任何恐嚇及肢體上的動作,否則我一定會幫瑪莉亞出這口氣,把這些我所知道的事情全部移送法辦。此時我正在氣頭上,就又順便追加了一些「威脅」來提醒她,他在這個家中,什麼都不是,也沒有資格管瑪莉亞她們的家務事,如果瑪莉亞有什麼意外或是三長兩短,我已經知道你的所有資料,我一定找的到你!我看在我眼前這個可惡的人魈,竟也被我這個戴帽子的嚇到說不出一句話來,於是滿足的自以為是的才離開。
事情至此,我好像幫瑪莉亞出了一口氣,也果然在後來的三年,瑪莉亞都沒有再來找過我,我甚至天真的以為瑪莉亞應該就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悲劇的發生和窮攪局的長官
就在她被她婆婆的同居人殺死的前一星期,她又來找我了。她告訴我「那個人」又在恐嚇她,並且又出手打她,甚至對她毛手毛腳的,事情愈來愈嚴重了。我當時知道她已經拿到身分證了,又對她家的事有點不勝其擾,就索性向她推託說,你現在已經拿到身分證了,是我們台灣人,有什麼事應該向派出所報案,不可以再向我這個外事警察報案。於是瑪莉亞就轉向她轄區的派出所報案,但過了幾天,她又來找我說她已經跟轄區的員警講這件事了,但是一直沒有人去處理,當時我服務單位的組長看到這個情況,也主動的請偵查隊的小隊長來幫她製作相關的筆錄,並且打算把「那個人」隔天就用流氓管訓條例將他移送法辦。
我依稀還記得,瑪莉亞被殺害的那天,我獨自一個人開車到高雄出差,在路上還不時聽著喜歡的音樂並且低聲的一起哼唱,旅途雖然無聊,但心情還算輕鬆愉快。突然間勤務中心值班的同事十二萬火急的來電,說瑪莉亞被人殺死了,她的屍體被人裝在垃圾袋丟棄,後來被人發現報警……。我聽到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後,一時間震驚的說不出話,但是還是勉強的暫時先鎮定下來,先把幾年前我對瑪莉亞家調查的狀況大致敘述給同事,並且分析可能是她婆婆的同居人所下的毒手,同時將我掌握的那個人的背景資料,一一詳盡的分析給電話那端的同事知道,希望同事能夠儘早的破案,嚴懲惡徒。而當時的外事課的長官也在此時來窮攪和一番,不明究理胡說八道的說我們分局發生了重大的涉外案件為什麼都不通報…,把當時分局的長官們都逼的有一點抓狂,於是大家找我興師問罪。我於是又順便提醒分局的同事,這件案子因為瑪莉亞已拿到身分證了,所以並不是警察公務上所謂的涉外案件,並且請她們「委婉」的轉告警察局外事課的人,不要再此事此刻將自己的無知及誤解拿來借題發揮。
我一直強忍自已忐忑不安的罪惡感,過了一下子我將車子開到較直、較寬的馬路後,就把車子停靠在路邊,想將情緒緩和一下,心理卻不斷的回想瑪莉亞最後一次來找我時,我卻因為自已及其她的因素而請她去找別人幫助的經過,那時她那種無助的眼神和表情,突然間都一一非常清晰的浮現在眼前。自己一直不斷的回想,如果事前要是自己早一點如何如何,就可以避免了這次的悲劇發生了,心中不斷的譴責自己,但仍舊無法平息這強烈的不安與激動的情緒,後來因為要趕路,所以還是打起精神再上路。而大概自己是一個人開車,沒有其他的人在車上吧,不知不覺間我已經淚流滿面,久久都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只好把那破舊的音響開到極限,想掩飾自已脆弱的外表。就這樣子一路再從高雄飛車開回台東。
在回來台東的路上,同事通報說已經抓到了嫌疑犯了,果然不出所料被我猜中,就是是她婆婆的同居人所下的毒手,同事們用我多年前到瑪莉亞家查訪時所記錄的資料分析,再加上大家同心齊力合作,不到半天就宣佈偵破此案。聽同事說,當時分局上上下下都義憤填膺,發誓要把這名可惡的人繩之以法,就連分局長也都一起開著車,到街上去找那名嫌疑犯,後來果真讓分局長在街上當場抓到那名可惡的人魈,但是大家內心早已沒有平常警察破案立功的那種喜悅了。後來經過法醫相驗後確定,瑪莉亞的屍體身中十多刀,由後背刺入右胸的三刀及左腰的兩刀是致命傷。而瑪莉亞的先生在偵察隊時,只能無力的感慨著說,真不知道他們把瑪莉亞當成什麼?
我還記得,當時我一回台東分局後,先到勤務中心簽到,勤務中心輪值的同仁告訴我,案件和人都已經在偵查隊了,於是我就直奔回二樓的辦公室,也沒有心情休息,趕緊到偵查隊看看還有什麼事可以幫忙。我到了偵察隊關心案情時,瑪莉亞的家人也都在場做筆錄,至於那個人魈,已被同仁先用手拷拷在角落等待偵訊後移送法辦,我當時很激動的想過去踹他二下出出氣,但被眼尖的同事先阻止,並且將我拉到一旁。於是我將就在一旁仔細看著整個處理過程。同時間,我看到了她先生帶著一個小女孩,我問了她先生那是不是瑪莉亞所生的小孩,她先生並沒有說話,但默默的點頭。
我還記得多年前我到她家處理她們的事時,她們全家就是為了這個可愛的小女娃的養育權,鬧的全家雞犬不寧,如今她的媽媽這樣子悲慘的走了,我很想對瑪莉亞的女兒說一些什麼,但是一時半刻間,根本想不出很得體的話來安慰她,我也只有默默的摸著的頭,心理想著有一天能為她做些什麼。
在印象中,當時的家暴法一開始並不是很完善,對於家庭成員以外的人如同居人等等,並未列入家暴法事以拘束限制的對象,所以瑪莉亞在當時並不能即時的對她婆婆的同居人提出保護令的請求,只能以一般程序告訴傷害的方式來對她婆婆的同居人提出告訴。我還記得當時瑪莉亞只要到法院出庭,法院就得請我去幫忙通譯,當時處理這個的案件的法官也因為如此和我很熟識。後來那名法官調到台北士林地方法院,我還曾向那名法官提起此事,我們事後檢討瑪莉亞的案子,的確在制度上及法律上有許多可以救她一命的地方,只可惜一切為時已晚,瑪莉亞再也不能和她心愛的女兒一起長大了,而這件事也是在我公職生涯中最遺憾、最自責的案子之一。
在案發之前一個月,瑪莉亞也曾和她的好朋友黛安娜說過這件事,黛安娜聽完瑪莉亞的描述她的狀況後,立即警告瑪莉亞說,要儘快的離開那個家,因為她的處境實在是太危險了,但是瑪莉亞並沒有聽黛安娜的警告,她選擇留在家中面對這一切,我曾經詢問過黛安娜,為何瑪莉亞會那麼傻呢,難到她不感到害怕嗎。黛安娜無奈的表示,瑪莉亞也曾向她表示,她當時的確非常的害怕及擔憂,但是一想到她的女兒可能會更害怕、沒有人能夠照顧她,因此她還是勇敢的選擇保護她的女兒,甚至犧牲了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由於政府當時對於外國人的管理政策,是重於取締非法而不管合法的輔導,瑪莉亞的被害,除了讓我再一次的確確實實的體會了母性的偉大之外,同時更明確的反應出,當時移民輔導制度是多麼的不足。
而同樣都是從菲律賓來的黛安娜,雖然在來台灣的先後有所不同,但所遭遇的困境卻大同小異,而因為政府政策的改變,逐漸的重視新移民的輔導工作,並且增加了許多的資源與人力,來輔導新移民對台灣這個寶島的認識,協助新移民們適應這個新的環境,因此黛安娜與瑪莉亞有截然不同的命運。
黛安娜的夢想
黛安娜是出生在一個大家庭,她一共有9個兄弟姐妹,她有2個哥哥,6個姐妹,在她12歲的那一年,2個弟弟因為食物中毒,其中一個沒幾天就過逝,另外一個因為醫療資源不足,在一歲時也相繼夭折了。他們家原本住在Pangasinan省,距離首都馬尼拉還有四個小時的車程,後來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舉家遷徙至馬尼拉來定居。
黛安娜的父親是虔誠的基督教徒,他們全家也因為父親的關係,所以都是信奉基督教,而他的父親是為教會工作,專門幫教會蓋教堂,那裡有需要蓋新的教堂,他的父親就會到那裡去工作,並且會住在那裡一陣子,所以父親會經常不在家,但小孩子們都有機會受到良好的教育。
菲律賓的教育非常普及,但教育的費用卻是所費不貲,它的教育學制與台灣不盡相同,國小是6年,高中卻只有4年(菲律賓沒有台灣的國中,他們是國高中一起),黛安娜在完成了高中教育後,因為弟弟早年的夭折,所以他在上專科時,選擇了護士學系就讀,希望能夠為生病的人們減少他們的痛苦。但事與願違,因為菲律賓的學費非常的昂貴,平均每學期要繳2萬元披索的學費(菲幣、大約新台幣2萬元),以黛安娜父親每天90元披索的微薄收入,無法一直支應她那昂貴的學費,因此她只讀了一年後,就無法再繼續完成她的學業了。
失學的她,於是選擇了先就業,她於是先在馬尼拉市的百貨公司,找到一份櫃台店員的工作,稍微改善了家中的經濟狀況。在百貨公司的工作,每兩周就可以領到約4000元的披索,對黛安娜而言,雖不無少補,但她總希望能夠再多賺一點錢,才能夠改善家裡頭的生活狀況及完成自己的學業與夢想。由於黛安娜沒有較好的學歷,在國內找不到較理想的工作,且大部分的工作收入又微薄,黛安娜後來只好和她的許多朋友一樣到海外去找一份理想的工作。
第一次海外工作經驗
黛安娜的第一份海外工作的地點在帛琉,是照顧老人家的工作。依照黛安娜原本和仲介所簽的和約,她每個月應該可以有450美元的收入,這比起在菲律賓的薪資來說,算是非常不錯的。她於是懷抱著期待的心情,收拾了簡單的行囊後,就隻身出發前帛琉,想要完成她的夢想,但因為黛安娜是第一次出國,不懂得凡是要保護自已,她所經歷的任何事,都是全新的經驗,以至於她和仲介所簽的合約,也都不知道要保留一份,以用來維護自己的權益。
黛安娜到了帛琉後才知道,原來她的雇主是一名在當地移民署的官員,她除了必須要照顧身體還算硬朗的父母之外,更要幫忙整理雇主的大家庭,而糟糕的是,雇主的家庭成員及親戚們嗜酒如命,有許多次都在三更半夜喝酒醉時,藉酒裝瘋的去敲她的房門想要指染她,更有的親戚還拿類似毒品的煙(應該是安非他命之類的毒品)勸她、引誘她說,吸一口這種煙,可以不再害怕,日子過的更快樂。黛安娜不敢向雇主反應,她心理恐懼的想,如果情況沒有獲得重視及改善,她反而會失去工作;況且,原來仲介宣稱他每個月應該可以有450美元的收入,也都短少到只有150元而已。就這樣黛安娜的夢想,在這樣子不平等的待遇及被雇主的家人騷擾的恐懼之下,早已碎滅。她也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逃離雇主家中,跑到當地教會去尋求協助,後來才在牧師的協助之下,終於安全返回菲律賓馬尼拉的老家,等待下一個實現夢想的機會。
黛安娜的台灣夢
黛安娜回到菲律賓後,只好又回到百貨公司上班,過了幾個月,她嫁到台灣的二姐,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於是二姐的從中穿針引線,過了幾個月後,就來到台灣工作。
黛安娜的二姐早在黛安娜來台灣的6年前就嫁到這裡了,她的先生是在菲律賓的台商幹部,她們認識幾年後就在菲律賓結婚,後來也搬回到台灣定居。透過二姐的介紹,黛安娜和其他二個姐姐一起到台商在菲律賓的工廠,應徵台灣工廠的平車拷克(縫紉機)的操作員。從來沒有操作過縫紉機的黛安娜,在經過簡單的講解及練習之後,很快就學會了操作的技巧,於是很很順利的和她其他二個姐姐一起到台灣來工作了。
黛安娜在台灣的工作地是在一家位在中壢的工廠,由於是那是一間非常有制度的公司,除了工廠裡與她一樣來自菲律賓的同鄉之外,工廠的管理人員也會用簡易的英語與她溝通,所以在語言溝通方面並沒有什麼大礙。更重要的是,這裡有她的家人,放假時,大家可以聚在一起,不會那麼樣的想家。
黛安娜覺得這次她很幸運,她在這裡的工作並未受到刁難,環境也比第一次在帛琉時好很多,她也曾聽過許多同鄉在這裡被老闆欺負的故事,幸好這些並未發生在她身上。不但如此,透過她的姊夫的介紹,認識了當時到中壢遊玩的先生。而說起當年她先生追她的經過,黛安娜不禁展現她那羞怯的微笑。
黛安娜的先生在和她結婚前,原本是拿香拜拜的佛教徒(其實應該是道教徒),但為了要追她,卻改變了信仰。他先生只要每逢星期日,都會和黛安娜一起上教堂做禮拜,也會主動的去讀聖經,最後為了要迎娶她,還接受了基督教教徒受洗的儀式。就在戀愛一年後,她先生帶著黛安娜拜訪了他的父母,黛安娜還記得,當時很緊張,緊張到公公和婆婆說甚麼都不記得了,但出其意料之外的是,他先生的父母並沒有因為黛安娜是外勞就排斥她,更是欣然的同意這門婚事。於是黛安娜的先生在辦妥一切手續之後,就飛到馬尼拉去娶她,黛安娜還說,她們結婚的教堂,還是她爸爸蓋的,說到這裡,黛安娜臉上不禁露出幸福洋溢的表情。在婚後她住在台北的公公和婆婆對他也都很好,甚至主動的幫她帶最小的女兒,每次她北上去看她的小女兒時,都會熱情的招呼她吃飯,她覺得公公婆婆對她這個外籍媳婦非常好。
信仰的衝突
結婚後,黛安娜的先生因為台東的房價便宜,加上因為有有一個姐姐嫁來台東的原故,於是就在台東定居了,自己開了一家台灣小吃店,也生了三個可愛的蘿蔔頭。年輕的黛安娜開始學做台灣菜,婆婆就是最好的老師,教她製作水餃餡及包水餃,夫妻倆就這樣開始展開新的生活。
就當兩個人的人生正要出發開始時,不知何時,先生染上賭博的惡習,開始的時候是小錢,最後越賭越大,有時賭到都不回家睡覺,家裡的小吃生意一度都靠著黛安娜一個人張羅,從開店前的準備材料,直到下午關店後還是不能休息,到了晚上還要到烤肉攤兼差打工直到半夜一、兩點收攤後才能回家。日復一日不曾休息,黛安娜不諱言的直說「賺錢真的好辛苦,好累喔」,黛安娜家裡經濟重擔都壓她的肩上。
為了要增加收入補貼家用,黛安娜也請老家寄點菲律賓的家鄉貨放在店裡賣,順便幫這裡的同鄉代買生活用品,因此認識了許多家鄉來的朋友,在同鄉們口耳相傳之下,她家儼然成為在台東地區的菲律賓之訊息交換中心及心靈的安慰站,同鄉們都會來此互相傾訴生活的不如意及彼此安慰,她因此也知道許多嫁到這裡的外籍配偶都過的不好,她覺得自己比起她們來的幸運,因為至少她的先生不會打人!但她們夫妻在生活上還是有許多爭執的地方,但不論大小事,吵架時黛安娜說她都會忍耐,不要再起衝突,黛安娜認為忍一忍就過去了,曾經也想過要離開他,但為了孩子們,她要保全婚姻,給孩子們一個完整的家。
黛安娜說現在與先生鮮少溝通,她自己過她的日子,用自己的力量維持家計,所有生活上所需,都是靠自己雙手賺來的,而先生除了當初結婚時有給過她一筆錢之外,從此就在也沒有給過她錢,想要買東西就要自己賺錢才行。
在黛安娜的信仰中,賭博是不允許的事,更是一種嚴重違反戒律的行為,除此之外,她觀察到先生的行為逐漸的背離她的信仰,例如他不再上教會、讀聖經,甚至會阻止小孩子們上教會做禮拜等等,這一切的行為都嚴重挑戰了黛安娜的信仰,並且讓黛安娜非常的傷心及難過,畢竟家庭是黛安娜的一切。
而她也曾和先生溝通過,但情況一直都沒有獲得改善,有好幾次黛安娜試著打電話給公婆,哭訴先生的種種行為,另外先生的姐姐也對他十分的嚴厲,經常教訓這個不長進的弟弟,黛安娜甚至有一次忍無可忍的跑去向警察局報說他先生賭博,但是警察到場之後,發現並沒有人抽頭,只是玩玩衛生麻將,所以每次都不了了之,黛安娜很無奈的表示,幾年來的狀況並沒有改變太多。
黛安娜的智慧
當外通譯協會要成立時,黛安娜在第一時間就加入,她知道她可以藉由這個組織幫助更多的人,她也和所有的一樣,自願到移民署的服務台輪值,幫忙有需要的人們。黛安娜的工作態度比其他的會員更為積極,她一到服務站後,就會先看一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若是沒有,她就會自己主動的將民眾進出的地方掃乾淨,並且用抹布將大門玻璃及民眾寫字的桌面擦拭清潔,有時候她工作的太認真了,移民署的工作同仁還會不好意思的請她別再做了。
由於黛安娜開設的菲律賓土產店在台東是遠近馳名,幾乎在台東居住的菲律賓人都知道她的店,所以一到假日時,不管是外勞也好或是外籍新娘也好,都會往她這裡來坐一下,大家聊聊天,吃吃家鄉的食物來解鄉愁,所以黛安娜的生意一直還可以過的去。而也是因為大部分的菲律賓人都在她這裡進出,自然而然的,他們都會將所有遇到的問題向黛安娜傾訴,黛安娜每次也都盡可能的幫助同鄉將問題一一解決。
黛安娜是一個很有智慧的人,她的個頭就如同大部分的菲律賓人一樣嬌小玲瓏,但是她所散發出來的能量卻是非常的巨大,讓那些急需幫助的人,即時地感受到她的溫暖與熱情。她知道以一個外國人來說,在沒有任何資源的情況下,想要去出手去幫助同鄉,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因此,她在處理同鄉的問題的方式,便不像一般人是用爭吵、抗爭等直接衝撞對方的手段來處理事情,她是以請託、咨詢、協調及安撫等柔性的方式來完成她的工作,在印象之中,她處理過許多外勞的案子,包括勞資糾紛、私人感情問題等等,她也都學會善用公部門的資源,請主管單位介入協調,因此,每一次她也都達成她想要的目標,幫忙了那些急需要幫忙的人。
或許是黛安娜也曾在海外工作被欺侮的經驗吧,黛安娜對於同鄉們有難需要幫助時,她總是會盡全力的協助他們。這一種方式不成功,便立即轉換另外一種方式,除非是已經無技可施了,不然她總是不會放棄任何一絲可能的希望。
曾見她為了一個被雇主誣陷竊盜的同鄉到處奔波求援的樣子,充滿了如同社工人員般的那總衝勁與強烈的使命感。她先是找修女、找教會協助,見效果不彰後,又立即找到協會求援,後來更主動連絡MECO(馬尼拉經濟文化辦事處)找官員來求援,不達目的,似乎是不會罷休的精神,感在令人非常敬佩。
但黛安娜也並非每一次都成功的幫忙同鄉,黛安娜曾主動表示,同鄉瑪莉亞在被害的前幾個月,也曾到她的店裡和聊起有關她自已的處境,當時黛安娜極力的勸阻她,要她儘速離開那個環境,無奈瑪莉亞當時無法拋棄與割捨自已的骨肉,黛安娜感嘆的指出,要是當時有個像通譯協會的這種組織,可以在適當的時機,對瑪莉亞及時伸出援手,想必今天這一切都會不一樣吧!
黛安娜早年在海外工作時被欺侮的經驗,以及家庭生活帶給她的挫折,都無法阻止她實踐夢想的決心,她在貧困與挫折的環境中,並且一直堅持著她的信仰,從不放棄任何可能的機會。除此之外,在她實踐夢想的旅途中,還能盡其所能的,救助那些受苦受難的同鄉,這種大愛無私的精神,讓我們這些生活比她過的更富裕的台灣人,實在感到佩服與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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